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雪衣道:“我听闻你在你这一辈中是最得家传之人,原来也不、过、如、此”,说话间,他已用左手闪电般的左右一格,挡开慕容竞的攻击,右手入空门,猛砸慕容竞的正心,当即打得他连退数步,一人很快的冲出来,抓住脚步踉跄的慕容竞,待他站稳,便走向前来对着慕容雪衣先行一个礼,然后说:“在下江念雪,方才慕容表兄多有得罪之处,还望侠士海涵。”
路萧看着他,简直毛骨悚然。这个江念雪,居然比慕容竞长得还要像慕容雪衣。
慕容雪衣冷笑道:“你也想看看我长得什么样吗?”
江念雪微微一笑,“不敢,侠士武艺高强,还请教尊师为谁?是哪门哪派?”
慕容雪衣嗤笑一声道:“天下的武功都是一样的,不过看学的是谁罢了。”他在看着慕容竞。
慕容竞大怒,正要抢上前来,却被江念雪按住,他笑着说:“我表兄弟性子比较急,还望侠士不要介意。”
慕容雪衣忽然问:“你与慕容家是表亲?”
江念雪说:“是呀,家母与慕容庄主乃是同胞兄妹。”
慕容竞涨红了脸说:“你与他说这些作甚?!”
江念雪无奈的笑着说:“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嘛。”
慕容雪衣的声音变得非常奇怪,“你的母亲可是叫慕容云烟”
江念雪微微一愣,“是啊”,他笑,“难不成你认识家母?”
慕容雪衣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你说你叫江念雪?”
“是啊,”江念雪说,“我的名字是家母起的,江南的江,思念的念,雪花的雪,生我的时候不是冬天。可能家母想念冬日的雪花吧。”
慕容雪衣脸色发白。
他是冬天出生的。
养他的那个女人告诉他,他一出生便被她抱走了,他娘连一眼都没见着他,只知道生的是个男孩。她抱着他逃出房去时听见他娘在嘶哑的喊着:“他叫雪衣,叫雪衣!”
“家母身体不好,”江念雪淡淡的说,“生了我二弟之后,身子便更弱了。”
“……二弟……”
江念雪向后示意,路萧一看,就是那个被慕容璧叫做小表哥的人。
“我二弟叫江环,”江念雪说,“也是家母给起的名字,归还的还。”
慕容雪衣与路萧均一惊,他们都以为是环佩的环,怎想到是归还的还。
慕容雪衣脚步不稳,后退了一步。
江念雪仍笑道:“蒙你相救的慕容璧表妹,与我二弟是指父为婚,再几个月她就是我们江家的人了,到时候,如果侠士方便,便来喝喜酒如何?”
慕容璧已上前来扶住了慕容竞,一听到江念雪这样说,便脸红道:“大表哥,你这个时候突然说这个干什么。”
江念雪笑道:“小表妹,他是你的救命恩人,那就是我们江家的恩人,我邀请他来参加你的喜筵,不是很正常吗?”
慕容雪衣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慕容璧,“好好好”,他一连说了三个好,然后颤着声说:“你赶快离开慕容家,越快越好。”
众人都很奇怪他这番说话,就连路萧也有些惊讶。
他当然不明白慕容雪衣的想法,因他并不了解江湖中事。
慕容虽曾是江湖大族,但近来已逐渐衰弱,再见下一任当家慕容竞的品性,恐会为慕容家招来大祸。所以慕容雪衣才希望慕容璧早日离开,以免祸殃其身。
江念雪看看身后脸色难看的慕容竞,便说天色已亮,要启程回归,并很有礼貌的向慕容雪衣告了辞。
慕容雪衣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长久沉默。
路萧在看着慕容雪衣,也说不出话来。
良久,慕容雪衣突然笑了一声。
笑声凄凉。
路萧说:“雪衣……”他想慕容雪衣的弟妹要成亲了,却像邀请外人一样邀请他。
慕容雪衣突然温柔的说了一句完全不相干的话,“我们认识多久了?”
路萧说:“快两年了……”
慕容雪衣点点头,说出口的却是,“我们先找家客栈休息。”
路萧睁大眼看着他,“雪衣!你到底想说什么?”
