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兽之斗————骨谷

作者:骨谷  录入:01-09

他们两个是一对的?咬着筷子,我望着天花板想。
说实在,我对同性恋的了解仅仅止于"禁忌"、"两个男人"这样很表层面的认识,更谈不上什么反对和支持。对我来说,爱情本来就是一个很奇异的东西。无关男和女,或男和男。
只是那天两人暧昧的气氛,还是让我很在意......原来,两个男人真的可以有这种感情--不,或者坦白点说,是欲望,产生的呀!那他们是怎么相处的呢?真的有人担任夫和妻的角色吗?那张俊晓是扮演哪一个?他们在天台,是不想让别人发现吗?那我可以认为他们不希望别人知道他们是同志吗?
乱七八糟的问题层出不穷,我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直到手中传来的冰冷感,左手麻麻的,我才回过神来。原来,方便面已经冷了。
"算了,这些和我没什么关系。"我低声嘀咕一句,然后继续夹起面条。
平常我是丢掉的,不过今天不知是真的饿了还是怎么的,反正吃着也觉得还好。
已经肥大到不行的面条,在口腔渐渐升温,绞碎,然后才落入胃中。不意间伸手指擦一擦嘴角,却发现嘴角高高扬起,原来我刚才一直在笑。
我也不清楚自己傻乐什么,但心情就是莫名其妙的好。仿佛,隐隐约约扳回一成。
5
两天过去,我也迎来了第一次授课。
我导师是一位很慈祥的老太太,正职是教授,副职是个心理医生。我唤她叫陈老师。我和她相处得还不错。我一直觉得她知道我不正常,甚至有时她会把一些试验用在我身上。然而,每当她表现出稍微过分的探究与规劝时,我马上就会有所警觉,并慌忙避开。我不明白为什么我的镇定仅在这样的"专业人士"面前才施展开来,面对别人却不可以。难道真象她所说,因为我把"她"当成一样非生物的东西,在我面前,她是"死"的?这个说法我不承认,但却无法反驳。
另外,因为我学心理学的目标已经变了,研究的方向也变了。现在,我研究的对象更多的是针对社会人群,而不是自己。这让我对自己的认识更加模糊。
从陈老师带着我走进教室到她结束我的话,台下坐得密密麻麻的学生就未停过议论,声音嗡嗡的响个不停。我双手在背后交握,死死握紧。
等到陈老师走了,台下的人终于静了下来。一霎那,近200双眼睛齐齐注视着这里。当然也有睡觉的--我是恨不得他们都趴下睡觉。
因为不想中途下课被学生围住,所以我一口气讲下去,并提早下课。但是一下课,我仍然没有逃脱被学生围住的命运。
"叮铃......"铃声突然响起。几乎是同一时间,在我周围的人都找着自己的手机。
趁着这个机会,我匆忙说声对不起,飞快逃出。
出来后,我又跑到图书馆。虽然希望渺茫,但我仍抱着一丝希望。我给自己这样一个理由。或者说是借口?尽管,我新的借书证下午就可以拿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抱着什么心态。为了证实?还是为了更深入去偷窥?其实我也明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但我总无法察觉。第一次,我似乎有点执着得过分,并纵容自己的如此。
如果再遇到他们,该怎么办?走过去问见不见我的借书证,为那天的事情道歉?好像不论哪种,都有点奇怪。因为,那天在车站遇到他们时,明明有机会去问他们要的,却做出那样丢脸的蠢事。如果被嘲笑,又该怎么办?
抬头看了眼虚掩的门,我停在楼梯间,犹豫着。
深呼吸一次,我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头挤出去,左右看看,没人。我吁了口气,再快速钻出门。
转身往那天站的位置看去,果然,借书证不在。我也说不出个什么感受,有点失望又有点希冀。
今天也是个阴天,风也凉,估摸着要下雨了。不过这样也好,不用担心别人先"见影"了。走到转角处,张望了下,没人。我马上走离"火柴盒",又搜索了下,仍旧没人。
掩不住失望,我耷拉着脑袋回到"火柴盒"边上,背靠着墙。风越来越大。
叹了口气,我转身想往回走。
却在这时,我上方传来的人声:
"王平?"
