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妹过来结帐,张俊晓硬要他结帐,我只好由着他。至于"下次我请"这话,我没说。怕是没下次了。
等找零钱时,张俊晓突然说:
"其实你不去也好......"
"什么意思?"我不解问。虽然他没说去哪,但我就知道他在说他朋友的生日会。
"没什么。"他笑笑,却没解释。
其实你不去也好,像你这种怪人,去了我也会很难做......他的潜台词是这样吗?
可为什么不说明白?为什么要这样暗示?这样不干不脆,暧昧不明的态度,比什么都要侮辱人。
我感到不满,乃至愤怒。
霍然站起,我在他惊讶的目光中匆匆留下一句"我突然想起有事,先走了",便转身快步离开。
7
坐上公交,我终于舒出口气。也习惯性地回忆刚才的事情。
而令我感到可怕的是,我越回忆我和张俊晓的对话,就越怀疑......事情真像我所想的那样吗?
单就对话来说,似乎,一切都是很正常的。只是当时我感到气氛不对,所以才会觉得每句话都有潜台词,他的表情都有别样的意思。
真的是这样吗?
到底我刚才是怎么想的?
为什么总是做出这种蠢事?为什么总是恍惚间被人控制了一样?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控制住自己?到底是谁在控制我?
久远的记忆里,我似乎也是如此......
记忆!对,是记忆......似曾相识的话语,陌生与熟悉交错的气氛,使得我变得敏感与低落,甚至绝望。
那两个人,是痛苦的根源。
为什么总不能摆脱他们呢?
郭乾风那天的话,再一次在耳边响起。好不容易抽离的情绪,竟然在今天毫无防备下控制了我。
张俊晓会觉得我突然离开很奇怪吗?他看出我的不悦吗?对于一个吃顿饭都乍惊乍喜,乍悲乍怒的人,他会觉得没必要交往吗?就像我刚才想的,捉摸不透的朋友不要也罢?
我重新回忆自己当时的表现,对话上似乎没什么不妥,就是表情上......我表现得很明显吗?他看出我生气与不悦吗?
已经想不起自己当时决定不交这个朋友的心情,现在的我,只希望能够得到原谅。
这样反复的自己,无论多少次,都是令人讨厌的。
只是这次,就让我任性一次,反复一次吧。
不断反省检讨,不断后悔痛苦。
直到夕阳西下,我才猛然想到一定要想办法和好。对,不能只是站在原地等,这次一定要主动。可是,有什么办法呢?
对了,后天。后天,我会去上课,到时应该会见到他们的。即使那天他不去上课,我也可以去他宿舍找他。
透过白色的窗帘,傍晚的霞光淡了许多,照在室内,显得更加寂寥。这样寂寞的生活,一定要努力去摆脱。
中午本来就没吃什么,现下肚子更是饿得前腹贴后背。想定了解决办法,心情变好了些,感觉更饿了。
拿出钥匙和钱包,换上鞋子,出门。
好久没在住处开伙了,或许今天可以。嗯,下次请张俊晓来家吃饭吧。中午时他付钱,我再请,这样就算有来有往了。
本来只想买点青菜和鱼,可逛着逛着就越买越多,豆腐,鸡蛋,排骨,两包五小包包装的方便面,另外还有些小生活用品,两手提得满满的。
回到小区门口,发现仍然有人围着告示看。我出来时就已经看过了。当时本来以为是居委会的告示,便也走过去看看,没想到竟是个通缉令。大约是写我们小区最近发生了两门命案,凶手喜欢找落单的人出手。两名死者一男一女,共同特征乏善可陈。若真要说,只能说两人都是我们小区的,遇害时间都在月亮初上时,身穿天蓝外套。因为这件事,守门的老伯已经换了,变成了个比较壮硕的年轻人。
我抬眼看了下还有点淡的月亮,又看了下自己身上穿着的天蓝衬衫,有点自嘲想,若真这样,下一个就是我了吧。似乎从以前就有死的念头,也曾实验过,不过失败了。现在又来了?
