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习惯真的是一种可怕的东西,就像现在,他待在沈霄的家里,并没有感到什么不自然。然而,当人们猛然发现自己原本已经适应的事情,其实处处都不符合常理的时候,所有的人都会变得有点混乱。
把沈霄的家当作家,但自己的家还是家。无论沈霄提供给他多全面的方便,有时候李维夕还是难免偶尔要回去一趟。
事发的原因很简单,猪头邮差把银行卡弄丢了。挂失之后,要拿身份证去补办。而身份证,当然躺在老房子中古老的大立柜抽屉的夹层里。别误会,李维夕并没有把它当作宝贝。这只是证明,身份证对他来说,平常根本没什么用。
说是“丢”了,那是他爱面子,自己给自己找的借口。其实事实是这样:
那天,和沈霄吃了晚饭出门散步。他本来是打算坐两站公交车到公园的,那儿不收门票,刚好还能赶上开春有花展。只可惜沈霄说,只有老头儿老太太才会去公园,要么扭秧歌,要么就打太极拳,硬是拖着他往相反的方向走。
那天沈霄穿了身乔丹的运动休闲装,李维夕则套着件纯棉大T恤,两个人慢慢地在路上漫无目的地走着。路上的人很少,环境也挺清幽。四夜空旷,嫩绿的树叶染满天,风填充进他俩的空间。偶尔可以看见年轻的情侣带着体型庞大的宠物狗缓步在路边。
李维夕忽然就想起了自己家的“抹布”,或者说是伊丽莎白。那个家伙动不动就离家出走,隔那么两三天才能见到它懒洋洋地趴在二楼的阳台上晒太阳,一副在外面鬼魂得逞的得意样。只等着饲主为它准备好高等的食料,酒足饭饱后再去野浪。不对,这种形容有问题。应该是奶足饭饱后,因为李维夕发现,抹布有个坏毛病,它是一只只喝牛奶的猫。它以前的主人的生活太过于奢侈,所以让猫也让成了骄奢淫逸的坏习气……
小邮差还沉浸在对抹布的回忆与批评中,沈霄忽然停下脚步,拍拍他的肩:“看,那是什么地方?”
李维夕抬头,发现面前矗立着一栋样式新颖的现代建筑。占地面积很大,材质以玻璃和金属为主,整个屋顶是个庞大的椭圆,看起来就好像史前生物留下的巨大的蛋。
他有点吃惊,一溜烟跑到门边,然后回头望沈霄,做出“我可以进去吗”的表情。
沈霄点点头,李维夕轻轻推那扇沉重的玻璃门。
门紧闭在那里纹丝未动。
李维夕又不敢太用力,害怕这么精致的东西,会被自己碰坏。
沈霄看着他那小心翼翼的样子,真的很无奈。走到跟前,亲身示范,恨不得用脚使劲踹,最后还是考虑到自己的形象和迁就到小邮差的自尊心,才收敛地很夸张地用力把门推开。
那栋门像年老的机器,开发出“嘎吱嘎吱”的呻吟,偌大的厅里,空无一人,只有几个篮球架安静的立在木质的地板上……
他们仿佛发现了宝藏的路人,钻进山洞,充满惊奇。
“我哦~~~~~~~”小邮差发出感叹,大厅里发出重重回音:“原来是个文化宫!”
沈霄站在他身后:“文化宫?还少年宫呢!你就不能用点符合时代的词?”
“那就是……活动中心”李维夕满脑子搜索词汇来满足沈霄的要求,他感觉小时候去过的比较像样的,用来做体育运动的地方也就这么几个名字。
“你当这儿是老年活动中心呢,还是职工家属活动中心?”沈霄还是不肯轻易放过欺负笨蛋的机会,继续挤兑小邮差。
“……”李维夕更认真地想,憋了半天说:“不知道。”
“这是高档住宅区的体育馆”沈霄取笑李维夕:“懂了么?真是土得掉渣渣,张艺谋的农村题材影片怎么没找你拍?要不个个都能拿大奖!”