慕容雪衣在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之后,说:“我是个多余的人,我本不该存在……”
路萧很紧张的抓着他说:“雪衣!”
慕容雪衣看着路萧,目光闪动。
路萧好几次觉得他想说什么,可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中篇·锦瑟.十二
慕容雪衣找了一家临水的客栈。
不多时,天已亮。
路萧趴在窗口,看外面的景色。
客栈旁的水路里飘来飘去的全是乌篷船,之前连星痕已带路萧坐过。
路萧很喜欢这种小小的,坐进去仿佛沉在水中的小船。尤其是过低矮桥面时,整艘船仿佛立刻就要没至水里。
他看着水边那些有着黑色屋顶的白色房子,想他在十二岁前从未出过京城,便听过江南的美名,说那里如何如何美,简直就是天堂。
他看那些在水边的人家,仿佛真是无忧无虑,生活的自在舒适。
正想着,窗外突然飘下一阵细雨。
慕容雪衣说:“待会我去买把伞。”
路萧仍坐在窗前,水珠沾在他的脸上。
前方的小石桥上正走过一个人。他脚步悠闲,仿佛只是在微雨中漫步。片刻,他仰起头,觉得雨势变大,便撑开伞。
路萧盯着这个人,脸色变了。
慕容雪衣也情不自禁的看了那个人一眼。
慕容雪衣看见的是他腰上的那把扇子。
他回过头看一眼路萧,路萧脸上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慕容雪衣纵身从窗口翻下。
那人只觉眼前闪过数道寒光,慌忙退后,手中那把油布伞一转,勉强将慕容雪衣打出的暗器挡开。
“喂,”他有些莫名其妙的说,“你干什么?”
慕容雪衣已站在桥面上,于微雨中冰冷的看着他。
这人察觉势头不对,已把那把精致的折扇拿在手中。
“你可是连星痕?”慕容雪衣冷冷道。
连星痕说:“你这个人怎么话也不说一句便动手?我可不记得我和你有什么过节!”
慕容雪衣纵身跃起,数件暗器卷着劲风朝连星痕打去,连星痕脸色大变,展开折扇,一面应敌,一面后退。
他这把折扇,看似普通,其实扇页骨架,均是以精铁制成,且内藏暗锋,是极锋利的一件武器。只是外面薄薄的包了层纱纸。
路萧不明白慕容雪衣为何突袭连星痕,他的确是想杀连星痕,可这件事和慕容雪衣一点关系也没有。
他却不明白慕容雪衣此刻杀连星痕的理由已比他更充足。
“雪衣!”他大声喊,“你住手!”
慕容雪衣回眼看路萧。连星痕看准空隙,锋利的扇沿化作一道白光直取慕容雪衣的咽喉。
慕容雪衣眼光一回,寒光自眼中一闪,连星痕“啊”的惨叫一声,跌倒在地,右侧肩处出现一个红口子,然后迅速扩大。
慕容雪衣阴冷的盯着连星痕,连星痕捂住右肩,血不断的从手腕上流下来,他右手颤抖,已拿不住折扇,仍其掉落在桥面上,微弱的雨势轻柔的划过扇面。
“雪衣!”路萧也纵身落至桥上,“这个人该由我来杀!”
“我留了他的性命,现在你可以杀他了。”
“雪衣!我要亲手杀这个人!现在这样……等于是你杀了他。”
慕容雪衣沉默片刻,才看着连星痕冷笑一声,“你运气真好!”
连星痕看着他们两个人,浑身都在发抖,他颤着声说:“你废了我的右手,还不如杀了我!”
慕容雪衣冷冷道:“你干那种龌龊事,今天不过是给你个教训,留了你的命,已经很便宜你了!”
