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叶芯大概就是那种无论如何都无法让人讨厌起来的人吧。他很活泼,说话也逗趣,只要他在,似乎连周围的气氛都变得热烈起来,与他一开始给我骄纵难相处的印象完全不一样。我想,如果我们三个真的能成为好朋友就好了。这样的话,不仅多了一个朋友,我对张俊晓的依赖也会减弱一些──说到底,我还是有点怕过於依赖他。
我甚至开始幻想,我们会被封上"三剑客"之类的封号,慢慢形成四剑客、五剑客......这样的一个朋友圈。
似乎,只要呆在张俊晓身边,从前或即使现在独自一个人时,不敢想的事情都会自然而然发生。就连之前想与叶芯"竞争"这样的想法也出现了。
吃饭时,我们边聊边吃,而多数都是叶芯和张俊晓说,我听。虽然这样会有点被排在外的寂寞,但是因为能够知道许多关於张俊晓的事情,这点小小的寂寞很快就被喜悦冲淡了。
饭後本来叶芯也要帮忙收拾的,但没等我开口,张俊晓就赶他去看电视了。
之前我和张俊晓一起吃饭时,都是他负责煮我负责收拾的,现在他来帮忙,倒一时让我无所适从了。不过很快张俊晓的自然从容就感染了我,我暗自自嘲一番後也镇定下来。我负责洗碗,他负责把碗抹干,放入消毒碗柜。
一时之间,厨房内只有杯盘碰撞的清脆响声。但在我耳里,就像一首悦耳的歌。
只有我们两人,在温馨中。
"洗碗有让你这麽有满足感吗?看你一直在笑。"突然,身旁的张俊晓说。
我一怔,转头看他,笑容一时没收起。但在他满是戏谑的目光中,我很快就败下阵来,笑容挂不住,且脸有点发热。我收起笑容,微微有点恼意,但是心下却还是开心的。真的很矛盾,我果然奇怪。
第一次,不带负面情绪地苛责自己。
想反驳点什麽,却一时想不出什麽词来,加上他一直粘在我身上的肆无忌惮的目光,有如针芒,让我越发词穷。
事实上,很多时候,我都觉得张俊晓的目光太过直接,太过犀利,说话虽然不至於伤人,甚至可以说比较诙谐幽默的,但每次都很直接,有时掺杂点我所无法理解的词,譬如之前形容我像小兽之类的话。很奇怪,却不至於令人讨厌。
当然,这些对於我来说,都是可以包容的。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知......知足者常乐嘛。"好不容易,我才挤出这句话,就是有点不利索加弱势。
"哦?你的意思是你很容易满足?"随口的一句话,却引起了他的兴趣。
"嗯,可以这么说。"我转头看他,发现他竟真的一副兴致盎然的表情。我感到奇怪,但却说不出哪里怪异。
这有什么不对吗?很想如此问。
但他却没有再继续问下去了,表情变得若有所思。
我不再看他,继续手中的动作。等都洗干净了,却发现他仍在发呆,就连我从他手中拿过抹布,他也没发现!我觉得有趣,遂特意轻手轻脚把碗筷抹好,再绕过他把东西放到消毒碗柜里。
好几次,我都差点忍不住轻笑起来。
我猛然想起曾经过刊的某部电影情节,主人翁有了控制时间的能力,他总喜欢定住所有人,自己就或到处疯跑,或装作小偷一样蹑手蹑脚去恶作剧。当时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为我当时想象自己如果是主人翁,第一件事情要做的就是把那两个人杀了。当然,现在这种想法是没有的了,取而代之的,是像电影主角一样,小小恶作剧的玩心。
等我正要把柜门关上时,身后的张俊晓却开口了,且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
"那我想,如果把你关在笼子里,给足养分,我想你也会满足,不会介意的吧!"
我先是吓了一条,然后转身惊讶看着他。
黑亮的双眼,无法看透的人心。
又来了,这种无法理解的话,有点熟悉又陌生的眼神。
关在笼子里?像那两个人一样吗?别开玩笑了。给足养分?我又不是植物!怎么可能满足?怎么可能不会介意?
