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地在屋中滚了两圈,齐卡洛速然收势,单膝跪地,借着窗外恍惚的光晕打量屋内光景。雕花木床上是凌乱的素色被褥,厢房正中一些青瓷酒杯正散乱地被搁置在原木桌上。
没人?齐卡洛在房中走了几步,转身间,顿感一阵凝结的杀气从黑暗的角落快捷无比向的周身拥来。齐卡洛急速后退至窗前,只觉前方人影一晃,这时屋外巧有灯火闪过,温和的光投射在两人中间。
"是你?"齐卡洛在望见一双熟稔的美目时,心头一喜,全然没在意到身旁一道寒光擦身而过,好似方才冷洌的杀意不曾在房内出现。
对方显然也没料到齐卡洛会出现在房内,饶是一愣,脚下一个踉跄,齐卡洛大手将他支起,"小心!"。
曹禺顺势将利刃收入袖中。
此时,门口传来急促的砸门声,屋里相持的两人同时将目光转向声源,随即又面面相觑。
见曹禺红唇微启,齐卡洛心下一凉,以为他要呼救,一只大手亟亟将其嘴捂住,另一只空闲的手,慌乱地指手画脚,食指竖在嘴前,"虚,别出声!你别看我长得像坏蛋,但我不是坏人!"
曹禺双眼微微眯起,细细打量眼前满脸胡渣的汉子,眼中流光忽明忽暗......
当是身前美人不信他的说辞,齐卡洛愈加慌忙:"真的!真的!老子从不骗女人!"
齐卡洛的保证换得曹禺眉目深锁。
不知为何突感身上恶寒,齐卡洛一阵眼前眩晕,放松了拥住对方的蛮力。
门外人见无人应门,敲打声越加急促,曹禺摆脱挟持走到木门边,侧身看了蜷缩在角落朝他直摆手的齐卡洛一眼,慢慢将门闩拨开。
曹禺缓缓走出门,面对整齐立在门前的群兵,轻轻将身后门板代上,一如秋风般沉稳的声音从嘴里吐出:"什么事?"
"曹大将军,今夜发现刺客,属下特来保护将军。"身着军袍的将领躬身道。
挥了下一袖,曹禺摇头:"不必!我这边一切安好,没听见什么响动。你们可去南边粮草那里察看一下。"
将领见曹禺此时只着了件中衣,想必已经睡下,不愿再被打扰,便点头称是:"请曹大将军小心。"
不消一刻,门前群将渐渐散去。
见只有曹禺一人回屋,齐卡洛知道自己暂时没有被凉军捕获的危险,便一脸兴奋地迎了上去:"他们走了?"曹禺点头,侧过脸望向门外,轻轻将它合上,一个逃犯闯进自己卧房,与其让军兵围捕,不如自己动手。
齐卡洛望着曹禺微红的侧脸,眼光慢慢下滑到他散落着瀑布般乌发的肩上,仅着单衣的身上大半个肩膀裸露在外,加上方才进屋时就注意到的零乱被褥,一些关于军营中淫糜的联想走马灯似的在脑中闪过,齐卡洛眼眶不禁犯热,喉头一紧,好像有什么急于倾泻的污秽想从口中吐出。
"你......"齐卡洛紧紧握起双拳捶打在自己腿上,"对......不起......对不起......,是老子连累你了......"
停下手中上拴的动作,曹禺不解地看着满脸激动的齐卡洛。
"那些狗娘养的畜生,居然......居然这样对你......"齐卡洛双手捂面,悔恨的歉意从指缝中流出,"是老子没用......老子害你被抓到这里......害你被那些狗娘养的欺负......"
曹禺岂会听不懂这些话,嘴角不自觉地有些抽搐,对眼前这个径自沉浸在想象力的憨人已经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
一股奇异的沉默就这般在漫天黑暗的房中散开......
"老子这就带你逃出去!"齐卡洛突然窜起,大步上前握住曹禺双臂,"你先穿好衣服,"说话间,小心地避开肌肤将曹禺划下的中衣拉起,"老子再给你找样东西遮遮,你等下。"
曹禺挺是好笑地斜靠在桌旁看他在房内忙碌,幽深的黑眸中跳跃着两簇别样的焰火......
