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龙。"
脚下的池水像煮沸了般冒起大大小小的泡泡,仿佛水晶雕刻而成的胡须轻轻舒展,然后是龙首,龙身,盘卷着水镜的身体腾空而起,衬着满池月华,仿如虚幻。龙身曲,腾云天,龙首摆,没清池,水镜的身体被青龙包裹在内,没入池中,无影无踪!
院里又恢复了宁静,微风抚过树叶‘沙沙'作响,月华轻泄,照在树旁贺秭非震惊的脸上,仿佛没有血色般苍白!
乞天楼内的荷花池里,原本平静的池水忽然荡开水晕,一圈一圈,然后缓缓升高,渐渐成形,露出一身白衣的水镜,黑眸如星,秀发轻扬,披着满身银白,仿佛从天而降的仙童,秀美而灵动。
银光忽闪,编织成天罗地网,在暗夜中划开诡异的弧线,直取水镜全身要害。
扬眉,挑唇,展袖如风,水镜双手疾舞,水箭破空,迎着四面八方而来的剑气飞驰而去,‘锵锵'几声,接着便是低呼声,原本应是至柔之物的水在水镜的手中却成为致命的暗器。
四周杀气越烈,水镜的心中竟生出几分快意与兴奋,眼中熠熠生辉,水气在脚下盘旋,仿佛下一秒就要腾空而起撕裂敌人的咽喉。
"住手!"
一声低喝,一个男子从黑暗中走出。水镜猛的睁大眼,脱口而出:"晋清?"
晋清盯着水镜的脸看了几秒,然后埋下头恭敬的说道:"不知公子大驾光临,多有得罪。请公子随小人到偏厅,楼主已在等着。"
脑中浮现那布满桃花的脸,水镜不知不觉的露出温和的笑容。
晋清退开一步,指着去偏厅的路,躬身道:"公子请。"
水镜点了点头,跃上岸,跟着晋清往偏厅而去。
叶纵轩果然在等着,不过眉眼间却有几分倦意,似乎是刚被人从床上拉起来,看到水镜进来,满脸堆笑的迎上去。
"真是希客。小公子深夜来访不知是为何事?"
水镜眨了眨眼,视线越过叶纵轩落在他身后几上的点心上:"我饿了。"
叶纵轩恨不得当下就晕过去:我的小祖宗啊,敢情你是把我这当你家厨房了啊!
叶纵轩无力的揉了揉额角,拉着水镜坐到椅上。
"那你先等着,我这就叫人准备点心。"
水镜瞅瞅他,再瞅瞅几上的点心,一脸饥饿状。叶纵轩赶紧将几上三盆点心端到水镜身边,水镜朝他露出大大的笑脸,然后从每一盆里各抓了一个,每一个都尝了一口,细细品尝后将三块点心都吃完,然后将其中一盆推开,开始大肆攻击另外两盆。
叶纵轩在一旁看了直想笑:这样子可真像小狗啊。
"水镜,下次你如果想吃点心了,不管什么时候来都可以,但拜托你通过正常方式过来,你要知道,人吓人会吓死人的!"
害的他刚才听下人说池里冒出个人时还以为是闹鬼了呢。
水镜左手一块糕,右手一块饼,嘴上满是碎屑,看着叶纵轩笑的纯净无比。
"好奇怪!我明明白天才认识你,却莫名的相信即使我深更半夜来打扰你你也绝对不会生气。"
叶纵轩一愣,然后露出宠溺的笑,眼中满是心疼:"怎么会?你这么漂亮又可爱的孩子来找我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不高兴。"
"叶楼主......"
"叫我轩哥哥吧,这样不是更亲近点?"
水镜虽然不记得以前的事,但深知嘴甜绝不是坏事,一声‘轩哥哥'甜的叶纵轩只想把他揉怀里好好亲亲。
"水镜,以前的事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
"嗯,不过,有时候会有一些片段浮现在脑子里。"
叶纵轩点点头,皱着眉瞧着吃的正欢的水镜。
到底要不要想办法让他想起来呢?如果想起来,九殿下的死,夜鸾的死,还有那个‘旦'的死,这所有的一切他如何能够承受?为什么?明明是拥有绝对力量的存在,明明是应该受到命运祝福的生命,可却偏偏要经受如此多的磨难和痛苦啊?
