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棉花糖——黑崎翔

各位美丽岛的人民！带头的士兵长拿着扩音器喊道：今天，要向大家宣布一个好消息。
市集上的人们皆停下脚步与动作，朝士兵们看去。
小王子昨夜染上怪病，于今早不治死亡，魂归西天去了！士兵长看着底下的人民。国王认为这是上天的恩宠，终于将丑陋的生命自美丽岛上移除，所以今晚将在皇宫广场开设欢庆晚宴，备有上好的餐点，邀请大家前往参加！
小王子的死讯，还真是一点也不令人惋惜，市集里的人民竟全都欢呼起来，彷佛死的不是个王子，而是个万恶不赦的罪人似的。
刹那间，欧格利已顾不了维尔诺的心情，因为他也陷入沉重的哀痛－－原来自己如此不重要，甚至是个令人厌恶的人，连死了都有人要为此开香槟庆祝。
欧格利王子？正当他沉溺于难以自拔的忧伤时，头上忽然有人唤了他的名，抬头望去，竟是先前在皇宫里替他温柔沐浴更衣的安吉莉寇。
昔日安吉莉寇穿着华美的侍女服，但今日再见，虽然俏脸依旧，却憔悴许多，身上的服装也变得破旧染尘。
安吉莉寇，你怎么会在这儿？怎么变成这样？
这面包摊是我家里的人开的，我昨晚被赶出皇宫，所以回家来帮忙做生意。
赶出皇宫？为什么？
安吉莉寇叹了口气，拨开额上的浏海，有道尚未愈合的小伤口。我在沐浴房里整理东西时不小心滑倒，割破了额头，皇室认为我破相，已不适任，便将我赶了出来。
不过是个小伤口，总有一天会好的呀！
即使好了，也会留下疤吧！安吉莉寇略带失落地微笑。算了，离开皇宫也好，宫里实在太以貌取人了。
说的也是。欧格利心又揪疼起来，怜惜着自己的命运。就像我，没想到国王与皇后为了撇清与我的关系，不但想派人杀我，没杀着，索性武断宣布我病死，当做没生我这个孩子，这究竟是什么世界啊！他转头向维尔诺望去，维尔诺抱膝而坐，神情相当哀伤。
维尔诺大叔，欧格利尝试着叫他。你还好吗？
维尔诺摇摇头，难过地将脸埋起来，幽幽地道：十年来，我一点凯拉瑟蒂与古斯比的消息也没有，虽然明知他们还在美丽岛上，却从不敢光明正大地寻找他们。
早上听你说他们走了，我以为你指的是他们已不在世上。欧格利疑惑地问：既然他们还活着，为何要离开你？
你没听凯拉瑟蒂说吗？我是个有残缺的人，不配与他们同住。维尔诺疲倦地抹着脸。都怪我不好，没好好照顾自己，才会弄得变成瞎子。
你失明？安吉莉蔻插口问，语气里显得讶异。完全看不出来！
维尔诺一点儿也不开心，反倒是惨淡一笑。因为我已经当了十多年的瞎子，习惯了，所以不容易被看穿，才得以每天安心地推着棉花糖来卖。
你说是因为没照顾好自己，才会变成瞎子，欧格利将主题拉回。究竟是怎么回事？
是啊！能说给我们听吗？安吉莉寇也在两人身边坐了下来，自摊车上拎下几个面包，分给他们。
十四年前，我还住在美丽岛东侧，机缘巧合之下认识了凯拉瑟蒂；我们交往没多久便结婚，生下古斯比。谈起儿子，维尔诺显然开心许多，带着微笑述说：古斯比从小就很爱吃我做的棉花糖，有天我带他出去玩时，遇上大雨，我们在树下一边吃棉花糖、一边躲雨，雨停后，天边出现一道美丽的彩虹，我从没见过色泽那般鲜明亮眼的彩虹，古斯比也被吸引，嚷着想吃如彩虹般漂亮的棉花糖，于是我答应他，要做出七彩棉花糖。
原来你那么执着于七彩棉花糖，是这个原因啊欧格利啃着面包，望着维尔诺，等他继续说下去。
只可惜，我一直失败，调出来的颜色总不尽理想，好不容易找到六种颜色，却怎么也寻不着能制出靛色的原料。查了许多书，总算发现有种每六十年才结一次果的水果是靛色的，根据书上的年历与记录来算，古斯比四岁那年，也就是十年前，离上次开花结果恰好是六十年，于是我准备好器材，前往果树生长的地带。
