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已追到这里,为什么不早一些,为什么不比郭希早一些呢?为什么不在郭希点破我们之间那薄如纸的迷幕之前,在我认清事实之前来呢?
"刚才那人是谁?"他走到我跟前,问。
此时,我才发现张俊晓的异样。他的表情冷峻,隐隐有着怒火,是从没见到过的。而且,那种质问的语气,实在让我十分不舒服。我不明白,一个想把我弃于阴暗一角,弃我于混乱之中的人,有什么资格现在出来质问我!一霎那,委屈和埋怨都化作了怒火,我不顾一切地大声反驳:
"与你无关!"话落,便心满意足地看见了他愕然万分的表情。我现下的心情,就像从没想过赢的公鸡突然发现自己只需要一点点的攻击就可以完全击败那骄傲的孔雀时的那种雀跃,惊喜。我转身扭头就走,昂首挺胸。
然而,当我被拉住手臂,被强迫转过身面对他时,我一下子就萎了。公鸡现在才想到,孔雀怎么可能会不反击?
我死死抿着唇,瞪大双眼看他,心里忍不住惶然。
"你再说一次!什么叫与我无关?"他压低声音问,语气里是即使压抑也无法掩盖的怒火。
被紧紧抓住的手臂隐隐作痛,但我并不在乎。我现在整个人都被愤怒所包围。我仰头,死盯着他,放声喊:
"我说他是谁和你没有关系!而且你凭什么来质问我?你算我的什么人?!刚才在舞池里你不就想把我一个人丢下吗?连刚才我被困在后巷里怎么就没见你出现?现在我安全了,没事了你却又跳出来,有什么用?他是谁更加和你无关!我的事不用你管!"
我该庆幸,深夜的街道上已空无一人。只是这样的空旷街道,让我的声音扩大了好几倍。
而我话刚落,张俊晓就露出了错愕且......类似于心虚的表情。我不清楚他在心虚什么,是心虚舞池的事还是心虚他发现自己真的没资格质问......都无所谓了。
他颓然松开了双手。我愣了下,却没有犹豫,转身就走。而意外的,等我走了没十米,身后的人就跟上来了,且保持着在我身后五米左右的距离。
等夜风吹过后,我人也清醒了些。
在发泄完的现在,苦笑渐渐爬上我的脸。现在好了,正如郭希所说,我真的要和张俊晓断交了。一想到以后又要一个人面对乱七八糟的生活,一个人面对空无一人的住处,刚才的豪迈壮气就像泄了气的气球,萎了。而等冷静下来,悔意更像浪潮一般席卷而来,把我完全淹没。
天哪,我刚才到底都干了什么?我不住地在心里呻吟。
尽管身后未曾远离到底脚步给予了我希望,但当到了各自住处门口,脚步的主人都没有再走近我,一句话也没说,我绝望了。
当各自的门关上,我终于不得不在心里宣布:
我,王平,第一个朋友,没了。
看了一眼依然好好放在矮桌上的复习资料,我的心情又是一明一暗--说不定他回来拿资料,到时就可道歉了,但如果他连资料都不拿,又或者来拿却不接受我的道歉呢?
匆匆洗了个澡,带着沮丧倒在被窝之中。本以为会是个无眠夜,但似乎低估了酒精的力量。没到一会,我便陷入沉睡之中了。
早上的阳光直直射入房间,我被照得实在受不了,挣扎了下,终于睁开双眼。可全身意外的沉重感和喉咙的灼热皆告诉我,身体似乎出问题了。
原来昨晚那么容易入睡,并不完全是酒精的作用,昨晚......一霎那,昨晚的事又迅速在脑里过了一遍,让我不禁痛苦得呻吟出声。
就这样死在床上算了,不用烦恼有的没有的,也不用勉强自己,反正都是一个人。没人会关心的。只是不知感冒会不会真的死人。如果我真的死了,几天后会被人发现?我没有朋友--张俊晓已经不是了,而且经过我昨天的叫骂,他应该还在生气吧。一定不会来找我的。至于亲人......他们两个算吗?恐怕不是吧,毕竟,我的身体里没有他们以之作为亲人标准的那个男人的血统。即使算,他们应该暂时也不会出现吧。起码从昨晚郭希的态度来看,他似乎还没有准备抓我回去。
我开始想象多日没有人发现的尸体会是怎样,会长虫吗?会腐烂到什么程度?对喔,我大厅的窗应该没有关严密,那样恶臭一定会传出去的吧。张俊晓会发现吗?
