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眼中,我的身体究竟跟马桶有什么分别?我是不是该庆幸他还没有不小心把尿撒在我身体里过……
用力地把衣服压在背包底,我也狠狠地把那阵刺骨的心痛压进心底。到这种地步,我还有什么脸面对季厚风呢?
轻轻敲着季厚风的门,我终于放弃了不告而别的念头。闯下这么大的祸,最起码也要向季厚风道个歉,我才能安心地离开。昨晚,我真的太过份了。
等了一会儿,季厚风的房门终于怯怯地开出了一条小缝。一对灵动地大眼睛乌溜溜地从缝间看了我半晌,才慢慢地把门打开。那对美丽眼睛的主人是一个很年轻的漂亮男孩。娇羞地红着可爱的脸蛋,他的眉宇间还蕴着浓浓的春意。
“你……找风?”男孩有点缅腆,小声地问我。用一条雪白的被单狼狈地裹着下身,男孩瘦削而白析的身上还留着几个淡淡的吻痕,如雪中红梅般刺目。
“是啊!他现在方便吗?”我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客气地问他。
“他……他在冲凉……要进来等他吗?”男孩非常有礼貌地邀请,但他的脸已经红得足以让我觉得不好意思了。
“不了。你帮我跟他说子勋先走了。要他玩得开心点。”我自然识趣。豪华的酒店房里,恐怕还是一片狼藉吧?
“没问题。” 男孩的语气明显地松了口气。“他出来我就跟他说。”
“谢谢。”轻轻地点了点头,我转身向走廊尽头的电梯走去。不道为什么,这条走了几天的走廊今天似乎特别长……
是轻松,还是失落,我已分不清楚。和季厚风这种人打交道其实很好,即不会内疚,也没有压力。是我自己不好,点了火又不浇水,季厚风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找到一个这么优秀的床伴,我应该为他高兴才对。
是,压在心里那挥不去的感觉究竟是什么?一种似曾相识的心情,配上刚才那种似曾相识的场面……难道这就是我的宿命?一个可有可无的人,留下来究竟还有什么用?
刚才那个男孩仿佛是一剂醒酒药,让我突然清醒了过来。岁月不饶人,我早该意识到自己已经老了。快三十三岁的老男人,还想学年轻人玩这种爱情游戏,真是可笑到了极点。
昨晚的事也让我实一个痛苦的事实。不论我多么不愿意承认,这个旅程对我而言已经变得越来越漫长。不再有最初的怨气,现在的我有的是牵挂……牵挂着那个可能已经忘了我的人……其实要事前跟我商量一下,让我有个心里准备,孩子是能保得住的。如果我不回澳洲,如果我待在美国生产,就算孩子的情绪不好,也不于会演变成胎变吧?如果孩子还活着,那该有多好……
缓慢无力的步伐终于还是停下来了。微微扬头,却愕然发现玻璃橱窗上的倒影竟是如此陌生。乌黑的长发配上一秀气的娃娃脸使我比平常更象一个女人。毕竟是血亲,我和Stephanie本就有几分相似,相似得足以让我心痛。会留这头长发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恐怕连我自己也搞不清楚吧。如果我是女人,少风也许不会这么待我。
很早以前我就发现,我的性别是少风的遗憾。
少风现在过得好吗?他已经当了爸爸了吧?就这么跑出来不闻不问很不对吧?怎么说那都是我的儿或女……
“子勋!”气急败坏的声音,把我从拉回现实。季厚风穿着清爽的汗衫短裤匆匆地向我跑来。
“厚风? 你怎么跑了出来了。”
“你要走了?”季厚风全身沐浴露的芬芳,连头发上还着水珠。熟悉的香味,这种沐浴露是我们刚到新加坡时,我帮他买的。这是少风惯用的牌子……我竟然现在才发现。
“是啊。”
“昨晚……”
“昨晚的事,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是……”是什么……?恐怕连我自己也说不上来。
“昨晚的事,算了!” 季厚风豪爽地拍拍我的肩膀:“我是担心你。你打算去哪里?”
“马来西亚。”
“不是因为那个男孩吧?”
“怎么会呢?你道我喜欢这样到处看看的。那个男孩很好,你要好好珍惜他。”
“419吧了,何必说得这么严重。” 是啊,为什么我总是记不住这种游戏的规则?
轻轻点头,我默然不语。习惯就好,不是吗?
“厚风,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
“那时,你为什么会找上我?因为我看起来很随便?”