"什么......意思?"我有点结巴问。我想,我这个时候应该是简单地白他一眼,而不是追问这个奇怪的问题。
"没什么。"他笑笑,然后岔道,"我看叶芯一个人在那一定闷坏了,我们出去吧。"说完,率先走了出去。
等他背影消失在门沿,我才深呼吸一次,死死抿住唇。
我想,或许又是我想太多了。
不能又被过去影响了!怎么可以把张俊晓和他们重叠呢?明明是不一样的人,起码在我心目中,是不一样的。即使有某些特质相似,可是能让我真正放松自己,敞开心扉的,只有张俊晓而已。
我暗暗为自己辩说并打气。
回到客厅,我特意留意多几眼张俊晓,发现他已恢复"正常",不禁吐出一口浊气。叶芯见我过来,马上又提出了一个可以让我参与的话题,气氛又热闹起来。
14
饲主抢夺战
"喔,今天叶芯也要一起吃饭吗......不对,如果我来不及过去,他们已经先走一步呢?嗯,拍拍他们的肩膀?嗯,这个好!"重新对着镜子,我又扯出一个笑容,说,"嘿!你们怎么先走了?我也是去吃饭呢......嗯,不对,感觉怪怪的。"收起笑容,我沮丧走出浴室。
看了眼挂钟,已经七点四十五分了。也就是说我已经对着镜子练了半小时。窝进沙发中,我懊恼得呻吟出声。结果花了半小时,我还是没有想出要以什么方式开始努力成为张俊晓"好朋友"的第一步。
"叮咚!"门铃响起。
我吓了一条,人慌忙站起,膝盖却撞在了小桌上。"嘶!"倒抽一口冷气,却顾不上察看,马上跑去开门。门外的是一手拎着资料,一手拿着几个包子的张俊晓。
"喔,来啦!进来吧!今天的早餐是皮蛋粥。"刚才的懊丧仿佛一下子蒸发了一样,我忍不住雀跃说道。
忘了说,自从张俊晓多留在这边住之后,每次我有课他都会过来叫我。所以我想,作为报答,给他作早餐也是应该的。连续几次如此,却竟变成了惯例了。
"一大早心情就这么好?"他笑笑,走了进来。
虽然知道他这话只是一般的寒暄,但我仍忍不住有点傻傻地点点头,回应:"嗯,今天不知为什么,心情就是很好。"
我想他大概也习惯了我这样吧。
反正,只要他没有露出厌烦,我想我会一直如此的。
"喏!昨晚买的肉包,热一热就好。"他兀自走进厨房,打开火。而我则盛上粥。就像我总负责煲粥等他来一样,每次他来他也总带上些下粥的东西,有时是面包,有时是饼干或糕点。对于这种"互补",我一直觉得很......反正感觉就是很好。
等他拿着冒着热气的肉包出来,我已经坐好等着了。
撕开后,香浓的肉汁染上白色的包子,令人食欲大增。
和我撕开一点点吃不一样,张俊晓总是一口咬下去,咀嚼几下,就再喝一口粥,仿佛几口就吞下一个包子,感觉很豪迈。我总觉得单是看着他吃,就会胃口很好,食物很香。
我边吃边想,要不要现在就跟他约好等一下上完课一起吃中午饭。那样的话我就不用担心要如何加入他和叶芯之间,更不用忍着可能的尴尬追上可能快步离开的他们了。可是这样约定,是不是会显得太过龟毛,太不男人了?一般男人(或者不止是女人也如此?)不都是随性地走在一起,不去特别找伴,见着才坐在一起的吗?可是,似乎以前张俊晓也曾约我傍晚一起吃饭,而且每次上完课他都在教室门口等我......这样也算是约好吗?但如果今天中午他不等呢?我要不顾下课问问题的学生,冲出去吗?
"想什么?一副仇大苦深的表情。"他突然出声。
我一愣,看见他一脸关切,一时茫然,反问:"仇大苦深?"
