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偷偷看变成了明目张胆地看了。
他突然扭头过来。
我惊了下,马上扭头往前,目光落在电视上。我似乎感觉到旁边的人的肩膀在颤动,喉咙发出一点低低的笑声。我的脸更烫了。
与以前恐惧对方嘲笑自己不一样,现在即使知道他在嘲笑自己,心里却只有羞赧。
这时,1号台又插播本地新闻,说的不是别的,就是我们小区的那两件凶杀案。通缉犯的照片再一次登在上面。我皱起眉,如何也想不明白自己刚才为什么记得那么清楚他的长相。
"你每天晚上都这个时间出门买菜?"身边的张俊晓突然问,手伸向我头顶。我以为是头发沾到了什么,只习惯性缩了缩脖子,就不再动弹由着他了。却没想到他只是碰了碰我的发尾,就放在了我后面的靠背上。
我好不容易降温的脸又忍不住升温。暗骂自己一句自作多情后,才故作从容说:
"也没有,平时都随便弄弄就吃,或者叫外卖。采购我大概一个星期才出去一次。"
"泡面?"他挑眉说,"为什么不在学校饭堂吃?"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说:"我不是每天都去学校,一个星期就给你们上一两次的课,平时都在家里。总不能特地跑去学校买饭吧。"
"泡面没营养。"他一本正经地说。
"我时不时叫外卖。"
"你没见新闻上说,最近罪犯猖獗?你就不怕敲门的是他?"张俊晓指着电视上再次出现的通缉犯照片。
"有,当然有。我刚才不久怀疑你是他的了吗?"我促狭道。尽管还是为刚才自己的大惊小怪有点不好意思,但这样坦率说出来,感觉还不赖。
"我跟你说正经的。"他一副无奈的表情,然后说,"这里真的危险,你最好暂时不要住这里。"
"那我住哪?"我觉得他提的一点都不现实。
看了下钟,九点三十六分。是时候回去了。
"而且你不也住这里吗?你说我危险你不也危险?"
"我可以回去住宿舍呀!"他摇摇头,低头沉思,不知在想什么。
"可我没宿舍。"我耸耸肩,站起来。
或许是今晚回来时和他上演了一场闹剧,我本来有点担心的心情现在已经基本殆尽了。尽管命案就发生在身边,可仍觉得遥远。
"反正这里那么多人,人家也不一定找我下手,我注意点就是了。"我站了起来,整理下衣服,说,"时间不早了,我先过去了。"
而当我要迈步离开时,他却拉住了我的手臂。
"要不这样,我最近都住这边,你要出去买东西叫上我,我陪你去。反正我几乎每天都去学校,给你带饭回来也可以。"他笑着说。
我一愣,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朋友如此为自己着想,说不感动是骗人的。
不过我仍然故意客套地推拒了下,还是应下来了。为了不要过多泄露自己的高昂的情绪--为这种事情就这么激动,我想可能显得太不够男人了,我快速挣开他的手,说了一声再见就往门口走去。
回到住处后,连灯都枚凯,我就抱着靠枕,窝在沙发里傻乐。
"当当......"挂钟响起正点报时。这时我才发现自己就这样笑了近半小时。揉揉脸,肌肉都有点酸了。我不禁又傻笑了下。
"咚咚......"却在此时,落地窗响起被敲击的声音,且越来越猛烈。
我全身一颤,神经质往四周看看,确定没什么不妥,才慌忙开了灯。同时,敲击声停了。我吞了吞口水,慢慢走过去,"唰!"一下拉开窗帘,小心翼翼打开落地窗。
"呼......原来你在啊!你怎么不开灯?"还没等我出声,对面的人就开口了。
"开灯?"我压抑看着由半悬在栏杆外缩回去的张俊晓,疑惑问。脚边,是一堆鹅卵石。原来,又是虚惊一场。
"你回去了快半小时了,我看你一直没开灯,就怕你出事了呢。"他皱眉说。
"喔......我刚才在房间里收拾东西。"我看他表情有点过于严肃,不禁有点怯怯。
"下次无论做什么,一定要把客厅的灯开了。"我语带命令地道。
