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紫----宛如轮回

然后你在我前一站下。
你看，我们是不是太有缘了。
苏紫点点头，垂下目光，那些画面在脑海里一副一副的过，从灰白到有颜色。
真是太巧了。他长叹。太巧了。
萧青把一只手慢慢的伸过来，握住苏紫的，另一只手把着方向盘。
"我有件事情一直没有告诉你。一直都没有。"他说完这句话突然无声的笑了。
苏紫盯着他的嘴角看，心里透出略微的一点亮，那亮给蒙住了，一闪一闪的，呼之欲出。
"小紫，其实，那天我本来不坐23路。"萧青看着苏紫的眼睛，嘴角有点调皮的向下撇，一点点的弧度，又很像忍住不哭的表情，"你知道的，我家、我工作的地方都不在那里。你下车以后我也下了，然后坐回去。"
心里的亮破茧而出，一片清明。
在他刚开口的时候就明白了吧。
很平静的听他说完，连心跳的节奏都没有一点改变。
眼泪却流下来，顺着脸颊，细细窄窄，蜿蜿蜒蜒。
苏紫知道不是因为感动。
他们之间，早过了动不动就为一些事情而感动的时间。
也许是悲伤，也许是感叹，也许是怀念，也许是惊讶，也许是心有不甘。
也许只是想流泪罢了。
我们造就了开始，还要造就结束么？

5
萧青继续开车，顺着23路的轨迹，开到台平路。
然后他略微的放慢速度，再向前开，还是一个车站。
这是第一次出去玩约着见面的地方。
开始并不能算是约会，却在那天快要结束的时候牵了手，也拥抱，还有接吻。
快的不可思议，也接受的理所当然。
"第一次我迟到了。"萧青说，颇有些饱含回忆的意思。
"你几乎次次都迟到的。"苏紫没有去擦眼泪，任着脸颊变得粘粘湿湿。
"最长的一次等我多久？"
"快有一个小时吧。"
等待是美好的事情。因为知道他在路上，他即将到来，因此满怀期待。
等待也会是残酷的事情，如果看不见尽头，看不见希望，看不见曾经的梦想。
甚至看不见在等谁。
苏紫想到出国前最后一次见面，唯一的一次自己迟到，因为妈妈临时有事他得先去处理。
萧青等了他两个小时。
他说，小紫，别急，每次都是你等我，我也想好好的等等你。
给我一个机会，让我也弥补一下，让我来等你。
苏紫赶到麦当劳的时候，萧青膝盖上放了一本杂志，面前是三杯喝空的橙汁。
萧青看着苏紫，张开双臂，温柔微笑。
从前若是吵架，偶尔的，会哭泣，然后苏紫会拿一张面纸覆在脸上，小心揭下，面纸上会留下一个眼泪的印记，通常是右眼窄窄的一条，像个悲伤的面具。
他对萧青说，我要收起来，看我为你伤心几次。
萧青把它们通通扔掉，他说不会再有下一次。
现在他看着窗外，全部是曾经走过的地点。
好像一次重返往昔的旅程，越走越沉重，越走越疼痛。
眼前渐渐的模糊了，他看着萧青，萧青却不看他。
一直一直都不看他，好像专心开车才是他的全部。
两个人的回忆，一个人再经历。
比如第一次一起走夜路，萧青送苏紫回家。
又一次谈到大学生活，萧青问，你以前有和谁在一起过么？
苏紫说没有。
种子种下的时候，谎言开始。谁能料到它会长的一发不可收拾。
萧青露出不信的神色，说，真没有？
"真没有。"苏紫补充，"我也不觉得因此而错失了什么。"
其实有一个，一个不知怎样形容的男生，不曾爱过，却相处过，勉强的，不知道该怎么定位的关系，什么也没发生过。
好想抹煞掉的一段过往，于是就在言语中轻描淡写的将这段时光处死了。
若是知道以后会引起那么多事端，造就那么多误会，还有再也没法挽回的流失的信任，当初是再怎样也不会说下这个看似无关紧要的谎话。
或许很多东西再想，都没有意义了罢。
