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彦哥你还真是啰嗦啊,我在宫里被陛下念到耳根发痒,到了这里又轮到你来念,我还真是命苦呢。”凌寒曦故作苦脸地抱怨着。
“陛下也是为了你好,曦弟正该好好的听话才对。”严彦不理他装可怜的模样,继续教训道。
“是是是,我算是怕了你们了。彦哥,听陛下说前几日你一直泡在御令司里翻阅资料,不知可有动笔的计划了?”凌寒曦连忙转移话题,对付书呆最好的方法莫过于谈论书史。
果然一提到这个问题,严彦立刻忘记正在讨论的问题,津津乐道地说起他这几天的收获来。
细心听着他所说的进展,凌寒曦不动声色地慢慢将话题扯到了自己需要的方面。只是稍有端倪,严彦却深深叹了口气说道:“御令司的管理实在很有问题,太宗陛下时期许多重要的诏令竟没有了原本,抄本也是诸多版本,而且居然不乏自相矛盾之处,如果只是依照这些来动笔,只怕难以给后人一个真正的史实。”
“缺失如此严重吗?按说不会呀,便是雍国几经战乱,凌氏自太宗凌玄音讫始的旨令御旨仍保存完好呀。”凌寒曦微微皱起了眉头。
“明宗元年的诏令也不甚完整,其后倒是比较清楚了。唉,真是遗憾,现在只能寄希望于诸多世家中能有些文献可供参考,只是豪门难入,更何况是查阅这些重逾珍宝的资料了。”严彦一脸痛苦,摇头叹息不已。
凌寒曦略一思考,却轻松地笑了起来:“这缺失文献的补充说难倒也不难,只要说服一个人,我保证你想要什么资料便有什么资料,详尽到你不敢想象的地步,只是……”他故意地含而不露,吊吊严彦的胃口。
“只是什么,曦弟快说,如此好事曦弟为何不早点告诉为兄的?” 严彦果然上当,迫不及待地追问道。
“只是你想要说服此人,却是难比登天呢。算了算了,我还是不要害你的好,我们不说这些,赏花才是正事儿。”凌寒曦极不负责地甩甩手,什么也不肯说了,惹得严彦心如猫挠一般,千求万告许下N个不平等条约之后,凌寒曦方才悄悄在他耳边说了一个名字,高兴得严彦什么也不想立马就要窜出去找人,可是没等他跑到园门,一下子回过了神来,当时便如中了定身法一般,一脸的兴奋换成了苦色,哀哀地叫道:“怎么是他啊!”这个人可是十个自己也惹不起的啊!想跟他讨论太宗皇帝的事情,只怕登天还比较容易一些,他满脸哀怨地盯着凌寒曦,惹得不良某人大笑不已。
两人正笑闹得开心,从花林之中缓步走出一人,却见凌寒曦笑声朗朗,明媚非常,那人一时不觉痴了。
意识到旁边专注的目光,凌寒曦转头向目光来源处看去,却见一身白袍的岳清峰站于树下,怔怔地看着自己。
“岳将军,原来您也来了啊。”严彦微笑着向他打着招呼。
岳清峰草草应付了他一声,随即向凌寒曦问候道:“是,君上一向安好?”
