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可以告诉哥哥,让他给你介绍一个不错的老师,你可以学到更多的知识。当然了,将来你也能
选择自己喜欢的工作......"
少年的身体顿了一下,似乎没有想到亚里桑德罗会说这些。他望着那个人真诚的蓝眼睛,微笑着摇了摇
头:"不,先生,谢谢你的好意。我暂时还不能离开这里。"
"为什么?"修士提高了声音。
"我在这儿很好,暂时用不着走。"少年轻描淡写地说到。
年轻的修士情急之下抓住了他的手,凑到他跟前:"如果你担心钱的话,我告诉哥哥先借给你一些,你
可以在工作以后还给他。"
"不,先生,没有这个必要。"
"帕尼诺!"修士的眼前再次浮现出几个月前看到的恐怖一幕,散落在地上的红铜色头发和躯体上的伤
痕让他心口突然剧痛起来,他忍不住猛地把面前的少年抱在了怀里,"看在上帝的份儿上,和我离开这
里!"
室内一下子安静了,两具年轻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能感觉到彼此的心跳透过衣服撞击着对方的胸膛。
帕尼诺愣住了,他感到头顶传来青年灼热的呼吸,让他全身的皮肤都变得暖和起来了!那双不算强壮的
手臂坚定地围着他的身子,充满了力量。他很愿意回抱住亚里桑德罗,可是他也知道这样一来自己会失
去什么机会!
修士背后那双纤瘦的手举到了半空中,又握成拳头,狠狠地放下了......
过了很久,少年轻轻推开了修士,微笑着问道:"先生,您究竟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为什么非
要我跟您离开呢?"
亚里桑德罗的舌尖上滚动着可怕的真相,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好半天才咳嗽了两声:"因为......因为
我不想和你分开,我从来都没有一个弟弟......"
"是吗?"少年温和地笑了笑,"我明白了。您是个好人,先生,我一直都这么想。可是我得留在这里
一段时间,我有些事儿还没有做完呢。或许结束了以后我就会去找您的。"
修士知道这样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他垂下了头。
"相信我吧,我们很快就可以见面了。"红铜色头发的少年蹲下来,把手放在了他的膝盖上,"相信我
,只要您到了佛罗伦萨以后给我写信,我很快就能说服神父让我去见您,我以上帝的名义发誓。"
亚里桑德罗看着他漂亮的眼睛,无可奈何地点点头,让他走出了房间。
在少年修长的身影离去后,金色头发的修士坐下来,双手握成拳头。他剧烈跳动的心脏似乎又渐渐平静
了下来,刚才那股冲动使他觉得此刻手脚发热,沮丧的情绪笼罩了全身。
亚里桑德罗望了望墙上的十字架,突然惭愧地低下了头--他回味着刚才抱住这个少年的一瞬间,他能强
烈地感觉到自己真的希望他能陪伴在自己身边,即使不是为了保护他!
"上帝,我的上帝......"修士颤抖着祈祷,"告诉我,您让我遇到这个人,是要惩罚我,还是要给我一
个考验呢?如果是后者......请赐给我离开的勇气吧。"
两个星期后,从佛罗伦萨来接这个金发年轻人的马车果真到了。
修士们都聚集起来为他祝福、告别,帕尼诺远远地离开人群,抱着一捆正要送去马厩的草料凝望着这边
。他接过了亚里桑德罗离开后留下的工作,但他没有资格和修士们站在一起,只好远远地从中庭后面望
着这边。亚里桑德罗隔着重重叠叠的人群,有意地寻找着,好不容易才看见他。如果再近一些,年轻的
修士就会发现这个学生的嘴角似乎带着一种欣慰的微笑,好象很高兴他离去。
安特维普神父说了什么告别辞亚里桑德罗完全没听进去,他恍恍惚惚地望着红铜色头发的少年,他们被
分隔开来,隔着无数的人和秘密,显得清晰而又遥远--亚里桑德罗忽然想起童年去海边看到的幻境,他
以为它们真实地矗立在不远处,自己伸手就能碰到,而实际上他永远无法触摸。它们的存在捉摸不定,
甚至在他还没有作好准备的时候就消失在空气中,活像上帝跟他开的玩笑。
金发青年被家族派来的仆人扶上了马车。当身体靠在柔软的鹅毛垫子上时,他狠狠地闭上眼睛,完全不
敢再回头去看那庄严、巍峨的修道院,他知道一个沉重的十字被深深烙在自己的心脏上,再也去不掉了
。
......