"楼主,"一个仆人进来躬身道,"忠王二世子贺秭非求见。"
贺秭非!
叶纵轩心中一惊。
他怎么会来?难道是知道轻尘在这儿?不可能!轻尘用那种方式过来,绝不可能被别人知道。
"就说我歇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叶楼主,这样将我拒之门外可真是让本世子伤心哪!难道楼主当真不念往日情份吗?"
呸!什么屁话!我和你能有什么情份!
心里虽然骂着,但见到贺秭非带着一帮王府护卫硬闯进来,叶纵轩还是隐隐有种不妙的感觉。
"世子,你这是何故?当真以为我‘乞天楼'是吃素的吗?"叶纵轩面色一冷,喝道。
"楼主误会了!我既不敢小瞧‘乞天楼',更不敢小瞧你身后的那人,但如果不硬闯,楼主今夜恐怕不会将水镜还给我吧?"
"笑话!水镜难道是你的不成!"
贺秭非浅笑,沉声道:"不是我的,也未必就是那人的,不是吗,楼主?"
叶纵轩竟被惊的说不出话:难道他已知道水镜的身份?但明明白天的时候他还不知道,到底是哪里露出了破绽?
贺秭非不理叶纵轩,走到水镜的身边柔声道:"水镜,你一声不响的跑出来,大家都急坏了,跟我回去吧。"
这话说的水镜倒有些不好意思,心中却又无比温暖,原本以为老爷子那句话只是随口说说,自己终究只是个过客,但没想到他们竟真的将自己当成家人一般,发现自己不见了还大费周折的来找他,不过,贺秭非怎么这么确定他在这儿呢?
见水镜准备和贺秭非回去,叶纵轩才回过神,急的大叫:"水镜,等等!"
贺秭非一把将水镜掩到身后,冷着脸问道:"怎么,叶楼主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我......"
"轩哥哥,"水镜探出脑袋,"谢谢你的点心,下次我再来哦。"
相对于水镜的天真,叶纵轩心里却是比黄莲还苦:轻尘啊轻尘,如果到刚才为止贺秭非还有些疑虑的话,那你这句‘轩哥哥'可是给他吃了颗定心丸哪。
再看贺秭非,果然眼中大放异彩,嘴唇缓缓勾起,似是无法抑制心中的愉悦。
唉,这下麻烦可大了!
叶纵轩自然是没理由扣着水镜的,只得无奈的让他们走了。
水镜和贺秭非坐在软轿里,相对无言,在水镜眼里,这人虽面熟,但他实在想不出自己以前在什么地方见过,也就无话可说,这样呆坐着倒不知不觉泛上了倦意,水镜刚准备小憩一会,贺秭非却忽然伸手抚上水镜的脸,水镜一惊,刚想躲开,却看到贺秭非眼中竟有泪光闪烁。
他,在哭?
"水镜,你叫我一声独孤大哥可好?"那声音中竟有几分颤抖。
"独孤大哥?"
贺秭非的脸上露出欣喜若狂的表情。
"再叫一声。"
"独孤大哥。"
贺秭非忽然将水镜拥入怀里,双臂收紧直要把怀里的人儿揉进骨血。水镜被压的难受,扭了扭身体,贺秭非却搂的更紧,头俯在水镜的耳边哽咽着:"再过一会,再过一会儿......"
听着那揉和了痛苦与欣喜的颤抖着的声音,水镜心里不禁一阵酸楚,将脸贴上对方的胸膛,双手绕过对方的身体抚上贺秭非的背。
为什么要哭呢?明明是欣喜的可为什么要哭呢?而自己,又为什么会觉得悲伤,为什么?
接触(下)
贺秭非和水镜回到冷月堡的时候堡里灯火通明,人来人往,堡前几个拿着火把正准备出去寻人的侍卫见两人回来,一边叫着‘回来啦回来啦'一边急匆匆的冲进去禀报。还没让水镜来得及感动一把,一个人影已经飞奔过来将他一把抱到怀里。
"哎呀,我的乖干孙啊!你怎么说走就走啊!你要是受了什么委屈就跟爷爷说,爷爷给你做主!谁要是欺负你了我就去帮你揍他,你可千万不能走啊!你走了我那花可怎么办哪!"