李维夕不吭声,他忽然感到了自己和沈霄的距离。虽然这种距离没有大到使两人永远无法交集,但是它也使他们两个的沟通不可能处于一条水平线。
沈霄其实是无心的,他并没有感觉到李维夕的不安,只是接着继续着说:“大多数富人都很懒,放着好好的体育馆不来,就会赶那些毫无意义、美女如云的饭局。你瞧,这儿地上的土都落得厚厚一层了。不如以后我带你常来,咱们打打篮球吧。”
这两句话,又无形地使李维夕觉得,沈霄离他并不是很遥远,所以心情便有所缓解,思绪忽悠跑到了自己到底会不会打篮球上。
虽然真地没摸过篮球几次,可是李维夕喊:“沈霄,你别瞧不起人,我以前经常打呢。”然后很装模作样地扔下沈霄一个人,视察场地去了。
沈霄站在门口没有动,他永生难忘当时的画面,那十五分钟,在一个夕阳将近的暮春里,傍晚的阳光透过模糊的玻璃撒进这个空旷的篮球室,可以看到浮动的每一粒微尘,旋转而静谧。李维夕白色的运动鞋踩在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吱吱”声,他的背影,泛着橙色的光……
小邮差扭头,看见沈霄望着自己,嘴角挂着一种似乎是很满足的笑意。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其实,我们以前都是在学校的操场上打。”
沈霄忽然想起,自己以前也是那样。隔着铁丝网,几个男孩一起翻进去。闷热的下午,沙土铺成的大操场边,稀稀拉拉长着几丛倔强的杂草,旁边水泥砌的乒乓球台被白天的烈日烤得滚烫。他们在场上大汗淋漓,扬起脚下的沙尘。打累了,就坐在那水泥台上用校服擦汗。只可惜,破破烂烂的篮球是偷学校体育组的。后来事发,教导主任吹胡子瞪眼睛让他们叫家长。他的那位妈妈哪顾得上这种小事,最后还是姐姐笑着使那个臭脾气的老头以沈霄无偿打扫操场一学期而就此罢休。
“你有篮球吗?”沈霄忽然问李维夕。
李维夕摇摇头。
沈霄说:“我也没有,那我们走吧……”然后转身离开。
李维夕忽然觉得沈霄表现得有点落寞,而这种落寞肯定跟篮球或者说沈霄最后问的那句话有关。回去后他悄悄盘算了好久,最后作了一个伟大的决定——他要买一个篮球送给沈霄。
那天在上班送信的路上,他看见了那个藏在墙里的自动取款机……
31
那天在上班的路上,他看到了藏在墙里的自动取款机。
恐怕这是天生的体质问题,从兜里取出银行卡,李维夕立刻变得很警惕。他东瞧西看,时不时地观察周围的情况。
当卡插进机子的时候,小邮差后悔了。因为他发现——身后有人!
两个穿着西装的人遮遮掩掩地站在墙角,时不时地往李维夕这边瞟。那眼神,傻子都能看出来没怀什么好意。李维夕忽然就想到了“刘伟航”这个名字,肯定是黑社会要报复!
一害怕,他转身就跨上自行车,一溜烟冲上了条繁华的主干道。缓了半天神儿,才想起来,卡还在自动取款机里呢。
慌慌张张地摸出手机,按了快捷键拨给沈霄,电话里一直是忙音。好不容易挨到下班,回到家,沈霄还是不在,泡了碗方便面,一个人窝在屋里也不敢开灯,想等沈霄回来好好商量一下该怎么办。一直等到很晚,也没看见人,又考虑到要重办银行卡,平常就怕麻烦的他越想越烦。
沈霄最近也忙,他又不想小题大做。播了几遍电话没人接,只好安安静静地等在家。
十一点半的时候,大门发出钥匙插进锁孔里的细微响动。李维夕等的心焦,跑过去一把拉开门:“沈霄,你怎么才回来……”
眼前站着一个和沈霄有着几乎一样面孔的男人,沈天。
沈天的表情比李维夕还要吃惊,他忙乱地把小邮差往屋里推:“你怎么在这儿?沈霄呢,沈霄在哪你知道吗?”