但是亚里桑德罗并不知道,就在他离开后的第二个星期,鲁瓦托斯修道院发生了大火。
那是一场从未有过的大火,火势从修士们的宿舍开始着了起来,一直蔓延到图书馆,烈焰如同被魔鬼驱
赶一样以快得无法估计的速度在整个修道院里蔓延开了。而灾难发生在深夜,当有人发觉的时候,大火
已经烧断了所有可以逃生的路,被困在火海中的二十七个修士在发出了人类可以听到的最可怕的惨叫以
后,全部被红色的烈焰吞噬了。
等到附近的农民赶来救助时,矗立在高地上的修道院仿佛一个巨大的火球,在深黑色的天空下发出血一
样的光。大火在天亮以后才渐渐熄灭,曾经无比圣洁、威严的建筑此刻只剩下了焦黑的残垣断壁,除此
之外就是一些黑糊糊的尸体,有些尸体甚至连灰烬都找不到了。
划着十字清理废墟的农民发现了残留在马厩旁半焦的木桶,却永远也不会找到原本装在其中的葡萄酒,
也不会知道它们曾经被淋在用稻草和牛皮编好的绳子上,紧紧栓住了修士的门,把他们锁在里面;也不
会知道图书馆里所有的书也喝饱了酒,被堆在木质的楼梯上当最好的燃料;他们更不知道,当火焰翻滚
的时候,一个红铜色头发的撒旦已经诞生了,他大笑着看着眼前的盛况,然后头也不会地走下了高地,
开始另一场复仇。
撒旦之舞(四 相遇)
"......到第三天要预备好,不可亲近女人。"
--《旧约
出埃及记20:15》
1 4 2 0年 意大利 那不勒斯
又是一个夏天,世界依旧炎热如故,上帝还是在不遗余力地考验着生存在他掌心中的人们。
干燥的空气被正午的骄阳烤得快冒出火星子了,街上几乎看不到人,只有稀稀拉拉的赶路者和乞丐沿着
阴影慢慢移动。偶尔急驰过的马匹扬起漫天飞扬的尘土,在被风吹开后又附着在人汗湿的皮肤上,惹来
了一阵恶毒的咒骂。夏季的焦灼是在为暴雨的到来做准备,同时也让人在等待中积蓄更多的恶念。
此刻城里最大的酒馆"金蔷薇"中挤满了人,而且很多都是粗壮的大汉,各种颜色的脏兮兮的麻布外套
被汗水浸湿了,有的人甚至裸露着上半身,好象即使被古怪的汗臭包围,他们也不愿意放弃喝一杯葡萄
酒的机会。丰满的女店主一边招呼着伙计上酒,一边和这些人调笑着,空气中又夹杂了一点肉欲的味道
。
另一些为数较少的客人则老老实实坐在最偏远的角落,安静地吃东西,不敢朝旁边望一眼。因为地上堆
放的铠甲和兵器告诉他们,这些人都是雇佣兵,而雇佣兵只有在杀过人以后才会有这么多钱来喝酒。
酒馆中粗野的声音此起彼伏,那些不入流的玩笑充斥着人们的耳朵。一个灰色头发的络腮胡子跳到桌上
,大叫道:"嗨,你们这些只有个头儿的西瓜(注1)!闭上你们的嘴,肚子里的酒都要漫出来了,不
要再像狼一样地叫唤!现在你们最好把口袋里的圣约翰(注2)都塞到嘴巴里去,给我安静点,第奥尼
马拉奇今天要破例把献给温妮娅的歌唱给咱们听呐!"
