如果没有听到这句话就好了,只要没有听到这句话就好了!他就可以自欺欺人地享受他的柔情万种,可是现在……
他踉跄而退,甚至不敢再多看他一眼。他从来不知道有一天自己居然会软弱至此,甚至不敢听一句实话。及至了帘外,他的脸色令四侍女都吓了一跳,赶忙抢前来扶,却被他一把推开,独自靠在墙边喘息许久,方才稍稍镇定。侍琴小心翼翼地近前来,递上一块方巾,这时他才发现自己已在不自觉之时泪流满面。
“陛下……”侍琴轻声唤了声,殷桐语却若无所闻地怔怔地站着,目光却一霎不霎地看着帘内依然沉睡的身影。
“陛下!”侍琴略略扬高了声音,殷桐语这才将目光移了过来,此时他的眼中已无彷徨之色,平静得如一泓难以望穿的秋水。
“为朕准备一盆热水,朕要净面。也可以传膳了,睡了一个下午,曦也该起来吃些东西。哦,对了,御医说过今天曦可以加些荤食,中午的肉食却太过油腻了,让他们送个玉笋火腿汤来,让曦改改口味。”他的声音一如往日般冷静,仿佛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是。”侍琴怯怯地应了一声,正待退下,却又被唤住。
“今日之事任何人都不得向曦君提起,知道了吗?”
“奴婢遵命!”四人连忙应道,不敢稍有轻忽。
热水打来,殷桐语拭去脸上的泪痕,对镜自照自信已无痕迹,方才勾起了一抹微笑,那笑容中却是掩不去的苦涩,他不满意地皱皱眉,一遍遍的训练着自己,直至那笑意一如往日,方才转身走至榻旁,柔声道:“曦,醒一醒,你这只睡猫,该吃晚饭了哟。”
虽然打点了许久,但究竟神伤,在晚膳之时他时时走神,原本以凌寒曦的精明早该看出不妥,但却不知为何,他竟也是心事重重的模样,似乎有什么事情令他思绪万千,也就忽略了殷桐语的异样,也更坐实殷桐语心中的猜想,愈发的难过起来。
“曦,今晚朕还有些事需到外书房处理,你先行休息,不必等朕了。”晚膳已毕,他便匆匆地起身,留下一句话逃似得离开了修华殿。凌寒曦这才觉察出有些不对,却不知他究竟是怎么了,但却无暇细想,今日午后的梦境令他至今心绪难平,不,那似乎并不是一场虚无的梦境,仿佛是一段尘封已久的记忆,因为得到了钥匙而开启了门扉。他似有所觉地抚摸着腕上的青龙,那碧绿剔透的光泽中流转着奇异的光芒。看来,想把所有的谜底揭开的话,还需要另外三神啊。那位圣主阁下会不会成全自己,让那三个蠢材前来送死呢?
殷桐语匆匆逃离了修华殿,并未如他所说的前往外书房,而是来到了山顶的天池旁,他怔怔地在池边的石凳上坐了一会后,低声道:“奉长老,你在吗?”
空间微微扭曲之后,魔门长老出现在他的身后,躬身道:“陛下,不知道召老朽何事?”
殷桐语看着那水中摇动着的月影,眉心紧紧攒起,久久才说道:“如果朕要你为朕封印一段记忆,你可做得到吗?”
“做是做得到的,可是若陛下只是一心逃避的话,那这段被封印的记忆仍会为陛下留下阴影。”奉长老答道。
“是吗?”殷桐语皱皱眉,似乎自语般说道:“即使忘记了,朕仍然可能因此而伤害到他是吗?呵,朕早该想到这终非解决之道。”
奉长老垂首不语,心里却暗暗不耐,自从凌寒曦进宫之后,殷桐语召见他的次数几乎是屈指可数,而且次次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儿女情长的事情,他到底把魔门当成什么了。可是他又不敢多说什么,有了凌寒曦侧的殷桐语已经不是那个可以被他任意戏弄的幼稚皇帝了,至少那个本命牌现在到底被加上了什么样的禁制,他已经不敢保证自己一定很清楚了。
“算了,你为朕做另外一件事吧。你派人潜入雍国,为朕调查一个叫做玄音的人,我要知道他与曦君有何等关系。”殷桐语长舒了口气,决定放弃逃避的想法。不管怎么样,曦现在是和自己在一起不是吗?即使他现在爱的不是自己,但自己还有很多的时间和机会去改变他的想法,自己难道会比那个什么玄音差吗?他能给予曦的,自己一样能给,而且会比他多更多,至少,如果他是那个玄音,就绝对不会允许曦远离自己的身边!
