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光评说汉武帝,穷奢极欲,信惑神怪,内侈宫室,外事四夷,巡游无度,聚敛刑法。
唐人论其,若非承文景之制,倘高祖之后即孝武,必危。
写这样一个矛盾时期的长安故事很有意思。
喜欢历史,所以写下历史,在所有规则还没有明了之前的历史最最有趣。
主角:白夷光,韩嫣
第一章
东方朔夜里卜卦,卦象说明日有雨,东方朔把院子里晒的青菜收了进来,喝了口水,合衣睡了过去。
"东方先生,东方先生。"
雨水瓢泼,浇进了茅屋里,东方朔只觉得那点点雨水都在唤他早起,听着实在吵耳。
"东方先生!"
"青菜啊。"
东方朔勉强睁开眼睛,瞧见一个绿油油的身影,像极了田里刚收上来的青菜,油亮发光,嫩得冒水。
"你才青菜呢!"
东方朔只觉右耳扯疼,看什么都清晰无比。眼前这人,骄横嘴脸,嬉笑模样,正是平阳长公主。
平阳公主是武帝的亲姐姐,场面上有板有眼,私下里谁都知道她的调皮行为,王太后将她许了人家之后,本以为能训乖成温柔女子,谁想夫君太过憨厚,平阳公主依旧顽劣,王太后在嫁礼上见她时,手贴手的叹了口气,刘彻正站在旁边,心里也轻叹了口气。
"轻点儿轻点儿,我还要去上朝呢。"东方朔龇牙咧嘴去拍揪着自己耳朵的贼手。
"哼,亏你还记得。"
"公主殿下,眼下您怎么得空来我这破茅屋游玩来啦?"东方朔假意充起了礼数。
"公主,雨停了。"
门外走进来一人,身形矫健,面容清秀,墨色衣服,衣带上绣着锦绣花样。
"看见没,那才是青菜呢。"
平阳公主指着门口的男子,脸上泛起笑。
"卫青见过东方先生。"门口青菜朝东方朔拱手一鞠。
东方朔想,人青菜都比一公主有礼貌,这世道真是不堪啊不堪。
"走吧。"平阳公主甩甩袖子,大步踏出去。
东方朔摸摸耳朵,看向屋外,看来自己的卦技还得多磨练,怎么就算出了老天有雨算不出自己的耳朵有难呢。
东方朔到了殿上时,早就散了朝,一青衣小太监见了东方朔忙上前说话。
"东方先生,皇上宣您到清凉殿。"
"就去。"东方朔怕走路,听见清凉殿这三个字有点头晕,掏掏耳朵,看看手掌,轻笑一声。
"真是天助我也。"东方朔转身,看见一辆辇车,车上没人,倒有一人走在那辇车前面,一步一行都透着火气,东方朔走近过去。
"都说了别跟着我,我走过去就是了。"
走在前面的那人忽然停下,皱着眉板着脸冲着身后抬辇的四个小太监发火。
四个小太监跟着停下,脸上犹豫。
"韩公子不想乘换别人乘就是了。"东方朔堆起笑。
"东方先生想乘就乘吧,韩嫣先行一步。"
韩嫣正好舍了麻烦,急急走开。
东方朔没等那几个小太监反应过来,爬上辇车,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哼起了小曲。
小太监无奈,只得抬着捡了便宜的去往清凉殿。
韩嫣瞧那辇车走远了,停在一处角落,手掌握成拳,指甲嵌进肉里,滴下血。
重叠的宫殿落在他身后,由着蜿蜒不见尽头的道路拖拽出一道血痕。
"东方先生,这回可闯了大祸了。"
东方朔从辇车上下来,正看见陈皇后从清凉殿里出来。
陈娇看见是东方朔从辇车上下来,嘴角一抹冷笑。
东方朔品出话中滋味,不觉一个寒战。
等到他踏进清凉殿时,东方朔遗憾地发现,这不止是一个寒战的问题,他是连心都寒了。
"臣保证三天之内,哦,不,不,两天,只要两天,臣自把韩大夫带回未央宫。"