窗外残叶婆娑,和着萧瑟的秋风摆动出诡异的妖娆,偶尔又发出古怪低喃。被层层包裹住的丑陋树皮,在老叶几近千万次变换模样忽高忽低时,羞于其外的斑驳表皮被赤裸裸地无情扯出,暴露在风雨下冲刷、洗净。
"严惩叛贼!"随着一声大喝,雨中杂乱的脚步声纷纷踏至,两条火龙在曹禺门前沿走道一字排开,已经有人愤然捶打木门。
房内两人顿时一怔,原本在床前翻动被褥的齐卡洛在曹禺示意下翻身滚到床下。
一声巨响,房门被砰然撞开。李政带着手下亲信冲进房内,眼里闪耀着暴戾,环视四周后,令手下掌灯。一时间,屋内笼罩起刺目的明亮。
不等曹禺开口质问,李政先声夺人:"曹禺,你身为凉国大将,却通敌叛国,今日证据确凿,你该当何罪?"
曹禺凝视李政片刻,漠然开口:"李政,你如何说我通敌叛国?"
避开曹禺锐利的目光,李政扬手令人带上一人。不多时,一个佝偻的囚狱长被人摔到屋中,此人面色蜡黄,抖嗦地伏倒在地。李政居高临下瞟了眼地上的男人,"今夜,有人劫狱,夏国战俘逃逸。我等发现竟是此人从中纵容,一个小小的囚狱长怎有此胆?说!到底是谁唆使?"
"这......"囚狱长颤抖着不敢作答,李政上前挥臂直下一剑指在其鼻尖,男人惶然后退四脚朝天倒在地上,一手摇晃着指向靠在桌旁的曹禺,"是......曹......曹大......将军。"
曹禺闻言嘴角扬起一抹冷笑,跳动的火烛此时忽地闪了一下。
"带下去!"李政一个抬手,手下将人拖出门外。
"刚才我们已捕获一逃逸夏兵,在其身上搜出这些东西,"李政从怀中抽出几本册子,都是凉军机密,"另外......"顿了顿,李政从中又取了一册,"这份来往信函中可都是曹禺你的笔迹。"
"这些东西......李政,你准备很久了吧?"曹禺目光凌厉地看着眼前做戏的李政。
"人证物证在前,曹禺,你休想血口喷人!"李政怒目而视,上前一步,"曹禺,今日你可认罪?"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曹禺淡淡开口,面无愧色,一双利眼透着严冬冰霜之寒直刺李政。
"将他拿下!"李政被曹禺这目光看得有些发冷,担心再生枝节,大声喝令,"还不快将这曹禺给我拿下!"
手持兵刃的群将这才惊醒,纷纷上前围住曹禺,但对曹禺的武功有所忌惮,不敢太过近身。
曹禺缓缓站直,厉眼梭巡围拢的众人,将士们都被拿沉如黑幕的眼神吓得纷纷后退。
"还不动手?"李政见众人心生惮意不禁大喝。
"拿得下?那就来试试!"话音刚落,只听刀刃相碰之声,众将中曹禺好似一道白影闪起,快似闪电,又如腾龙祥凤绕转于众人之间,霎时群将手中刀刃断裂。李政见状,立即飞身而入,此时曹禺已在中央站定,李政运起掌力,凌空一掌,直击曹禺左胸。
曹禺不作他想抬手回击,却觉此时内里无法凝集,眼前晕黑一时间竟不能动弹,虽然立刻察觉到情况有异,但已闪身不及,生生吃了李政一掌。
大退三步,曹禺按住心口,凝神试图以内力缓住胸腔内犹如万马奔腾的乱窜气息,但体内内力像是被抽出般空虚,更甚者整个身体除无法使力外,另有一股恶流在流窜,奔驰于他全身穴道中。
曹禺面色苍白,紧抿得双唇间留下一道血痕,浑身瘫软跪倒在地上喘息,勉强提了口气,质问李政,"你......到底做了什么?"
李政上前看着此时狼狈的曹禺,房内昏暗的灯衬地他的脸愈加狰狞,俯下身双手搭在曹禺肩上,侧耳低语:"没十足地把握,我怎敢擒你,"李政将目光别有深意投向桌上的酒瓶,笑着对曹禺说,"醉花酒的滋味不错吧?当初,李荀也不得不佩服它的厉害。"
曹禺目光一黯,眼中结起阴寒的薄冰,"小人!"
"我是小人,但那又怎样?曹美人,你还是好好享受最后的三个时辰吧。"李政起身,小声吩咐身旁两个心腹,"小心给我看着他!等会儿事情做得干净点!"