李维夕问:“他不是在公司忙么?一直都没有回来呀……”
沈天感叹:“糟了!”
李维夕忽然感觉到,沈天的身后还有一道凌厉的目光盯着自己,推开沈天,他看见了一位眼中写满了愤怒的老者。
“都是因为平常私生活不检点,才会惹出今天的事来。沈霄真是要气死我才心甘!”虽然老人此时指责的是自己的儿子,但矛头分明指向了身份暧昧的李维夕。
沈天故意站在他们两个中间,把愤怒的父亲与无辜的李维夕隔开。
他向小邮差解释:“沈霄今天整整一天都没有来公司,我们和他完全失去了联系。”
李维夕这时候彻底慌了:“打电话给陈曦、齐星宇。快!说不定在他们那里……”
“早联系过了,没有。”
“我白天也被人跟踪,一定是刘伟航,刘伟航!”李维夕死死拽着沈天的袖子:“那人是黑社会,我们得报警!”
“剩下的我们自己会处理”发生了今天的事后,老人显然开始厌恶李维夕,在他看来,李维夕与刘伟航一样,是与沈霄不良品行有关联的物品,他不耐烦地扬手:“你明天一早,从这座房子搬走,我不想再看见你!”
就这样,天蒙蒙亮的时候。李维夕就像作了场梦一样,迷迷糊糊地拎着行李站在了自己家所在的破旧的小区门口。
居民区的边上,有一串小店。卖杂货的、卖水果的、卖蔬菜的、卖瓜子干货的,还有一家储蓄所。来来去去几个老头老太太在那晃荡,街道与居民楼都灰蒙蒙的,就像李维夕现在的心情。
他站在那儿,茫然无措,满脑子都是:沈霄、沈霄、沈霄、沈霄……
陈曦是被李维夕拖出办公室的,他一个劲安慰他:“现在是法治社会,当今是和谐社会,所以你放心……”结果被赶来的齐星宇一句:“阿呸!”给噎得半死。
齐星宇拉着李维夕:“在外面我认识的人多,我来帮你想办法。”
后来会议理所当然就开到了陈曦家,但是陈曦却没在,他上午还有一个手术。
“为什么不报警呢?”李维夕惴惴不安地问齐星宇:“沈霄会不会有危险呀?”
齐星宇一边不停地拨着手机,一边回答:“沈家那么大的产业,最怕的就是负面消息。这种事,不张扬的好……至于沈霄究竟有没有危险,那就要看他和刘伟航之间闹得到底到了什么地步。刘伟航那个男人,身上也不是没有背过人命。”
李维夕急得还想问些什么,齐星宇却朝他摆手,示意他安静:“喂?鸡腿,忙不?出来吃个饭……哦~没时间?你们刘哥最近有大活……小心点,别让公安扣喽。”
小邮差一直盯着齐星宇:“光头,那人怎么说?”
“靠!你又叫我光头。刘伟航最近是有新动作,但是好像没绑票。”
“那怎么办?”
“我哪知道啊!”
“你能联系到刘伟航吗?我想见见他……”
“你脑子还真是简单,见了他你说什么?叫他遵纪守法,叫他放了沈霄,叫他把以前的事一笔勾消?”
