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唔......咳咳......咳咳......"闻言,我马上就呛著了。咖啡差点喷出,幸好手及时捂住。但粘粘的感觉一点都不好受。
"来,纸巾!"
我接过纸巾,擦干净,然後有点尴尬地抬头看他,发现他仍好好的没什麽明显情绪波动,便松了口气。但他眼里的戏谑,还是让人舒服不起来。似乎,我总是作出诸如此类幼稚,甚至愚蠢的反应来。
"你......你不是说过,我不适合去那种地方吗?"我又拿起咖啡,想要用这动作掩饰脸上莫名其妙的滚烫。不过想到刚才把口水都咳在里面,又顿失了喝的欲望,只好做做动作。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嘛。"他突然往前一步,手伸到我的头上,揉了揉,"而且我说不适合,不代表你自己的意思啊!如果你想去,还是可以去的。"
随著他的手接近,我本能地缩了缩,但最终还是被他摸到了。我想,这样的动作出现在一对朋友之间会不会很奇怪?且重点是还是他比我要小了好几岁!
"我还是不去了。"我猛力摇摇头,并横跨一步,走到洗手台那倒掉杯中余下的咖啡,借此避开他的手。并非不喜欢,只是觉得不好意思。我不想让别人觉得我很幼稚,这么大了还沉浸在这种小动作带来的温柔之中。
我又重新给自己倒了杯咖啡,却发现身后的人没了声音。转身过去,竟见张俊晓以一种我所不能理解的目光看着我。愤怒,懊恼,阴鸷,冷嘲......那目光太过复杂,变化太快,我无法解读。但不知为何,我本能地感到有点悚然,周围的温度似乎骤然降低了,空气也凝固起来。
不是没有试图说话,也不是没有试图去动手,可是,我发现,时间仿佛也停滞了般,我完全无法作出反应。我只能徒劳地,无措地回视他。
"叮!"微波炉突然响起的声音,救了我。
魔法解除了。
"面包好了,我们出去吧。"我马上转身去取面包。他没作声。但我感到他的目光仍锁着我,执着,狂热......停!
明明没有看到,说什么傻话?
真是糟糕,似乎又被过去影响了。我暗骂自己一声,然后重新扬起笑容捧着面包回身,却没了人影。我怔然,呆立良久。张俊晓早就回客厅了吧。
看吧,果然是我多想了。
我吁了口气,把东西一收,往外走去。坐在沙发上的他,已经恢复原来的神色。一样是他开始的话题,开始边吃边聊。刚才的话题,便是打住了。
气氛似乎又恢复过来,真好。
等吃得差不多,夕阳也正西下,室内变得红彤彤的。
"铃铃......"电话突然响起。我愣了下,各种念头闪过。为了不让张俊晓觉得惊异,我忙走过去看。陌生的号码,不是那两个人的......
幸好,我还以为,梦境就这样被打碎......了呢。
我拿起电话,轻应了声。陌生的声音,与陌生的名字。结果证明,我真的是太杞人忧天了。
"打错电话......"我笑着说完,又坐回沙发上。
"最近常有......"张俊晓点点头,把最后一口咖啡喝光,又露出恍然大醒的表情,说,"对了,上次你病倒的时候,有个人打电话给你,我替你接了。他好像是你弟弟。他说他病了,想见你。不过听他的声音,似乎挺精神的,所以就一时忘记跟你说了。"
弟弟......是郭希?!
仿佛一盆冷水盖头淋下,刚才的愉快仿若海市蜃楼。我甚至一度恨上说出这事的张俊晓。但一见到他真诚抱歉的神情,却真恨不下去,反是应和安慰他道:
"没关系,如果真的是大病,我大哥一定会再通知我的。既然没通知,应该就只是小事。"
对啊,如果郭希真的出事了,郭乾风怎么可能没再打电话来?或许一切都是郭希小题大做罢了--甚至很可能,他只是在撒谎,目的是引我回去。但......既然郭希打电话过来说出要求,我不去,他为什么没有来兴师问罪?他真的病了?可即使再大的病,凭他的恢复力,没几天就好了。真来,也就这两天了吧--这两天?!