言罢,李政带着人马离开曹禺房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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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眼看众人走净了,留下的张权将门快速合上,开始催促房中呆立的朱军:"李将军要我们杀了他,还不快动手?"
见站在一旁的朱军还有些犹豫,张权又道:"曹禺已经中了毒,过不了今晚。趁他现在没什么力气,还不快动手!"
朱军闻言迟缓了下,拔出腰间的大刀,慢慢逼向曹禺,刀柄握在手心有些发汗。但想到,若事没办好,李政一定不会轻饶,于是疾步向前,近曹禺处突然举刀过首回臂而下,轻喝:"曹大将军,得罪了!"
曹禺岂能轻易甘为他人鱼肉,向旁转身一跃,避过大刀。回身一看,两人已经围攻上来,曹禺此刻内力尽失又身中剧毒身体不如平时那样轻盈,站立都有些困难,见离身不远处的一把木椅,曹禺伸手将它抡起全力隔开两人的大刀。连躲两回,张权见他也不是那么好拿下,一个跃身跳起,凌空一刀欲要砍下,曹禺脱手将木椅掷出,木椅虽不是兵器但被砸到也很是厉害,张权挥刀猛力跳开。朱军看曹禺手中已空无一物,一个落地翻身滚到曹禺身旁,将大刀架在曹禺脖子上。
刚才那几下运力令曹禺体内毒素越发流窜的迅速,顾不了刀刃横在颈项,曹禺猛地侧头呕出口血,刀锋在项上留下一条细痕,血珠渐渐从细痕中暧昧地渗出流在刀身上,一旁架刀的朱军却觉得这血是留在了自己唇上,光用看就感甜腻,禁不住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经过一番争斗,曹禺的衣领松散包裹在内的白皙肌肤隐约可见,长发也已经凌乱,沾着鲜血的红唇泛着醉人的殷红,朱军再一次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落地的张权提着大刀走来,见曹禺已被制服,耐不住方才被溅开木片划破脸的愤恨,手起刀落便要取曹禺的项上人头。
"等等!"朱军大声呵斥,打断即将要落下的刀势。
"干什么?"张权怒视朱军,见他面色发红目光闪烁,望向曹禺的神情全然是一幅饥渴难耐的扭捏。再看此刻被搁倒的曹禺,虽已狼狈不堪却依旧冷然不惊,那场搏斗令他有些轻喘,苍白的芙蓉面上泛起一丝病态的红晕,看得张权心里一阵瘙痒。
"怎么......你想......?嘻嘻......"张权笑得淫恶,看向曹禺的眼神更是不怀好意,"曹大将军,平时清高得很,不知道脱了衣服后还清不清高的起来......"
"无耻!"曹禺自然看得出两人眼中的燃起的欲火是什么意思,哪怕现下体力再不济也断不能令这些下流小人得逞,曹禺趁他们眼神交会之际霍然向后翻身,奔至门前。
伸手刚触及门闩,身后一阵旋风袭来乌发被人狠狠拽住,张权将他拖到床边,原先有些犹豫的朱军不在矜持,出手抬起曹禺的双腿,两人合力把他扔到绣花软铺上。突然的冲撞令气息混乱的曹禺眼前一黑,顿时鲜血从口中溢出,缠斗的手软了下来。
空气里,衣襟被撕破声音比任何战场上刀剑入骨的刺疼更令曹禺痛苦,拼命扭动身体妄图躲避在肌肤游走的魔掌,咬紧牙压抑着一阵阵直冲喉头的呕吐感。不能停止反抗,不愿丢掉尊严,曹禺裸露的臂膀正一点点接近枕下......
男人的淫笑从上方压下:"大将军不愧是大将军,不但武功了得,连床上功夫也不是盖......"余音未落,只觉腿下冰凉一掠,来不及低头喉间又是银光一闪,顿时两人鲜血飞溅倒在地上,面前是手持匕首目光冷绝的曹禺,身后则是提着大刀的陌生男子。
"你怎么样?"齐卡洛焦急地奔至床前,见曹禺正靠着床柱捂着嘴不停干呕,中衣残破地挂在腕上露出整个胸膛,齐卡洛再傻也不会看不清这是个男人。先前在床底他就有些怀疑,一批人来一批人走闹得好不热闹,却只听到男人的声音。汉语他是听不懂,除了他们之间提到"曹禺"、"李政",其它一概不知他们在吵什么。但最后那段令人不齿的声音,只要是人都听得懂,齐卡洛忍无可忍,翻身窜出,取了其中一人的刀便砍。
"那个......你......"齐卡洛担心眼前遭辱的曹禺,却不知如何开口。看曹禺嘴角渗出不少血丝,面色泛青,印堂发暗,明显是中毒之状,齐卡洛没细想曹禺的身份,本就要带他逃走,虽然女人变男人是齐卡洛意料之外,但现在的情形更是非走不可:"你还有衣服吗?穿上!我们快走!"