连星痕咬牙怨毒的看了他一眼,挣扎着逃走了。
四下里的房屋已经全部门窗紧闭,没有一个闲人还在视野中游荡。
慕容雪衣正要带路萧回去,却发现路萧盯着水巷里一个地方发神。
慕容雪衣往那个方向一看,只是一条小小的乌蓬船,刚从另一头顺水路弯过来。
船尾上有一个人。
那是一个身形高挑清瘦的男子,虽正值壮年,发间却已有好几束银丝,他着珠灰色的外衣,身后背一把长剑。
这个人也在看着路萧。
他的脸上有一种诡谲的笑容,竟如妖魅。
乌蓬船从路萧与慕容雪衣所站的石桥下悠悠滑过,那人莫测的笑容便隐在了桥面之下。
路萧的表情变得非常奇怪,他的眼睁得很大,整个人仿佛被什么魔物镇住,呆站在那里,慕容雪衣叫他已没了反映。
待那人的船过桥已有十多丈的距离时,路萧突然发狂般的喊了一声,几乎声嘶力竭。慕容雪衣尚未做出反应,便见路萧以极快的速度拔出刀来,身形一转,跃下桥去,如闪电般的窜过水面朝那人冲过去。
慕容雪衣一震,他不知路萧是何时会了这水上飘的轻功。
那人仍微笑着看杀过来的路萧。
路萧此时的速度已远超常时,连慕容雪衣都大为震惊。他从桥上跃下,到抵至那人面前,只是眨一眨眼的功夫。
路萧的手中刀光只闪了一下。
他已看准那人的要害,这一刀的速度连他自己都未料到。可突然之间,他的刀便再也无法前进了。与此同时,一件冰冷的东西正抵在他的咽喉上。
那个人悠闲的站着,他的剑并没有出鞘,他只是回过剑来,用剑鞘止住了路萧。
这人伸过手来,路萧本能的想闪开,但这人已将他全身制住,他一动也不能动。
慕容雪衣已随时可以出手,可眼前这人却没有任何一丝的破绽可以让他攻击。
路萧的心一凉,那只手已经触摸到他的脸颊,在轻柔的摩挲着。
“你长高了,”那人温柔的说,语气中满是关爱,“怎么这么瘦”,他有些爱怜的说,“那人对你不好吗?”
路萧咬牙,眼中有极致的恨,身体在微微的颤抖。
“珏儿,”那人温柔的唤着,“我很想念你,不知你现在过得怎样。”
路萧眼前一黑。
他怕这个称呼,这个称呼让他想起几乎是噩梦般的那些夜晚。
那个时候他还是那样的年幼,纤弱,懵懂不谙世事。这个人。
就是这个人。
他就是用这种温柔的,让路萧几乎呕吐的音调在他的耳边轻唤着“珏儿”,在深沉的夜里,在浑乱的气息里,在路萧的哭喊中,给与他最初的,几乎将身体撕裂的痛。
他那个时候甚至不清楚这个人对他做了什么。
那本是他那时幼小的身体所无法承受的事情。
是这个人毁了他。
“你闭嘴!”路萧几乎是发狂般的吼着。他想挣出手来杀了这个人。可这人左手中的剑鞘仍然牢牢地压住他。他丝毫无法动弹。
慕容雪衣忽然闪现在那人的面前,手中有明晃晃的寒光,那人以极快的速度回过手去,慕容雪衣被他一掌击中。
“雪衣!”路萧大喊。
眼看慕容雪衣就要掉在水中,他足尖轻点水面,在空中翻了个身,落在了一间民居上。
那人咽喉边上悠悠的流下来一丝血。
他一笑,看着路萧温柔的说:“他为了你,居然使出这种不顾自身安危的攻击方式,看来你跟了他,我可以放心了。”
说罢松开手,路萧没有站稳,差点掉下水去。
慕容雪衣已跃回这艘船,正要再次出手,却被路萧一把抓住。
“雪衣,”他颤着声说,“这事与你无关……这个人得由我来杀……”,他简直浑身都在发抖,“非得由我来杀不可!”
“他是谁?!”慕容雪衣大声问。
“珏儿,”这个人有些诧异的说,但语调还是很温和,“你说,你要杀我?”
路萧看着他浑身发抖,“我现在还杀不了你……但总有一天能杀了你!”