靛色的果实安吉莉寇思考了一会儿，道：我好像有听父母提过这种水果，据说很甜、很美味，但是它的果树只长在很陡峭的山崖上。
没错，我当时想，为了古斯比，绝对值得冒这个险，所以不顾一切地攀上美丽岛最险要的断崖，想取得那罕见的果实。
欧格利睁大眼，佩服着维尔诺的勇气。结果呢？
结果，失败了。维尔诺自嘲地笑着。我不但没拿到果实，还自崖上跌下，头撞上底部的岩石，脑内出血伤到视神经而失明，一辈子没有复原的机会。
于是你太太就离开你？
嗯，她认为我一定是曾干过什么亏心事，才会遭天谴而出现残缺。一方面，她无法接受有了残缺的我；一方面，她怕我把『丑』传染给古斯比，所以带着古斯连夜离开，另寻其他完美的归宿。
听了如此沉重的往事，欧格利与安吉莉寇皆说不出话来，只能投以安慰与怜悯的眼神。
后来我在东侧也不断受到排挤，那儿的住民们都不希望跟一个眼有残疾的丑八怪当邻居，希望我赶快搬离。维尔诺继续道：最后，我决定搬到丑人村，在那里，我得到我最想要的－－被包容、被关怀、被接纳，所以才会一住住了十年。
为什么老天如此不公平？欧格利皱着眉，有些忿慨。好好一个温柔的人，却要害他失明，妻离子散？
我比较好奇为什么神要创造出美丽岛？让这儿的人民全都只懂得看外表，不看内涵。安吉莉寇也跟着不平，对欧格利道。像你明明是个好孩子，皇宫里的人却单凭你长得丑而视你为恶魔，这太没道理了！
我好想变漂亮！欧格利抬头望着蔚蓝的天，流露出晌往的表情。想到丑陋的自己在别人眼竟如此没有存在的必要，我就觉得好呕！真希望有办法能让我变成像古斯比那样的美少年，让所有人都对我折服，都看得起我，都喜欢我！
欧格利，外表不是一切啊！维尔诺开口想劝欧格利，尽管自己状况也不怎么好，却不希望欧格利也变成价值观扭曲的孩子。
但欧格利立时不留情地反驳他，道：谁说外表不是一切？如果你没有失明，凯拉瑟蒂就不会离开，你也不会与古斯比各分东西，就连今天好不容易重逢了，却连相认都办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又消失！难道你完全没有不甘心的感觉吗？
要说没有不甘心，那是骗人的，平时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也就算了，从未刻意想去见见儿子；如今意外让他遇见，反而令他再度回忆起失去妻儿的痛苦与无奈，让他多少埋怨起自己的缺陷。
如果他没失明，或许将拥有一个幸福美好的温馨家庭，而不是年届四十仍是形单影孤的独居男人！
于是他陷入矛盾的旋涡，不知该放手让一切过去，还是该惦念曾经拥有却失去的落寞。
见维尔诺神色阴晴不定，默不作声，欧格利向安吉莉寇提问。安吉莉寇，你曾说过如果能向守护美丽岛的柏克莉尤女神祈祷，就能变美？
嗯，安吉莉寇点点头。传说中是这样的。
那么，你晓得要去哪儿才能找到柏克莉尤女神吗？我不想只是凭空许愿，我想当面向她祈求，请她将我变漂亮，也让维尔诺大叔的眼睛恢复正常！
这我安吉莉寇面有难色。我也不晓得，是小时候曾听一个老爷爷说的，他住在城口那间草屋，或许他会知道？她指指城口，有间像是已快倒榻的小草屋躲在一棵大树下，看起来又破又旧，任何时间都有可能会倒下。
欧格利望着小屋，眼里闪现光芒，他抓住维尔诺的手，道：维尔诺大叔，我们一起去找那老爷爷问问吧！
012 -决定-
请问有人在吗？来到树下的破草屋，连门都没有，欧格利直接将头往内一探。
屋里徒有四壁，只有张木制的床，冷清得很。
有什么事吗？一名老得不能再老的老公公自暗处走出，头发与胡须全是白色，脸上的皮肤皱巴巴，但仍隐约能看出他年轻时应该是气宇轩昂的美男子。