“当然不是。我是觉得你很惹人疼。”
“是吗?谢谢,你说得真好听。”我低头细细地品味着季厚风的话。
半晌,我抬头对他说:“我走了。顺风……”
“好吧!那你要玩得尽性。”
“我会的。” 我会的,我一定会的。
又是一个人的旅程。恢复平静的生活,我对人生不再抱有任何幻想。我到过很多国家,也遇到了很多人,可惜认识的人越多,人就变得越寂寞。这些人当中有不少和季厚风一样,是贪图那一夜的激情,可惜419这种事我已不打算也不可能再碰了。
我不需要另一个男孩来提醒自己究竟是多么的没有价。不论感情或身体在别人眼中都象时下最实用的产品,即用即丢。何况,每一个爱情游戏的背后会让我不停地看到同一个影子,经历同一种心痛。糟蹋了自己又如何,这个世界不会可怜一个自暴自弃的人。
我仅存的最后一点自信已经被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磨光了。
如果少风道我此刻的窘境,一定会非常得意吧?
阴天,突然很想家。也许倦鸟也该归巢了吧?
在上海一条不是很热闹的小巷里,我找到了一间网吧。在外游荡了这么久,是应该跟家里抱个平安的。
熟练地输入邮,我决定好好给爸爸妈妈写封信,t理一下我的邮箱。十个月没有上网,我猜爸妈一定寄了很多电邮给我,希望能与我取得联络吧?
然而,我本来平静的心湖却在邮箱开启的那一刻乱了。满屏的邮件竟然有一个署名:董少风!
在毫无心里准备的情况下突然看到这个名字,我的心仿佛被人重重地锤了一下,不所措。慌乱地关上邮箱,我匆匆付了钱,然后不顾一切地往人群中跑去……
第二十章
陌生的城市,纷乱的脚步,慌乱的心。
为什么少风总能那么轻易地将我的一切打乱?
几乎可以预见再一次的心痛,几乎可以预见下一个恶性循环,我茫然的看着街上来往的人群,彷徨无助。
又想骗我回去继续为他暖床,做他见不得光的情人?
为什么他就是不肯放过我?
谁都可以帮他生孩子,谁的床上功夫都比我好,何必再来找我?
心已空了,身体也坏了,他究竟还想怎么样?
紧紧揪住的心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不痛?
他难道不明白,再一次,我会死?
我已经知道自己会心软,会妥协,就象之前的无数次。也许已经是种我改不了习惯,但我要如何给自己的人生一个交代?
身心没来由的一颤,我突然感到害怕…一种久违却熟悉的害怕。
缓缓蹲下了身子,我蜷缩在墙角,努力地压制心里那翻涌而来的脆弱感。
少风,你是不是很得意?
结果,我还是如意料中地乖乖地坐在电脑面前。调试好自己的心情,我也冷静了下来。逃避不是办法,有些事还得自己去面对才行。慢慢地推动着鼠标,我脑中依旧一片空白。网吧不大,虽然人多却很清静,只是慢吞吞的网速让我有些许不耐烦。好不容易才开启的邮箱跟我之前看的一模一样。满满的一个邮箱,都是少风给我的信。我深深吸了口气,才打开少风给我的第一封信。
子勋:
找了你好久,几乎走遍整个澳洲,却一直找不到你的踪影。你就这样不声不响地消失在茫茫人海中,什么也不留。寻着你的足迹,我自己也想了很多。我和你之间究竟为什么会搞到今天这个地步?我还天真的以为我终于得到了幸福,却从来没有想过我所谓的幸福是建立在怎么样的基础上。
爸爸告诉我,你是等到自己身体快崩溃时,才发现自己已经怀了五个月的孩子。
回想我跟你之间的种种,这么重要的事你会糊涂到这个地步,是因为你对我已经彻底死心了吗?为什么你从来不说?为什么你还愿意留在我身边?我竟然糊涂到没有发现你已经被我伤得那么深,深到宁愿把有了孩子的喜悦硬生生地藏在心底也不敢让我知道。你是怕我会乘机离开你吧?你始终不相信我会爱上你吗?爸爸说,夏晶人要有爱才能怀孕,但你却连怀了孩子后还不相信我。难道你一直以为那晚我真是因为喝得滥醉,把你误当成别人才会让你怀孕吗?你心里就是这么认为的,对不对?
