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坐着的皇帝乐呵呵的说道,似乎心情极好。莫寒天眼带深意的看了轻尘一眼,然后朝皇帝拱了拱手。
"皇上谬赞!轻尘幼时学过些法术,能够救得四皇子实在是因为四皇子福泽深厚!"
轻尘心里一惊,自己方才是否显示了太过头了!
皇帝仿佛没听到莫寒天的话,只是瞅着轻尘:"舞卿,可否到偏厅一谈?"
皇帝竟然用这种商量的语气,如果是普通人必定会感动的痛哭流泣吧,可惜轻尘不是普通人,只是有些不安的看了看莫寒天。
莫寒天也有些惊讶这洛战云竟会突然生出这么一招,刚想替轻尘说两句,对方却站起来摆了摆手。
"朕又不会吃了他,怕什么。"
说完,也不等两人反应,直接朝偏厅而去。
这下可是骑虎难下,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轻尘虽然身份尊贵,但强龙压不过地头蛇,至少在人间还是不能把皇帝给得罪了,只得无奈的跟在了后头,自然是没有看到莫寒天深锁的眉和眼中的阴寒!
身世
洛战云坐到偏厅的软榻上,有些疲惫的揉了揉额角,随意的指了指身边的椅子。
"坐吧。"
轻尘老实的坐下,等着洛战云发话。
洛战云拿起桌上的茶,却不喝,只是用杯盖缓缓的滤着,然后看了看正襟危坐的轻尘,露出和蔼的笑容。
"你救了老四两次,朕是该好好的赏你的。"
轻尘没啥反应:你本来就该好好谢谢我,我可不只是救了你儿子这么简单!
见轻尘神情不变,洛战云的眼中掠过几缕惊讶,却又很好的掩盖住:"朕这几个儿子中,老大太莽,老九太痴,老二......"
洛战云顿了下,然后摇了摇头,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老二太伪。只有老四甚合朕心,将来这江山终是要交到他手中的。"
轻尘眼皮一跳:自太子洛真言被废后,皇帝就再也没表露过立太子的意思,由着几个儿子暗暗较劲,互相倾轧,这会儿竟然在一个外人面前说出这样的话,到底什么意思?
"舞卿啊,你觉得呢?"
一种荒谬的感觉猛的袭上轻尘的心头:你这一家子的事问我这个外人干什么啊?难道我说不好你就不立太子了?
轻尘偏了偏头,略略思考了一会,然后笑着摇了摇头。
"不好!"
既然你问我,那可就别怪我说实话了!
洛战云似乎也很惊讶轻尘的回答,送到嘴边的茶又顿了下来,挑着眉好奇的问道。
"噢?那舞卿认为谁最合适呢?"
"草民觉得......"轻尘小脸儿红扑扑,笑的无比纯洁可爱,"国师才是最佳人选!"
洛战云一愣,旋即放声大笑,连眼边的皱纹都平服了许多,那清朗的笑声在偏厅回荡,门口候着的太监都不禁奇怪的朝里头瞄了瞄,实在很好奇是什么事让龙心大悦。忽然‘当'一声,洛战云将手中的茶重重的搁在桌上,脆生生的声音夹在那还未完全消散的笑声中,竟仿佛厉刃断石,让人猛的一凛!
"舞轻尘!"洛战云浓眉微拧,眼中厉芒忽闪,一股王者之气顿生,气势天成,竟是说不出的威仪,"你可知道,就凭你这句话,朕就能治你和离儿的死罪!"
轻尘却没有半分害怕,依然眉开眼笑:"皇上不会,也不忍!"
不会自然是因为寒天在国中的势力,至于不忍......
洛战云眼瞳一缩,盯着轻尘,沉下声问道:"你知道?"
"不知!不过皇上仁厚,爱民如子,天下皆知,又怎会因为草民一句戏言便处死一位国之重臣?"
任何一位皇帝都喜欢别人拍马屁,洛战云也不例外,听了轻尘的话立刻展眼而笑,眼中满是赞扬:"想不到,你这小娃娃不只容貌绝美,竟然也是个刁嘴滑舌之人!"
瞧瞧,瞧瞧,一眨眼就将生硬的‘舞卿'该成了亲呢的‘小娃娃',这‘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可不愧是真理中的真理啊!
