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郭希如此,比起郭乾风就更不用说。他在大学时候就已经给父亲做事,现在更是接手了父亲的产业。只是,这些所谓的优秀,在我心里,都是虚伪的面具罢了。
我不明白他说这个干什么,是说明他们都很关心我吗?可是有人这样"关心"的吗?无时无刻不想把我控制在自己范围之内,而且是在给予我地狱般的童年之后?
"我想等他闲下来就会来找你的了。"他突然说,"不过应该不会是最近吧......他好像最近都挺忙的。"
随着他的话,我的心脏不受控制地一紧一松。
一时之间,室内又变得沉默。他不知在想什么,一直一直看着我。
我有点慌乱垂下眼睑,眼睛乱飘,想着如何让他离开。
突然,他抬手看了一下腕表,说:"我还有事,先走了。"
我掩不住惊喜快速点头。
见之,他却笑了。
我一愣,不知所措。我没忘,他刚才那久违的熟悉的笑容。
他拿起桌上的钥匙,往门外走去。我连忙跟上,装作自然地送他去门口。至于送下楼,还是算了吧。
等他一转身,我就迫不及待想要关门,可他却突然转身,用手顶住门。
我有点惶恐地瞪着他。
"对了,我好像没有告诉过你,我帮你找的房子在哪。而且,我也没有退掉。"
没退?什么意思?
而且,他不是说已经搬了就没所谓了吗?难道他或郭希要过来?
"那房子地址是XXX园F幢502号。"他说的时候,眼睛看着门外的蓝色小牌。
我再一次彻底呆住了。
我猛然想起当初和房产经纪看这502时,房产经纪说已经有人说要了,只是没下订金。但后来我表示真的喜欢,那经纪人就说帮我打电话给那个预订的人,结果他欣然说谈判成功了。我知道在经纪人谈话过程中,有提到我的名字。但我当时只是觉得这可能是惯例,就没在意,没想到--
原来,我偷偷地,努力地跑了一圈,竟然还是在笼子里。
"嘭"一下,门阖上。
背靠着门,我慢慢滑坐在地上,蜷缩起来。
3
提心吊胆了好几天,我终于确定我那弟弟郭希真的很忙,暂时没空找我这个哥哥。其实,我这几天常想,并试图说服我自己,郭乾风那天的笑容只是我意识过剩罢了,他只是以一个哥哥的身份来关心一下出走的弟弟。而郭希则只是担心我这个哥哥,既然知道我没事,他自然也不用特地从B市跑到老远的G市。渐渐的,这个想法占据了上风,我也开始轻松起来。不过有时我还是会唾弃自己想法总是变来变去,立场不坚定。或许,我本来就是个好了伤疤忘了痛的人?
至于那天抢劫遇上的张俊晓,我后来回想,似乎人家也没有恶意。反倒是我自己一直以小人之心度人的君子之腹。当然,若这些天真遇上了他,我肯定不会这么想。我知道这种翻来覆去的态度很让人讨厌,我自小也讨厌这样的人,但似乎我总逃避不了成为这样的人。
我常常梦见自己在怒骂另一个 自己,然后流着泪醒来,之后是发呆到天明。
接到导师通知,下星期有一节课由我授课。为此,我今天一大早就来到图书馆找关于教育和口才的书。我学的是心理学,在这个学校似乎很受欢迎,听说总有不同学院的同学来听课,因此即使文件上这个班才六十人,可其实用的却是大讲堂,可容纳200人的那种,而且总是坐满。
当初选这个专业时,我是抱着能自我治疗的目的而选的。但后来选了之后才听说,其实很多心理医生都有心理疾病,他们都会定期相互诊治倾诉以减轻压力和宣泄积累下来的负面情绪。我不想被看成精神不正常,即使对方是自己的同行。而且我自问承受力实在不强,再听多别人的不幸,我怕我会疯掉。所以,衡量一番后,我决定走学术路线,读完研后就读硕,再找所学校作讲师,若可能,就考个博,在学校过上一辈子。
我很认真地把口才书中一些经典的小故事或奇妙应答抄下来,以备上课用。但后来想想,这些应答这么"经典",说不定已经很多教授用过了,我再用不是很奇怪吗?说不定就会被当场指出或讥笑。一想到这,我快速把薄薄的笔记本揉得不成样子,扔到隔壁的垃圾桶里。转身时却发现有不少人在看着。我脸一热,狼狈逃出书厅走到图书馆附带的小公园里透透气。
一直觉得学校很大,不但每个学院都有自己的校区,就连图书馆也大得不可思议,每个书厅都独立成幢,外面是一片小园林,书厅与书厅之间有鹅卵石小道连接。
本来想要在小园林里逛逛的,却好几次看见搂抱在一起调笑的情侣,心情不但没有放松,反倒越来越糟糕。
回到书厅,装作没看见周围微微侧目的人,我把要借的几本书抽出,然后背上背包,拿出图书证放在书上面。但我发现排队借书的人实在太多了,拿这么一摞书去排队,实在累。
嗯,现在是10点,天气不错。
于是,我捧着书往楼顶走去。
让我意外的,通向楼顶的门没有关上,虚掩着。
有人?