表面上你若无其事,满心欢喜地期待孩子,但在你心里,你从来就不曾相信过我,不然,你不会马上就相信我在悉尼说的混帐话,结果弄得连孩子都保不住。你骂得很对,这种局面是我一手造成的,但后果却是你一个人承担。我知道你一定恨透了我,就如我们的孩子一样。其实你知道吗?你不但错了,还错得离谱。我喜欢你已经很久很久,久到成为一种习惯,久到把一切当成理所当然,只是我不是那种一下子就能爱到你死我活的人。
你知道我的出身,但你不知道人在性欲上可以是如何污秽。为了钱,跟一个完全没感情的陌生人发生最亲密的关系,做最羞耻的动作,其实是件很痛苦的事。有段很长的时间,我心里对性交非常排斥,直至有种狂乱的心态。那段时间里我很彷徨,一方面排斥,另一方面又控制不住自己的沉沦。我拼命地想找一个平衡点来稳住自己,却发现我只有从你身上才能得到片刻的安宁。我自私地利用你来找到那个平衡点,重新建立自己的尊严和自信,却没想到我这么做会毁了你尊严和自信。尽管如此,我还是到了很久以后才发现自己早已不能没有你。我是一个彻彻底底的混蛋,如此而已。
有件事我必须向你解释,那时我并不知道自己喝醉后有到处乱说我们的事,更不知道那班混蛋企图对你怎么样。那天早上,我到你家看见他们衣衫不整地从你家出来,一下子就想歪了,才会一时冲动到说什么以后大家一起玩3P那种混帐话,才会对你有某种误会。如果我早点明白,如果不是我胡思乱想,我就不会一直荒唐了那么久。
想想事情有点滑稽,你知不知道我也和你一样,小心翼翼地努力维持现状,就是害怕你在知道我的转变后会开始厌恶我。陷得越深就越不敢让你知道,其实我并不清楚如何爱一个人。我虽谈过不少恋爱,但谁又会对我认真?
Stephanie的孩子出世了,而我也和她离了婚。这根本就是一个闹剧。我当初不该答应,只是那时我并没有想到那么多。你骂得很对,不论是为了什么,有了你我就应该尊重你,不该连结婚生孩子这种事也不跟你商量一下。看见你的父母,看见夏晶人的世界,我深深地体会到和我在一起,你究竟需要面对着怎么样的压力。在医院里我看着一对对情侣,才发现那些准妈妈们所得到的关爱,是你不曾从我身上得到的。明明心里有许多苦涩,却只能假装幸福,那究竟是一种怎么样的心情?其实一直你都是这样,在我面前逞强,带着面具把自己掩饰得很好,好到让我一直以为你和我见过许多同性恋一样,只需要一个床伴,结果伤了你,也伤了我自己。
我知道你决心和我断绝一切联系,如果我离开澳洲,你能不能尽快会医院治疗?医生说你身体很糟,一个人到处乱跑很危险。只要你肯回医院,我什么都答应你。
子勋,有些话可能说得太迟,但我还是想对你说:I love U。
少风
我并没有离开网吧的记忆,但我确实是醒在自己的房里。昨晚的一切就好象一场梦,只不过是多了一封我打印出来的电邮。细细地重读了一遍,千头万绪竟不知该从何想起。少风似乎比我想象中了解我。如果少风说的是真的,我和他之间又怎么会错过那么多?为什么他从来什么也不说?难道他真如我一样,害怕失去那薄弱的平衡点?
能再相信,这个我一直深爱着的人吗?
我又回到同一间网吧,坐在同一个位置上,打开同一个邮箱,看着同一个人的名字,推着同一个鼠标,打开了下一封信。
子勋:
我已经离开澳洲,你可以安心地回医院了。
今天终于回到了我们的家。以前从来不觉得这里有什么特别,现在这里却是我们孩子诞生的地方,也是我这生人中最快乐的地方。越来越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懂得珍惜你给我的一切,一直要到无可挽回的地步才在这里后悔。如果一切可以重来该多好。
我看见你为孩子准备的东西,一时百感交集。
不知道为什么最近脑海里总是出现你坐在落地窗前阳光下的景像。怀了孩子后的你变得异常温柔,嘴边总是有浅浅的笑意,总是喜欢蜷起身子坐在小躺椅上看着窗外的景色,等我耐不住了上前逗你。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你那么喜欢把我的手放在你小腹上然后静静地靠着我要我细心宁听什么风里的声音。其实,你只是希望让孩子认识他的父亲而已,对吗?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跑去纽约,我真是该死。医生说孩子在胚胎成长最重要的几个月里没有父亲的关爱才会长的不好。他还告诉我母体因为情绪长期陷入不安的状态里,才会变得那么虚弱。他说你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状况不好,只是没有跟任何医生提起而已。子勋,我猜你这段时间里一定很害怕吧?而我却在同一个时候跑去跟别人结婚生子。你妈说得对,我不值得你这么爱,硬要留下这个充满恨意的孩子,弄得自己遍体鳞伤。
我决定留在这里,不回纽约了。这里有太多你的影子,太多我们之间的美好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