“劳您挂念,我一切还好。”凌寒曦淡淡地答道,这一个多月来,或是有意或是无心,几次为岳清峰召开的宴乐他都因十分充足的理由缺席了。
看他生疏的态度,岳清峰心下微痛,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岳将军是独自前来的吗?”严彦见趋向冷场连忙抓个话题出来。
“哦,不,是同一个军中的朋友一起前来的,他走开一下,马上就过来了。”岳清峰边回答他的问题,一边却将目光始终萦绕在凌寒曦的身上,而凌寒曦却漫不经心地玩赏着枝头的梅瓣。
“这样啊,几位知交一同玩赏气氛会比较好一些。”严彦左右看看,有些尴尬地接上他的话头,打着哈哈。
“咦,阿峰,你遇到朋友了,我跟你说哦,这里的酒真还是差耶,如果小曦在我们就有口福了,不是我说,他调的酒才是正点呢!”正当差点冷场的时候,一个活泼过头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
一个面色黝黑的青年一边抱怨着一边把自己从背后‘挂’在了岳清峰的肩上,然后猛然间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凌寒曦。
“霆兄,我来给你介绍,这位是永睦君,这位是严侍读!”岳清峰在他还没有来得及再度开口,连忙介绍道。
“啊,这位就是岳将军新收的左膀右臂,人称蛟将军的霆将军啊,真是幸会幸会!”多少参加了几次宴会的严彦连忙和这位军中新贵打着招呼。
“哪里哪里,水蛇一条哪敢妄称蛟龙,严侍读取笑了,说起人中龙凤还是永睦君当得起这称赞才是啊。”霆一下子弹直了身体,拱手笑道。
严彦颇为奇怪地看看他,似乎……和前几次见面时不太一样啊,那时他可是骄傲得不可一世啊……若有所思地看看身边似笑非笑的凌寒曦,好象明白了一些。
“还是这般的油嘴滑舌,你那位厉害的夫人竟没有管好了你。”凌寒曦笑道,随即又向岳清峰点点头说道:“不妨事,我已经从陛下那里听说了这家伙与你同来的事情。”他知道岳清峰拦住简霆和自己直接相认的理由,毕竟曾为雍国将门虎子的简霆即使为燕国立下了大功,也难免会被人猜忌,岳清峰是怕他若再和自己扯上关系,总会给自己带了些负面的影响,知他一番好心,凌寒曦也不好一直做冷若冰霜状,便顺口解释了两句。
“那是末将多虑了。”岳清峰眉间愁意立刻一扫而空,仿佛凌寒曦肯与他搭语便是天大的恩惠一般。
“雪地清寒,曦弟身子不好还是到前面的暖亭里坐着吧,岳将军,霆将军若是无事不妨也来共饮两杯如何?”严彦见气氛趋缓立刻说道。
“那是当然,我与小曦,呃,永睦君长久不见了,正要好好聊聊才是。”简霆立刻应道,岳清峰却没有开口,只是看向凌寒曦的脸色。
“彦哥说的是,不嫌气闷的话,我们同去如何?”凌寒曦并非喜欢将气氛弄得一团糟的人,既然严彦已经开了口,他便不会驳回他的面子令大家都不好下台。
不提岳清峰的欣喜若狂,那简霆却是兴奋得几乎扑到凌寒曦身上,垂涎三尺地追问:“曦,曦,有没有带好酒来?人家已经很久很久很久没有喝到曦调的酒了,可想死我了。”
凌寒曦受不了地看着他,一指弹到他的额头斥道:“哪个人会在赴宴的时候会自己带酒的,你当我什么人啊,要喝酒倒不如去找你那臭味相投的酒友,上次调给他的十坛子酒,估计还有点底子剩给你。”
“十坛子?小曦你太不公平了!那个老吝啬鬼!前两天见他,他还跟我叫苦说没有好酒呢,居然被他骗到!不够朋友!小曦你也要帮我调酒,做人要公平的!”简霆象丢了心爱玩具的孩子一般哇哇叫着,弄得别人对他侧目不已,凌寒曦恨不能立刻闪得远远的,只当不认识这个丢脸的家伙。
傍晚,凌寒曦回到宫中的时候殷桐语已经在寝宫中批阅奏折,见他回来,立刻含笑迎上,凌寒曦绯红的面颊,淡淡的酒香,令他忍不住哑而失笑:“这满朝上下还有人敢跟你拼酒的?什么人如此的不自量力了?”自从他自己上过次当之后,再也不敢和凌寒曦提拼酒二字,而随着当年那些迎亲的侍卫门说出在酒乡的拼酒大会的实情后,基本上这满朝上下敢和凌寒曦举杯子对拼的人是找不到一个了。
凌寒曦笑了笑:“是简霆,可是最近我可没脸再去见柔福姨婆了,今天可把她家的藏酒拼了大半去。”
殷桐语微皱了皱眉说道:“你酒量虽好,可是过度仍会伤身的,还是有所节制的好。”
“嗯,我知道了,也是难得的,对了明日我还要陪彦哥去一趟修真门,他想从仙师那里套出些内幕来。”凌寒曦露出一抹好戏的神色。
“你对他也太过关注了吧,真是的,天天彦哥彦哥的,要不是我肚量大,早就吃醋了。”浓浓的酸味中实在看不出某人的肚量有多大。
“哪有啊,我最关心的当然是我最亲爱的陛下啦。”凌寒曦点了点他皱起的眉心,笑道:“何况他现在写的这部史书也值得我多关心一些嘛。”
“这部史书有那么重要吗?”殷桐语不太明白地问道。
凌寒曦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没有直接说话,而是弹指布下了一个禁间的结界,方才缓缓地开口:“若我说足以翻天覆地,陛下可相信吗?”