我猛然站起来,慌乱看向门口,死死瞪着。
"怎么了?"张俊晓问。
我尴尬看向他,他的困惑更让我明白自己现下的怪异。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恰在这时,门铃响了:"叮咚!"
"我,我去开门!"我慌乱说道,然后往门口冲去。可脚下又再一次绊到了小桌脚,膝盖着着实实撞上桌角,痛得我一阵瑟缩。
"你没事吧?!"说着,张俊晓就站了起来,向我伸手。
我忙摆摆手,表示没事。但还是忍不住有点坡。
门外是打扮得......嗯,应该说是"妖异"的叶芯。我在他笑意盎然的目光中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忙侧身让他进来。
原来,他也有份去那个生日会。事实上,他有份一点都不出奇,毕竟他和张俊晓关系那么好,且两人都是同志。
"那我先过去了。"张俊晓说了下,便和叶芯回对面了。我沉默点点头,坐回沙发上。
16
屈服于兽欲
我就呆呆地坐在沙发上,直到天入黑。而让我回过神来的,又是那在我生活中已仿佛变成魔鬼招魂般的电话铃声。
我全身一颤,瞪视在黑暗中和着铃声不断闪动的9个数字键。铃声经久不息,直到那句"您好,我是王平。我现在不在,有事请在听到‘哔'一声后留言,我会尽快回复您"开始,才转换了过来。而更让人惊心的是,这次同样,没有人说话或留言,只有不挂电话的沉默。
我深呼吸一次,挪动了下,伸长脖子看过去。来电显示上,是一组熟悉的号码。
郭希。
几乎是弹跳着站起来,我惊慌看向紧闭的门。
我也不明白我为什么这么慌张。明明从前在他们俩面前也能装作从容冷淡,为什么离开他们后反而变得胆小了呢?
因为你觉得他们在你这次离家后,又变得"不正常"了。我心底有个声音如是说。
猛力摇摇头,挥去这些有的没有的思绪,一声轻微的杂音传来,然后"嘀"的一声,说明对方已经挂了电话。一霎那,我大大松了口气。但马上,我又紧张起来,头飞快扭向门口方向,力度之猛让脖子生痛。
没有细想,我冲过去,一把拉开门,连鞋子都没穿,就冲了出去。我扑在张俊晓住处的门上,像疯子一样用力拍打,大喊大叫。
为什么还没开门,是已经出去了吗?我惊恐想。
待门打开,全身打扮得帅气异常的张俊晓出现在门口,我惊恐的心才得以缓过劲,暂时停住。只是一见到他满脸的惊异,我才恍然想起自己的现状。一时之间,赤裸的脚丫不知该如何摆,脚趾不安扭动着,仿佛踩着的不是冰冷的地面,而是铺满尖刺荆棘地方。
脑中不断重播刚才自己的行为,简直与歇斯底里的疯子一模一样。我觉得全身都在发烫,刚才的惊喜已经完完全全被懊恼与羞愧代替了。
为什么总是这样不知轻重,为什么总是做出这样令自己时时刻刻都后悔得想死掉的事情?
"怎么了?先进来吧。"张俊晓很快收起惊讶,微笑着说,并侧身让出一条路。
我却没有动,一个劲地看着他,嘴巴张了好几次,愣是蹦不出一个字来。
该说什么?说怕弟弟来,所以过来避难?说刚才自己只是一时冲动,现在没事,先回去了--我能吗?
"小俊,谁来了?"这时,叶芯的声音传来,同时他从拐角处冒出,"王平,你也去参加PARTY?"
一下子,叶芯的话救了我。尽管心里不想去,但是比起呆在屋里,我宁愿去一个未知的"世界"。
"叶芯!"可没等我扯出虚伪的笑容点头应和,张俊晓却出声了。声音是与刚才截然不同的阴冷,也含着恼怒,就像......就像刚才在我住处厨房那时一样。
我全身一震,打从心底发寒。即使他扭过头看叶芯,可我还是能想象他的表情多么冷血无情,多么漠然阴鸷。
为什么就不愿在这个时候伸出你的手,为什么就可以这样蓦然退后,为什么不能施舍一点温柔?
