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安娜二世发现这个男人有些吞吞吐吐,追问道:"甚至什么?"
"陛下,阿尔方索甚至已经说服了主教大人,请他让罗马尽快承认自己的继承资格。"
"主教?那不勒斯的大主教卡佩罗?他......他一直都是只对金币和女人感兴趣,不会插手我的政事啊!"
"是的,陛下,所以才更容易被收买。您知道教会里的人对送上门来的东西从来不抗拒。如果罗马确立了阿尔方索的地位,那想挽回恐怕又得费点力气了。"
"上帝啊......"乔安娜二世浑身发抖,"那个该死的老秃子,他竟敢这样对待我!"
"别着急,陛下。"阿坚多罗劝慰道,"请放心,过段时间我会安排我最信任的一个人取代他的位子,只要他还没让罗马公开表示支持阿尔方索我们都有机会。现在我们得先巩固手头的势力,西班牙人在那不勒斯越来越强大,单凭我向米兰借来的军队是无法对付他们的,您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我都可以答应,你快说!"
"陛下,请允许我去向安茹公爵求助,他对那不勒斯还没有完全死心,他会帮助您的。"
"路易?"女王迟疑地顿了一下,"他会愿意吗?我并没有把王位留给他,他一定还在恨我,他如果知道了我的情况可能反而会幸灾乐祸!"
阿坚多罗劝说道:"陛下,安茹公爵不是一个目光短浅的人,他知道一时的报复和继承资格孰重孰轻,我相信他会选择后者。‘谁是智慧人,可以明白这些事;谁是通达人,可以知道这一切。'(注2)"
乔安娜二世叹了口气:"希望如此......"
"还有,陛下,请您写一封信,或者给我一样东西。"
"做什么?"女王迷惑地问道。
阿坚多罗琥珀色的眼睛直直地望着她:"陛下,我们得利用那不勒斯一切有利的条件,比如那些仍旧效忠您的人,我必须去说服他们放弃曾经的敌视联合在一起。我需要您给我一个证明,您懂我的意思吗?"
"啊......"女王想了想,用力褪下手上的一枚戒指,递了出去,"把这个拿去吧,他们见到这个就会明白我的意思了。"
阿坚多罗把戒指戴在小拇指上,又看看乔安娜二世,突然埋头吻了吻她伸出去的手:"请再忍耐几天,陛下,我一定会尽快救您出去的。"
他转过头,不再看身后的女王那充满期待的眼神,快步消失在了楼梯尽头。昏暗的地牢中又重新剩下了乔安娜二世一个人,但这个时候她的忐忑和恐惧却减弱了不少,她抚摩着空空的手指,心底稍稍塌实了一些。
而走出地牢的阿坚多罗也跟守在门口的雷列凯托汇合了,他向另外一个穿着侍卫服色的人点点头,后者从里面关上了最外边的铁门,仿佛没有任何人能进去。
阿坚多罗和他的贴身护卫一边装做巡视的样子,一边朝王宫的后门走去。高大的雷列凯托忍不住低声问道:"大人,怎么样了?"
"拿到了。"红铜色头发的青年微笑着说,"那女人把她传密旨时的印章戒指给了我,现在我们可以以那不勒斯国王的名字去找那些摇摆不定的廷臣,让他们乖乖听话。"
"他们会吗?"
