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尘,你知道为什么我娘会为我取名‘谨'吗?"
轻尘摇摇头,有些奇怪洛谨怎会忽然谈到这个。
洛谨仰起头,看着蓝的极其纯净的天空。
"我的母亲原本只是个宫女,一次偶然的机会被父皇宠幸生下了我。虽然生的是皇子,但由于母亲身份卑微,身后也没有任何势力相助,因此只被封了个才人。从我懂事起,我的母亲便经常叮嘱我‘谨儿,你要再谨慎一些,再听话一些,再乖巧一些'。"
洛谨的嘴角微微勾起,仿佛在嘲笑着什么。轻尘侧头看着他白净的脸庞,那上面明明没有任何痕迹,却仿佛已沉淀了太多的痛。
"为什么呢?我明明也是皇子!我明明也是父皇的亲骨肉!为什么被其他皇子欺负了我却不能还手?为什么我要忍受别人背地里的嘲笑与不屑?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要默默的承受,默默的哭泣?即使这样,即使这样,为什么还是没有人真正的接纳我?为什么我还是要谨言慎行!谨言慎行!"
洛谨愤恨的一拳敲在石桌上,倒让轻尘吓了一跳。
"只有二哥,只有二哥会找到独自哭泣的我,然后温柔的抱着我,安慰我。这世上只有他是真心待我,真心为我!为了他......为了他......"
洛谨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嘴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将这些成年旧事说给眼前这个外人听。或许,不一定要是轻尘,他只是想找一个人静静的听他倾诉,那积累了十五年的悲伤,痛苦和愤怒!也或许,他在潜意识里希望眼前的人能听出他话里的无奈,听出他即将要做的事,然后......阻止他!
一直默默的听着的轻尘忽然站了起来,在洛谨疑惑的目光中走到一株梅树边,轻轻的抚了抚一枝花叶饱满的枝条,那淡粉的梅花竟仿佛落雨般自行飘落下来,落在轻尘的手中。
柔柔的说了声‘谢谢',轻尘将满手的梅花放在桌上,然后向洛谨伸出手。
"你的香囊呢?"
洛谨虽然有些摸不着头脑,却还是乖乖的将腰间的香囊摘下交给轻尘。
轻尘将自己的香囊也取下,将两个香囊都拆开,然后将里头的香料一股脑的倒了,再将新鲜的梅花分成两半分别装入两个香囊中。
"喏,拿着。"
洛谨老实的接过自己的香囊,却还是一脸的迷惑。
"这一枝上的梅花就好似兄弟,你一半我一半,以后你心里难过的时候就叫我,我一定听的到的!以后,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哭!"
洛谨怔怔的看着眼前含着轻笑的墨色眼眸,手中的香囊传来幽幽的香气,那带着冬日清冽寒意的香气竟让他的心前所未有的安宁!
没有冠冕堂皇的大道理,没有虚情假意的安慰,只是这样!只是这样啊!却已经......足够足够了!
"轻尘......"洛谨攥紧手中的香囊,"如果我做了一件天理不容的事,所有的人都想我死,你会怎么办?"
"我?"轻尘扬眉,笑的云淡风轻,"我会先狠狠揍你一顿,然后,保护你!"
洛谨眨了眨眼,扬起红艳的唇,笑靥如花,灿若星辰,然后站起朝轻尘一揖到底,挥袖转身,再不回首!
轻尘看着那逐渐远去的单薄身影,眼里,闪过一抹担忧。
莫寒天的书房内,夜纵轩坐在窗边看着院里傲雪怒放的冬梅,和那枝叶间隙中轻尘与洛谨的身影,顺手拿起矮几上的茶品了一口,然后一脸笑意的回头瞅着正在练字的莫寒天。
"怎么许他进来了?"
要知道,这九皇子可是被莫寒天给列入黑名单了啊!
"轻尘觉得闷。"说的理所当然。
"就知道!"
叶纵轩嘀咕一声,瞥了瞥那院子的四周。虽然看不到,但如今那院子可是加了一倍的暗影,如果九皇子当真有什么举动,恐怕会血溅当场吧。
"那人的身份查的怎样了?"‘那人'自然是指那晚为轻尘治伤的神秘人。
"查不到!"