男人们拍着桌子爆发出一阵欢呼,一个有些醉醺醺的小胡子男人摇摇晃晃地站上去,打了个酒嗝,放开
喉咙唱起了来自萨列诺的民歌,声音竟然十分动听,雇佣兵们跟着哼哼,有节奏地敲打起木桌。
这时"金蔷薇"的门又被推开了,两个古怪的人突兀地走进来,搅乱了歌曲的节拍。
说他们古怪是因为在大热的天气里这两个人居然还穿着厚重的披风,甚至连风帽都罩在头上,只露出冒
着胡茬子的下巴。
雇佣兵们诧异地中断了狂欢,醉眼朦胧地回头望着这两个人,老板娘察言观色,立刻扭动着肥大的臀部
把新客人领到偏僻的位置上。两个男人脱下披风,叫了烤肉、面包和酒。
他们的身材都很高大,一个看上去很年轻,大约二十出头,深棕色的头发乱糟糟的,敞开的衣服领口露
出了强健的胸膛;另一个则背对着雇佣兵们,留着长长的黑发,肩膀很宽,隔着衣服也能看到背部隆起
的肌肉,精瘦的腰上束着一条镶了铜扣的皮带,而皮带上那把匕首分外引人注意。
匕首的柄黄澄澄的,一颗豆大的祖母绿宝石就镶在末端,在喝了酒的雇佣兵眼里,这无疑具有很大的吸
引力。
灰头发的络腮胡子走过去,重重地把酒瓶子顿在桌子上:"我说伙计,过来一起喝一杯吧!"
"不,先生。"带着外地口音的棕色头发年轻人谢绝了,"我们还在赶路--"
"啊!有什么关系!"络腮胡子不耐烦地挥挥手,"来吧,我请客!就算交个朋友!"
"我们还有事,先生。"
"喝点酒的时间总不会比主创造世界长吧?"雇佣兵干脆坐下来,一伸手就搭在了黑发男人的肩上。
"你太失礼了--"棕发年轻人惊怒地倾过身,杯子倒下来,美酒流满了桌子。
络腮胡子一下子拉长了脸,大声嚷嚷道:"哎呀,老爷,难道您看不起我们吗?"
他提高的嗓门儿立刻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情绪高昂的大汉们不约而同地把注意力投向了这边,他们目
光中的敌意就是笨蛋也看得出来。酒精的邪恶之处逐渐显现,有的人开始骂骂咧咧:
"谁让这些小白脸到咱们中间来的啊?"
"他们好像是头上长角的(注3),根本没胆子喝酒吧!"
"喂,大个子,你们在害怕什么呢?该不是腿软了吧?"
......
嘲弄的笑声让棕发的年轻人涨红了脸站起来,把手按在腰间的佩剑上,但对面的男人立刻拦住了他!
"--陛......先生!"年轻人短促地叫了一声,愤愤坐下。络腮胡子得意地晃着酒瓶子:"嗨,怎么?怕
了?我说老弟,如果您愿意用您腰里的东西请大家喝酒,或许就没有什么麻烦了!"
"啊,"黑发的男人终于轻轻地叹了口气,用低沉的声音笑道,"原来你是看上了这个。"他放下手里
的杯子站起来,转身露出了脸:他的眼睛和头发一样都是纯净的黑色,深刻分明的五官轮廓像古罗马雕
像,挺拔的鼻子、薄薄的嘴唇和坚毅的下颌都带着明显的西班牙人的特征。他向身后的年轻人微微示意
,后者立刻退到了一边。"好啊,"这个男人大声说道,"如果有谁能跟我比试一下,我很愿意把匕首
送给他。"
雇佣兵们互相望了望,稍微清醒的人都明白或许得来真的了,但那个络腮胡子却兴奋叫道:"好极了,
先生!看来你比我想象的有勇气,你马上就知道自己的决定是错误的!"