殷桐语有点被他的表情震住了,疑惑地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陛下,你可知燕国最不可思议的事情是什么?”
“最不可思议?曦你是什么意思?”
“最不可思议的事情就是朝政掌于女子之手,兵权握在男人之手,虽然关系异常的紧张,却没有一个将领起兵造反,推翻现在这种政局。”
“曦,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国非国狼烟四起方才正常吗?”殷桐语有些着恼。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陛下您告诉我,难道燕国九世相传,其中皇室中竟没有一个男儿成材吗?殷氏血脉难道精粹尽归于女儿身中吗?”
“这……这当然不可能,皇室中也有诸多男子留下能文善武的传闻,怎么可能无一成材?”
“那么为什么竟没有一人能得到尽是男子的军队支持?同是殷氏血脉,便是男子登基又有何不可?”
“那是,那是太祖皇帝立下的规矩啊,世代相传,军中将领皆立血誓相守,违誓者必遭天谴。”殷桐语被他问得有些惶恐。
“是,这就是关键了,血誓——这个最关键的地方,据我在雍国查阅典藉所知,燕国开国之君在立国之时与军中并没有这样一个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誓约,否则我想她也无法在那样的动乱中将历时悠久的雍国逼到如此田地,人是利益的生物,没有一个男人会拥护一个将来会将自己踩在脚下的女人的,这无关王者之气或者其它任何天命的因素,这是人的天性,没有任何事物可以改变。而且以太祖陛下的英明,她也不可能立下这样一个会严重束缚燕国发展的血誓,那么,我想知道这个血誓从何而来。”
“你是说……”殷桐语简直被他连番的言论惊呆了,实在不知道如何应对,但心底却不自觉地产生了认同感。
“我是说,谁篡改了太祖陛下的圣意。”凌寒曦平静地答道,“只要查明这样一个史实,陛下,您就可以正大光明的君临天下!”
第五十五章
沉默……几乎令人惶恐的沉默弥散在两人之间。
许久,殷桐语抬起头,静静地看着凌寒曦,平静地问道:“我会因此失去你吗?”
凌寒曦弯起了唇角,浅笑,摇头:“不会,你绝对不会因为此事而失去我。”
“那么,我就没有什么可怕的了。”殷桐语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眉宇间自信的笑容,灿烂地令凌寒曦的鼻子微微地发酸。
“啊,你可别说得那么轻松哦,虽然血誓和造势的事情我可以帮陛下搞定,但是想得到举国上下的拥戴还要靠陛下您自己的努力哦,我可帮不了陛下的。”忽略掉心底的那么一抹酸涩,故意以开朗地口吻给他泼了盆冷水。
“举国上下的拥戴?那要做到怎么样的程度?”
“至少要和太祖皇帝并驾齐驱吧,否则肯定会有人对陛下的地位提出挑战的。”凌寒曦答道。
殷桐语的自信立刻被打击掉一半,叫道:“这也太难了吧,太祖陛下的伟业哪有那么容易被赶上啊!”
