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夷光想,弄给这家伙吃还不如自己跟着他一起饿肚子,谁叫他当初不让韩嫣来见他,还让韩嫣淋那么大雨,哼,活该饿饿他!
这饥饱问题算是解决了,寒暖问题就有些难办,山里晚上凉,刘彻起先不愿意睡干草上,觉得那实在有损形象。白夷光不管他愿不愿意,自己先躺了下去,刘彻左思右想,山里的冷风飕飕往里灌,他一哆嗦一咬牙睡到了白夷光边上。
两人靠得很近,刘彻往白夷光那里挪了挪,白夷光转过身,慢慢睁开眼问他:"你冷?"
刘彻楞楞点了点头。
"那再靠过来些吧。"白夷光迷迷糊糊闭上眼,睡意正浓。
见他窝成一团蹭在自己边上,刘彻心里的小火苗噌噌噌瞎窜,他一脸大义凛然地搂过白夷光,其实他就算是笑得一脸狡诈也没人会计较,漆黑一片的山旮旯里谁会注意你色欲熏心的脸啊。
白夷光身上很暖,抱着舒服极了,刘彻使劲嗅他身上味道,把他靠到自己胸口,手掌贴在他腰间,便再没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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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白夷光醒来的时候,身边的刘彻大变活人成了韩嫣,他使劲揉眼睛,笑着扑到韩嫣怀里。
韩嫣抱住他,不禁想起刚刚所见,刘彻小心翼翼,生怕吵醒白夷光的动作,还有他复杂暧昧的眼神,通通让他高兴不起来。
那种转瞬即逝的脉脉温情绞进他心里,凝固了他的所有表情,僵硬了他的一切行为。
"韩嫣。"白夷光在他胸口蹭了蹭,抬起头道:"我饿了。"
韩嫣稍稍笑了笑,在他脸上捏了一把,"那还不起来,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白夷光摸着脸,立马站起来,笑着去拉韩嫣,韩嫣握住他的手,十指相扣,慢慢浸染出一层似曾相识的温暖。
第十三章
刘彻一回宫就留了东方朔密谈,卫青守在门外,偶尔听见里面传出笑声,过了许久,东方朔打着哈欠出来,摇头晃脑吟起了诗。
"五鹊去兮雁不归,昔朝朝昔魂不归。"
东方朔亦步亦趋,渐渐隐没于巍峨宫墙投下的阴影中,卫青回望内室,刘彻正笑吟吟看向窗外,月亮透过云间空隙漏出的光照射在了那片极西的渺茫之地上,让它看上去静谧美好。
"你懂兵法吗?"刘彻从宫殿里迈出。
"臣不懂。"卫青跟在他身侧。
"那便去学吧。"刘彻又笑,"总有一天是要用的。"
卫青牢记下这句话,后来,他告诉别人这些从前的事情,那人说,卫青,你是我们中最聪明的一个。
聪明的,他们知道他们要的是什么,不要的是什么,什么是能到的,什么是永远都不能触碰的,什么能让他美满,什么只能带给他无尽的痛苦,他们取舍权宜,做出不是最好的却一定是最明智的选择。
过了三月,春意愈浓,刘彻不想再打猎,可玩心仍旧,便带了宫里几个夫人到近郊巡游,宫里一下冷清了许多,卫青前些日子染了风寒,没赶上巡游的大部队,留守后宫,那日,他身体已然好了,入夜后,便早早睡去,半梦半醒之间,听得耳边有人唤他,他摸索着点了蜡烛,定睛看去,白夷光正在他边上冲他嘿嘿笑。
"你陪我去看桃花,好不好?"白夷光小声问他。
卫青一楞,晃动的烛光照出他闪烁不确定的神情,卫青笑笑,顺手抄了件外衣披在身上。
"好。"
白夷光听他答应了,乐开了花,一把扯过他就往外跑,卫青回身吹灭了蜡烛,由着他拉着自己跑。
卫青在他身后,看着他摇摆的背影,有些凌乱的头发没有规矩地在风里飘舞,他一身宽大的白色长衣,没有做过拉锯的衣服能跨出很大的步子,里面似乎灌满了风,忽上忽下忽左忽右,有时候袖子上掀,露出一小段胳膊,有时候又下盖,遮住手腕,总是那样的鲜活跳跃。