“那我去见沈霄他爸,他们那么有钱,一定会有办法。”
“他们是生意人,有钱不代表有权,有钱不代表就可以一手遮天,就能搞定一切。这个社会上上下下是有界限分化的,他们也有触手不及的地方……”
“完了……”李维夕彻底绝望。
陈曦从手术室出来,甩掉拖鞋,披了件外套,立刻往回赶。进了屋,一把抢过齐星宇正在拨着号的手机,直接飞到了墙上。
可怜的手机当即粉身碎骨。
“你再敢和那些人来往,我……”陈曦扬起手臂。
“赔我,3000块”齐星宇也伸出手,做出要钱的动作。
李维夕傻傻地望着眼前的两个人,不安极了。好像出现现在的情景,完全是自己的错。
“我来办!你就别再掺和进来了好么?”陈曦最后还是颓然地放下了扬起的巴掌。
齐星宇趁陈曦转身,立刻拍拍李维夕的头,朝他拼命挤眼睛,完全没了刚才的那股倔劲,如同诡计得逞的孩子,小声说:“逼着他出面,有希望了。”
李维夕搞不明白他到底在做什么,只是听到背对着他们的陈曦拨通了一个号码,然后说:“爸,我有事求你……”那一刻小邮差脑子里忽然闪现出:打兔子的时候,是陈曦搞到的猎枪。陈大医生的爸爸,是兰州军区的军官!
剩下的就只能是等,待在家里什么也不做地等。
但这对李维夕来说简直就是一种煎熬,他不停地走来走去,可怎么也无法让自己安静下来。夜里齐星宇和陈曦轮流休息,可他却眼睁睁地盯着电话机,恨不得把茶几看出个洞来。
陈曦的叹息声、玻璃杯碰到桌面的声音、衣柜的开关声、衣物的摩擦声、齐星宇的咳嗽声、打火机的咔嗒声……一切都令他烦躁不安。
几乎又一夜过去了,沈霄还是没有一点消息,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凌晨五点的时候,电话终于响了,李维夕抓起话筒,紧张的仿佛等待宣判的死刑犯。
电话里的老人说:“吴秘书得到了准确的消息,在南郊……”
“在南郊!”齐星宇从沙发上爬起来大喊。
——南郊,一个荒凉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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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其实本来就挺无趣,也根本不像想象中的那么戏剧化。
所以他们并没有把故事演绎的仿佛电影里的经典桥段一般,冲到南郊的一栋废弃的工厂,和黑社会如何斗智斗勇,中间再受点小伤,最后英勇地救出人质。
由于吴秘书在汇报之前,已经很有效率地先给当地公安部门打了招呼。他们开着车刚赶出城门便接到通知,沈霄已被成功解救并安全地护送回家。当然,他回的不是与李维夕同住的那个家,而是沈老爷子的家。
李维夕急得要死,生怕沈霄缺胳膊少腿,但鉴于沈霄他爸对自己的看法,硬是蹲在马路对面不敢进去。眼巴巴地目送陈曦和齐星宇以“朋友”的身份,正大光明地前去探望。
没过多久,齐星宇先走出沈家的大门,脸色阴郁。
“怎么样,沈霄没事吧?”李维夕跑过去。
“好得很~~屁事没有!”齐星宇几乎是架着李维夕在走,一边走一边怒气冲冲地嚷:“回家,睡觉!”
李维夕搞不清楚状况,只好回头使劲望,却看见陈曦神色轻松地跟在后面,表情还有点小得意。
“真没事,连点皮都没擦破,放心”陈曦整理着自己的领带。心情稍一轻松,那个爱干净的男人的本性就会暴露出来。
“那我什么时候可以见到他?”被齐星宇拖着越走越快,李维夕只好扭头大声喊。
“这个嘛~他被他爸禁足了,暂时不能出门……”陈曦说完这句,终于把注意力放到死也不肯回头的齐星宇身上,扬着眉毛说:“沈霄刚才不过就是有点紧张,所以看见我才会那样。别生气了,好不好?”
齐星宇用力拽着李维夕:“陈曦,你少自作多情了。我会吃醋?我是为小邮差不值!见了面连问一句李维夕的话都没有,净拉着你亲热……”
“还说不生气,我们那叫亲热?你怎么措词的!”
“我靠!都抱一块了,还TM不算亲热啊……”话刚一出口,齐星宇立刻后悔。猛然转头看李维夕,怕孩子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