一样是霸道的命令语气,但从不同的人口中发出,却是如此的不同。
我隐隐有某种预感......现在还不能说清,但是,我想,起码不算太坏。
"嗯。"我忍不住扬起笑容,点点头。
接下去,我们又开始聊了起来。只是转移个阵地,距离并没有因不同的屋子而拉远。
两个阳台很近,仿佛一切都伸手可及的。
第一次,我感觉到了设计这幢公寓的人的用心。
□□□自□由□自□在□□□
9 发狂的野兽
接下去的日子,我和张俊晓的接触越来越多。
去学校时总会一起吃午饭,傍晚他会带着饭菜到我住处和我一起吃,有时则会一起去买菜,由他掌厨。我也是这时候才知道原来他的厨艺那么好,起码比我的好多了。即便有时他约了朋友,也会把饭先送来再走。当然,他也邀请过我一起参加聚会,但当我去过一次后,我就发现,习惯与别人保持距离的自己,不适合那种场合。我无法和他们成为像张俊晓这样的朋友。我想,是不是因为他太依赖他了,所以有了"唯一"这种心理。我和他们似乎真的只能成为泛泛之交。
尽管警告过自己这样以来张俊晓很可能会令对方感到厌烦,但是每当他露出笑容答应邀约或者约我的时候,我都会忘记这个忧虑。我用尽办法找出我与他之间的联系,即使有些联系微不足道,只为能多与他相处。
沉浸在幸福中的人,是很容易忘记别人的,也很容易忘记某些藏在最底层的东西。
待惶然回首,才发现,不过是梦境一场。
随着温度的降低,时间进入深秋,又到了换季的时候了。
张俊晓约了我去买衣服。其实我一点都不缺衣服,只不过衣服有点旧而已,但我还是高兴地答应了。
前一天傍晚他告诉我他当晚会回宿舍,所以就约定说第二天大概十点多他来敲我的门。尽管他说了十点多,但我还是很早就起床,穿戴整齐,还做了两份早餐。
时钟走过了9点,早餐已经凉了。我暗骂自己粗心,那么早就做好,不凉才怪。我把早餐放回锅中,想着等他来了再热一热。我又给自己披上件外套,拉开窗帘和落地窗。尽管知道他不在对面,但我还是忍不住想看看。对面的落地窗和窗帘都拉得紧紧的,可我还是呆望了许久。或数一下那上面的仙人球有多少根刺,或数下黑美人有几块是黑色的。反正就是如此无聊。
最终,把所有都数光了,我才失落回屋里。
怎么平时都不觉得时间是这么难熬的呢?没认识张俊晓之前我到底是怎么过的?现在我竟然一点都想不起来了。我不知道这算好还是不好,但心里却知道,很多的不安其实都蛰伏在安定之下,平静的水面下,往往就是凶猛不可测的暗流。明明都知道,却总是沉浸在短暂的快乐之中。
把落地窗关上,我又窝进沙发中,打开电视,不断转换频道。事实上我不太爱看电视,只不过上次见张俊晓家也有,猜想他一定很喜欢看。为了他过来这边时不至于过于无聊,才买的。
分针又走了半圈,半小时过去。我开始不住往门口看,并把早餐又拿出来热了下,保温。
恰在此时,门外有了动静。尽管模糊,但我认出,是张俊晓的声音。我欣喜跳下沙发,连鞋子也不穿冲到玄关处。
可就在我握住门把想要扭开时,外面传来的另一个声音让我住了动作。这声音我并不熟悉,可也不陌生,是叶芯的声音。
我凑近猫眼往外看,正看见他俩隐没于门后。
各种念头快速中我脑海中闪过,我只觉得周围空气一下子变得稀薄了,压力暴增,我有着窒息的错觉。
晃了晃头,我跌跌撞撞走回落地窗前,中途还似乎碰掉了什么东西,想起了碎裂的声音。"唰!"一下,我拉上窗帘,而且由于我用力过大,上面的一个钩子坏了。于此同时,对面阳台也打开了落地窗和窗帘。
我粗喘着气跌倒在地上,察觉地上有模糊的影子,又马上爬到窗边缘,不让阳光碰到。
叶芯......对,我怎么会忽略掉这个人呢?明明一开始就认定两人是恋人,即使不是也一定是很要好的朋友。我怎么完完全全沉浸在友谊的快乐之中而忘了还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呢?就连问一下张俊晓怎么总不见叶芯和他一起上课都没有!