“玄音?”奉长老疑惑地重复了一下,总觉得这个名字带着莫名的熟悉感,可是怎么也想不出在什么地方听说过这个名字,他不觉愣了愣神。
“怎么,长老知道此人?”殷桐语见他迟疑,立刻问道,心中暗自思索历年来有关雍国的情报,却怎么也想不到有这么个玄音的存在。
奉长老微露诧异之色,禀道:“据老朽所知除了雍皇朝的圣祖皇帝外,再无一人叫这个名字了。”
“雍皇朝的圣祖皇帝?”殷桐语略有些茫然的重复,再怎么想也没有想到最后的答案居然是一个“古人”!
“是,凌玄音,雍皇朝开朝之祖,当时乱世,八国并立,他为雍国王子,十六岁继位,二十五岁平定七国,二十六岁称帝,在位仅四年后逊位,因其无嗣,其侄元宗继位,自此后史无所记,有传闻被幽禁而亡,也传闻登仙而去。据今已有一千一百余年了。”奉长老也感到十分的不可思议,这位陛下怎么吃上这么一口陈年老醋了?真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啊!
“难道没有别个玄音了吗?”殷桐语不死心地问道。
“应该没有,因其功业,这二字便成了敬讳,似乎在雍国还没有什么人有胆子敢与这位开国之祖同名吧。”奉长老略有些坏心眼的问道:“不知陛下是从何处听来这个名字呢?如今的雍国不比千年前一统江山的时候,便是皇室子弟只怕也没有几人会想起这位先祖的事迹,免得无颜自愧。”
“呃,这个,朕只是听曦君略提过一次说这个玄音十分出色,那个,朕也只是有些好奇而已。”殷桐语略有些窘迫地答道,心情立时大好,虽然不太理解曦君当时会有这样的梦语,但那个死了千年的人显然不会成为自己的威胁,呵呵,还好自己沉住了气,没有向曦君大发醋意,不然这个糗可就出大了。
奉长老翻了翻白眼,也不想去点明他,即使凌寒曦说出这位先祖的事迹,他绝对不会直呼其名,而他更不会心血来潮地凭着好奇而让自己去调查这个玄音与凌寒曦的关系,不过,人家是皇帝说什么就是什么吧,自己犯得着让他下不了台吗?
“不过,关于这位凌玄音还有一个传闻,老朽不知当讲不当讲?”奉长老垂下头,掩住一丝狡猾的微笑。
“哦,还有什么传闻?”殷桐语不甚在意地问道。
“传说,凌玄音当年弃位是被仙人所度,拋却红尘修炼登天之道。在四百年前的动乱中,曾有人见过他的仙踪,也有传闻现如今的雍皇室为他一手扶持,所以尚能名为雍国之尊。也就是说,可能这位凌玄音陛下可能尚在人间。”奉长老心中暗暗偷笑,虽然是一个传闻,但能给那个狡猾透顶的凌寒曦找点麻烦,他还是很乐意说给陛下听听的。
殷桐语刚刚放松的心情立刻又收紧了起来,想到自己身边存在着的这些老而不死的,咳,这些长生不死的魔、道之人,那凌玄音的存在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难道,曦真的与这个老不死的家伙有什么干系吗?