卫青稍仰头看见一轮满月,恬淡的光芒照射在高高的宫墙之上,遍洒在他们奔踏着的路上,摇曳出一段混合交融在一起的黑影,那段黑影渐渐拉伸,一头扩张到了路的起点,一头和路的尽头相接。
"到了,到了。"白夷光靠在墙边喘气,卫青认出这是北宫,俗称冷宫,不过,现在为止,这北宫还没真正派上用场。
白夷光朝卫青眨眨眼,"韩嫣说,要是能找个会舞剑的人来就好了,我一下就想到你了。"
卫青摇头:"我才刚开始学,还谈不上舞,只会耍耍罢了。"
"没关系,我也看不懂,你耍耍也行。"白夷光一路绕到了个院子,看模样是个供人消遣的小型花园,卫青远远看见一人,背对着他们站在桃花树下,四月里的桃花,开得正艳。
两人行至树下,白夷光打开树下一个包裹,拿出席子,取了四个鎏金莲花席镇压在席子四角,又摆上了三个青铜酒杯。
"你从哪儿弄来的?"韩嫣看他忙活,不禁苦笑。
"从婆婆那儿讨来的。"白夷光又从包裹里鼓捣出一壶酒,"这是我问东方先生要的。"
韩嫣仍旧笑,卫青看着这笑,不由一个寒战,远在皇城之外的东方朔也在睡梦中打了个寒战,下意识地裹紧被子。
卫青见识过白夷光喝酒,那样子有些狼狈,可这次,却是大大的不一样。
他的脸被酒意熏上醉红,整个人全然没了往日的跳脱和活力,他静静坐着,嘴角带着浅浅笑意,桃花花瓣纷飞,偶尔落在他手上,浓烈的粉在他略显苍白的指尖上徘徊,他有时看向韩嫣,眼睛是亮晶晶的,他一直不说话,一杯一杯地喝酒,一遍一遍地看映着月光翻飞的脆弱花朵,卫青对这样的白夷光有些不适应,脑海中那些既定成型的映象正在一点一点被颠覆,他一昂头,闷了一杯酒,放下酒杯时,韩嫣手持长剑站在了近处的树下。
白夷光回头对他道:"卫青,你要看着。"
卫青不明所以,他看向舞剑的韩嫣,沉重过长的青铜剑在他手里轻盈地下挑上拨翻身晃右,是极美的招式。
"你和他是不一样的。"白夷光放下手中酒杯,站了起来,"你们的剑是不一样的。"
白夷光以为自己永远都无法忘记那样的一段月光一缕轻风,光照出的身形,风抚乱的发,花借风势席卷,他飘飘不染尘埃,离自己是如此的近,触手可及,探耳可闻,及目即见,他以为这一切都会成为眷恋难忘的回忆,是故意屏弃了那些可以预见的悲伤而美丽的回忆。
可他却是想错了,最后的最后,白夷光什么都不再记得。
当时的月亮,当时的人,当时的触动,一切烦扰不堪,纷繁错杂的记忆被抛向了风里,再无音信。
韩嫣笑了笑,剑尖挑起花瓣,一片一片细致鲜嫩的花瓣落在白夷光捧起的手掌中,慢慢积成一小堆,韩嫣一招直剑,收了招式,把剑收回腰间,白夷光看他走来,将那一把花瓣洒了出去,他笑。
"韩嫣。"他喊他的声音带着颤抖,卫青有些惊讶地看见他眼中交错出现的喜悦和恐惧,甚至略显出落寞。
于是,在之后的许多个早春四月,在那些桃花随风飘落的夜晚里,卫青便想起他的眼神,就是那样的眼神和曾经的夜色中那双注视着他的眼神重叠,过去他以为那双眼睛是属于韩嫣的,只是被韩嫣眼中的寂寞所迷惑,而那一刻他目睹了白夷光的寂寞,他便明白,那个看着他的人始终都是白夷光。
那些从前,都只是被表象所迷惑,而不能解。
第十四章
"卫青。"白夷光撑着额头,头痛欲裂,"你确定昨天你有舞剑给我看?"他将信将疑地看捧着竹简专心听韩嫣讲解的卫青。
"我看见了。"韩嫣把手背贴在他额上,确认没大碍,"夷光,你去找婆婆玩去,我给卫青讲胡人的事儿呢。"
白夷光没动弹,昨天晚上喝多了酒,前半夜就没了意识,恍恍惚惚躺在韩嫣身上,只朦胧听到些说话声,也不知道这俩人都商量了些什么,反正一大早卫青就抱着一大堆竹简来找韩嫣,说是探讨胡人兵法,白夷光凑过去瞄了两眼,看不懂,还真看不懂。
白夷光趴到几案上,浓密的黑发忽然垂下,遮住他的脸,韩嫣撩开些头发束到他耳后,白夷光已然闭上眼睛,打起了瞌睡。
卫青小声问道:"他一直都这样?"想睡便睡,想玩便玩,如此率性而为??