不,不可以。
我心里突然冒出这句话。
对,好不容易有希望交到第一个朋友,可以过上正常的生活,怎么可以就这样死掉呢?想到这,我提着胶袋的手紧了紧,脚步快而坚定,继续往住处走。
因为我在超市逛了很久,回来时已经华灯初上。在家吃饭的人已经窝在一起吃了。又由于小区住的多是学生和上班族,大多数人还没回来。
所以这个时候一般来说,路上少人是肯定的。
但,像今晚这样,如此宽阔的道上,只有我一个,就未免太过诡异了。
刚才围着看通缉令的那几个人呢?怎么不见他们?不过,他们是我们小区的吗?也许只是在小区门口经过罢了。
两旁的街灯在飞蛾的叨扰下有点昏暗,一闪一闪的;影子一下子拉长,一下子缩短;板鞋他在柏油路上,声音不清脆却清晰,一下一下。
我不断告诉自己不需要疑神疑鬼,但脑海里却把通缉令过了一遍又一遍。本来是大众面孔的通缉犯,无关在这个时候却清晰得可怕,三角眉,单眼皮,鹰鼻,厚口唇,左脸有一颗痣......
我甚至开始想象那个人的表情,狰狞的,冷笑的,奸诈的......
突然,毫无预警的,就在我通过一个路灯和一个路灯光晕的交界处时,身后多了一个脚步声。我呼吸一窒。好不容易才压制住不要自己往前冲。
我继续往前走,过了路灯下,我的影子出现在我前方。随着我影子的拉长,我脚边终于出现了一个黑影。果然有人。我全身一颤。
但我转念又想,可能只是小区的人罢了。对,一定是。如此想后,我也就轻松了些,庆幸自己刚才没有鲁莽狂奔,并自嘲自己太过神经质了。
当然想是这样想,但我还是加快的步伐。
同时,身后的脚步也加快。
真的......是错觉吗?
我又放慢了脚步。可身后的却加快了。我的心一下子被提了上来,没有多想,我提着东西就往前狂冲,就连豆腐掉在地上也不管。反正也值不了多少钱,小命要紧。
身后的人同时也追上来,我更发足疯狂往前跑。手上的东西变得越来越少。
我再一次后悔没锻炼身体。到了F幢时,我爬楼梯的的速度和平时步行没什么两样。我不断往后看,心急如焚。可双手双脚的疲软,根本不允许我快。
当我上到第三层时,底下又传来了脚步声,频率比我的高多了。没有多想,我用尽全力爬到五楼,一手提着东西,一手哆嗦着抽出钥匙。
我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要跳出来了。
只要开门关门,就安全了!
但是,在钥匙插入小孔的同时,我还没来得及冲进去,一只手就搭在了我的肩上。
我惊得放声大叫,同时把手里的东西全往他身上砸,来人痛喊着跌倒在地。
我马上往楼下跑去,但没跑两步,我就停住了。带着几分犹疑,我扭头转身。
"是......你?!"各种念头闪过脑海,最终只能故作诧异地说。特别是当我看见他右手里拿着的东西正是我掉在路上的豆腐和青菜时,我更加不知所措。
全身多处被新鲜鸡蛋光顾的张俊晓翻了翻白眼,没好气反问:
"不然你以为是谁?"
见他这样,我忍不住笑了,并反驳道:"谁叫你跟踪我?我以为你是小区门口贴的告示里的通缉犯呢!"同时,拿走他身上还完好的东西。
似乎,不用道歉了。真好。
而且,距离似乎被拉近了。
一切,仅仅是一瞬间而已。
"有这么帅的通缉犯吗?"他再度给我个白眼,站了起来,"而且我哪有跟踪你了?我本来就住这。"
我不可置信地顺着他指的方向,看着对方的门牌:XXX小区F幢501号。
未曾谋面的邻居,终于出现了。
"怎么可能?!我从来没见过你!"我仍然有点不相信,"而且你不是住校的吗?"