被威胁的客人弯起嘴角:"不,您也很快就会知道并非如此。"
黑发男子说的是实话--
他有绝佳的实战技巧,猛烈而有力的拳头一下接一下地落在了雇佣兵脆弱的腹部和颈部,快得让他几乎
没有招架的机会,紧接着趁他捧着肚子时扼住脖子把他掀翻在地,飞快掏出匕首架抵在了他的下颌上。
"如果您真的喜欢它,先生--"黑发男人笑着说,"--我不介意把它插进您的喉咙!"
失败让络腮胡子和其它的雇佣兵都恼羞成怒了,而黑发男人脸上的轻蔑更是火上浇油,他们大声鼓噪着
正要动粗,一个悦耳的声音从最远的角落里传来:
"住手!"
空气中掠过一丝寒气,所有的雇佣兵立刻像被冰冻住了一样愣在原地,脸上不约而同地浮现出迟疑和畏
惧的表情。高举的酒瓶被放下了,摸到武器的手也缩了回来,有些人退开几步,让出了一条路。
从角落里走出来一个红铜色头发的青年,他长得很俊美,脸上干干净净的,连一点汗渍都没有,黄色的
束腰罩衫合身地衬托出他纤长的四肢和身体。他的动作缓慢而优雅,如果没有看他的眼睛或许每个人都
以为他是一个斯文的贵族--
但他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睛,里面仿佛流动着奇异的红色光彩;那是如同山猫一样的眼睛,很犀利、很戒
备,同时又很狡黠、很妩媚。
青年面无表情地走到了纠缠在一起的两个人跟前,轻轻地说道:"阿托尼,这样太难看了。"
络腮胡子像被火烫了一样,立刻从地上跳起来,缩到一边。
青年看着高大的黑发男人,突然笑了:"真是抱歉,先生,您没事吧?"
后者含糊地挑了挑眉毛。
青年的笑容非常亲切:"我相信您一定不会怪他们的,我的兄弟们只是喝多了点。他们没有恶意。"
黑发男人慢慢起身,把匕首插回了皮鞘里:"很高兴他们还没有一拥而上撕碎我!"
"我们只是雇佣兵,不是强盗。"
"哦?"黑发男人看了看周围,"或许还是有不少热那亚人吧?(注4)"
青年的眼睛眯起来了:"即便如此,我也已经说了,他们是雇佣兵。"
"您是他们的队长?不介意让我知道阁下的名字吧。"
"阿坚多洛
斯福查。"
黑发男人的眉毛微微一动,脸色有些阴沉。他立刻明白了自己面前的人是谁--
这个红铜色头发的俊美青年竟然是斯福查家族的一员、最有名的雇佣兵首领,他的军团人数只有三千多
人,但却是令人头疼的敌人;如果没有他看守着那不勒斯王国已经少得可怜的占领地,恐怕女王只能骑
着马绕她的王宫溜达了。有人传言他的剑术超群,可以同时对付十个以上的敌人,但他的方式也极端残
忍,死在他手上的人几乎没法保全完整的身体,甚至有人发誓说亲眼见到他在长剑折断以后用牙齿咬断
了对手的咽喉。
那几乎是撒旦才干得出来的事情!
深邃的黑色眸子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这个俊秀的青年,好不容易才没有露出过分惊讶的神色。
"很荣幸认识您,斯福查先生。"男人回到自己的桌子旁边,拍拍衣服上的灰尘,"不知道您怎么能在
女王的眼皮底下放纵自己的士兵抢劫?我听说您管理部下非常严格!"
"他们喝多了,"年轻的首领耸耸肩,"您知道,先生,他们刚从战场下来,用自己的血换来了金币,
难免会兴奋一些。不过我很快就会纠正这一点,阿托尼--"
落腮胡子的酒全醒了,他带着畏惧的表情走过来,站到队长的身边。红铜色头发的年轻人冷冷地看了他
一眼,突然狠狠挥出一拳,壮硕的男人被打倒在地,咳嗽几声后吐出了嘴里的血。但他飞快地爬起来,
一声都没吭。
阿坚多罗
斯福查揉了揉手腕,命令道:"回营地去,你知道该怎么做。"
大个子雇佣兵灰溜溜地离开了,酒馆里一片静谧。在场的其他人低下头,黑色头发的男人听着他们急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