为什么我总是看不清重点,为什么总是只看到自己想看到的一点上?
现在叶芯出现了,回来了......是不是代表我和张俊晓独处的时间会少很多?到底叶芯会成为我们之间的人还是我将会被排除在外?我将会回到没认识他之前的生活吗?太过以来后的报应吗?
我颤抖着手掀开一点点窗帘,也拉开一点点窗门。对面室内的情况一览无遗。
只见叶芯一边从一个鲜红色的大行李箱里拿出一堆东西,一边介绍见闻,一边问张俊晓的近况。叶芯把头发剪短了,人也晒黑了些,显得有男子气概多了。
"看起来你玩得很尽兴嘛!"张俊晓笑眯眯说。
"当然......对了,晚上你让他们过来这边拿礼物吧。我懒得周围找人。"叶芯点点头,
"嗯。"
"最近怎么样?没有我在,很无聊吧!"叶芯突然停住动作,问。
"不会......"张俊晓耸耸肩,"挺开心的。"
"哦?遇上什么好事了?看你一脸吃了春药的兴奋劲。"叶芯站起来坐到他旁边,一手搂住他的肩膀。
"......没,就认识了个朋友。"张俊晓仍旧笑眯眯的,推开他,兀自往后一靠,双手放在脑后,头枕手心。
"朋友?"叶芯眯起眼睛,突然露出笑容,"是上次那个?天台掉了借书证,后来在车站遇到的那个?"
张俊晓仍旧不答,霍然站起来,看了看腕表,说:"我约了人,先去换衣服,你自便。对了,你睡归睡,不要乱动东西。"
"我知道了,洁癖鬼!"叶芯白了他一眼,又兴致勃勃问,"是约了他?"
"和你没关系......"张俊晓摆摆手,走进房间。
"嘭!""唰!"我一把关上窗,拉密窗帘。
原来,叶芯最近是出国了。张俊晓从来没跟我提过。叶芯问张俊晓自己不在会无聊不,是因为从以前两人总在一起吗?
从他们的对话看起来,他俩应该只是朋友关系。想到这,我有点庆幸,却又有点失落。
不过,即使他们只是朋友,但似乎比一般的朋友更亲密......起码比张俊晓和我更亲密。张俊晓有洁癖?我根本不知道!而且他来我这里,从来都是很随便的,没有洁癖的人特种的对干净的神经质的敏感--或者说,我本身就很神经质,所以看不出来?可是我去他那里,他也没有多加要求我什么啊?--或许,其实他每晚都在我走后花大把的时间去清洁?那他一定觉得我这个朋友很麻烦吧。一想到这个,我就忍不住沮丧与绝望。
另外,叶芯竟然会记得我,是因为张俊晓在他面前提过我吗?叶芯似乎不知道我们最近常在一起,那就是说,张俊晓是在和我熟悉前,也就是叶芯出国前就提过了?我猛然想起张俊晓在我们成为朋友后尽管开诚布公地谈了许多,可就是没提过初遇时的事!难道他真的把事情告诉了叶芯吗?
我突然有种被背叛的感觉,那种感觉强烈到我觉得自己仿佛一瞬间被埋在深沟里一样。
现在叶芯回来了,是不是代表我这个替代品已经没用了?对,我只是他无聊时的替代品罢了......从刚才他们对话时玩味的态度来看,我就知道。
尽管不愿意承认,但是我确定,张俊晓刚才的神态和上次在大排档时突然问我认不认得他的那些朋友时的神态,有着惊人的相似。无关表面上的语言与表情,而是更深层的东西,对,是散发出来的气息,那种令人不安的气息。这种气息,在郭乾风和郭希身上也有。只不过张俊晓的更加隐晦,更加不容易让人察觉--或者是只有我这么迟钝的人没有察觉?