"唉,其实朕也知道,离儿是不会和你说这些的。毕竟,朕是欠他太多了!"
面对洛战云的感叹,轻尘只是安静的听着,因为他知道,皇帝,要开始讲故事了!
"其实按辈份,离儿该叫朕皇叔才是!"
轻尘很惊讶,不是因为莫寒天真的和皇室有关,而是因为莫寒天竟然不是皇帝的私生子。其实轻尘心里是一直有这种猜测的,试想这世上有哪个皇帝会让个外人掌握如此大的权利?所以轻尘刚才才会用皇位的问题试探洛战云,却没想到事实并非如此。
等一下,如果是‘皇叔'的话,那寒天的父亲不就是......
看着轻尘惊讶的表情,洛战云点了点头。e
"没错,离儿的父亲就是朕的亲弟弟--护国公洛战风。"
说到洛战风,在坤云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文能七步成诗,武能沙场杀敌,惊才绝艳,风流倜傥,不仅是位武学奇才,还是位用毒高手。但这样一个能文能武之人,当年在皇位之争上却甘愿隐于兄长身后,全力辅佐洛战云,甚至还传闻这位皇子一手建立了当时最有名的暗杀机构--灭天,专门用来替洛战云除去妨碍者!弟弟这样忠心,作哥哥的自然不能小气,洛战云登上皇位后便封洛战风为护国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当真是威风八面,尊贵无比。但就是这样一对情深意重的兄弟,却因为一个女人而反目成仇!
"唉。"洛战云重重的叹了口气,极尽苍凉之色,"朕从来没想过,战风会为了个出身低下的女人甘愿舍弃一切离朕而去!难道朕这做哥哥的对他还不够好吗?高官厚禄,良田美宅,金银珠宝,只要他想的到,朕都能给他!朕甚至答应他只要他能留下,朕愿封那女人为郡主,让他们风风光光的成婚!即便如此,他竟然还是执意要归隐山林!"
洛战云身子猛的挺起,恨恨的一拳砸在桌上,然后又像泄了气般软下去,转瞬间便仿佛老了几岁。
"舞卿啊,你能想象那种被折去单翼的痛苦吗?我们本是兄弟啊,为什么竟要为了个外人弃朕而去?朕......朕又何尝想将他们夫妻往死里逼啊!"
听着洛战云声形并茂的痛述,轻尘却有种想冷笑的错觉!
折去单翼的痛?恐怕,皇帝为之痛苦的并不是那被折去的单翼,而是那单翼之后的力量,更甚者,那根本就是一种恐惧!洛战风是一把厉器,如果无法将之置于自己的控制之下,即便是亲兄弟,皇帝又怎能放心!
女人?不过是个借口!一个将这把厉器彻底毁掉的借口!
"其实,"洛战云不知道轻尘心中的想法,仍然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当离儿第一次出现在为挣夺国师之位而设的比武场时,朕就知道他是战风的孩子。就如你所言,他果真是继承了战风的聪明才智,是个治国的料。如果不是这孩子对皇位无心,朕倒是很想让他继承帝位,也算是朕对他的补偿。"
轻尘笑了,无声的哑笑,仿佛听见了这世上最荒谬而无稽的笑话。
"舞卿,笑什么?"洛战云板起脸,有些不高兴。
"草民不敢说。"
"有什么不敢说的?等你和离儿喜结连理后咱们就是一家人。朕恕你无罪。"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轻尘站起来朝洛战云作了个揖,"轻尘笑皇上口不对心!"
"你!"
不等洛战云发火,轻尘面不该色的接着说:"即便寒天有心争夺皇位,皇上也绝不可能将皇位传给寒天。而正因为皇上心里清楚,寒天对皇位毫无兴趣,所以才放心的将诸多权利交给寒天,甚至还容忍寒天发展自己的势力,这样做,一来是显示皇上您宽大的胸怀,让寒天承您的情,既拉拢了寒天也感动了众臣子,二来是借助寒天的治国之才,为您巩固江山,三来是为各位皇子设下一个磨刀石。有寒天挡在皇位之前,各位皇子必定会使出浑身解数巩固自己的势力,而招徕贤士,谋划决断,与官员虚以委蛇,甚至是在暗地里动手脚,这些事都是成为一位帝王所必备的!"