"当然会。"阿坚多罗望着身边的人,"他们一定会像猎犬一样听我的话。"
注1:四十九在意大利俗语中表示多得不得了的意思,
注2:出自《旧约·何西阿书》第十四章
撒旦之舞(十九 谈判)
"永不可求他们的平安和他们的利益,这样你们就可以强盛,吃这地的美物,并遗留这地给你们的子孙永远为业。"
--《旧约·以斯拉记 9:12》
1421年 意大利 那不勒斯
天空的正东方透出鱼肚白,夜幕像褪色的深蓝布料般一点点消失在西边儿。清晨时分的风很凉吹在皮肤上有让人抵挡不住的寒意。
亚里桑德罗靠在马车轮子上,身上裹着厚厚的毛毡,面前的篝火剩下一堆灰烬,只有两三根尚未燃尽的木柴发出淡淡的红光。除了远处站岗的人,阿尔方索和其他的部下都在安睡,即使有几只觅食的鸟落下来发出清脆的鸣叫,也没能打搅他们的好梦。周围非常安静,让金发的年轻人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缓慢的呼吸声。可他觉得自己像一具尸体,手脚僵硬得失去知觉,不听使唤。
这是他和贝娜丽斯被阿尔方索绑架的第五天,也是他第三次失眠。
离那不勒斯越近,亚里桑德罗心底的不安就越是强烈。
其实神父相信阿尔方索说的话,阿坚多罗是真的已经在那不勒斯了,但他却以为自己的妻子和朋友还安全地呆在佛罗伦萨。还有一天的路程就会抵达目的地,而那个时候阿尔方索肯定会找准机会把他们被扣留的消息传达给阿坚多罗。亚里桑德罗通过几天来的观察发现,逃跑几乎是不可能的,即使他能偷到马,也不可能把怀有身孕的贝娜丽斯和年轻的莫妮卡扔下。
金发的青年猜测国王的用意,知道他们暂时是不会有生命危险的,但是一想到自己或许会成为危害到阿坚多罗的工具,他就感觉到心脏像是被攥住了一样难受。他痛恨自己的无能,同时也暗暗下定决心,只要他活着就一定要保护好阿坚多罗的妻子和孩子。
他不知道贝娜丽斯这几天在想什么,因为那些西班牙人看守得紧,他们只在休息的时候远远地互相看了几眼,传达了一些无关紧要的问候。她也一定很着急吧......亚里桑德罗有些担心地朝车门看了看,贝娜丽斯这几天明显非常疲倦,一直忧心忡忡。那个女孩儿跟自己想的一样,她也不愿意成为爱人的负担......
神父不知道这次的磨难是不是上帝给他的又一次考验:是让他有机会补偿帕尼诺,然后两个人永远互不相欠,还是让他没办法保护贝娜丽斯和她肚子里的孩子,而使帕尼诺责怪他,跟他翻脸?无论是哪种结局,只要能让那个红铜色头发的男人走出自己的生命,消灭自己对他的邪念,亚里桑德罗都会欣然接受。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太阳终于从地平线上挣扎着露出了小半张脸。它让凝固的时间开始融化,所有的人都醒过来了,他们简单地分吃了一些东西,然后按照几天来的固定队列继续赶路。
阿尔方索还是那样悠闲地赶着马车,让金发的修士坐在身边。只不过他很少再跟亚里桑德罗交谈,反而像是在考虑什么有趣的问题一样,不时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来,那似笑非笑的脸让神父觉得毛骨悚然。
当这个不大寻常的商队终于进入了那不勒斯城时,出乎亚里桑德罗意料的是,他们并没有径直去王宫,而是在港口附近的酒馆住了下来,从这里的窗口就能看到西班牙人高大的战舰。倒霉的俘虏们被关进了楼上的一个房间,由两个健壮的大汉守着。
在吃过晚饭以后,身材高大的黑发国王突然来到亚里桑德罗和贝娜丽斯面前,说出了刚刚得到的消息。
"阿坚多罗·斯福查果然在这里。"阿尔方索笑吟吟地告诉他们,"我的部下报告说,有人在王宫外见到了他,他正在忙着联络那些有异心的人反对我。"
亚里桑德罗的心狂跳起来,他没有开口,把脸转向了贝娜丽斯,那姑娘的神色有些不自然。
"您看,神父,我并没有骗您,对吧?"黑发的国王悠闲地笑笑,"您的朋友早就在这边开始动作了,只有您才相信他会老老实实地在法国浪费时间--"
"陛下!"贝娜丽斯突然用尖锐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您到底要干什么就直说了吧。"
阿尔方索愣了一下,随即礼貌地颌首道:"很抱歉,夫人,想必我的话让您觉得不快,事实证明他对您撒谎了。我想您现在多多少少也该猜到您的丈夫是什么样的人了,别老把他当成天使,您该长大了。"
可怜的黑发姑娘涨红了脸,刚要开口,却被站起来的亚里桑德罗拦住了。"陛下,适可而止吧。"金发神职人员冷冷地说道,"对一个女士说出这样的话实在是有损您的身份。您如果真如别人给您的称号一般‘高贵',就应该知道现在得让斯福查夫人去看她病重的父亲;您真需要人质,我可以留下来。"
贝娜丽斯短促地叫了一声:"神父......"