第四十五章
殷桐语还在伤神之中,就听得一声巨响,连山体都震了一震,天池的水飞溅了他一身。他猛然一惊就看一道红光冲天而起,疾扑至栏杆旁,略略辩认一下,才稍微松了口气,那动荡的中心却是星隐院的方向。
虽然如此确认心却跳得很急,仿佛有什么不祥的感觉令他窒息得难受,哪敢还有耽搁,飞快地按最近的路线回到修华殿,口中唤道:“曦,你在哪里?”生怕他又被卷入那纷乱之中。
“我在这里。”直到凌寒曦沉稳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慌乱的心情方才稍有平定,定睛望去,凌寒曦站在窗口凝望着那冲天的红光,若明若暗的光芒投射在他的脸上,令人难以分辨他此时的神情。
“曦!”疾步走上去,他一下子从后面把凌寒曦整个儿抱入怀中。方才的难过,方才的担心,宣泄一般注入双臂之间,不想,不想,不想,什么也不想,只要这样把他抱得满怀就已经足够。
明白他此刻的心情,凌寒曦只是任他这样抱着,双手轻轻抚他的手上,让他那掌心的暖意安抚他的心情。
“陛下,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听得他呼吸渐渐平稳,凌寒曦轻叹了口气,拍拍他的手说道。
殷桐语心中一紧:“你还是要过去?你又无需护着那些家伙!”
凌寒曦知他想岔,侧过脸轻轻吻了吻他的面颊,微笑道:“我不是要护着那些家伙,只是此次是圣门来人,他们的目的只怕是我,此时他们与星隐院那边起了冲突,我才方便趁乱出手,否则等他们收拾了那妖物再专心对付我,恐怕我也讨不了好去。而且我刚刚已经给天风师兄传了警讯过去,修真门的高手也会赶到的,陛下不必如此担心。”
“那我也要和你一同过去!”殷桐语死死地抱着他不肯放手。
“那可不行!”凌寒曦立刻否决他这个不要命的想法,那里可不是普通的打斗,修真者的拼斗稍有波及,普通人便无法承受,殷桐语若是在场,他如何能够放心拼斗,他十分的清楚,今天的这一战绝对不是如他自己所说的那么轻松,刚刚的力量波动已经告诉他,白虎,朱雀,玄武三神已经聚齐了,虽然他已有准备,但真的拼斗起来也只能说胜负只是五五之数而已,稍有分心便可能落败受制,这个时候把殷桐语给带过去简直是找死。但他却不能把话说得如此直白,若是告诉殷桐语他有累赘之嫌,那以后的麻烦可就大了。可是不说实话又用什么理由呢?这下连凌寒曦也有被难住的感觉了。
唉,现在不是为难这种事情的时候,凌寒曦心一横,双手微抬,只觉一阵风过,殷桐语突然感觉身体一僵,连跟手指也休想动弹分毫了。
“你做什么!曦,不许……”话未说完,他的哑穴也被一并制住,他只能用眼神来狠狠地表达自己的怒意,凌寒曦反手将他抱起,放于床上,满是歉意地吻吻他的唇,说道:“回来,我再向陛下谢罪!”说罢,拉下了帐幔。
“奉长老,你修习的是魔功,不宜与圣门的人拼斗。给我好好儿守着陛下,保他无虞,等我回来该你的好处一份也少不了你的。若有个闪失,我要你魔门上下抵命!”整了整衣衫,他冷冷地说道。虽然将他远隔在战场之外,也不能保证那些家伙不会来个调虎离山之计,留个功力不浅的奉长老在这里,便是有敌来犯也总能抵挡到自己赶回才对。
他那森冷的气势令奉长老也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心底竟有种敬畏的感觉,再加上让他守着修华殿可算是最为安全的安排,他自不会有什么意见,毕竟已老成精了的他深知玄门的厉害,现在凌寒曦让自己守在这里,便说明他也无十成的把握对付来人,自己又何苦当那个冤大头冲在前面呢?当下一躬身答道:“君上之命,老朽定全力以赴。”
凌寒曦哪有不知他心思的道理,只淡然一笑,旋身而去。
夜空中,近百道寒光自远方山中飞起,那正是修真门的驭剑之光!