这人慢慢的摇着头,感慨而柔和的说:“珏儿啊,你真不懂事,我于你,可是有救命之恩啊。如果不是我那时将你从强匪的手中救出来,你哪能活到今日?”
路萧发狂的喊:“我宁愿你那时没救过我!”
这个人笑了,他慢悠悠的说:“你这孩子怎么能,这般不讲情谊。是我将你收为义子,给你起名为珏。难道我那时待你还不够好?”他说着,露出那种邪恶的笑容,“你忘了,我曾多么的疼爱你。”
慕容雪衣的脸变白了,他几乎感到自己也因为愤怒而颤抖起来。
“王胤光!”路萧仿佛已将神智扔到九霄云外,手握利刀直扑向眼前这人,全身都是破绽。
慕容雪衣大惊,拦也拦不住他。
王胤光剑光一闪,仍轻松制住路萧。
他温柔的说:“你是怪我不该把你留在叶城?”
路萧拼命挣着,眼中仿佛要喷出火来。
“我也没有办法,”他笑着说,“我那时有一件要紧的事,带着你不方便。刚好有一个朋友,我看他挺喜欢你,才将你托付给他,他这个人还挺客气的”,他眯着眼看路萧,轻声说,“看来他待你不太好。”
慕容雪衣浑身都在发抖,可路萧就在王胤光手里,他无法出手。
王胤光温情的看着路萧说:“我后来回去的时候,才知道你们处的不好,他只能将你交付给别人。没想到那个人也没能留你太久。”他说着,笑起来,“你这孩子啊,脾气不好,和谁都处不好,我后来才听说,你到了玲珑阁那种地方,看来是没人能忍受你这性子,才让你去磨炼一下,也许能柔顺些。”
路萧几乎要晕过去,连站也站不稳。
慕容雪衣咬牙切齿,若不是路萧,他早已将王胤光碎尸万段。
“我后来路过那里,还想去探探你,你见一日客便休一日也就罢了,居然还开出那么高的价钱,”王胤光仍然微笑着,语调温柔,可他眼里根本就没路萧这个人,他笑一声,“你除了那张脸还有什么,哪里就值得了那个价格……难道是那里把你的身子调教的比较……”他说着,眼光暧昧起来。
“王胤光我杀了你!”路萧大声吼着,居然挣了出来。
王胤光一愣,路萧手中的刀发出呼啸的声响。
王胤光只轻轻一笑,手中之剑快速出鞘。
剑气如虹。
雪亮的剑身却只一现,便已回鞘。
咔嚓一声
路萧的短刀已断。
路萧睁大了眼,手中的半截断刀在无情的嘲讽着他。
王胤光在微笑。
在看着眼前的路萧微笑。
慕容雪衣咬着牙,站在船的另一头,悲恸地望着路萧。
“走……”路萧看着王胤光,悲哀的摇头,浑身发抖的说,“雪衣,我们走。”
中篇·锦瑟.十三
夜。
客栈之内。
路萧自那之后,便再没说过一句话,也没吃过任何东西。
时候已极晚,路萧仍在窗边,默默地望着无月之夜黑黝黝的水流。
慕容雪衣沉默的站在他的身后,心里很乱。
“雪衣,”路萧突然说,“我们回去吧。”
“我们本来就该回去的,”他轻轻地说,“你遇见了……”
慕容雪衣打断他,情不自禁脱口而出,“慕容家没有任何人能胜过你在我心里的地位。”
他这话已说出口,顿时脸色发白,紧张的看着路萧。
路萧转过头有些惊讶的看着他,片刻,缓下眼神,“雪衣,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觉得对不起你……”
慕容雪衣惊异的看路萧。
路萧微弱的笑了一下,“我自惭没有办法像你对我那样对你……你实在,对我太好……我刚认识你时,我自知那时的我对你……可你从那时起,便不在意我对你的态度,而现在,更是待我极好极好……我开始以为,你是同情我,才……可后来,我也不知道你到底为什么……我自知我性子不好,打小我便是这样,刚会骑马那阵,也不知拿鞭子抽过多少人,其实想想,他们也没什么错。可能是我性格恶劣吧,所以活该要罚我也尝尝被人欺辱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