明明知道对方完全不知道自己心里的煎熬与处境,却仍忍不住去怨毒,忍不住去恼恨,忍不住想要把自己身上的一切加诸到他身上,甚至忍不住想要报复他--即使明明知道让自己如此的人不是他。我想,我现在的眼神已经完全把心里的恨意表露无遗,否则叶芯不会在把目光移到我身上时露出惊疑的表情--什么?!叶芯他......
我悚然一惊,忙收起过于露骨的目光。而在我刚侧头避开时,张俊晓转回头看向我。
"我有说错吗?你问王平是不是来要一起去?"叶芯回嘴道。
我转回头来,却见叶芯的表情已变成兴致盎然的了,充满探索的目光有如针芒。我又避开,看向张俊晓。张俊晓一脸平静,没有恼怒,也没有温柔,沉静得让人不知所措。
即使清除知道自己确实不想去,但是叶芯的话无疑给了我一个借口。我扯出笑容,点头说:
"是,是呀......我刚才想着一个人在家也是无聊,所以跟去见见世面也是好的。刚才怕你们已经走了,所以比较急--"
但不待我继续掰下去,张俊晓就开口打断了我的话:
"你平日不一样一个人在家吗?"
我全身一僵,连笑容也冻结住。
习惯性的,脑里马上闪过一系列这句话引起的潜台词。
什么意思?是不想我去吗?是讨厌我去吗?终于厌烦我了吗?讨厌这样缠人的我了吗?是说我不懂看人脸色,明明知道对方不欢迎,还要贴过来吗?
出于本能,我下一步便是迅速转身,目标是我自己的住处。
然而没等我转身,只是单单后退了一步,我的手臂就被抓住了。
一霎那,怒火燃气,灼痛得我几乎痛哭。我既气自己竟然天真的想要找人求救,又气眼前这个我一直以为是我朋友,能适时施舍一点点温暖的人却竟在最近愈发喜怒无常,而似乎发泄的对象还是我!不应该这样的,不应该这样的......
我面无表情瞪着表情渐趋缓和的张俊晓,眼角尾光正扫到笑得一脸花开似的的叶芯。
"你真的要去?我刚才只是说说。你真不适合那种地方......"他终于开口,双眉微微隆起,眼里是关心与不赞同。
我愕然,更多的是不信。
然,即使有诸多不信,但现在希望得救的我还是忍不住想:刚才他的不悦可能真的因为我想去,可能真的只是关心我......最近喜怒无常一点,可能是考试的压力大罢了,是一切都是我想得太多罢了。为什么就不能完全相信他呢?连对他都有恐惧感的话,如何成为"好朋友"呢?
我点点头,抿抿唇说:"我今晚想出去透透气......你知道,最近查资料查到我有点头脑发胀了。"
他听后,一霎那露出怪异的表情,然很快就收起,并扬起自信阳光的笑容,说:"那好吧,今晚就带你去见识一下好了。"
说罢,便拉着我走进他的住处。
经过叶芯身边时,叶芯仍旧一脸玩味的笑。
17
野兽的遗弃
在没被叶芯"折腾"过以前,我一直觉得自己本身可塑性不是一般的差,然经过他一番捣弄,我几乎认不出站在镜子面的自己。仅仅是换了个颜色,戴了一条项链,头发沾了点胶,就完全不一样了。
"怎么样?"从镜子中看到叶芯的表情,是满脸得色。再看旁边的张俊晓,他却是半眯着眼看着,一言不发。我自动认为他是觉得不适合。
我连忙摇头,说:"不行,这样我很不习惯。"说完,便动手脱下项链,往浴室走去,任凭叶芯在旁哀号。
在眼角扫到张俊晓嘴角微微扬起后,我暗暗松了口气。
匆匆用水冲了下头,擦干,然后上身换了件白色衬衣,终于自在了些。白色衬衣是叶芯的,不小,但意外的修身,不过总比刚才那件黑色紧身衣要好。噢,忘了说,我那边的衬衣基本都是大一码的,似乎不太适合这个时候穿。
走出去后,我见到叶芯双眼瞪大了下,然后变得笑眯眯的。而张俊晓脸上的笑意却收起了。我有点不知所措反问他们有什么不妥,但两人都不回答。