"一直都什么样?"韩嫣不解道。他放下手中竹简,"有些人生来快乐,而有些人拥有极大的快乐,或许只是为了掩饰心中极大的悲哀。"
卫青看着白夷光恬淡睡颜,那双紧闭着的眼睛,触动着昨晚所见,水一样冷冽清寒的疼痛从他眼中流出,他想,他必定是后一种人。
只是他那巨大的悲哀从何而来,又为何而来。
卫青不懂,他侧脸看韩嫣,如果是他,会不会懂得多一些?
韩嫣捧起竹简,继续指点,精致的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卫青后来琢磨出了这没有表情的表情的含义,带点暧昧,带点纠缠,有些自私,有些骄傲,却最终还是爱的。
四月末时,刘彻回了宫,大队人马浩浩荡荡进了皇城,刘彻的大车上向着匍匐山呼的长安民众展示着他的战利品,两个年轻貌美只娇不羞的小姑娘。
那日,平阳公主在王太后处饮茶听琴,刘彻来拜见自己母亲,王太后听说那俩小姑娘的事,心里不舒坦,大概只有平阳公主这类皇室皮条客能理解王太后她老人家不爽的原由了。
所以,刘彻自然是不理解的。他高高兴兴给王太后讲路上见闻,王太后连皱纹都没动半下,石雕似地坐着,眼见着气氛一点一点地冷了下来。
刘彻这小子不是个东西,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难得他孝心大发给自己老母来讲故事,偏偏碰上老人家不领情,当着上上下下这么多人给自己驴脸看,刘彻顿时怒了,能生下他这种儿子是她上辈子积的德,换句话说,老子是天的儿子不过借了你肚子一用,你凭什么给我脸色看!
在此,首先我们要明确刘彻的想法是大大的不对,当然这也不怪他,他这想法追本溯源得排到黄帝炎帝那会儿,况且当时医学水平只在外科方面进步,生物学这一领域还没人做过研究,没人能告诉他,他不过是万千蝌蚪里最有活力的一条罢了,不过,即使有穿越人材看清了这一事实,也还是不敢说出来的,堂堂大汉天子被"歪曲"成了蛤蟆他儿子??!这是绝对的诽谤!
其次还要明确刘彻的态度也是不正确的,甚至是叛逆的,咱老祖宗奉孝道将亲情,可刘彻是个冷血的权利至上者,很久之后的长安巫蛊事件就是血淋淋的证据,亲儿子亲女儿,凡是敢于冒犯自身权威,威胁到自身利益的因素通通只能去走黄泉路!
而在这些错误想法和态度的驱使下,刘彻做出了个错误的决定。
他要做大汉最后一个皇帝。
他得出这个决定的过程是这样的,哼,死老太婆,看不惯我玩女人,好我不玩女人我玩男人!从此不再临幸任何女人,想抱孙子??做梦!!
刘彻年轻气盛,此做法纯属任性赌气,等他想明白之后,王太后早已撒手归西,顺利的没有看到任何一个孙子,刘彻心满意足地又开始宠幸起了女人。
在他这段不宠幸女人的时期里,不论是本就凄惨的陈娇还是忽然凄惨的卫子夫又或是媚不逢时的许多个小姑娘们忽然一下子大彻大悟,过起了一种火药味十足的和睦生活。
是白夷光不小心闯了进来,打破了这令人厌烦的僵局和沉默。
那天,他站在宣室外面,仰头看着挂在高墙上的纸鸢,青百相间的纸鸢落在朱红色的粉饰上显得突兀,他伸手够了够,手指在空中胡乱抓着,却什么都碰不到。他听见有说话声和脚步声由远及近,侧过脸看到那些花花绿绿,吵吵闹闹的女人们,他先看到卫子夫,她正和边上打扮端正的女人说着什么,白夷光往边上退了退,转身继续思索着如何把那纸鸢给弄下来。卫子夫在说笑间注意到他,陈娇见她忽然皱起了眉头,便问道:"妹妹,这是在忧虑什么?"