刘彻坐在殿上,冷眼看跪在殿下的东方朔。
"那还不快去。"
东方朔捂着心口,小碎步退了出去
东方朔想,人韩嫣自己不愿意坐辇车,碰上我帮着坐了这车却成了祸,哎,这世道真是不堪啊不堪啊。
那会儿还是夏天,长安城里热得骇人,能躲家里的都躲在了家里,能不站岗的也都下了岗,韩嫣一路走在长安城,直到出城门都没人拦他,等出了城,韩嫣挑了最舒心的树林子钻,因为是钻树林,自然没什么技术含量,不出十步,他就迷了路,在一个自己本来就不知道路的地方迷路意思就是一个人走进一个陌生地方,一回身,就连刚刚自己踏进来的地方都找不到了。韩嫣用袖子擦把汗,哭笑不得,都走到这份上了,只得前进前进再前进了。
幸好,树林里阴凉,越往里越凉快,韩嫣想起长安城里永远停不下来的夏天,心里厌烦,长袖一甩,辟开挡路的树杈,顿时舒爽。
眼前是一汪碧池,韩嫣踏着柔软的青草走近,见了池里清澈的水,口中干渴,俯身便去捧水喝,宽大的袖子浸在水里,成了扭曲的影像。
忽然,有水声响起,像是有人在踏水,韩嫣心里一紧,循着声音看,隐约从湖心走来一个人,身上一件白袍子。
那人也看见了韩嫣,踏着水小跑而来,溅起的水花短暂地落到空中,融进空气里。
"你流血了。"
韩嫣眨了眨眼睛,看那人右手正指着自己,再看自己,腿上确实一道划伤,鲜红的线刚好浮在水面之上。
"还楞着干吗,去那儿坐下!"那人放下左手一串活鱼,把韩嫣拽到岸边一块大石头上,按着他肩让他坐下。
韩嫣坐在石头上,脚尖正好能点到水,白衣人在湖边择了些草,大概能当应急药,韩嫣看他将一把草全都塞进嘴里,一边嚼还一边对他说什么,那样子着实有趣,韩嫣不自觉对他笑。
白衣人走过来,站到水里,稍弯下腰,韩嫣低头看,只能看到他长长的黑发一半伸进了水里,整个人黑白分明,生动极了。
韩嫣觉得腿上凉,还有点疼。
"刚刚还不疼,被你一弄倒疼了。"韩嫣笑道。
"不疼才不好呢。"白衣人抬起头,韩嫣看清他的样貌,极柔和的五官,生得精致,特别是眼睛,很黑很亮,是让人迷惑的眼睛。
"那多谢了。"韩嫣挪下石头,脚上忽然疼得厉害。
"该不会是弄错药了吧。"白衣人挠挠头发,对韩嫣傻傻一笑。
韩嫣想,这笑倒是人畜无害,可自己怎么这么晕呢。
"你别倒啊别倒啊。"白衣人赶紧扶住他,"我还没告诉你我名字呢,你怎么先晕了。"
韩嫣后来问他,干吗当时想着要告诉自己他的名字呢,他说,因为我的名字好听,不说出来多可惜。
韩嫣只是笑,念他的名字。
白色的白,夷光修明的夷光。
第二章
汉朝那会儿还没有直升机,也没引进或者偷渡来拉布拉多犬,论起找人全靠两条腿,先不说若是把直升机投放到西汉时的长安会提高多少效率,反正东方朔觉得绕着山头,城门打转实在有够累,大搜查第一天,他早早溜回家,坐在院子里对着青菜大眼瞪小眼,思来想去他觉得还是靠神比靠人来得保险。
排出铜钱,便开始算卦。
神说,东方啊,你去山头里找大一大池子,就能找到韩嫣了。
东方朔大惊,难道韩嫣已经淹死在了池中,哎呀真是惨啊惨啊,我真是惨啊。
神说,胡扯,还不快去找,错过时机便要再多付一次卦钱了。
东方朔大呼一声,眼前铜钱早就没了去向,无奈摇头,只得向长安城外的小山头去寻韩嫣。
眼见太阳就快落山了,东方朔还在山里瞎忙活,别说池子了,就连水影子都没见着。
"哎。"东方朔大口叹气,拨开挡路的树枝,等他向前看时,"哎呦。"东方朔撒开蹄子就往那水池子边跑,天无绝人之路啊,神仙大人您还是收钱办正事啊!