"正因为我住校,你才少见到我啊!不过有时我也住这里。"他拿出钥匙,边打开门边说,"天哪......我要先洗澡。你要进来坐不?"
"......可以吗?"我迟疑了下问。
"当然。"他点头,打开门。
"那我先把东西拿回去再过来。"我捡起还完好的东西,说。
"嗯......对了,你等一下就把菜拿过来这边,在我这边煮,算是补偿。"他点点头,然后说。
我有点讶异看他着,然后点点头。或许,其实人与人之间,直接点也是可以的。譬如"厚脸皮"要对方请吃饭。
把生活用品放一放,然后整理出完好的料理材料,再把楼梯间的鸡蛋残渣拖一拖。当我提着材料按门铃时,只围了条浴巾的张俊晓来开门。
黑色的头发仍湿漉漉,水顺着脖子往下,湿润了锁骨。我呆了一下,才跟着他走进去。张俊晓背对着我,所以我得以看清他的肩胛骨和腰曲,并忍不住和雨天车站时比较。
原来......没有隔着衣服,是这样的。
突然,我心里冒出句感叹--等一下,我到底在想什么!
我忙移开目光。我好像更奇怪了。
"厨房在那,你自己弄吧。"他指了指右边,说,"我先去换衣服,很冷。"
"嗯。"我点点头。
其实这里和我那边格局差不多,只是都呈现相反的方向。譬如我的阳台在进门右边,他的在左边。这时,我才发现,他的落地窗已经打开,窗帘也被挽起。小小一块的夜空,星辰闪烁。他的阳台还放了几盆小盆栽,一张小几和一张木质躺椅。
我是从来不拉开落地窗的。如果我有打开的话,我早就知道他了。
不过,我们始终没有错过,不是吗?我傻乐着走到厨房,开始洗菜。
这时,张俊晓的声音从半掩的房门传来。但被水声盖过了。
我关了水龙头,大声问什么。
他却没了声音。我想他应该出来后会再说一次的,就又开始洗菜。是的,不需要每一样东西都斤斤计较,不需要每样东西都较真。
果然,他换好衣服后站到了厨房门口,问:"你中午说有事,事情解决了吗?"
我一怔,一时不知该回答什么,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实话实说?可问题是连我自己也无法解释清楚自己当时的心情,当时的思维方向。最后,我只好含糊说:"解......解决了,其实也没什么大事。"
"我看你脸色不太对,以为你真的有什么大事了。"他侧靠着门,又说。
我果然表现出来了吗?他是因为这样才过来这边的吗?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虚应了个是吗,就低下头继续洗菜。
厨房内出现了尴尬的沉默。
"是生气了?"他突然说。
闻言,我愣了半晌,才转头过去。看着他黑亮的双眼,我竟鬼使神差地说:"嗯,有点。"
当话一说完,我就后悔了。先不论他说这话到底是针对中午还是刚才谈话,就是我这样糊里糊涂就给予肯定回答,就有点奇怪了吧。
"其实我说你不适合去,是因为通常我们庆祝生日的都是酒吧,而且粽子是同志,所以估计选也会选GAY吧,你又不是......去的话可能不太好。"
那你呢?你也是吗?
"喂喂,你不用露出那种表情吧!你那次在天台时见到我和叶芯,不就怀疑了吗?"他笑眯眯道。
这种表情?哪种表情?
而且,原来他都知道?!他这么说,是间接承认他和叶芯是一对的吗?我也说不清楚心里是怎么想的,有点得到印证的窃喜,却又有点失落。
不过既然他这么直接,我也就坦然了。点点头,我又转回头,把调好味道的排骨放在锅里,回身说:"嗯,我是有怀疑。只是还是很惊讶。"
其实我还想问,你和叶芯真的是......一对的吗?但是,我这样问,是不是太过涉及别人的隐私?