叶纵轩皱眉:"又是个没根源的人?"
自从轻尘来了后,就多出许多莫名其妙冒出来的人。这,该说是巧合吗?
莫寒天此时已练完了字,搁了笔拿起一边的帕子擦了擦手。叶纵轩端着茶杯踱到他身边凑过头去瞧,然后皱起了眉。
"左手毁灭右手创造,掌握天地玄机;四印齐聚麒麟降世,恭迎创神临天。这不是那神谕吗?"
莫寒天拿指在桌上轻轻敲着,发出‘咄咄'的闷响。
"你怎么看这两句?"
"怎么看?不就是说有人拥有创造与毁灭两种异能,而此人如果能齐集四印,那就能召唤创神。"
这可是连三岁小儿都知道的意思!
"确实!从来人们都将能齐集四印之人和创神当成不同的两人,毕竟,即便拥有异能,人类又怎能和神相提并论?只是......"
莫寒天抬头,目光越过满院红梅落在轻尘纯白的身影上,粉色的梅花无风自落,静静而极有默契的全部落在那张开的手中,仿佛......有意识一般!
莫寒天的眼神越发的深沉。
"......如果那是指同一个人......"
"怎么可能?"叶纵轩失笑,"照你这么说轻尘不就变成神了!简直是笑话嘛......"
叶纵轩笑到一半笑不下去了,因为,莫寒天的神色极其严肃,根本不像在开玩笑。
"你真这么想?但......怎么会......"叶纵轩摇头,还是不相信。
"你认为夜鸾像人类吗?凌凡像人类吗?轻尘所展现的力量像人类吗?你知道凌凡一开始怎么称呼轻尘吗?"
面对莫寒天一连串的问题,叶纵轩只是愣在那一句话都说不出,总觉得,那答案是他所不敢想象的。
莫寒天看着叶纵轩,缓缓的吐出两个字。
"神君!"
叶纵轩的手猛的一抖,杯中的茶溅出来扑在纸上,那银勾铁划,力透纸背的字迹慢慢的晕染开来,仿佛漆黑的夜缓慢而坚定的将天光吞没!
"或许,"莫寒天叹了口气,站立的身影竟好似透着莫名的孤寂,"创造与毁灭原本就不是人类应该拥有的力量!"
"等一下!"叶纵轩忽然叫了起来,"如果轻尘是神,那你们......"
神和人,那是多么遥远的距离!如果轻尘是神,那他们是绝不可能在一起的!
莫寒天没有回答,只是敛下眉将桌上的纸揉成一团扔了。叶纵轩扭头看了看窗外,见轻尘正朝这边走来,也不再说话。
"咦,轩哥哥,你也在啊?你们......怎么了?"
轻尘推开书房的门,瞧见叶纵轩和莫寒天站在书桌边默然相对,有些奇怪的拉了拉莫寒天的衣袖。
"没事!"叶纵轩将手中的茶放下,脸色有些难看的朝轻尘点了点头,"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看着叶纵轩匆匆而去的背影,轻尘疑惑的抬头看着莫寒天。
"怎么了?"
莫寒天摇了摇头,伸手捋了捋轻尘耳边的发:"和九皇子说了什么?"
"没什么。只是阿九他......也很可怜呢......"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他们的事你不用想那么多。"
莫寒天低头在轻尘的额上轻轻的印上一吻,然后顶着他的额嗅了嗅。
"很香!"
轻尘的颊上染上艳丽的红,将腰间的香囊举到莫寒天眼前。
"是这个的香气吧?"
莫寒天闻了闻,总觉得和这梅花香有些不同,但却又说不出是什么香气,那是一种淡淡的,但闻进鼻里却会越来越浓烈的味道,以前似乎并没有在轻尘的身上闻到过。
在莫寒天思考着那香气时,轻尘却又不知不觉的想到了洛谨。
总觉得今天的阿九有些奇怪,希望不要出什么事啊!
两日后,四皇子府传来消息:四皇子,病危!
神威
莫寒天和轻尘等人急匆匆的赶到四皇子府时却意外的见着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当今圣上--洛战云!