我懊恼时的表情像"仇大苦深"吗?有这么夸张吗?
"哈哈......开玩笑而已。"他轻笑,忍俊且要笑不笑的样子,"说真的,你想什么想得那么入神?"
我顿觉自己又小题大做了,有点不好意思,所以只好敷衍带过,说是想等一下上课的事情。而他也只是耸耸肩,又埋头苦吃。我一见,没来由一阵气闷。
最终,我还是没有把约定这事说出口。
这已经是我第五次上这个班的课了,而见到叶芯在,却是第一次。叶芯与张俊晓坐在一起。虽然两人没讲话,但我总觉得两人间有一种别样的交流,有时是一个对眼,有时是一个笑容。
不过,比这更令我觉得不自在的是,叶芯总是以一种近乎无礼的玩味眼神看过来,仿佛势要看出别的花样来一样。而且,他总是看一会,就又转头看张俊晓,待张俊晓察觉转头看他,他就笑一下,又迅速转向我这一方向。而张俊晓同样笑一下,又转回来看黑板,一副认真听讲的模样。
这种奇异,甚至可以说是诡异的情形持续到下课。
下课后,仍旧一群学生围上来。我看见他俩一起走出去,心下大急。
好不容易找借口挣脱出来,我马上往门口跑去。
一出门口,却见张俊晓一个人站在门边的老位置等着,爽朗的笑容依旧,仿佛叶芯没回来一样。
我有点忐忑又有点期待。走过去,我故作自然地往四周看看,边问:"叶芯呢?他不一起吃饭吗?"
"不知道,他去哪里吃都是他的事,我们吃我们的。"他不在意般笑笑,手搭在我肩上,拉着他走。
我闻言,心情大好,笑意如何也抑制不住。但我仍假意一番,说怎么可以这么说,都是朋友之类的客套话。
是本来他们就不一起吃,还是张俊晓选择了我?当然,我宁愿是后者。我承认,我是自私的。什么三人行,三剑客,现在都不重要了。
接下去的好几次,似乎都如此。即使三人一起,也大都是叶芯突然出现,而不是我们去邀他。虽然我觉得有种胜利感,但是,心里还是有着疑惑与不安。
若真是张俊晓选择了我,可是理由呢?理由是什么?还有,他们俩之前在图书馆天台,我病倒那天叶芯去张俊晓那住,都如何解释?特别是天台的事,张俊晓从来没有解释过,他明明知道我是从那时怀疑他的性向的,可却什么也不说明,不解释。不过我转念又想,他又为什么要跟我解释呢?就如他为什么要选择我一样。即使我是他的朋友,甚至是好朋友,似乎也没有必要事事要向我报告吧。
一想到这,胸口莫名的闷。我想,是我太不知足了。
"在想什么?"耳边传来问话。
"在想你是同志的事--"没有多想,回答就自然而然吐出。但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抬眼看张俊晓,却见他仍旧笑意盎然。我想,这只是表面吧。毕竟,张俊晓有着我所不能看透的一面。
"你果然在意?"他问。
我忙摇头否认,但张了几次嘴,都不知该如何解释。
"吃吧。"他也没继续问,从锅里夹出一块鱼,放到我的碗里。
今晚是在我住处吃火锅。
我看了看他,松了口气。幸好,他没生气。但心里还是忍不住恼自己,怎么就这么没神经呢?要该怎么解释才能让他明白我只是......只是什么?我发觉,似乎我连自己的心思都还没完全弄懂。
席间变得沉默。
本来温馨的气氛就这样被我搞僵了。一定得做点什么......同时,我又忍不住心里埋怨,张俊晓不是最擅长接触这种尴尬的吗?为什么不说点什么?不过我转念又想,我怎么能够总依赖别人来帮我收拾烂摊子呢?难道我就这么点出息?--不,或许我从来没有出息过。
"我......我刚才是想,你是同志,那......叶芯是不是,是不是也是。"好不容易我才吐出这句话,可话一出,我就又后悔了。这话怎么听都像在打听别人的隐私。
"他的确是。"张俊晓先是惊讶,然后从容回道。他的眼半眯,像在看什么炫目的东西一样。我连忙别过头。