"哦,果然是真正的基督徒。"阿尔方索拍了拍手,赞赏道,"您真是一个伟大的人,神父。但是请明白,现在做主的不是您,您现在能做的就是安心呆在这里。你们想见的人我会一个不少地让你们见到,不过请一定要打消逃走的念头。"
黑发国王的神情认真而严厉,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威严。亚里桑德罗皱着眉头没有说话,贝娜丽斯的脸色变得发白,捂着额头仿佛有些眩晕,身后的侍女莫妮卡连忙扶住她。
"怎么了?"阿尔方索似乎也觉得诧异,"斯福查夫人看起来很不好,需要找个大夫来看看吗?"
"不!"亚里桑德罗连忙拒绝了,然后又补充道:"我懂医术,我可以照顾她。"
上帝啊,如果让这个男人知道贝娜丽斯怀了阿坚多罗的孩子,不知道还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呢!
黑发国王并没有坚持,他看着神职人员走到贝娜丽斯身边,和使女一起把她扶到床上。"那么,神父,我就先告辞。"阿尔方索站起来,对亚里桑德罗笑了笑,"我很快就要去见见您那位漂亮的朋友,告诉他一些不太愉快的消息。"
他冲侍卫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上来粗鲁地夺走了贝娜丽斯手上的戒指和亚里桑德罗脖子上的十字架。
金发的青年没有反抗,心里却透出一股焦灼和绝望。
深夜的时候,阿坚多罗还没有睡,他正在读一封从米兰寄来的信,落款是"佛郎西斯科·斯福查"。那位栗色头发的青年告诉他的义弟,他已经跟米兰公爵的私生女碧昂佳订婚了,婚礼就安排在明年。现在他在公爵的眼里是一个值得信任的臣下,因为威尼斯人的势力正在对米兰产生威胁,所以他的地位会越来越重要的。还有,他悄悄网罗的人马已经陆陆续续开赴那不勒斯了,这些都是暗中招募的外国士兵,会分批装作商队的模样调集过来,主要的目的都是为了瞒过阿尔方索的耳目。佛朗西斯科祝愿义弟的计划能够顺利实施,并且表明自己会一直支持他。
阿坚多罗把信看完以后就放到蜡烛上点燃了,他对义兄的行动力还是比较欣赏,但是他明白那个脖子粗短的青年为什么会帮助自己,如果说仅仅是由于兄弟之情就太虚伪了。自从他成为亚科波·斯福查的养子,就注定了要跟佛朗西斯科较量,与其说老头子因为信任而重用他,倒不如说是借用他来训练自己亲生儿子的忍耐力和判断力,让栗色头发的青年能够有朝一日超过他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外人。阿坚多罗对此并不介意,比起安特维普神父来,亚科波这点小小的利用根本算不上什么伤害。
佛朗西斯科很聪明,他能明白父亲的用意,但是也不想失去阿坚多罗这个潜在的帮手。现在他帮助义弟重新在那不勒斯收回权力,也是为自己的将来做准备--佛朗西斯科的目标是米兰,他不愿意到时候让太多的势力反对他,如果先去掉一个那不勒斯,那有什么不好呢?况且这次他并没有直接出面,只不过暗地里投入了一些金钱,怎么算也不是赔本的买卖。
阿坚多罗把快要燃尽的信扔到了地上,看着它变成黑色的灰烬,然后一脚踩灭。他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举起了桌子上的酒。
这样互相利用的关系阿坚多罗已经习以为常,也并不反感,如果要达成目的还故意嫌恶就有点矫情了。但他还是庆幸始终有一个不会利用自己的人,他能够完全相信那个人,可以在他身边完全放松下来,这就够了。
"亚利克......"红铜色头发的青年闭上眼睛,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忍不住在脑子里一寸寸地描绘那个苍白俊秀的修士,他的金发、他蔚蓝色的眼睛、他单薄瘦弱的身体......如果可以拥抱他,或许自己愿意付出任何的代价吧。可惜阿坚多罗知道自己没有那样的资格,他不能用肮脏的欲望来污染那个人。
还是就这样下去吧,把亚历克送到他该有的地位上,如果自己有一天能够亲吻他鞋上绣的十字架(注1),那一切就足够了......