"咦?"东方朔揉揉眼睛,实在不敢相信他看到的场景。
他看见韩嫣,衣服袖子撩起卷到肩膀,头发随意束在脑后,手上还拿着一串活鱼,这身打扮倒也算了,关键是他脸上的笑让东方朔非常费解。
在他映像里韩嫣那张俊脸上就没露过笑,东方朔觉得自己被糊弄了,难不成是这深山老林里有个和韩嫣长得一模一样的家伙,难不成要让自己把这人带回去糊弄刘彻不成?
"夷光。"
东方朔定定看着韩嫣,韩嫣装作没看见他,对他旁边一人挥手,举起手里的鱼串子笑得更欢了。
"你干吗?"东方朔看那人打量自己的眼神古怪,问道。
"你干吗?"白夷光瞧东方朔眼神鬼祟,反问道。
"我来找他。"东方朔想这山里的娃娃大多身强体壮的,自己一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不能和他计较,赶紧指指韩嫣。
"韩嫣,他说他找你。"白夷光觉得东方朔去趣,径直走向韩嫣。
"你别过来了,又要弄湿衣服了。"韩嫣走到岸边,拉住白夷光。
东方朔在一边看得汗涔涔。
"东方先生,今日你就当没见过韩某吧。"韩嫣把鱼串子递给白夷光。
"这万万使不得啊。"东方朔一甩手就是一的把汗。
"韩嫣。"白夷光在一边扯他袖子,眼里焦急。
"你先回去,我马上回来。"韩嫣轻轻摸他头发,声音柔和。
白夷光看了眼东方朔便走开了。
"东方先生把这带给皇上,就说韩嫣遇了难,横死山野就是了。"韩嫣掏出一枚玉佩交予东方朔。
"要是皇上死要见尸,这叫东方如何是好啊。"东方朔开始装苯。
"东方先生智慧无双,怎么连山中野兽都不如了。"韩嫣抿嘴。
东方朔看出来他是铁了心不肯回去了,不再多说什么,早早下山。
翌日,上完朝,东方朔壮了胆子拜见武帝。
"说吧。"刘彻今天心情不错,给东方朔一个好脸色。
"臣万死。"东方朔先摆足架势,老规矩,下跪磕头。
刘彻皱眉,啧了一声。
"找到他了?"
东方朔打好腹稿开始瞎掰,"臣昨日遍觅山林,见一神物特带来交予陛下。"
东方朔把那玉佩掏出来给小太监端给刘彻看。
刘彻把玉佩放在手里摩挲,眼神深邃,"他到底是走了。"刘彻走到东方朔面前,"带朕去看看他吧。"
东方朔想,自己还有一大串说词没说呢,怎么就直接进入主题了。
皇上一发令,当下就得行动,刘彻换上便服只带着东方朔便出了宫。
说起找路,东方朔实不在行,东摸西索了半天只找到那大池子,刘彻走到池子边上。
"你就在这里找到它的?"
"回皇上,正是在此地见着这玉佩落在岸边。"
刘彻呆呆看向池中,在这之后的许多年里,他都无法忘记这一刻。
他看见一个湿漉漉的人从池中走来,身上未着寸缕,水珠从他肌肤上滑下,阳光打在他身上,显出奇异地光彩,华丽夺目。
他走近过来,拿起石头上的白袍子往身上一裹,刘彻看见他精致姣好的脸,脸上慢慢展开一个笑,刘彻回头看向他所笑的方向。他听见那人喊一个名字。
"韩嫣。"
第三章
刘彻回头望,见着韩嫣站在树丛前,神色淡漠。
白夷光对东方朔倒挺热乎,第一句就是天杀的,"怎么又是你?"