......搞了半天还是为了那花儿啊......
不知怎的,水镜的心里竟感到酸溜溜的。
"爷爷,您这说的是什么话!难道那些花还比不上一个大活人吗?"
是个女子的声音,有些冷,却是吐字圆润,如玉落盘。冷老爷子似乎对那说话的人极是忌惮,被骂了却连声都不敢吱一下,松开水镜‘嘿嘿'笑了几声,有些尴尬的红着老脸搓着手。
"那个......霜儿啊,我不是那意思......"
冷冬霜!
水镜在来冷月堡的路上就常听冷秋凌兄弟两谈起着冷家小辈中唯一的这位女孩。两岁能言,三岁能诗,六岁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十岁便将教她的夫子驳的面红耳赤,大叹‘此子天人智,偏是女红妆'。自此这冷冬霜便声名大躁,再加上容貌美艳,待到及笄之时那提亲的人都快要将冷月堡的门槛给踏烂了。偏偏这冷美人人如其名,如冰似霜,对那些来提亲的没一个好脸色,除了家人,对其他男子更是连瞧都不瞧一眼。据说有一次冷老爷子实在是被逼急了,亲自挑了一位人品相貌家势皆属上品的男子硬逼着冷冬霜嫁,冷冬霜也不废话,趁那男子到堡里作客时,提了剑就往那男子头上劈,要不是那男子还会些武这会儿早就去娶阎王的女儿了。至此,再没有人敢到堡里提亲。冷老爷子气不过责问她为何如此,冷冬霜只冷冷回了一句‘霜儿心里有人了',老爷子一听,有人不就行了嘛,凭他冷月堡的势力,只要宝贝孙女喜欢,就算对方是个乞丐也无所谓了。于是再问她那人是谁,这次冷冬霜倒不冷了,满面愁容,秀眉紧皱,在冷老爷子满怀希望的眼神下终于回了两个字‘不知'。这把那老爷子给气的啊,差点就蹬了腿上西天去了,从此后,这嫁人的事是真正的再也无人提起了。
如今遇到这传说中的冷美人,水镜自然要好好瞧瞧,就着火光看去,一袭白衣裹着玲珑娇躯,几点梅花绣出冰洁之气,秀眉轻扬宛如三月春柳,粉颊莹白好似含羞碧荷,眸中含娇,唇上染媚,偏又似寒冬腊梅,孤高清冷,好一副冬霜之姿!好一个天仙似的美人!
这边水镜边看看露出赞叹之色,那边冷冬霜却是惊的脸色发白,忽然一个蹿步期到水镜跟前,把个水镜吓的半死。
"你......叫水镜?"
水镜点点头,发现这冷冬霜的身体竟在微微颤抖。
冷冬霜神色复杂的看着水镜,双手不停的绞着手中的绢帕,嘴唇翕合着想说什么,却终究什么都没说。
"霜儿,你可别吓着他了!"
水镜偏头看去,说话的是个三十几岁的儒雅男子。一旁的冷残月见水镜一脸迷惑,赶紧说道:"水镜,这是我大哥冷冰煜,那是三姐冷冬霜。他们都是今个儿下午回堡里的,不过那时你晕过去了,所以不知道。"
水镜一边点头一边想着这家子的名字怎么都带着点寒气啊。冰煜,秋凌,冬霜,残月,再加上自己的水镜,果然是冷到一处去了!
"外公,"见水镜跟大家认识的差不多了,贺秭非说道:"水镜刚来,对这儿还不是很熟,不如让他搬到我的‘洛水苑'里去,不知可好?"
冷天立还没发话,平时不怎么说话的冷冬霜忽然站出来。
"爷爷,还是让水镜搬到我的‘寒梅阁'里,我是女子,照顾起人来自然要心细些。"
"表妹,你和水镜男女有别,住在一起不方便,再说他住在我那自然有侍女照顾,不用劳烦表妹。"
"表哥此言差矣,爷爷既然认了水镜作干孙,那水镜就是我冷月堡的人,也是我冷冬霜的弟弟!表哥是客,怎好劳烦客人照顾我们自己人!"
"哼!表妹,平常也不见你对人这么热心,今天倒是刮了什么邪风!"
"那我也倒想问一句,表哥既已有了心上人,为何今日对水镜这般上心?莫不是想移情别恋?"