轻尘缓了口气,看着洛战云越来越阴沉的脸色,心里真是痛快无比。
敢利用寒天!你以为这世上所有的人都怕你不成!
"而且,"轻尘可不打算就这样放过洛战云,继续道,"皇上今日和草民一谈不是为了谢我,更不是为了和草民聊家长,皇上不过是想借草民的口向寒天传达两个意思。第一,皇上还是顾念兄弟之情,希望寒天尽心尽力为国谋利,第二,也是最重要的一点,皇上已决定了太子人选,希望寒天全力支持四皇子,逐步将手中权利交出,永远,永远,做个忠臣!皇上,草民说的可对?"
洛战云如今的脸色可说是极差,他从来没想过,竟有人如此大胆敢将他的灵魂赤裸裸的翻出来,如果不是先前说了恕轻尘无罪,洛战云早就让人将这胆大包天的小鬼拖出去了!
看着洛战云那僵直的身子和越显苍老的面容,轻尘的心中生出几分怜悯:天子天子,即便如此尊贵,也不过是被束缚在龙座上的傀儡啊!
"皇上,草民今日无意触犯龙颜,只是心中不平!世人皆说‘最是无情帝王家',难道皇上心中竟当真连半分情都没有么?"
说完,轻尘朝洛战云深深一揖,径直朝厅外走去,只留下洛战云一人呆坐在软塌上沉吟着那句‘最是无情帝王家'!
轻尘出了偏厅,正遇见等在外头的莫寒天,咬了咬唇,轻尘扑过去搂住莫寒天的腰,心里为眼前这冷漠男子的过去而痛。
他是如何在被追杀的日子里活过来的?他满身的毒又是怎么来的?
轻尘想问,却又不敢问。他知道,一旦问出口,不管答案是什么,他的心只会更痛,更痛!
"寒天,你不要当这个国师啦!我们离开这儿,浪迹天涯,游山玩水,好不好?"
轻尘扬起头,眼带企求的看着莫寒天,莫寒天却没有回答,只是揉了揉轻尘的发,淡淡的说了一句‘回去吧'。
只是如此简单的一句,却让轻尘清清楚楚的感受到一种隔阂和冷漠。
为什么?寒天从刚刚开始就好奇怪!既然他连帝位都不在乎,可为什么如此执着于国师之位呢?
破天荒第一次,两个人坐在马车里相对无语,莫寒天甚至故意闭上眼假装休息,不去看轻尘慌乱的神情。一种尴尬的气氛在马车上不断凝聚,压的人心烦意躁,直到马车停下,莫寒天和轻尘先后下车,然后又同时顿住。
"寒天!"
"轻尘!"
两人都愣了一下,然后笑了起来。轻尘看着莫寒天那因为笑容而变的柔和的脸庞,心里瞬间轻松下来。
"寒天,你先说!"
莫寒天收起笑容,看着轻尘沉思片刻,然后像下定决心一般点了点头。
"你跟我来!"
莫寒天将轻尘带到了书房,然后一脸严肃的将轻尘按坐到椅上,自己也坐到了轻尘的对面。轻尘一见到这架势就懵了,这情景怎么有点像三堂会审啊?
"轻尘,"审判官发话,轻尘赶紧将身体坐直了,头微微垂下,表现了良好的忏悔态度,虽然他压根不知道自己做错什么了。
"前些时候我曾经问过你,旦是谁。"
轻尘猛的抬起头,神情有些慌乱:怎么又谈到旦了啊?
将轻尘的慌张看在眼里,莫寒天面色沉静,眉头却不动声色的皱了皱:"我现在再问你一遍,旦是谁?轻尘,不要骗我!"
最后一句,已经带了点厉色在里头!
轻尘这回是真的慌了,寒天从来没用这么严厉的语气和他说过话,看来今天真是逃不掉了!难道真的要说吗?可是,关于创神的事寒天能接受吗?万一不相信该怎么办?
轻尘还在想着要怎么将事实将出来才能让莫寒天相信,但那犹豫不决的样子落在莫寒天的眼中却成了正在心中找借口搪塞,一股怒火猛的袭上莫寒天的胸口!