门口突然传来急促地脚步声,阿坚多罗刚刚睁开眼睛就看见雷列凯托慌慌张张地闯了进来。他没有责怪侍卫的失礼,因为他知道能让他如此紧张的事情一定不简单。
"大人,有人求见。"雷列凯托的声音有些不稳,"是......是个大人物。"
阿坚多罗挑高了眉头。
大个子的胡子抖动了几下:"是......是国王阿尔方索!"
红铜色头发的青年一下子站了起来,满脸的震惊,但这神色也只维持了片刻。他的嘴角很快挂上了迷人的微笑:"真是太荣幸了!雷列凯托,你愣着干什么,快请陛下进来。"
"可是,大人......"
"不用担心,他并没有正式在那不勒斯露面,这说明他今天晚上只是以私人的名义来找我。"阿坚多罗又想了想,"你可以要求他不带武器地单独走进来。"
"好的,大人。"
高大的侍卫脸色稍微好了一些,转头离开。不一会儿他领进一个穿着披风的人,来客掀起宽大的兜帽,露出那张如同雕像般轮廓分明的脸,墨石一样的眼珠缓缓地扫过这间狭窄的屋子,目光最后固定在那个红铜色头发的青年身上。
阿坚多罗示意雷列凯托出去,然后夸张地摊开了双手:"非常欢迎,陛下。您屈尊到我的住处来真是我无上的荣幸啊,请坐,请坐。"
阿尔方索脱下了披风,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这个青年:"您还是这么漂亮,斯福查大人,半年不见您更让人神魂颠倒。"
阿坚多罗哼了一声:"如果您愿意称赞一下我给您制造的那些麻烦,我会更加高兴的。"
黑发国王在这个青年面前坐了下来,他伸直了长腿,交叉着双手:"我正要说这个,斯福查大人。我该先向您表示一下敬佩,您对那不勒斯的执着简直太惊人了。我没想到您这么快就能重新勾搭上乔安娜,还在她的眼皮底下重新组建自己的势力。"
阿坚多罗笑容可掬地向他欠欠身:"您过奖了,陛下,我想这对于您完全掌握这个国家一定是不小的障碍吧。"
"对,不过我猜您一个人的力量恐怕还不能让叛乱发展得这么快,您向米兰借了多少兵力,路易是不是也派了人?"
"随您想象,陛下。"
"费里斯向我报告说你跟女王有接触,我只好叫人把乔安娜关起来。这多少减慢了您的步骤吧?那个女人常常有一点风吹草动就丧失理智,我得防止她又愚蠢地把你当成救世主。如果现在您没有了她做幌子,又该打什么名义去鼓动那不勒斯的臣民来反对我呢?"
阿坚多罗终于大笑起来:"陛下,我得感谢您这么听话地按照我的安排行事。难道您就没有想到,为什么费里斯会做出那样的判断?不错,我是跟女王接触过了,您的那把匕首也是我给她的,而且我告诉她最好多让别人看看。这样您才会知道我在这儿,才会把她关起来,不是吗?"
阿尔方索的脸色一沉:"我还没看出来你故意这样做的高明之处,如果我切断你们的联系,支持她的那不勒斯人就不会成为您的助手了。"
"陛下。"红铜色头发的青年用手指撑着额角,轻蔑说道,"我既然能越过您的防卫见到她,那进入地牢也不是什么难事。我只要得到她的授权就可以了,这足以让我去调动那不勒斯潜在的力量。至于那个女人,就算您现在砍了她的头我也没有意见。看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