老爷爷，我是欧格利，想请问您关于柏克莉尤女神的事！
欧格利？你不是小王子吗？老公公扬着眉，有些吃惊。皇宫不是说你死了？怎还会在这儿？
我没死，皇宫是骗人的。国王与皇后不希望承认有我这个儿子，所以索性说我死了。
原来如此，所以你才来问柏克莉尤女神的事？老公公摸着下巴长长的白须，斜睨着欧格利。你想变漂亮，是吗？
嗯！欧格利用力点点头，拉了拉身边的维尔诺。还有他的眼睛，我希望找到柏克莉尤女神后，能将他的眼睛治好，别让他当个有残缺的人。
好坏都是命中注定的，你们只是生错了地方。老公公叹了口气。在美丽岛住了这么久，我也受够这群以貌取人的家伙了。
拜托您，安吉莉寇说您知道该如何找到柏克莉尤女神，请您告诉我们吧！
告诉你们倒不成问题，反正你们也不见得到得了。老公公走到床边，蹲下来，在床底摸索着。
什么意思？维尔诺疑惑地问：为什么会到不了？
老公公摸出一张羊皮卷，打开后，发霉的味道逸出，令得欧格利忍不住掩着鼻子。
这是前往柏克莉尤女神住处的航海指示图。老公公伸手在图上比划，一边说明。从美丽岛东侧的港口出发，正对着东边直航，就会看到一座铺满水晶的小岛，岛上会有幢空中楼阁，那就是柏克莉尤女神的住处。
需航行多久，才会找到呢？维尔诺问道。
不晓得，端视柏克莉尤女神愿不愿意被你们找到。她若不愿意，就算你们在海上飘一辈子，也不会遇见她。
欧格利露出疑惑的眼神，问：什么意思？难道您说的小岛是会移动的？
不，小岛是真的，只是女神能够将其隐藏起来，让人们看不见。
女神为什么要这么做？
傻孩子，若不如此，每个人都要去找她，求她把人变美，她岂不烦死了？
有那么多想变美的人吗？欧格利嘟起嘴，不甚开心。应该只有像我这种丑八怪才会想变美吧！
听见欧格利在言语上贬低自己，维尔诺忍不住伸手掐了掐他的手臂，轻声道：别这么说，我觉得你很可爱。
可是我不觉得。欧格利继续嘟着嘴，打定主意就是要找柏克莉尤女神。
瞧，就是很多像你这种永远不觉得自己好的人，我住在这儿，已遇过无数前来询问如何找到柏克莉尤女神的美丽岛住民，我也都觉得他们已经很棒，他们却不满意，总还是能从自己身上挑出成堆的毛病，所以你说，那么多人去找柏克莉尤女神，她烦不烦？当然得想办法藏起来，图份清静。
就算她藏起来，我也相信一定有办法能找到她。
有志气倒是很好，只是柏克莉尤女神有时会与海神合作，故意打翻你们的船，或来个惊淘骇浪，赫阻你们的前进。
我不怕！欧格利挺了挺胸，满脸坚定。我愿意去挑战，再也不要当个处处被人看扁的丑孩子。他望向维尔诺。还有，也希望维尔诺大叔的眼睛能复原，就能挽回他的家庭！
我无法确定是不是变美之后，所有问题都能解决，但既然你如此认为，也决定了，我也不好再说什么。老公公淡淡一笑，叮咛：不过，海上随时都有海盗会出现，还有些可怕的怪物，你们好自为之。
我们会的，欧格利点点头。谢谢您！
说完，他开开心心地往外走了出去，维尔诺跟在后头，快到门口时，老公公出声叫唤。
大个子，停停脚步。
维尔诺顿了顿，问：是，请问还有什么事吗？
你要陪小王子去找柏克莉尤女神吗？
嗯，如果他真的想去，我会陪他一道去的，总不能让他独自出海冒险。
带着这个吧！老公公递了颗小小的、金黄/色的水晶圆球给维尔诺。或许有天会派上用场。
这是？
柏克莉尤女神以前光临美丽岛时留下的护身符，希望能帮你们避灾消祸。老公公道：其实我满同情小王子的遭遇，希望这护身符和你都能好好保护他，别让他受伤。
我会的。维尔诺小心翼翼地将水晶圆球收进胸前的暗袋里，向老公公鞠躬行礼。谢谢您！
013 -出发-
只准备了简单的行李，欧格利与维尔诺在丑人村村民们的陪伴下来到美丽岛东侧的无人港湾。