似乎,心里某种东西裂了。
不行,不能再陷下去了!
我霍然站起,拿出纸笔,匆匆写上,然后冲出去门口,把纸贴在门上,又快速关上门,锁上。背抵着门,我滑坐在地。
对面的门打开。我控制不住心跳,随着脚步声的接近而加快。脚步终于停住。
"俊晓,有急事,先回老家,一个星期后回来......王平?"他轻声念道,然后又叹了口气。
脚步远去。
我绷紧的神经终于可以放松,虚软感袭来。
鼻子有点酸。
脚步有点轻浮地走回客厅,才发现地上一滩玻璃碎。几乎是跌着扑过去,我捡起玻璃碎中的照片。
照片主角是我和张俊晓,地点是一家CD店里。我现在还记得当张俊晓递给我镶好相框的照片并说"你一定要放在客厅里,我也会放在客厅里的"那时,心里的喜悦。但是现在,已不需要这样炫耀友谊的东西存在了。
把几片大的碎片捡起时,割到了手指。有点痛。
但痛一痛就好,一个星期足够我痛到麻木了吧。下星期,下星期,我们还是回到泛泛之交上吧。
10 病来如山倒
我记得郭希曾骂过我说,其实一直以来把自己搞得这么凄惨的就是我自己。我想反驳,但又苦于找不到什么实际例子支撑。何况,面对那样暴躁的他,我根本不敢多说一句什么,就怕下一秒拳头伺候。
而现在,我不得不同意这话。
我想这些日子以来的我的胃已经被张俊晓惯坏了。以前几乎每天吃的泡面,现在竟觉得难以入口,其上油腻腻的一层,一入口就附着在口腔内,粗糙难受。没吃几口,我就忍不住咳嗽起来。好不容易全硬塞进去,胃却又开始抗议。开始时还只是微微的抽痛,而当我洗澡的时候已经变成了钻心的锥痛了。
随便抹干身子,连头发也不吹,就跑到卧室里,把自己埋在被堆中间,捂住肚子胡乱嚎叫。床上湿了一片。等我觉得好一点,才又爬起来,摇摇晃晃走到客厅,找胃药。
但我没想到这次发作竟严重到这地步,等我把药一吞,水带着药一入胃,强烈的不适便开始了,反胃的感觉反是越来越强烈。没有再犹豫,我马上冲去厕所,趴在洗手盆上吐了起来。直到连胃酸都吐出来了,我才慢慢歇过来。
用水漱漱口,冲掉秽物。
拖着疲惫的身心走出厕所,客厅漆黑一片。本来想开灯的,却在手指用力前猛然想起了早上的事。
叶芯和张俊晓现在都在对面,已经告诉张俊晓我回老家,屋里应该是没人的,所以,不能开灯。幸好今天月亮还算不错,即使隔着窗帘,还是射进了些许光,起码眼睛在适应后能依稀辨认出物品的轮廓,分辨出空位与物件的差别。
凭着记忆,我走到饮水机前倒了一杯温水。温热的水进入空腹,缓解了抽痛,暖暖的。
我似乎觉得身体也暖了起来,甚至有点烫。我想我最好还是吃药再睡。
感冒药放在哪,我记得好像是放在药箱。转身往玻璃橱走去,却发现很难打开。我再加一只手。好不容易打开,却"嘭"的一下,另一扇玻璃门也随之拉开,巨大的弹力。只感到额头一痛,人不自觉往后。
我惊叫出声,手出于本能摇晃,想抓住什么。我抓住了,但这东西却无法稳住我,只听"哗啦!""嘭!""哐当!"一系列的声音响起,一堆东西往我身上倾泻。
坐在凌乱中的我,不禁呆住了。
恰在此时,我听见对面阳台传来张俊晓的声音:"我怎么好像听见对面有声音?"
我心里慌乱,一动不敢动。如果他现在敲门又或者爬阳台过来,谎言一定会被拆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