"只是惊讶?不会恶心或厌恶?"他又问,兴致似乎很高。
"你在意别人的看法?"在我看来,他和叶芯都不是这类人啊。他们应该是活得洒脱,活得自信又自我的。
他突然靠近,让我习惯性后退一步。但是身后就是琉璃台,所以是退无可退。他本来就比我高,我不得仰头看他。我觉得全身不自在,不但因为不习惯别人靠近,更因为他这样居高临下看我,让我想起某种不愉快的记忆。
不,别想了。不要又像中午那样,被这些情绪给牵着自己走。
我强迫自己甩掉过多的想法,抬头看他。
"我不在意别人的,但我在意朋友的看法。"他说这话的时候,神情特别认真,但是,我隐隐觉得,他的眼里不止真诚这东西,似乎还有点什么,有点我无法理解,却又有点熟悉的东西。
不过,他的话,无论何时听,都是令人感动的。
朋友,我,王平,有朋友了。
第一次如此坦率说出自己的想法,能得到理解,实在太好了。
8 萌动的春心
G市是典型的南方城市,吃的喝的都很清淡。而我本身胃有点问题,这里倒是很适合我。
把菜端上饭桌,装上饭,正式开动。一个蒸排骨,一个煎焗鱼,一个蒸水蛋,一个炒青菜。
已经说过,我的手艺并不算好,所以能做的都是些比较简单的料理。但见张俊晓吃的速度,我也就放心了。我们边吃边聊,聊着聊着就又聊到了雨天车站的那天了。我想,今天或许我们真的就把全部从前的疑惑--或许只是我一个人的疑惑,都给聊开了。
"你那天干嘛要跑?"他啃着排骨问。
"因为糗啊。"我白了他一眼,说。从前我是不会这种带着蔑视性意思的小动作的,但和他相处后我知道,这在朋友之间只是一个小玩笑。
"嗯......的确挺糗,就像我刚才那样,幸好只有你看到。"
"嗯。"我点点头。
从他身上我知道,当倒霉时,坦然骂一句总比装作若无其事和逃跑来得好。就像刚才张俊晓所做的。如此想着,我有点窃喜。似乎,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发展了呢。
饭后由张俊晓洗碗,我则在厅里看电视。
可能因为不常住的原因,张俊晓屋里摆设都很简单,除了实用性的家具,什么装饰都没有。电视一边放着几叠书,在沙发前小几下面也有不少资料,大概扫了下,是他的专业用书,还有一些IT方面的。另外,电视的另一边也放着一箱啤酒和一小箱瓜子花生之类的零食。电视柜下面是几条香烟。
我猜这屋子其实是他复习和朋友聚会时才用到的吧。
"还没找到什么好看的?"张俊晓突然从后冒出,说。
"呃......嗯。"我吓了一跳,无措看了他一眼又扭头往前,装作镇定点头。而当我看到不断跳动的电视后,我就更加不好意思了。事实上,我刚才按了个自动跳台的按键,压根儿就没把心思放在电视上。
我忙随便按了个"1",跳到了1号台。1号台正好在播新闻。
他走到电视旁拿起一罐啤酒,抬手示意问:"要不?"
我摇摇头。我实在不喜欢那种味道。
他耸耸肩,修长的手指啪的一声把拉环拉开,仰头闭上眼睛猛灌一口,喉结处随之一下波动。当他张开双眼时,我觉得他的眼睛更亮了。他发出舒服的叹声,眯着眼,用手背抹了下嘴角,微笑着走过来。
一连串的动作他做得流畅而自然。我不禁眯起眼,回味这炫目的一幕。我甚至有股冲动,想也开一瓶试试看。不过想归想,我还是知道东施效颦的结果的,到时一个不好,呛着就惹人笑话了。
他坐到我旁边,一阵洗发水的味道传来,令人精神为之一震。我忍不住侧脸偷偷看着他。刚洗过的头发似乎没有那么硬,随着窗口吹进来的微风摆动,让人不禁想要摸一下。我马上抓住自己的手,脸有点发热。我发现,其实张俊晓真的长得挺不错,眼睛很深邃,睫毛也很长,特别是他把头发染回来后,感觉成熟稳重多了。当然,也复杂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