其实想想也没什么奇怪,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但到底是亲骨肉,而且这洛成钥也是深得皇帝喜爱,亲临府上探病也并非大事。
此时这位天子正坐在床边瞧着病塌上的儿子,听到门口有动静也没偏头看,直到莫寒天反应过来想跪地请安才微微抬了抬手制止了他的动作。
缓缓的扭过头来,那皱纹渐生的脸上却不见一丝悲伤之色,仿佛此时正在垂死挣扎的人与他毫无关系,深邃的视线扫了一下莫寒天,然后落在轻尘的身上,没什么血色的唇慢慢滑了开去,露出一个意义不名的笑。
"离儿,这就是你的心上人?"
轻尘在心里暗暗咋了咋舌:离儿?叫的这么亲热!要说寒天和皇家没关系打死我都不信!
虽然心里直嘀咕,这皇帝的面子还是要给的,轻尘恭恭敬敬的行了个大礼。洛战云似乎对轻尘的表现很是满意,笑着点了点头,站起身坐到一边的椅子上,将位置让给了轻尘。
轻尘凑上前去,那洛成钥躺在床上,面色灰暗,两颊凹陷,偏又呈现不正常的红晕,浑身虚汗直冒,竟是进气少出气多,哪里还有前几日的风度翩翩。轻尘看的分明,那洛成钥的眉心处隐隐闪着黑光,那是以极高明的手法进行压缩的上级咒术,只是,他却看不出来具体是什么。
轻尘皱了皱眉,有些不解。以夜鸾的本事,既为这洛成钥设了护灵法,普通的法术是绝伤不了他的,到底是什么人竟有如此本事,竟能破了夜鸾下的阵?
将右手抚上洛成钥的天灵,柔和的白色光芒轻轻的拢住了对方的身体,然而让轻尘意想不到的是,他的力量竟无法进入对方的身体,全数被反弹了出来!
竟然连创神的力量都不管用!
轻尘眼中一亮,倒是被挑起了几分兴趣。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要救人,既然连他的力量都不管用,那只有......
轻尘抬头看了看一直站在床头的萧磊,他只是面无表情的站着,视线牢牢的定在洛成钥的脸上,没有泪水,没有企求,甚至没有露出一丝一毫悲伤,整个人就像个木头人一样,仿佛已完全感觉不到周围的一切。
轻尘在心里叹了口气,朝夜鸾使了个眼色。夜鸾点了点头,双手结印,一张结界将四人网在了其中,外面的人虽可以看到,却是听不到里面的对话。
"四殿下,"轻尘凑近洛成钥的耳边,"我前些天曾问过你,如果要用大石头的命来换皇位你肯不肯,那时你没回答。现在我再问一遍,你可愿意用大石头的命来换你的命,还有,皇位!"
萧磊的身体动了动,淡淡的瞥了一眼轻尘,又重新看向洛成钥。
三个人都在等待着,等待着洛成钥的决定。或许只是一瞬间,也或许过了很久很久,那已在死亡边缘的人缓慢却极其坚定的摇了摇头!
轻尘抬起身子,视线正和萧磊撞在了一起,那墨色的眼中第一次流露出悲伤和痛苦,然后就被坚决所代替。轻尘知道,那是必死的决心。
既然知道轻尘有办法救洛成钥,他萧磊又怎会舍不得这条命!
"决定了?"
萧磊只是点了点头!
轻尘也不多废话,左手成爪猛的刺入萧磊胸中,萧磊身子一颤,痛苦的拧起眉,却是哼都不哼一声。淡淡的金晕以轻尘的手为中心,水纹般扩散出去,那金芒一波胜似一波,隐隐有压抑的咆哮声在空气中震荡,仿佛在抗拒着轻尘的力量。
轻尘皱眉,有些不耐的低喝:"出来!难道想我毁了你吗?"
说话间,刺骨的阴寒之气崩射暴涨,如蛇一般将那金芒整个缠住,死死的压迫在其中。只可怜萧磊以凡人之体要承受两种力量的争斗,剧痛之下昏死过去。
忽然,金芒大涨,龙吟声起,一条浑身金黄的龙顺着萧磊的身子盘旋而上,然后化为人形落在地上。
淡金的发柔顺的披散下来,掩住他手臂和颈上的金色龙鳞,俊美的容颜倒与旦有几分相似,只是双眼却一直闭着。轻尘知道,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就是被选中的新君登极之时!