"叮咚!"正当我胡思乱想得兴起的时候,门铃却响起来了。
我闭上双眼,假装没听见。无论是谁,反正装没人在家,一会儿就会离开的了。可会是谁呢?难道真的会是张俊晓?
随着我犹豫的时间拉长,门铃的声音越来越急促,催促着我。我无奈叹了口气,终于决心去开门。
把身体从房间拖到玄关处这一过程,毫不意外,我碰碰撞撞了不下五次。没整个人摔趴下已经算是万幸了,我看了看自己有点淤青的手腕,感受着从膝盖上传来的如针疼痛,如此想。而我所经之处,更是如台风过境一般,一片狼藉。
当我打开门,见到门外的人时,我一时呆住了。
"张俊晓?"沙哑异常的声音从干渴灼热的喉咙发出,听在我这主人的耳里都觉得难听至极。
"你不舒服?"对方伸出手探向我的额头,语带关心问、
我没有拒绝他的动作,应该说我根本拒绝不了他的动作,因为我整个人都处于了震惊当中。
温和的笑容,关心的语气,自然而然的亲昵动作,还有一如既往提在手里的......包子?!
仿佛昨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切都是我病得稀里糊涂的梦境之物一般。
"应该是感冒了。我就奇怪你怎么这么迟才开门。"他边说边拉着我往里走。
你是来拿资料的吗......我想我应该如此客气的问。但仍抱着奢望的我,却把话吞回去了。
就当是梦吧,既然对方不追究,我也就不探究。不去想,不去听,闭上双眼,掩上双耳,就暂时让我缩回幻想的象牙塔里吧。
"嗯,今早醒来就觉得累。"我挠着后脑勺,强笑答。
"那你先坐会,我来收拾,等一下煮点粥给你。"张俊晓说罢,便走进了厨房。等把材料放好,点上火,便走出来开始收拾我刚才弄成的"残局"。
呆呆地坐在沙发上,看着忙上忙下的张俊晓我觉得神志开始有点恍惚了,脑袋有点发胀,大概感冒的关系吧。
"我看你还是先回房躺着吧,等下我把粥端进去。"张俊晓看我如此,便说道,脸上仍旧是温熙的笑容。
我胡乱点点头,就摇摇晃晃地往房里走去。因为本来就只穿睡衣,所以人一摔,被一卷,便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再一次醒来,是被张俊晓叫醒的。睡过一觉后人似乎好了点,但脑袋还是有点迟钝,只能是一个命令一个动作,张俊晓叫张嘴就张嘴,叫吞下就吞下。而待温热的粥暖了胃,我才渐渐清醒。而首先做的,便是要求自己勺粥。张俊晓也没拒绝,微笑着看我吃。我觉得有点发窘,便也没说话,兀自苦吃。
我想起上次病的时候,似乎也是如此。不需要过多的语言,只需一个温柔的眼神,一个温暖的微笑,一个贴心的动作,便足够了。那是不是说,从前又回来了?上一次我也是如此毛毛躁躁的,张俊晓救了我,那这次呢?一切都会回到昨夜之前吗?你装作若无其事,是不是代表你原谅我了?
我慢慢咽下每一口粥,心里的紧张渐渐在温馨的气氛中缓和过来,并放任总安于暂时安逸的自己再一次沉沦在这种气氛之中。事情似乎又渐渐回到正轨了,真好。
正因人完全放松了警惕,所以在听见张俊晓那句突如其来的"对不起"时,我一时还反应不过来,只能呆呆地看着他。
对不起?什么事对不起?对不起谁?我吗?他在为什么事情道歉?昨晚的事吗?