"那你和他是--"我诧异了下,回头看他。问话就这样流泻而出。待我察觉自己问了多余的话时,剩下的几个字已经来不及阻止了,"是什......什么......"幸好,"关系"二字没有吐出。
我知道这句话已经表明我认为他俩的关系不简单。但我想,其实他猜到我认为他是gay时,就应该明白我会这样想的吧。
"你认为呢?"他放下筷子,好整以暇盯着我。
我顿感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回应,结结巴巴开口,却越说越糟:
"我......我不知道,我只是,只是奇怪,奇怪你们为什么会在天台--我那天真的不是故意的,只是,只是......"越来越无法说下去,头也越来越低。
"那天,我们只是在聊天。"突然,耳边响起如此的一句话,同时耳朵有点痒痒的感觉。
当我愕然抬头,对方已经退开,重新拿起筷子进食。
即使这对话很奇怪,但既然得到了一直想要得到的答案,似乎都无所谓了。这个时候才发现,原来我真的那么在乎那天的事情。其实,有时坦率一点,也是可以的吧。你会允许我这样的吧,是不?
刚才的懊恼,终于变得莫名起来。不过,我为此感觉高兴不已。
15
日子就在平稳中滑过。我想,或许我以前认为不可能得到的幸福,其实只是上天暂时收起来罢了。现在,它终於愿意还给我了。随著秋天进入尾声,大学每个学期必有的中段考也来临了。所以最近张俊晓窝在这边的时间越来越多,有时甚至逃课在住处复习。
本来他是在他自己住处的时间比较多的,但後来他说我这边比较暖和,就过来我这边了。最近我导师也给了任务,所以我也没空去理会他。两人就在客厅里静静坐著,多时默默不语。
肚子突然叫了起来,也把我从一堆资料中拉了出来。我摸摸肚子,揉揉有点酸软的肩膀,转头问猛在写写画画的张俊晓:"你要吃点什麽吗?"
现在已经是下午4点了。
"嗯,吃点吧。"张俊晓抬头笑笑,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就走向厨房,边走边说,"我来好了,你要吃点什麽?"
我看著他的东西,不禁笑开了脸。我有时真觉得自己很狡猾,明明可以拿得出手的厨艺只有早上一成不变的粥,却总是问对方要不要吃东西,而结果自然是由对方来做了。以邀请的语气行命令之事,便是我吧。我想,我是被惯坏了,被张俊晓惯坏了,而且无意阻止自己陷进去。
"晚上还要吃饭,就煮个咖啡再随便弄点其他的吧。"我走到厨房门口,斜靠著门,说。
"嗯,这还有些面包,热一下就好。"他边说边把面包放在微波炉,再取出咖啡豆,"对了,我今晚不在这吃饭了,今晚有朋友生日,我要过去给他庆祝。"
诶?我诧异了下,不接话。
庆祝朋友生日,我想,这可能是我进行成为他"好朋友"的第二步的好机会──上次的第一步自然是说不上成功与失败了。毕竟,那样可以进入他的交友圈不是?但我转念又想,到时一定会有很多人的吧,像他这种那麽受欢迎的人,肯定会被一群人围著的,那我不是会很尴尬吗?一想到这,我就全身不自在,也有了退缩的心。
"是吗......你们去哪里庆祝?"我随口问。
他动作一顿,然後又把煮好的咖啡倒进杯子里,转身递给我,笑眯眯说:"是去上次的GAY吧。是另外一个家夥请客。"
我接过咖啡,没想太多,点点头又啜了口。我想,有时我的接受能力还是蛮强的,起码对於张俊晓是同志的事,我除了开始时应对得乱七八糟外,现在已经能镇静回应了──不,或者说,我已经能让自己抽离那个情绪了。只要和自己无关,便可漠不关心。
"你要去吗?"张俊晓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靠在琉璃台边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