“不会很困难啊,毕竟她还留下来一项未完成的事业等你们这些后人去完成呢。”
“什么?”殷桐语不安地看着他。
“一统天下啊!”凌寒曦以站着说话不腰痛的口吻轻松地说道。
殷桐语沉默了,怔怔地看着凌寒曦,张了张嘴没有说出话来。
凌寒曦很无辜地看着他,故作单纯地问道:“很困难吗?陛下不是一直想这样做吗?”
“要一统天下就要灭掉雍国。”殷桐语沉重地说着这显而易见地事实。
“我知道啊。”凌寒曦眨眨眼,不当一回事地回答道。
“雍国的皇帝是你的父亲吧。”殷桐语实在看不透他现在的建议到底是不是出自真心,或者只是在开着玩笑。
凌寒曦冷冷地笑笑,回答道:“以平常地伦理而言,他是!可是以我的血脉而言,他是仇人!从我有记忆开始,我的族人,他们的冤魂一直在我的梦中悲号,一千年的怨恨,一千年的痛苦我感同身受!陛下,您永远都不可能会真正体会到我所承受的仇恨,所以您怀疑我,我无话可说,我……”他的声音咽住了,说着说着他的情绪激动了起来,脸上的血色迅速消褪,这种被自己最心爱的人怀疑的痛苦令他几乎有发疯的欲望!
“曦,不是,我不是怀疑你,曦,别说这样折磨我们彼此的话!”殷桐语听到他那锥心的话语,立刻痛悔刚刚自己的不谨慎,他紧紧地将凌寒曦抱入怀中,怀中人因紧绷着身体而引起的颤抖令他心如刀绞,“曦,你听我说,我不是怀疑你,我只是不希望你是为了我放弃亲人,对不起,虽然我知道,可是我并没有真正地体会到巫氏与凌氏的仇恨,所以我担心你,担心你为了我而承担本不应承担的罪过,曦,我不是怀疑你,真的,我不是,曦,别折磨自己……”他抚着凌寒曦颤抖的身体,不停地说着。
听着他的话,凌寒曦慢慢恢复了平静,他将头枕在殷桐语的肩上,低低地说道:“别怀疑我,桐语,你的怀疑会令我对这个世界毫无眷恋之意,别怀疑我……”
他的话令殷桐语心中产生了莫名的恐惧,可是他却不敢再有任何的举动刺激到凌寒曦,只是紧紧地抱着他,将自己永远不变承诺默默地传递到他的心底。
凌寒曦将脸埋在殷桐语的怀中,那带着殷桐语体温的淡淡香气丝丝溶入他的呼吸之中,情绪渐渐地平复下来,难以抗拒的倦意涌了上来,便沉沉地说道:“我很累,桐语,就这样让我休息一下。”
“嗯,别胡思乱想了,好好休息。”殷桐语轻轻地抚着他的发,柔声答道。好一阵子后,凌寒曦的呼吸慢慢地变得平稳下来,殷桐语才小心将他抱到了床上,盖上锦被免得他着凉,而自己就坐在床沿上看着他那在睡梦中仍纠结的眉头和苍白的脸庞,心底一阵阵痛楚,他后悔自己一时的失口,他真的从来没有怀疑过凌寒曦会对自己不利,他只是不希望因为自己令他们父子手足相残,可是他没有想到只是这样一个误会令凌寒曦如此的激动,他,何时变得如此脆弱?竟会说出那样绝望的话来?
“不,不行,还没有……还没有到时间!还没有……还没有……”凌寒曦不过刚刚睡了小半个时辰,突然说起梦话来,而且越说越响,双手不停地挣扎起来,仿佛要摆脱什么似的。
“曦,你怎么了?”尚自沈思的殷桐语被他吓了一跳,连忙握住了他的手,轻轻拍拍他的面颊,想唤醒他。
凌寒曦一下子很用力地反握住他的手,口中还说着:“我不走,桐语,拉住我,我不走……”他的脸色愈加的苍白,额头上汗水涔涔而下。
殷桐语被他的异样吓坏了,连忙抱起他,在他耳边唤道:“曦,你醒醒,曦,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