"苍月,你还是老样子呢,见到本君竟然不下跪!"轻尘退后几步,嘻笑着说道。
苍月却只是低着头,不回答,也不行礼。
轻尘叹了口气:"你是在为旦鸣不平。"
轻尘知道苍月心里怨他,作为旦用自己的血造出来的生命,苍月的地位远远凌驾于一般的妖仙魔之上,也和旦亲近许多,所以即便对方如此无礼,他也没有丝毫怪罪之意,只是......
轻尘垂下眼帘,摇了摇头:"放肆了!"
放肆了!谁放肆?自然是你苍月!你可以自傲,可以无礼,在轻尘的眼中不过和小孩子闹别扭没什么两样。但是,鸣不平?你为谁鸣不平?又在向谁鸣不平?创神的地位是何等的尊贵,而你苍月又是何等身份?竟敢如此大胆!
创神从来都是高傲而目空一切的,创神之间的爱恨情仇也只有同等地位的创神能够干涉!即便他轻尘再好说话,也绝不容许下界仙灵质疑他和旦的感情!
只三个极轻极浅的字,却让苍月的心猛的一紧。
轻尘只是微低着头,眼帘轻垂,额前的发微微扬起,现出光洁的额上如火焰般跳跃的神印,慢慢的扬首,圆润的下颌在空中滑出孤高的弧度,那如黑曜石般的眸子里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温柔和天真,有的,只是作为最强存在的矜持与傲慢,四周的灵气骚动着,咆哮着,形成力的旋涡,汇聚成强大的神威排山倒海般袭向苍月,无声无息,却似天崩,仿佛地裂!
苍月的脸色越显苍白,身子不住的打颤,原先轻尘烙在萧磊身上的烙印此时犹如一条浑身滚烫的火蛇在他的身体里翻腾绞噬,那疼痛,就好象将他的身体活活的撕了开了,又强行的拼凑在了一起,终于,苍月双腿一软,跪倒在轻尘跟前。
仿佛没有看到苍月的惨状,轻尘微微扬起唇,却是个极其寒冷的笑。
"苍月,换个宿主怎样?"
苍月明白轻尘想用这种方法打破洛成钥体内的咒,但他却有自己的坚持,强撑着抬起头‘看'向那高高在上的人。
"神君,洛氏皇朝在这一代注定败落,如果换宿主......"
轻尘摆了摆手,打断了苍月的话:"我只问你,换个宿主,怎样?"
最后的‘怎样'带了淡淡的怒意,苍月明白,虽然是在问他,但对方早就打定了主意,不遵神命的下场,只有死!
苍月的脸上露出了苦涩的笑容。或许,他呆在人界的时间太过漫长了,竟然忘记了眼前的少年是一位真正的神君,而且是所有神君中最温柔,却也是最任性的一个!
或许,改变一个朝代的历史对神而言,根本就算不得什么吧!
苍月站起身,周身散发出淡淡金芒,然而化为金龙末入洛成钥的体内。苍月的力量乃至刚至阳,正好抵制那诡异的阴咒。果不其然,在苍月的力量之下,洛成钥额心的咒化为几缕黑丝消失无踪。
"夜鸾,你觉得这咒是谁下的?"
见洛成钥已经脱离了危险,轻尘随口问道。
夜鸾脸色变了变,却终于还是摇了摇头。轻尘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便将这件事抛到了脑后,回头看看倒在地上的萧磊,强行将苍月叫出来,萧磊肯定是活不了,但......
瞥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洛成钥,他虽不能动也不能言,却也知道萧磊是必定活不了,眼角竟有泪光闪过。轻尘在心里又重重叹了口气,承认自己实在是天生劳碌命,右掌抚上萧磊的天灵,将自身灵力灌注进去,见对方的身体微微一弹,便立刻松了手,毕竟创神精纯的灵力不是一个人类能承受的,搞不好可就直接魂飞魄散了。
所有的事都解决了,轻尘这才想起外头还有几位在等着呢,让夜鸾撤了结界,轻尘兴冲冲的朝莫寒天跑去,满以为对方会笑着称赞他一番,却没想到莫寒天一脸的阴沉,眼中有他看不懂的阴霾,让他莫名的觉得心慌。
"离儿,你这位心上人可好大的本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