离星隐院尚有十几丈的距离时,凌寒曦停了下来,掐决隐去身形后,升入半空,看那宫院中打得热闹。
此刻的顾延风早没有了往日那闲淡优雅的模样,挡在清昭的身前,血衣染透衣衫,看他站立不稳的模样便知已经不能支撑太久了,只是不知为何场中不见岳清峰的踪影。
而与他对战的是赤衣朱雀,刚刚那冲天的红光亦是出自他的手笔,而旁边站立的两名男子倒似黑白无常般一个从头到脚漆黑一片,一个从脚到头雪白无瑕,这正是三神之中另外两个白虎,玄武。
淡淡扫了一眼盘旋于空中的诸多修真,白虎玄武丝毫未露惊容。这些人虽然功力不浅,但在他们看来却是不堪一击,只是他们并未注意到,这些修真站定的方位渐渐演变成一个阵势,将他们围于中心。
“朱雀,一个妖物也能拖上那么久的时候,你真真的没用!”玄武冷笑着开口道。他们本是为凌寒曦而来,本不欲多生事端,想悄悄掳了人回去交差,可谁曾想路过星隐院时,顾延风伤后无法自控的气息令他们警觉,那气息正是前两日与他们神念相敌之人所散发出来的,在他们的圣力攻击之下,那妖物居然还能逃生。这样的认知令他们感觉到自己的骄傲深受伤害,当下哪里还管会不会惊动修真门的人,生性暴燥的朱雀立刻攻击了进去,玄武,白虎在侧为他掠阵,虽然与计画不符,但他们也确实没有把修真门看在眼中,认为不过是多费些手脚的问题罢了。
听他嘲讽,朱雀本因久战不下而燥乱的心情更加的郁闷,眼前这个妖物居然能够抵挡自己五成功力的进攻,看来自己真是太久没有运动了,当下目光一凝,翻手间一柄赤红的长剑出现在他的手中,那吞吐着红色烈焰的剑光一出,顾延风便知今日在劫难逃,仅仅是这尚未及身的剑光便已经令他感觉窒息难忍,力量如流水一般从身体中流泄,难以汇集,他惨然一笑,合上双眼凝聚元神,虽然修真门之人已至,但看他们悬空不语的样子也知是绝对不可能对自己加以援手的,想来是想看自己与他们拼个两败俱伤后再捡便宜了,只是明知他们的打算,自己却也有不得不拼命的理由。
“清昭,你退入宫中去,修真门不会对你们母女坐视不管的。”他头也未回,低声对女儿说道。
“父亲!”清昭泪如雨下,还以为前几日大劫已过,没有想到今日又是祸从天降。
“进去!”顾延风断喝道,事到如今,他只能以命相搏,以求她们母女安全,没有想到自己一生机关算尽,想为族人谋一条生路,却原来一切都是镜花水月,异类终究难容于这个世界之中。
难以拂逆他绝望悲怆的命令,清昭踉跄退入殿中,只是朱雀冷冷一笑,手中的剑光更盛了三分,不过是一道宫墙,难道还能挡住他神剑之威吗?这小小的妖物也忒地小看他了!
顾延风深深吸了口气,双手飞快地变化着法决,防守的气罩已经被他尽数撤去,他毫无防备地面对着朱雀的剑光,他现在只是在赌,凭着那些人的骄傲应该会允许自己将这套法决尽数发出,虽然他并不清楚以自己的能量,能够给对方造成多大的伤害。
如他所想的,朱雀冷冷看着他的举动,并没有抢先动手,而是抱剑凝神等他先行发难。
凌寒曦于半空中看着双方的对峙,唇边微露出一抹笑意,三神比他想象的更为愚蠢,太久的岁月传承令他们忘记了血族真正的力量,虽然圣力恰巧是他们的克星,但并不表示,以他们这种半吊子运用力量的家伙可以毫无损失地承受住直系血族的拼死一击。看来,事情正向很顺利的方向发展。
一股熟悉的力量从远方飞快地赶来,他头也未回,传声道:“你来了?”
天风停在他的身侧,同样隐住了身形,传声说道:“我已经让师兄将岳清峰留在他自己的府邸了,修真门除了在这里布阵的三百名弟子外,还有两百余人被派到了修华殿保护陛下。”
“嗯,虽然魔门的人守在那里,但修真门也去的话,我比较放心一些,老风子,你想得果然周到。”凌寒曦点点头笑道。
天风摇摇头,叹了口气:“我知道劝你也不会听的,只是就算为了小皇帝,也拜托你今天不要冒险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