比如第一次一起出去玩，在山上的小树林里，路波折崎岖，萧青忽然伸出手去拉住苏紫，那么有力，骨骼鲜明，而且温暖。
苏紫没有挣开，因为第一眼见到的时候就已经喜欢上了。
尽管有人曾说过，你不会喜欢一个人，你喜欢的永远只是一类人。如果你觉得你一见钟情了，那只是你遇见了符合你爱好的一类人中的一个罢了。
可是不想松开，二十多年来第一次看见的让自己想主动搭话的人。
那个瞬间什么也没考虑，现实或是将来，都没有。
于是拥抱了，萧青看起来瘦，肌肉却也发达，胸前结实，不像苏紫完全就是排骨体形，缺乏锻炼。
于是也亲了。
苏紫有点惊讶于萧青动作之快，他抬手去挡，身子往后仰，无奈被圈在萧青怀中，象征性的挣扎了两下以后也就不动了。
他的唇软软的，不是特别湿润，舌头伸进来，苏紫笨拙的咬着牙关，呼吸都不知道该用什么节奏。
萧青努力了两下就暂时放弃了用舌头进攻，只温柔的啄苏紫的唇。
然后略略放松他，揽着他的腰笑看他红扑扑的脸："你不会接吻。"
苏紫窘的想钻进地里去，把头扭到一边："你会你了不起。"
萧青呵呵的笑，又问："难道是初吻？"
苏紫顺口就答了："嗯。"
其实这也是一个谎言，可是没有办法，前面已经说过自己从来不曾和谁相处，这里怎么解释曾经吻过？
苏紫麻痹自己，这也可以算是初吻，第一次和自己喜欢的人接吻。
不会对口水产生困扰，不会觉得抗拒和恶心，不会想，什么时候快点结束就好了。
本不想骗他，到了最后连自己也骗了进去，就像催眠，把一段时间硬生生的去掉了，漂白了，遗忘了。
想造出一个梦来，有一个完美的自己，陪着自己爱的那个人。
因为本来就有这个愿望，任何第一次都给他，第一次牵手，第一次拥抱，第一次接吻，第一次做爱。
好像这样才爱的纯粹，幸福的纯粹。
世界上本没有什么纯粹。
越是长大，就越多遗憾。

萧青突然开始眨眼睛，用力的眨了几下后伸出手去揉。
苏紫问："怎么了？"
他笑笑："没什么，隐形眼镜戴的时间长了，不舒服。"
苏紫在裤子口袋里掏了一会，拿出一小瓶滴眼液，刚准备递过去给他。
萧青摆摆手："不用了，我现在已经不用这个了。"
苏紫愣了一下，慢慢把手缩回去，继续看窗外。
萧青忽然喊他，声音很大，他说我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在外面吃饭，那天降温，我们去吃烤肉，你陪我喝了一瓶啤酒，酒刚下肚你脸就红的跟烧起来了似的。
他嘴角微微上扬，把车开进这城市著名的风景区，顺着山路盘盘绕绕，树的影飞快的在车窗上掠过，掠过。
他说，我记得那天我的眼睛不舒服，你也这样的掏出滴眼液，和这个牌子也一样，然后你和我说，我帮你点。
苏紫默默然。
那时候萧青颤抖的睫毛，黑色的瞳孔都闪现在眼前，好像大屏幕的投影，铺天盖地的笼
罩下来。
无法回避的记忆。
当时笑语晏然，只扳着他的头吼着："别动别动，别眨眼别眨眼。"
眼药水一滴一滴滚的满脸都是，会让人有一刹那的错觉，好像那是刚流下的泪。
当时第一次那么近的看他的眼睛，在心里感叹着真是漂亮。
当时萧青想躲闪，无奈的去抓苏紫的手："条件反射，哪能说不眨就不眨的。"
苏紫起了玩闹的心情，硬扭着他脖子，撑着眼皮，认认真真的点进去。
几乎面孔贴着面孔，鼻翼里的气息喷在脸上，混着刚喝过酒的那股温温的热。
明明认识才一周，却那么的熟悉了。
有些事情，有些感情，闪念之间就默认了。
喜欢的心情，想在一起的心情，单纯的留不下考虑的间隙。

6
两个人的事情，两个人一起回忆。
萧青把车开进树丛中的小道，停下，发动机不再作声，只有空调出风的呼呼的响。
苏紫搓搓膀子，冷风直接吹在上面，有些凉。