我惊愕抬头,就看见我要找的人--张俊晓正趴在"火柴盒"边上看着我,笑意盈盈。
在我反应过来钱他却已从上面跳下来,落在我前面。我慌忙后退一步,却没想到一个趔趄,人就往后晃了晃。张俊晓惊讶了下,马上伸手抓住我手臂。我下意识反手也抓住他。
待站稳,我慌忙松开,再后退一步。但他竟又往前一步。我被逼又再后退一步,背抵墙壁。
今天的张俊晓和初遇那天与前两天都不一样。头发染回了黑色,仍旧刺刺的。衣服仍是白衬衫,但无论用料还是其上点缀的花纹,都比上次的高档。衣领打开,露出锁骨和其上的银链,下身是黑色紧身牛仔裤。
我不明白为什么同样一个人可以有这么多面,桀骜不驯,斯文稳重的和眼前这冷峻讥诮的。就连笑容,也有点冷诮的味道。
"我......我是拿找回我的借书证的,那天我来这里看书,不小心丢了。本来那天我就没看多久的书,这里风大,不适合看书。不过我一直很认真在看,其他事情都没注意到。我......"我本来只是想告诉他我那天什么都没看到,他不用问我看见没。可是转念又想,这种事被看见,似乎应该感到尴尬的是对方不是我吧。我这样解释,不是很奇怪吗?想到这里,我马上停住了话头。而且,我怕我再说下去,一定会主动提起车站的事。
"你的借书证的确在我这,不过不在我身上。下次再给你。"他突然笑了,刚才冷冷的感觉少了不少,但是我还是觉得他的眼神太过锐利,太过直接。
我忙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支吾着说好。张俊晓没再说话,但我感觉到还在看着我。
我觉得自己很矛盾,刚才还那么急着找,现在他出现了却又想着逃。
他为什么不说话?是等着我开口吗?也对,我们似乎也没什么好说的。那我该说点什么吗?可我又该说什么才不至于无趣?
这样孤僻又无趣的自己......
"你常来这里看书?"就在我自暴自弃欲转身离开时,他却说话了,而且眼睛不再看我,而是看着我手上的课件资料,"上次是打扰到你了吧?"
我愣了下,才故作从容说:"没关系......我也没常来,只是偶尔来一下。上次是你们先来的,该说打扰的是我才对。"明明上次是第一次来,我却撒了谎。原因......只是想要取得个主导权吧。不过,我转念又不安,如果人家其实是天天来,我这样说岂不是惹人笑话吗?
"没事,"他摆摆手,爽朗一笑,仿佛一瞬间,所有冷峻和讥诮都消失弥散,阳光再次普照,"上次我和我朋友也只是无聊上来吹吹风。但自从上次后,他就说不来了--就他那头狗毛,来这里就像个疯子。不过我倒是很喜欢这里,够静,舒服。你也真会挑地方。"
他轻易吐出的调侃与自然而然散发的自信,让我既憧憬又羡慕。可惜目前为止,我还不能学到一星半点。所以,我只能扯出大大的笑容。天知道......我那天才抱怨这里风大,一点都不适合看书休息。
接下来的谈话,似乎也变得顺畅了许多。尽管谈的话题都很表面,但对于我这个从来没有朋友的人来说,却仍显得弥足珍贵。
没有问他是不是同志,也没有问长发男子是不是他的男朋友,他也没说两天前我的糗事,也没问我被抢那天为什么不反抗......反正,反正,一切深入心理层面的话题都没有谈。
尽管如此,我却觉得已经足够了。或许这就是一般人交朋友的第一步吧。话题永远都是平淡而流畅,具有某种定式,既安全又令人愉快。是的,我感到愉快。
我们谈了许多。譬如我知道长发男子叫叶芯,一个很女孩子气的名字。听张俊晓说叶芯打架很厉害,自小他没因外貌和名字少受气的。又譬如,我知道他俩艺术学院的,他学平面设计,叶芯学雕塑。而且他们两个都有修我导师的课,只是不常去罢了。当我告诉他我后天也会去教时,他很惊讶。