他原本并不想问这些,但轻尘今天所展现出的力量让他越发的不安。他可以容忍轻尘的一切,但绝不能容忍欺骗!从小到大,他从未对什么人动过心,而现在既然动心了,那他就要完全拥有眼前的人,不管是对方的过去还是将来,他都要握在掌中!
"不要再跟我说什么旦是你的朋友,"莫寒天冷冷的说道"你自幼身体便不好,极少出流云山庄,认识的人中也没有一个叫旦的。"
"你派人查我!"轻尘猛的从椅子上跳起来,怒气冲冲的看着莫寒天。
面对轻尘的怒火,莫寒天只是冷静的站起来,从暗阁中取出那副画,‘唰'一声展开在轻尘眼前。
那美艳绝伦的面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四句‘吾爱轻尘'仿佛火焰灼伤着轻尘的眼。
"没有人知道念尘国第一任国师的名字,但我在继任国师之位时在神像下的暗阁里发现了这个。轻尘,如果这画上的是你,那你到底是谁?而旦,念尘国的国师又是什么人?"
轻尘不知道莫寒天在说些什么,眼里只有那四句‘吾爱轻尘',从清晰,到模糊,在泪眼婆娑中化为世上最柔软的厉刃,狠狠的,狠狠的撕扯着他的灵魂!
旦,我要拿什么去爱你!我要拿什么去爱你啊!
慢慢的将那画揉进怀里,轻尘抬头看着如今的‘旦',翘起嘴唇,却只能露出苦涩的笑。
"我是......创神轻尘,而旦,是我爱着的人,深深爱着的人!"
莫寒天身子猛的一颤,朝后退了几步靠在书桌边上,眼中露出深深的悲伤与绝望!
创神?创神!
轻尘的手抚上莫寒天僵硬的脸庞:"寒天,你就是旦,是他灵魂沉睡的地方。"
如果前一刻莫寒天还身处地狱,那此时应该是在天堂了,但他却只感到有股无名火在心里猛烈的烧!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感情,仿佛早已积累了太久太久,如今像蛇一般忽然找到了突破口,促不及防的狠狠咬在他的心上,疼的他眼前血红一片!
拳头带着风压刮过轻尘的脸庞,狠狠的砸在他身后的书架上,几本书禁不住这样的震动,‘哐'的掉下来,正砸在轻尘的肩上,而他却根本顾不上,只是傻了一般看着眼前怒发冲冠的莫寒天。
我......我说错什么了?为什么寒天会生气?
轻尘惊慌失措的抱着怀中的画,在莫寒天的逼视下不断的往后退。
"我是创神?我是旦?"莫寒天勾起嘴唇,露出嘲讽的笑,杀气四溢,"那我问你,舞轻尘,你在看着谁?你在爱着谁?是我?还是这个身体里的旦?"
"我......我......"
轻尘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是无措的摇着头。
为什么要这样问他?寒天就是旦,旦就是寒天,在他的眼中他们就是同一个人啊!
然而,在莫寒天的眼中,轻尘的无措只代表了一个意思。
他真正爱的是旦,是那个千年之前的灵魂,而不是莫寒天!
莫寒天的眼渐渐变的冷漠,仿佛冰雪瞬间覆盖春意盎然的大地,掩埋一切的生机与希望,只有寒冷刺骨的冰寒,将所有的一切隔离!
轻尘睁大了眼,看着眼前的人仿如死寂的眼,看着他收回挥出去的拳,转身,离开!
不要!
轻尘甩掉手中的画,猛的扑过去紧紧的拉住莫寒天的手臂。
"放手!"
"不放!"
"我让你放你"
"不放!不放!不放!"
轻尘拼命的摇着头,将怀里的手臂扯的更紧。他不知道寒天在气什么,他只知道不能放手,一旦放了,就会失去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
屋子里忽然变的那样静,只听的到轻尘低低的呜咽声。忽然,轻尘的身体整个被抱起,然后被重重的压在书桌上,桌边的砚台一下子被甩出去,墨色飞溅下砸的四分五裂,那破碎的脆响在寂静的屋里空空的回响,竟是出乎意料的震人心魄。
轻尘呆呆的看着压在自己身上的莫寒天阴沉中带着绝然的脸,那原本盈满温柔的眼中此时却闪着野兽般狂乱的色彩,仿佛被逼入绝境的困兽张开尖锐的獠牙,疯狂的想将眼前的所有吞噬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