曹禺苦涩地弯起嘴角,想他为国奋战数十年,今日却还需一个敌方将领来护自己的安危。齐卡洛见他没有反应,怕他是因为刚才的事吓傻了,小声催促:"快穿衣服走!"
没有力气再移动,曹禺指了指放置床旁的木箱,齐卡洛将它打开,灯光下躺在箱内银光闪耀的战甲使齐卡洛停止了翻动衣物的动作,好似想起什么,齐卡洛一动不动站在木箱前,沉声开口,眼中压抑着一种莫名被刺伤的疼痛:"你......到底是谁?"
静廖中是彼此的呼吸声,冷风从半支的纸窗钻进,无情地掠夺掉屋内最后一点暖人的温情。人们总拿美丽来形容误会,残酷来比喻现实,当虚幻的艳美外表再遮不住丑陋时,你还愿不愿意接受这个苦涩的真实?
"曹......禺!"静静地坐在绣满幽兰的锦被上,曹禺等待时间无言地从身边划过,"就是你们夏人十分痛恨的凉军统帅--曹禺,",他或许是堕落了,当齐卡洛对他露出朴实、关切神情的那个瞬间,他当真以为这个战场上的死敌会是拯救他的人,曹禺默默闭上已经倦怠了的美眸..................
帷幔包裹着朦胧的身影,那曾是一只孤傲冷血的苍鹰,现在铁钩将他的羽翼刺穿、锁链将他尖锐的利嘴绕紧、火钳拔去了他锋利的指尖,如今躺在那里的已是一头满身鲜血的美丽困兽,只要慢慢走近,像这样简单得举起手中的长刀,轻轻割破他仍显生命痕迹的喉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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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点打在寺外积水处,弹起一个水珠,啪地又摔下,砸出一个圈儿,太浅,于是,再打下再弹起再摔落,砸出更大的弧波,一点点靠近、妄图拥抱大地内心的深沉,彼此不再寂寞......
齐卡洛脱了湿漉漉的上衣坐在马陵外一座被弃的寺庙中,默默看着眼前身靠廊柱盘腿席坐的人。出逃前,齐卡洛替他换了衣服,凭着他手中的将军令顺利逃出马陵城,雨水打湿了新换的衣襟,细软的黑发上垂挂着的水珠正一滴一滴顺着肩膀渗浸到皮肤。
他该杀了曹禺,在知道他身份后,他应该毫不犹豫地把这个害死那么多夏国兄弟的男人送到地狱。可却他放下了手上可以轻易了结他的刀刃,甚至冒着危险把他带出马陵城,齐卡洛自我厌恶地把头埋进双膝间,沉默的夜里他可以听见庙外的雨水嘲笑他的声音。
还来得及挽救自己今夜的愚蠢举动,齐卡洛抬头看着双眸紧闭的曹禺,他现在就能把这个罪无可设的男人送到夏军营地,用他的血来慰籍死去兄弟的亡魂,齐卡洛不停在内心催促自己!可是自己为何还坐在这里不上前扯住他的衣领,将他拖到那个该让他去忏悔的地方?
或者干脆让他坐在这个寒风颤栗的寺庙里自生自灭,曹禺已经中了毒,虽然不清楚他还能活多久,可能一天、可能两天,在他死亡之前或许凉军会找到他,尽管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却可以肯定凉军中里起了内乱,他们会把他带回去,然后将他处死。自己救他只是为了还他一个令自己逃出马陵的人情,没杀他已经算仁至义尽。
这个想法让齐卡洛觉得很可以接受,他站起身,披起从凉兵身上拔下的外衣,大步走入雨中......
汉子的故意踏出的沉重脚步声渐渐消失在寒冷的寺庙里,靠坐在廊柱前的曹禺睫毛轻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