我试探着打开门,伸出头去两边看,没人。
我突然觉得自己就像夜晚出来觅食的老鼠,而且不是从洞里出来,是从火柴盒里。我为这个想法感到好玩,心情也好起来。
小心把门掩上,然后捧着书,试图找个好位置。门口向阳,所以我转身就往"火柴盒"另一面走去。可当我神经质地先伸头看了下其背面才再走过去时,我的脑袋马上一缩。
只有一眼,尽管只有一眼,我却认出了那个人,那个叫张俊晓的人。他是面对着墙壁的,一手撑着墙,人斜斜往前倾。而他的前面,是一个长头发的女生,不是之前见过的那个,而是更漂亮,更高挑的女生。两人都穿着白色衬衫,和牛仔裤--尽管我觉得那个女生这样穿有点怪,可却说不清怪在哪里。他们面对面,气氛暧昧。
本来想稍稍退后,然后跑下来的。但我的手却不争气,一个不稳,放在最上面的原文书就掉在地上了,响起一声"啪!"
我知道肯定惊动他们了。我慌忙捡起书,同时竟发现有一个与之同样动作的黑影--即使我不捡书,他们也一定发现有人接近了。我背后的太阳映出了我的影子。
僵了下,有快速站起来,迅速抱着书往回跑。
我感觉整幢楼的楼梯都在震动,"咚咚咚"地在响。
为什么逃,我不知道,只是觉得慌。为什么在小园林看见其他人还能保持镇定,现在却不可以,我也不知道。或许,这就是认识与不认识之间的差别?
很幸运,借书的高潮已经过了。把书都放在大理石桌子上,伸手进口袋一摸,借书证,没有。再仔细找,仍旧没有。
负责借书服务的阿姨不乐意了,催促了几声。我终于想到,可能刚才丢在楼顶了。这个想法让我心情很糟糕,连带回阿姨一句毫不客气的"不借了!"就走出图书馆。那阿姨一噎,马上连声骂了几句,后来还是在四周同学的目光下住了嘴。
而我也第一次如此无视别人的眼光。
说实在,我有点后悔。毕竟以后还是要去图书馆的,这样以后见面肯定会尴尬。
我几乎一步三回头地往校门走去。我很希望张俊晓能够拿着借书证还我,但我又怕他问起刚才的事。我该如实回答吗?如果我说什么也没看见,又似乎显得没有说服力。
不是没想回头找借书证,只是觉得逃了又回去就更加窝囊了。
我懊恼地叹了口气。
算了,重新办一个吧。
4 埋葬下野兽
"轰隆......"突如其来的一阵又一阵滚雷由远而近,震耳欲聋。几个闪电划破半空,又消失。豆粒大的雨滴迅速砸下。
熙熙攘攘的大街,一下子乱了起来。伞如雨中之花,摇曳绽放。部分人就在这花与花之间快速蹿动,惊叫此起彼伏。
好一会,街上人群才渐渐变得稀疏,最后剩下小猫一两只。
"呼......"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我呼出一口热气。虽然离家只有一个站的距离,但我看着车站外越来越大的雨,还是放弃就此冲回去的念头。
"嘟--"一辆公交徐徐靠近,还没完全停下,身边的一群人就蜂拥而上。我忙退后,让出位置。
这里虽然有公交直达我家,但是一方面我不想就为一个站的距离去和别人挤,另一方面,也是最重要的原因,我现在全身没少地方是滴水的,这样去挤,不被骂才奇怪。
接着,又是第二辆公交来。人们一拨又一拨往这边挤,仿佛没完没了。我不得不继续后退,直到背后时不时被遮盖上的流下来的雨水淌过,才停住。再往后,就和直接站在雨中没区别了。
"操!这鬼天气!"