最后我只好装作若无其事。
虽然比刚才好了许多,但是第一次穿紧身黑裤的我还是觉得别扭,一路上走姿都怪怪的。直到被带入了通向酒吧的巷子,完全不一样的景观吸引了我大部分的注意力。
说不上现在是什么心情,惊恐,不安,兴奋,新奇,似乎都有一点。
来来往往穿着"妖异"的男人们怪异的轻笑,阴暗角落站着的人堆传来的暧昧低喃,若有似无的音乐流泻飘扬......都带给我复杂的感觉。
当然,其中给我最强烈感受与令我不舒服的,是一些穿着暴露甚至赤裸上身的男人们,时不时飘过来的怪异目光。我一碰触到,便忍不住又往张俊晓身边挤一挤。而他们似乎很以此为乐,见到后竟有爆笑出声,若不是有时会有喝醉的人在叫嚣,我想一定会受注目。当然,主要原因我想更多是,似乎明白我的不安的张俊晓一把搂住我的肩,并狠声警告--尽管我完全听不懂他警告了什么,只因我几乎是被摁在他怀里,耳边听到的是他的心跳声。
我想,两个男生这样抱在一起是件奇怪的事。然而在这里,却又变得很理所当然。而且,我竟控制不住的脸上发烫,与以前因羞愧不一样的感觉。
和我这样被护着的懦弱模样不同,与我们一同来的叶芯一路上不断地和人打招呼,时不时还互相来个湿吻--我看得眼都发直了,但总是没看多久,又被张俊晓强扭回头。
我微微抬眼看了下一直看不出情绪的张俊晓,没来由觉得一阵不安。不安什么呢,却又不知道,当下,心里又开始为自己这总是莫名其妙的情绪感到懊恼了。
我想,大概是他也不习惯这一路走过来的萎靡气氛吧。否则,他又怎么会在一踏入酒吧门口就又露出笑容呢?只是,他的笑容有点怪异,不像平日对我的阳光且带点温柔的那种,而是带着......一种让我发悚的味道。我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暗骂自己一句"又多心了"。
震耳欲聋的音乐,疯狂的欢叫,不停扭动的身体,暧昧摩擦彼此的人群。站在舞池旁边的我,恍然有种雾里看花的迷离感,就像看着一幕难以置信的盛会。群魔乱舞,大概也就如此了吧。抬头看过去,还可以看见两个小舞台上各有两赤裸上身,只穿丁字裤的男人在跳舞。
这里......应该比小巷更萎靡吧。如此想着,我忍不住又扭头看旁边的张俊晓,可是室内幽暗的环境,让我无法看清他的表情。
我有点发愣地看着眼前一切,直到张俊晓拉到一旁的吧台边坐下,才回过神来。
"怎么样,感觉如何?"手中突然被塞入一样桔色饮料,又被问道。
我收起目光,转头看一脸笑意的张俊晓,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轻啜一口杯中物,甜甜的,还不错。舔了下嘴唇,才回道:"嗯......不知该怎麽说,有点被震撼到了。"
他挑了下眉,不再说话。而我又转回头继续看舞池中的人。现在的我,有一种像一个旁观者,看著芸芸众生的感觉。我想之所以会有这种感觉,大概是一向孤僻的关系吧。不是没想过融入他们,但一见到他们那种贴得仿若连体婴一样跳舞姿势,念头便马上消失了。不过,我转念又暗忖,这或许就是我即使逃出那个"牢笼"也无法真正融入人群的原因吧。我甚至曾经一度想,我是不是就该那样被困著,所有逃脱都只是自己一时的不甘罢了。到头来,一切不甘都将会屈服於很习惯於被困的惯性......
"在想什麽,这麽入神?"突然,肩膀一重,耳边又传来张俊晓的声音。我愣了下回头,正见他一脸兴致盎然地看著我。
我摇摇头,只道"没什麽",并扯出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