"你!"
"怎样!"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针锋相对,毫不相让,就差没动手了,看的周围几人是目瞪口呆加莫名其妙。
这水镜不管住到哪个地方不都还在堡里吗?冷月堡虽大可各自住的地方也没有离的十万八千里,有必要争成这样吗?再说了,平时这两人都是不大理人的主,今天怎么都神经兮兮的?
"好啦,别争啦!"老爷子终于受不了,瞪着两人吼道,"水镜哪都不去,就住我的‘天风苑'!"
说完,拉了水镜走了,留下一干人大眼瞪小眼。
"表妹,你瞧瞧,何必跟我争?如今咱们谁都争不到!"
"哼!如果不是表哥居心不良,我何必跟你争?"
说完,冷冬霜拂袖气呼呼的走了。
冷残月凑到贺秭非眼前,眼睛直眨;"表哥,你怎么居心不良啦?"
贺秭非瞪了冷残月一眼:"回去睡觉!"
说完,也气呼呼的走了。
冷残月摸了摸鼻子:"我招谁惹谁了?简直莫名其妙!你们说是吧,大哥,二哥?"
冷秋凌苦笑:"今天这两人都挺怪的。"
冷冰煜则是一脸的奇怪:"先不谈这个,冷月堡戒备森严,这水镜倒底是怎么出去的?"
冷残月和冷秋凌对视一眼,同时扭看向水镜离开的方向。
对啊,到底是怎么出去的呢?
白虎印
水镜在冷月堡的日子过的很舒心,锦衣玉食,华服美屋,逍遥自在,唯一麻烦的是有时候冷老爷子,冷冬霜和贺秭非会为了独占他进行一系列的明争暗斗,唇枪舌战,当然最后多半是老爷子以家长身份赢得战争,拉着他去研究那些花花草草,而冷冬霜和贺秭非则是跟在后头干瞪眼。其实水镜有时候会觉得很奇怪,冷冬霜和他不过是初次见面,为何她会表现的仿佛早就认识他一般,甚至他的一些小习惯她都了如指掌。水镜也曾当面问过,但冷冬霜总是含笑沉默,只是,他却能在那冰澈的眼中看到太多的感情,不是情爱,不是怜悯,而是仿佛堆积的千年的尘埃一般看不到底的思念。还有贺秭非,自从那晚将他从乞天楼带出来后,便禁止他再去,而叶纵轩却一改往常避而不见的态度,有事没事就往冷月堡跑,面对贺秭非凌厉的眼神是面不改色,惬意自如。
水镜知道,不管是冷冬霜,贺秭非还是叶纵轩,他们似乎都知道些什么,可却没有人愿意告诉他!为什么?明明他才是最有资格知道的人不是吗?
"水镜......水镜!"
水镜身子一颤,眼色迷惘的扭头,贺秭非那总是带着淡淡轻愁的俊秀面容便落入了眼里。
"没事吗?发什么呆?"很自然的将手抚上水镜的额头,贺秭非的眼里有浓的化不开的宠爱与幸福。
水镜眨了眨眼,总算回过神了。
对了,他今天一大早就被贺秭非,冷冬霜,冷秋凌和冷残月拖出来,说是要去踏青,其实说穿了也就是游山玩水啦,如今他和贺秭非正在一个小亭子休息,而冷残月他们则聚在不远处不知在说些什么。
水镜摸了摸乖巧的伏在他膝上的小黑豹,那是叶纵轩送他的礼物,他可是喜欢的紧,总觉得那明亮的眼睛仿佛有人性一般会说话。
"我没事......"
水镜摸着小豹子的手忽然顿住,头微偏仿佛在倾听着什么。
......那是......声音......呼唤我的声音......
仿如夜色的眼眸中泛起淡淡的银光,水镜慢慢站起来,小黑豹被摔落下来,扭了个身轻巧的落在地上,金色的眼直直的盯着那眼色迷蒙的人。
"水镜,你怎么了?"
......在叫我......我灵魂的一部分......
"白虎......"
低低的喃呢还飘散在空中未散去,水镜已从亭子里消失,小豹子低吼一身,朝前边的林子里跃去,贺秭非来不及惊讶,急忙追了上去,另一边的三人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却同样的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