明明隔了好几层人,可这声音却引起了我的注意力。那是两个刚从雨中冲进车站的人中的一个发出的声音。我好奇地横跨一步,斜斜看过去。赫然发现那竟然是张俊晓和刚才与他在天台的女生--
嗯?!不对,喉结?女生喉结有这么明显吗?
可能刚才天台的匆匆一瞥,注意力都放在了张俊晓身上,没仔细看那"女生",只停留在"长得很漂亮"这个层面上。现在仔细一看,我都奇怪自己怎么会认为他是个女生。虽然五官很秀气,头发有点长,但眉宇间的英气,明显的喉结,平坦的胸部,一点都不纤细的骨架,都说这只是长得比较俊美的特异青年罢了。
那个长发男子斜对着我,而张俊晓则背对着我--我也不明白我仅仅从背影就认出了他,或许是上一次小巷时我目送他的离开留下了深刻印象?
长发男子一直抱怨天气如何恶劣,张俊晓仅时不时回一两句,且多以泼长发男子冷水为主。但是张俊晓沉稳略带沙哑的声音,却仿佛有着安抚人心的魔力一般,长发男子说着说着也平静下来,不再抱怨,改以说一些趣事。张俊晓也渐渐变得多话起来。
两人就像水里捞出来一样,白色衬衫变得透明,黏在身上--这也是我能肯定那个人是男子的主要原因。我可以隐隐约约看到张俊晓的肩胛骨,微微凹进去的腰曲。我还发现,他湿漉漉的头发竟一点也不下垂,仍像刺猬的刺一样。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看得太专心,乃至于被看的人发现了异样。
也不见长发男子看过来,却见他突然贴近张俊晓身前,不知跟他说了什么。张俊晓竟然动作一顿,霍然扭头看向我。
其实当张俊晓背部一僵时,我就有所预感。但我动作根本跟不上思路。
四目相对,我一惊,往后退一步。却没想到我身后正是两广告牌之间的空隙,又因站台比路面高上那么一阶级。我这样一退,结果是一脚踩空。
"哗啦!"一下,我跌坐在地,地上的脏水溅了一身,雨水狠狠砸在我身上,没几秒,我就像从臭水沟里捞出来一样。
四周的人一阵惊呼,纷纷望过来。
四周的人一阵惊呼,纷纷望过来。
我感觉全身都在发热,脸更是滚烫。顾不上跟前伸手过来的女孩,我全部注意力都被在一堆脚之间,一双快速往这边移动的眼熟的板鞋所吸引。我瞪着地面,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或有辆摩托车撞过来,或来个雷劈中我?嗯,这两个都好。
"嘟--"这时,突然由远而近的公交救了我。
众人再顾不得看热闹,纷纷转身挤过去。那双板鞋也因逆流而停滞在此。而站在我跟前的女孩,似乎也是坐这辆公交的,心急转头来回看了下,最终从包里拿出一包纸巾塞到我怀里,就转身也扑入人挤人的行列中。
我也被这一声到站公交的声音惊醒,随手扔掉怀里的纸巾,站起来,就冒雨往家的方向跑去。
"喀嚓!""嘭!"