萧青伸过手来把风片翻到一边，手掌贴在苏紫冰凉的皮肤上，干燥而且温暖，挺舒服。
苏紫扭过身来面对他，看着他眼睛下明显的两块淡淡的黑，苏紫伸手摸摸，叹口气说
"早点睡。"
萧青侧过脸吻吻苏紫的掌心，轻软的像是一片羽毛："睡不着。"
苏紫皱眉："为什么？每天不是很累么？"
"是很累，可是烦心的事也很多。"萧青看着苏紫的眼睛，一动不动。
苏紫突然很想逃避，他努力笑笑："不要烦，要休息，像我，每天晚上抬头看钟的时候我都和自己说，坚持到两点我就睡了，往往到三点，然后一躺到床上，气都来不及叹就天亮了。"
萧青笑得不动声色："我做不到。"
苏紫把他的脸颊揉来揉去，看着他漂亮的轮廓在自己手下变形，萧青自顾自的往下讲："其实我回家都很晚，到一两点。因为我不想回到我那个房间，一开灯，看到的全是你送我的东西。"
苏紫僵住，他垂下手臂，心脏慢慢的收缩一下，再一下。
他抬头，问："那你到哪里去？"
"加班，或者去酒吧。"萧青顿一顿，"喝的有点醉了，然后回家躺下就睡，也许能睡的很好。不然总在清晨就醒了，再也睡不着。"
"你答应过我不去酒吧，那么乱的地方！"
萧青看苏紫，全神贯注，他微微瞪大眼睛，明明是有点俏皮的表情，却让人觉得故作轻松般的不忍，他慢慢探过身来，贴着苏紫的耳朵说话："你刚走的时候我心态很好，很积极，我想着等你回来，想着很远很远的事情，想着以后。可是后来你越来越冷淡，你送我的那么多东西填满了我的生活，钥匙扣，水杯，皮夹，衣服......一看到它们我就烦，我就痛苦。"
他伸手搂住苏紫，紧紧的抱在怀里，用尽力气，好像要把骨骼都压进去："有时候我都不知道我这么等着是为了什么。我觉得我已经被你抛弃了。"
声音从背后传来，有点闷："光是那个眼药水的空瓶子，我的书架上就有两个，都是你给我的。"
他忽然松开苏紫，拉开点距离，眼眸闪亮："小紫，我想过我们会有一个家，家里有个很大的沙发，我们每天晚上都会坐在一起，不管工作多么辛苦。然后你靠在我身上，我搂着你，絮絮叨叨的说一些话，回忆我们刚认识的时候的事情。"他笑，"我们现在也在回忆，没想到是以这个形式。"他的眼睛愈发的亮："小紫，你告诉我，你是不是要和我分手？你给我个痛快的好么？"
苏紫努力撑着眼眶不让眼泪掉下来，其实不是很痛，却句句陷进心里，他摇头，一直摇，只会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不是的不是的。
原本已经决定的分手，却无法开口，见到了萧青的面，更是从头到尾都动摇了。
心里混乱一片，再也无法做出个清晰的抉择。
不是不爱了，可是也不想再回到那个无话可说想到就痛的时光。
不是不爱了，可是爱情在一次又一次的摩擦中，到底失去了什么，又留下了什么？
如果坚持，到底是因为怀念，还是因为向往？到底是因为回忆，还是因为想要追求曾经梦想过的未来？
萧青追问："小紫，那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能不能告诉我？"
苏紫狠狠心，抬起头来，面色冷淡："萧青，你没有变，可是我变了。"
萧青眉尖一挑，又平静下来，他苦笑："真的爱上别人了么？"
苏紫烦躁的甩开他的手，发怒般的喊："为什么总说我爱上别人？没有别人从来也没有！没有！没有！"
郁闷并不能随着这样的发泄溜走，只余下深深的疲倦。
萧青等他安静下来，面无表情的说："因为你表现的很像。"他放低声音，脸色变得有些柔和："你告诉我，你还喜欢我么？"