卫子夫朝陈娇使个眼色,陈娇往白夷光那儿看,其他人也顺着她的眼神看,毕竟人现在还是皇后,场面上可不能冷落了人家。白夷光觉得不对劲,怎么这一下就安静了下来,他回头看,见那一行人都盯着他看,他眨巴眨巴眼,朝里面眼熟的卫子夫腼腆一笑,众人又纷纷看卫子夫,卫子夫尴尬地抽了抽嘴角,狠狠瞪他,白夷光起先一楞,后来明白了过来,仍笑了笑,便弃了那纸鸢,走回了宣室。纯白得袍子在众人眼前飘然而逝,不乏落寞。
"那是谁?"陈娇问道。
"那便是皇上上月从太皇太后那儿讨来的白夷光。"卫子夫柔声回话。
第十五章
白夷光一人在宣室里转悠,百无聊赖,迎面而来的风里已经涌动着过早的热意,他转累了,坐在台阶上,楞楞看着前方,似乎一直盯着便能看得很远,远方的土地上,黄沙遍地,金戈铁马,是疮痍遍步的边疆。
"你啊。"
白夷光把头埋埋进胳膊里,便听见有熟悉的声音,甜得过分的声音分明是幻觉。
"我啊,不想再自欺欺人了。"白夷光霍然起身,甩了甩头发,似要甩去耳边回响的声音,他挥起手,袖子像巨大的幔帐遮盖住了所有变换不定的风景,他的手垂落,白色的锦绣随之翻卷,大段大段的时光碎片被重重抛出,落地无声。
那断了线的纸鸢借着一阵风,飘了起来。
白夷光的视线追随着它,直到它消失于北面萧杀渐起的霞光里。
"夷光。"
他又听见有人喊他,在他转身的刹那。
他没有停顿,没有回头,全然看不见那最后的挣扎。
"起风了。"
长安的天气最熬人的就是这春末夏初,昼夜温差大的吓人,卫青抽空来看韩嫣,已是傍晚,他一袭单衣立在风里,略显单薄。
"我知道。"韩嫣看了眼他,答道。
"他已经走了。"卫青顺着他的视线,他所眺望的地方,有些远也有些近。
"我也知道。"韩嫣忽然笑了。
"你在后悔?"卫青想了想,把沉淀许久的想法说出了口,"那天你便不该让他走。"
"你错了。"韩嫣眯起眼,"那天是他自己要走的。"天边飞来一个青白相间的物件,韩嫣向前走了几步。
卫青也看见了,那是个残破的纸鸢,尾部拖着条断了的线,摇曳而来,坠入尘土。
韩嫣上前捡起它,轻轻拍去它身上的灰尘,"他什么都懂,什么都懂。"他把纸鸢搂在怀里,往回走。
卫青想说些安慰的话,却也无从开口,偌大的后院静得可怕,卫青环视四周,一个月前断然不会去想像这样的寂静,一个月后却只能安于这样的寂静。
"你很好奇,很奇怪,是不是?"韩嫣突然说道。
卫青楞了下,随即点头。
"我们都太没自信,总喜欢找些事情找些人来证明自己,只是这些证明都太荒唐,反而搅乱了所有的计划。"
韩嫣声音越来越轻,直至自言自语的呢喃。
"你还是在后悔。"卫青道。
"不,我不后悔。"韩嫣陡然高起的声音,尖锐地划破长空,"我只是恨。"
卫青哑然,比起无从追悔的后悔,无从想念的恨确实更为贴切。
韩嫣送走卫青,只身折回屋中,他轻掩上门,放下手中的纸鸢,蓦然看见眼前几案上随意舒展的细长发带。
"夷光。"他念起他的名字,抚上那月牙白的丝带,嘴角勾起笑意,指间触到了过往回忆。
断断愁肠便入了骨血。
想起那天,尤似昨日。
白夷光在屋中醒来,眼神凌厉,他解下发带,放在韩嫣手中,韩嫣笑道:"你是故意要让我替你束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