快速开门又关门。
"哈......哈哈......"粗喘着气靠门站了好一会,看着熟悉的家具摆设,我终于确定自己"安全"了。
喉咙干得发痛,我忙脱掉鞋子,赤脚往饮水机走去,载满了一杯水,拿起时却才发现全身颤抖得厉害,怀里的水被震落了不少。温热的水流过喉咙,进入胃,人温暖了些,起码全身没了发麻的感觉。只是,随着全身感觉复苏,手掌却传来刺痛。抬手看,左手心擦伤了好几处。幸好,不太严重。
算了,先洗澡吧。
一边放水进浴缸,一边用莲蓬清洗伤口,直到血停止,露出粉色的肉。匆匆涂上点止血药,再用薄胶手套套好,才脱掉全身衣服,跨入浴缸,坐下。
全身渐渐回温,舒服得我禁不住轻轻呻吟出声。
这时,我才好好回忆刚才发生的所有事。而结果,却是越回忆越痛苦。
我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这样,到底哪里做错了?或许从一开始就错了?对,或许从一开始就错了?只是,这个"一开始"又是什么时候?是我决定去天台的时候吗?明明现在是秋天,天台风大不适合看书,我竟然无端端想在那里看书?荒唐!就是因为这样,所以后来才会有丢失借书证,又糊里糊涂出校门,遇到下雨,然后又毛毛躁躁地躲避人家,乃至跌倒在地!
对,是从那决定开始!不,似乎错误不止这个......似乎,诸如此类的错误,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已经出现了。
也许,那我很小很小的时候,我就已经错了。错得那么彻底......
"啊......"我痛苦呻吟一声,整个人缓缓沉入水里。
就这样死掉算了。既然一开始就是个错误,就这样死掉算了。不用烦恼,不用懊悔,都不用......
胸口越来越闷,但我一点也不以为意,仍然瞪着眼看上方。水越来越冷,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但我仍死握着拳头,蜷缩在水中。胸口已经开始发痛,鼻腔鼓动,眼前的水似乎变了个颜色,染上淡淡的血色。
双手开始乱挠,脚也开始乱蹬。
"嘭!"一声闷响,头撞到了浴缸壁。我直觉惊呼,嘴一张,水就疯狂冲入喉咙和鼻腔。难受得我终于挣扎着坐了起来,过程还又打滑了好几下,手脚钝痛。
"咳......咳咳......喀......咳......"把水呕出,口水鼻涕眼泪都出来了。
趴在浴缸边沿干呕,直到水全冰了,全身发寒,发抖,才缓缓站起来。镜子里,蓝紫东一块西一块,在死白的身体上尤其明显,看着让人厌恶。
恼怒顿生,一把扯下浴巾,胡乱擦擦,就冲回房间,把自己闷在被中胡乱嚎叫。
为什么就这么没用?连死都这样不干不脆?为什么连纠正"错误"的机会都放弃了?
我不断质问自己,可是最后却发现这些都是没有答案的问题。而等冷静下来后,我又想若真死在浴缸里,一定会上社会版头条,标题不外乎"XXX小区一男子裸死家中"这种带着明显炒作与侮辱,只为吸引眼球的类型。那时,肯定会有很多记者过来照相,报纸上的照片一定会很大一幅,或者打上更容易引起人遐想的马赛克。
一想到这,我开始全身不对劲,感觉全身都有蚂蚁在爬。
虽然觉得自己没用,但现在回想,更庆幸没死成。
只是,这样反反复复的自己,也很讨厌。
最终只能无奈叹一口气,爬起来穿睡衣。
总是这样,一轮乱七八糟的破坏后,又后悔,然后又努力地去恢复,希望能够变回正常。可是总发现,生活还是越来越糟糕,而且还要一直糟糕下去。
走出房门,下了方便面,才开始收拾东西。打开洗衣机,把半包洗衣粉都放进去了才按上启动键,搅动的声音徐徐响起。然后把刚才回来时落在地上的水拖干净。恰在此时,方便面好了。
捧着温热的瓷碗,看着周围慢慢变回来的环境,心情终于渐渐平复下来,也有空想点其他事情。
譬如......张俊晓和那个长发男子。
刚才都被自己的事占据了所有心思,现在再次回忆,撇开自己的部分,我才惊觉一个令人惊疑的事实。
张俊晓是男的,长发男子当然也是男的......他们在天台时,那种暧昧的气氛?
突然,"同性恋"这三个字出现在我脑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