村民设法连夜为他们打造一艘小船，并将大家屋里的粮食都搬上去，希望能帮助他们俩撑过在海上航行的时间。
维尔诺将制作棉花糖的简易型机器也背上船，不希望放弃研制出七彩棉花糖的任何时间与机会；当他在船上放置行李时，欧格利站在沙滩上与他的三位动物小朋友告别。
小史、小派、小罗，他先对站在肩上的小麻雀们道：谢谢你们之前总是到古塔上来陪我，我们可能要分开一阵子了，希望我回来时，你们都还健健康康的哟！
听见麻雀吱吱的回应声后，他又搓着掌心上的黄金鼠，玩着肥滋滋的肚皮。汉姆斯特啊，你要少吃一点罗！免得胖过头，爬都爬不动，接下来我不在，你可得自己去找东西吃，知道吗？
黄金鼠点点头，依依不舍地用小小的门牙磨蹭他的手指。
至于你，史拜德，欧格利轻轻摸摸蜘蛛的身体。结网的时候要小心，别结在会被人用扫把扫掉的地方，很危险的。
蜘蛛以前脚轻轻在欧格利手上踮着，彷佛在表示他明白。
还有，丑人村的朋友们。欧格利抬起头环顾每位村民。虽然时间不长，但很谢谢你们的照顾，等我见到了柏克莉尤女神，一定也会向她祈祷，让大家都变得健康美丽！
小王子，谢谢您如此为我们着想。抱着小白兔娃娃的兔唇女孩拉比特穿着粉红色蓬蓬裙，灿烂地笑着：但是我们这样就过得很开心了，祝福您能梦想成真！
望着拉比特，欧格利也很希望自己能像她打从心里欢欣地笑，但一想到自己因为长相的关系而连存在的权利都被否定，被视作不存在的人，不禁觉得有股难以倾吐的怨气，令他萌生寻找柏克莉尤女神的强烈欲望。
不只是想变漂亮而已，同时也想为自己争一口气，想为维尔诺找回家人。
维尔诺是那么善良温柔的人，却只因为失明而被迫要与心爱的妻儿分离，日日夜夜独守空荡荡的房间，只有寂寞与孤单为伴，对一个已年届四十的男人而言，岂不是很凄凉？
尽管维尔诺并没有明确表示想恢复视力，但欧格利满心要帮他，于心里暗自发誓一定要改变现况、改变一切、改变未来！
欧格利，怎么在发呆？维尔诺自船舱走出，跳下船来到沙滩上，摸摸欧格利的头，然后对村民们道：各位，谢谢你们了。
这些年来，你也照顾我们许多，丑人村很多东西都是靠你去市集上买来的。一位头上长满疮的男村民道：愿你们一路平安。
谢谢。维尔诺拍拍欧格利，问：上船了？
嗯。
两人同登上船，村民们边齐声喊着口令，边逐渐将船往海里推。
海浪稳稳地将船带入，飘浮于海面，维尔诺发动引擎，摸着盲人用的航海图来调整船舵，往东前行。
维尔诺、欧格利，你们一定要平安回来哦！拉比特甩动着免娃娃，在沙滩上不断耀动。
欧格利将双手围在嘴旁，大喊：我们会回来的！
船不断前进，白色的沙滩变得愈来愈远，村民们的身形也愈来愈小；欧格利仍站在船弦旁，向他们挥手道别。
在浪的推送下，陆地很快消失于海平面，欧格利伫立原地一会儿，才来到维尔诺身旁。
维尔诺大叔，剩我们两个了。
嗯，我们真的出发了。维尔诺抬头面对一望无际的大海，向欧格利伸出手，浅浅微笑。第一次出海，怕不怕？
海风吹拂着船帆，发出噗噗声，海鸥不时经过上空，好奇打量这对从未曾于海面上见过的生面孔。
只要直直向东航，就有机会找到柏克莉尤女神所居住的小岛；见过女神，所有事情都会变得更加美好。
只要他变好看，就可以无需再当个不存在的人。
所以，不怕。
嗯！
欧格利摇摇头，握住维尔诺的大手，坚定地回答：只要有你在，我就不怕。
014-遗忘名字的人(上)-
棉花糖般的白云堆叠天际，海没有尽头，衬得世界辽阔宽敞；几只海鸟在浪端嬉戏追逐，迎着微咸的海风，美丽的羽翼扇动悠闲的气息，谱出徜徉大海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