整个过程,我都很努力地去观察他的表情,神态,绞尽脑汁用学过的心理学知识分析这个人,以迎合他。或许这样交朋友显得太累,太不尊重朋友,太不真诚,但一想到,这个人可能会是我人生中的第一个朋友,我就觉得我一定要想尽办法去争取,维系。
只是......或许真的如陈老师所说,若把不把自己抽离出情绪之中,把对方当作"死物"就无法真正分析出结果;也或许只是我的专业能力不过关,实践经太过贫乏?我发现,尽管我能看明某些,却不能看透。只知然不知其所以然。
到了最后,我宣布放弃。本来研究的方向就不是揣摩人心,而是社会心理。我如此安慰自己。然而,我自己也不知道这其中的区别。
事实上,我真的很佩服像他这种人,自信,成熟,做事说话永远都有条不紊,仿佛任何事都难不倒他一样。不像我,似乎没有一件可以完成得很好的。
不知不觉,已经谈了2个小时。中午的太阳异常毒辣。
"一起吃饭?"他提出了邀请。
"好。"我愉快点头。
我已经忘了我有多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而且,我希望能持续下去。

6
学校里除了食堂外,还有不少的小餐厅,校门口附近也有不少大排档。三选一的结果是去比较便宜实惠,味道又不错的大排档。
连成一片的大排档在中午生意已经很不错。听张俊晓说到了晚上店主又会加桌子,延伸开去。我没有问这样城管会不会管的问题。我想那样会显得我过于严肃,古板。
其实,我从来没去过大排档,弟弟就曾经说我一定会惹是生非--我不懂他是什么意思,我自问从来不是如此,何况我也没那个胆量。而我自己则是觉得一个人在大排档吃东西会显得很突兀。
早就猜测张俊晓是个人缘极好的人。今天一见,果真如此。
刚去到,就看见有一桌的人跟张俊晓打招呼了,而张俊晓也回应了几句,显得游刃有余。坐下点完菜等待时,又陆陆续续来了几拨人,让我乍舌的是,他们几乎都认识张俊晓。我越发羡慕了,并幻想着有一天我也可以如此。
可以的,通过他,说不定,说不定真的可以成为一个普通人,一个有着自己朋友圈子,不再被困在"那两个人"牢笼中的普通人。
张俊晓在跟他们打招呼时,也顺带提了下我。尽管怕生,也不擅长交际。但我仍努力扯出笑容,点头应答,努力周璇。
只是,说实在,我和张俊晓也不算十分熟悉--2个小时的并不足以让两个人拉近距离,何况对很多事情都避而不谈,使得我应付他介绍的人更加困难,甚至有疲惫感。
或许,孤僻的我真的不适合交际这东西?
不......
我暗自在心里否认。
第一道菜上来了,是茄子焖瘦肉,味道还不错。张俊晓还叫了啤酒。尽管大中午喝酒我觉得有点奇怪,但是或许应了那句"无酒不成宴"?随着菜陆陆续续上来,其他人也开始把注意力放回自己的桌上,话题不再针对我。我松了口气。
我们旁边的那桌人吃完,打了个招呼就走了。终于,四周安静了些。
"你记得住他们全部?"突然,张晓俊倾向我,笑眯眯问。
我闻言一愣。
在这个时候,我想应该坦白反问"怎么可能?",或者强应"当然!"。但前者我怕觉得有名的失礼,后者我怕他追问我他们分别叫什么。不过,这个其实都不是我真正在意的,我真正在意的是他的语气,笑容和说这句话背后的意思。
他的笑,有点像我初遇他的时候,却似乎又多了点什么。
不好的预感,渐渐升起。
我努力压下不安,微笑着说:"怎么可能会全记住?不过见多了就可以记住的了。就像你那些朋友,恐怕也不是个个都能记住我吧......或许我的标签就是:某天和张俊晓在大排档吃饭的路人甲?"