苏紫吼道："我说过！我还喜欢你！"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快小成一个呻吟，"你是我唯一喜欢过的人啊。"
可是这样的喜欢，再也没法像刚开始的时候那样，清澈的纯粹的，好像这个世界可以由爱构成，有爱即可。
他抬起脸，攀住萧青的手臂支撑着自己："你知道么？我们那次架吵的太不应该。吵的时候我痛苦的好像死过一次，可是和好之后，我发现有的东西消失了，没有了，再也没有了。"
萧青露出一丝痛苦，他碰碰苏紫的脸颊，小心翼翼，好像他是一尊玻璃娃娃，他说，我知道，那次我没控制好自己，说话太重了，太重了。
苏紫微微的笑。
他一直觉得自己有个特异功能，痛苦的事情可以强迫着不要去想，久而久之，仿佛自我催眠一样，思维可以绕道而行，一切都像从没发生过，模糊到面目全非。
只记得为了大学那个男生的事情而又一次的争吵，萧青依旧是怪他骗了自己。
骗了一次又一次，真话好像洋葱，越剥越刺眼，越剥越要流泪。
只记得第二天要考期中考试，矛盾来的突然而猛烈，就如同夏天转眼就倾盆而至的雷雨，淋的人措手不及。
屋外阳光却好，灿烂的整个世界都是明媚的金色，院子里停了一树的鹦鹉，五彩斑斓。
只记得那个下午用掉整整一盒面纸。
对着电脑屏幕眼花缭乱，心一点点的坠到了底。
只记得萧青说，我这辈子也放不下你了，我们不能做情侣，却希望能够做朋友，你回来我依然去机场接你，那一个月我依然想陪着你，你同意么？
信任，最重要的信任，好像手里抓着的沙子，攥的那么紧，却还是一点点的流失了。
于是绝望了，以为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
萧青说的结束，苏紫无条件的接受，因为最初毕竟是自己铸成的错，是自己堆砌了谎言造成这样的结果。
所谓，自作孽，不可活。
苏紫心痛的天昏地暗，他把萧青的话说给一起出国的好友唐璜听，他说你知道么，我从来没这么痛苦过，我觉得我身上的每一分力气都消失了。原来我是这么的爱他啊。
可是他说，他再也无法信任我，那么我们除了分开，还能选择什么呢？
唐璜说，你什么也别管，赶紧洗个澡，然后快去睡一觉。
苏紫说，我睡不着，我特别的精神。
唐璜说，要不我赶过来，今天我牺牲一下，准许你抱着我哭。
苏紫说，不用了，让我自己慢慢的消化吧。他闷着头，捂住眼睛，楞了两秒，然后他挣扎着爬回电脑面前，对着屏幕上那些恼怒冰冷而坚决的文字。
他敲着键盘，他问萧青，如果我求你，你能原谅我么？
求你再信我一次，因为若不是欺骗，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只不过是大学时代的一个交往过的对象罢了。
因为所谓欺骗，也只是当时的一时性起。
千里之坝，溃于蚁穴。
萧青不答话。
苏紫再问，是不是我求你，你也不能原谅我了？
萧青说是。
当那个孤零零的字出现在屏幕上的时候，苏紫笑了。
笑着笑着就哭了。
眼泪流进嘴角，苦涩连绵不停。
人像被抽空了，很多说不出来的东西都融化掉，挥发掉，销蚀掉。
从前也吵过，也说过狠话，也讲过分手，可是感觉不同。
有东西破碎了，连蹲下身子拾起的勇气都没有。
苏紫对唐璜说，我求了他，可是他说不可能了。
他对着屏幕，眼泪流进脖子里。
他说唐璜，我一直觉得我还算个好人，我尊老爱幼，我在公交车上让座，我善恶分明。我一直觉得我对感情也很忠贞，我不搞暧昧不去娱乐场所，甚至不去网吧。我真的很喜欢他，我平生第一次这么喜欢一个人，可是却成了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