顿时,口中的粥变得索然无味,我勺粥的动作也停住了。
我垂下眼睑,刻意不去看他。因为我怕一旦对上他,我的眼睛会曝露我现在的情绪,对他的怨毒。
本以为一切都会变好,为什么这个人又要破坏一切呢?
"昨晚在舞池的时候,我承认我真的一度想要松手,原因我想你听了一定会生气的......我说我只是想看一下你如果独自一人在那种环境的话,会是如何呢?"他轻轻地说,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然而,无论他如何诚恳说出这话,我仍掩不住满心的不可置信。
看我独自在那种情况下会如何?他以为这是做实验吗?我是实验品吗?
我猛然抬眼看他,嘴微微张开,一时惊骇得说不出话来。
这叫我如何置信?一直以来总是温柔以待,常常给予温暖的朋友,竟是抱著这样的心情带我去那个地方!
我匆忙把粥放在床头柜,人欲迅速往後挪。然没等我躲多远,张俊晓就一把抓住我的左手手腕。这一次,我很确定,他眼里的执著和狂热,足以燃得我体无完肤。我惶然回望,不知所措。
我不知道现在到底是怎麽了。明明刚才还好好的,怎麽一下子就一切都变了?
"对不起......可是我当时最终并没有那麽做,不是吗?"张俊晓面露焦急喊,"最终我不是重新拉回你的手吗?我真的只是一时糊涂而已!"
最终没有,所以只是一时糊涂......?那,为什麽不马上解释?还要搂著个男孩谈笑风生,抛下我一人呢?是以为我没发现吗?
仿佛听见了我的心声一般,张俊晓马上说:"我以为你没察觉,所以......事实上,我最怕的是你对我的信任会崩溃。"
我对你的信任已经离崩溃不远了......原来该出口的这句话,在见到他眼睛里的真诚和愧疚时,竟不自觉咽了回去。
"对不起......昨晚对你那麽凶,也是我找你找急了。"张俊晓抓住我的手松了开来,轻声说。
是因为心急?他担心我?
但,他之前却......
我感到脑里是从来没有的混乱。
明明知道以後可能出现如此被反复对待的事,但决绝的话还是无法说出口。张俊晓和郭希他们是不一样的,不一样......
"我,我没在意,你不用太,太在意。"好不容易,我才说出如此含糊的答复。然张俊晓似乎比我更清楚我自己心思一般,连我自己都想不到如何反应,他却已经站起来,有若阳光般灿烂的笑容占据了整张脸。
"那就好。"他笑笑,接过我手中的碗,一勺一勺喂给我。而我则因脑里仍乱糟糟没有抗拒。
真的真的很想问,他是不是真的像郭希所说骗了我郭希受伤的事。但却无从开口。若贸然而问,不是会显得很唐突吗?最重要的是,要如何问才不会显得我在质问他,而且,我也不想破坏这难得的温馨。暂时就这样吧,就这样延续下去吧,不去问,不去看,闭上双眼,掩上双耳。即使心存不安,心存怀疑,即使知道结果可能不是我所能承受,但我依然相信,只要真心守护,总会抓住某些东西的。
20
被困死的兽
我想多日来承受的莫名压力终于到了临界点了,因为这场本以为小小的感冒竟然让我连续躺在床上整整四天,到第五天才勉强可以独自慢吞吞走到客厅看电视而不用人搀扶。
不过也就这四天,我第一次如此庆幸我王平有了人生的第一个朋友张俊晓。如果不是他,我想我这四天即使不病死也饿死在这个公寓里。到时恐怕又得上社会头条了。不,或许只能占豆腐块的版面,毕竟这次没有裸体。我看着窗外蓝天,如此自嘲。
只是看着看着,心底那无谓的情绪又渐渐升起了。我承认我很多时候都在想些有的没有的,但我又无法抑制这种不详的预感影响我,进而硬是在这平静的生活中找出一些奇特的"不对劲"来。
我又把目光掉到窗外蓝天。我已经忘了我有多久没走出门口,看看外面了。五天?十天?即使我最厌恶出门的时候,我似乎都没如此过。而第一次有这念头的,还是前天我想下楼自己买点打印用纸时。当然,那次是张俊晓帮忙下楼买的。也是自那次开始,我有了一个连我自己都觉得不该存在的想法:我似乎被困在这个公寓里面了!