嗯,不错。既有自我调侃,又显得坦率。我在心里为自己暗暗加油。
却没想到,张俊晓的笑容一点都没变,双眼黑亮黑亮的,甚至透着肆无忌惮的味道。不安更加强烈,我连忙拿过旁边的啤酒,小口小口啜着,让苦涩在口腔弥漫,双眼心虚地往其他地方飘。
"怎么可能会不记得你呢?你不知道你自己很容易让人记住?"他突然收回视线,夹了块茄子,慢条斯理地边吃边说。
"呃......我一点都不觉得。"我一僵,然后试图用平稳的声音说。
我突然觉得气氛变得奇怪。明明四周都有人在喧闹,笑语高叫此起彼伏,但仿佛都被隔绝在外了。在这小方桌,我和他,自成一隔。
这种与人群疏离的感觉让我不舒服至极,且想起了不好的回忆。我感到连呼吸都有点困难。
"这种事,没人告诉本人的话,很容易让人忽略的吧......何况,不会有人特意那么说的。"他夹了一块瘦肉进我碗里,说。
我看着碗,没动筷。
容易让人记住?是我的行为太过诡异,太奇怪吧!别人看见怪人当然会留心得多,只是,我刚才明明那么努力地表现出平静客套,为什么他还说他们会特意注意我?他这么说,是指我无论如何也不能......
不愿意告诉,是因为怕少了乐趣吧。
隐隐约约,某个熟悉的记忆片段闪过。那个人,那个我名义上的弟弟,似乎也如此说过。
刚才的好心情已经消失殆尽,我现在只想赶快离开这里。
或许,张俊晓不是我所能应付的类型。算了,这样难以捉摸的朋友,不要也罢。一旦下了决定,我反而心安了。只是,雀跃又将离我远去,还是感到失落。
我重新拿起筷子,慢慢吃着,形同嚼蜡。
"是吗......"我虚应,声音也变淡了。
"嗯。"他沉着声音回答,无法听出特别的情绪。
霎时,一顿本来可以愉快进行的饭局,变得难熬起来。
"喂,小俊,你要来吗?"突然,我身后传来隔壁桌的叫喊。
"去哪里?"张俊晓爽朗笑问。
一瞬间,密闭的空间被打破。看着变得一脸阳光的张俊晓,我忍不住瞪眼,怀疑自己刚才的都是错觉,是啤酒喝多了,两眼昏花。
"粽子下星期生日,你来不来?"身后又传来声音,我侧头,装作不经意瞄过去,见到说话的是一个生得异常秀气的男生。
"行,你到时再告诉我地点。"张俊晓回应,然后又对我说,"你来不来?"
我直觉是拒绝。先不说我不习惯一群人玩--事实上,这种情况下,我往往是落单的那个,再说我已经决定不再和张俊晓有瓜葛了,也就没必要掺和到他的交际圈子里面。
但没等我开口拒绝,他又说:"来比较好吧......你不是说那些人见多几次你就能记住了吗?这就是个好机会。多交朋友没坏处。"
我不明白他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是说他知道我没朋友,他在帮我制造机会吗?
没来由,我感到不悦。
"不了,我那天有事。"我僵硬回答。
"你知道是哪一天?"他挑眉,似笑非笑反问。
我脸一热,不知该如何回答。的确,人家只说是下星期,却没说是哪一天。
带着羞愤,我嘴硬道:"我下星期都很忙。"
他显然不信,不过没拆穿我的谎言。
我越发食不知味。我觉得这场交往,真是糟糕至极。
最后一个菜是炒青菜,但我已经不想动筷了,只好拿着啤酒有一口没一口喝着。倒是张俊晓似乎一点也不知道自己的话伤到别人,兀自吃得痛快。我越看越不平。
幸好接下去的话题换了。我也就尽量不让自己会想刚才的不愉快。
反正,离了这餐桌,明天就是陌路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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