刘彻嘴角一抹笑,东方朔心里一咯噔。
"皇上,微臣罪该万死。"东方朔跪在草地上不见疼。
"不肯回去?"刘彻懒得理他,走近韩嫣。
韩嫣看着他,咬着嘴唇不说话。
"回去吧,带上他一起回去。"刘彻说得直接,看得也直接,白夷光站在东方朔边上,觉得这人年纪轻轻地怎么一副小老头像,真是有趣,乐着乐着忽然觉得身上给火烧了一下,抬眼看去,正对上刘彻深邃眼神,白夷光对着他眼睛,他从那双眼睛里看见一团火,而天下,正在这团烈火中被灼烧。
白夷光向后倒退几步,摸着岸边大石头才重重松了口气。
韩嫣走到白夷光边上,看他一眼,却仍旧不说话,直到刘彻带着东方朔离开,他才开口,他声音有些颤抖。
白夷光听他说话,害怕极了,他上前从背后抱住他,韩嫣的黑发挡在他眼前,在这片漆黑中他把韩嫣抱得更紧了。
他一直都没告诉韩嫣他在那片漆黑中看见了什么,他不敢说,他不敢告诉他他所看到的那团火正要把所有的东西都烧得体无完肤,他怕说出来这一切就会成了真的,但是,注定成为真实的事情即使不说不想他仍旧会成为事实,即使逃避去说逃避去想也无济于事。
"夷光,没事儿。"韩嫣拍拍他胳膊,觉着自己像背了个毛绒绒的小动物,蹭着自己又暖又痒。
"韩嫣,你回去吧,你就听他的吧。"
"我要回去。"韩嫣掰开他的手,转身和他面对面,"带你一起回去。"
"长安?长安。"白夷光想起韩嫣时常提起的这个城市,汉朝灰蒙蒙的都城,长安。
长安里有很多很多人,每个人都在不停流汗,每双眼睛都是水灵灵的,胳膊挥舞的时候扬起很大的风,行走的时候扬起许多的尘土,风里裹着尘土像是一声声艰难的呼唤,长安,长安。
古时候,不论对穷人还是富人来说洗澡都是个麻烦事。
对穷人来说,洗澡水好找,随便往哪条河一跳就是个天然水源,保质又有量,但问题是穷人中也有男女之分,大凡穷人的男人都不会苦恼洗澡的事,甚至想都不会想起洗澡的事,这样一来,对于既是穷人又是女人的人来说,问题就大发了,她们当然不会找河去跳,就算愿意跳河也不会一年才跳一次河,而要找个四下无人,还有汪干净小池子的地方,又要挑个闲人勿扰的日子实在是麻烦。
再说富人,不用苦恼洗澡水,不用苦恼在哪儿洗澡,洗澡对他们来说唯一的麻烦就是每年三月三,各路有钱有权人一起往河里跳的时候。既嫌脏又嫌闹又怕被人看出什么暗疾,在一堆面子人里,也确实是个麻烦。
汉朝时,还没明确提出三月三往河跳的规定,反正这说来说去那就是三月里一天,武帝刘彻带着一班人选了渭水要去修契(贵族管洗澡叫修契),大概是觉得看别人洗澡和别人看自己洗澡都很无聊,那天刘彻早早结束了修契便往平阳公主府去。
说起平阳公主,自然也是个耐不住无聊的主,变着法儿找乐子,一个人找乐子困难很多,许多人一起找当然是要容易些,于是这公主府里就有了班漂亮小丫头陪着她玩儿,刘彻到公主府的时候,平阳公主正要看那群丫头们跳舞,见刘彻来了拉着他要一起看。
"给我好好看,这可是老姐我费尽心思排的啊!"平阳公主看刘彻心不在焉,拱他一下。
按说平阳公主和刘彻虽然是姐弟,可毕竟刘彻是皇帝,平阳公主辈分再大也不过是个嫁了人的公主,说话交往时怎么也得尊着礼数,平阳公主是个聪明人,懂得什么时候得有礼什么时候得放肆,按她判断,现在正是放肆的时候。
沿着之前之后的规律来看,大凡是皇帝的姐姐妹妹基本都是皇室皮条客,都得拍着皇帝弟弟哥哥的马屁过日子,平阳公主再怎么顽劣心里也跟明镜似地洞悉其中道理,公主府里这班如花似玉怎么可能只是为了逗自己乐,怎么着也得逗着皇帝弟弟一起乐啊。平阳公主拍拍手,千娇百媚一箩筐地倒了进来。
"好好好,一定好好看。"刘彻笑笑,对眼前莺歌燕舞只觉百无聊赖。
作为一个皇帝,无论是在宫里还是宫外总有那么多美女自愿挤到他眼前来,看得无聊也是人之常情。
"喂,你和那阿娇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