尽管这个念头自己都认为自己多不该,多荒谬,然它却像散发香气的罂粟花一样,不断吸引我往那边靠。
伴随着这念头,我开始回忆自病倒那天起的一切,似乎,真的如此:三餐由张俊晓送来或做,生活用品不用我开口他就已经添置个够,屋内杂物清洁更不用说了。可以说,我的生活他都照顾得滴水不漏。我越想越觉得不妥,因为,我似乎在无形中失去了出门的理由与机会。
当然,心里对这个想法不是没有抗拒,挣扎也是在所难免的。因此,就在昨天,我作了个小小的实验。
昨天下午,我把导师让我整理的资料送到她那里,可结果没说几句,就被说退回来了。我甚至说出不亲自和导师讨论,项目就无法继续下去的话,然却被他一句"网上聊不是一样吗?资料也传得快"给挡了回来。无奈之下,纸上资料由他送去,我和导师在网上交流。
在这过程中,我还在见到他又是记导师地址又是记我导师电话号码如此麻烦的情况下不下一次叫他作罢。
而我越是努力他便越是不厌其烦,到最后连我自己都觉得似乎不让他去我就真的太过分了。然待我回过神来,却又不得不心惊的发现似乎我真的被困住了!
"阿平,我回来了。"随着门被打开,张俊晓的声音就从玄关传来了。像这样,在我看来近乎诡异的亲昵打招呼方式,每天都会出现很多次--我几乎以为我们是住在一起而不是邻居了!
用力摇晃几下脑袋,我应了声"回来啦"便站起来迎接他。从他手里接过菜和肉,走向厨房。他边说边跟上。整个过程自然而流畅。
依然由厨艺较好的他掌厨,我在一旁打下手。等进入烹调阶段,我就倚在门口旁站着听他说话,顺便附和一下。话题已经从往昔的校园生活变成创业辛酸。忘了说,前阵子我才听说他和叶芯还有他们几个同学一起开一家广告公司,当然,才大三的他目前课业还很重,现在做的只是前期工作。不过,就仅是如此,就够他说他们累的了,而且在我看来,生活也够精彩的了。每次听他说找客户,找人手的趣事,烦事,我都觉得很有趣,很新鲜。那是和我即使在毫无起伏中也乱七八糟的生活完全不同的。
不可否认,张俊晓的这些话是我产生那荒谬念头的催化剂。比起每天周旋于辛勤与收获中的他,一个人被困在这一方寸之地的我算什么呢?
"......你不知道,当时我们都呆住了。谁会想到那女人批评了一堆最后却答应签约呢?"把最后一样菜上盘后,张俊晓转过来边解围裙边笑道。
我拉回思绪,强笑一下算是回应。
然鬼使神差地,恍惚间,我竟脱口一句:
"我下午想出走走。"可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不是不想出去,而是找不到借口,更怕被他简单一问,我一慌,便谎连谎,自乱阵脚起来。
我死抿着唇,呼吸都不敢重,观察他神情是否有异。尽管觉得似乎有点过于慎重,然而我却无法完全轻松面对。
"出去?有事?"他仅仅是讶异了下,便神色如常问。
然我却不敢大意,抿了几下唇,犹豫着。
还是算了吧......
"怎么了?"我想我现在是否太把情绪表现在脸上,否则他不会如此问。
我一慌,再次脱口而出:"没!就出去走走......"话尾明显气弱。
"那好,我和你一起出去。"他愣了下,马上又笑着说。霎时,浮现在脑里的各种理由都变得毫无用处。不过我一点都不介意就是了。
果然,是我多想了呢!
心里掩不出惊喜,我捧起菜盘,笑眯眯往外走。
21
鼓起了勇气
或许是太过开心,或许是太过放松,也或许潜意识还没有真正放心,所以不经意间,在未曾仔细观察过对方神色之时,我说出了更过分的要求:
"等一下如果你有事,我自己一个人出去,没关系的,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