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谁在这时候看见他一定都会马上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因为那张向来苍白平静的脸上此刻满布着泪痕与红晕,身体上纵横交错着斑驳的吻痕,从纤细的颈子上一直蔓延到大腿,而他身上胡乱覆着的被褥,以及身下海蓝色的床单上则惊心动魄地沾满了乳白和艳红杂陈的液体。他流血了,而且很多,方才让我顺利入侵的竟然是他的鲜血,原来不管我怎样控制力道仍然是伤了这付琉璃般脆弱的身体啊。心下一痛,我拿起助听器细心帮他戴上,笨手笨脚地调了调音量,小声说道:"林越,是不是很疼?对不起......是我昏头了。"这时候的气氛有些尴尬,完全不应该出现在刚刚还做着最亲密的接触的两个人之间,莫非男人之间都是这样的?
气力用尽的他一言不发,拉高被角缓缓转过身去背对着我,身体因为疼痛而微微痉挛着,我呆呆看着他的背影,伸出手想要抚摸那瘦削挺直的肩头,犹豫了半天仍是放下了,混乱和激情都过去了,这时候的他和我,大概又回到了之前彼此防备戒慎的状态吧,不,矛盾狂乱挣扎狼狈之余,可能比从前更糟糕了也不一定啊。都是我不好,明明可以趁这个机会抚慰他的情绪接近他冰冷的心,却昏头昏脑地被欲望的恶魔控制了身体,拥抱了他,也推开了他。
身体和心灵双方面的疲倦袭来,我看着他的背影惘然不已,良久之后方才闭上了眼睛,在深沉的自责中渐渐睡去。
幻之声(10)
将我自睡梦中惊醒的是林越低沉却痛苦的轻呓,我猛地张开眼睛惊坐起身开始穿衣服,一片忙乱中瞅了一下桌上的闹钟,已经是晚上八点,忍不住松了口气,看来妈确实是出差了,否则不会这时候还没回家。
侧过脸看着身边蜷成一团的林越,他的脸色惨白成一片,眉头紧锁,身体时不时地颤抖着。我担心地抚上他的额角,果然,他发起了高烧。
我立刻跳下床冲进妈的房间,拉开平时放药片的抽屉,退烧药已经没有了,我想了想,飞快地套上毛衣大衣,抓起钱包就往外冲,跑到一半又折回身来,抱来妈床上厚厚的鸭绒被,把林越从头到脚包了个严严实实,不管他听得见听不见,大声在他耳边说道:"坚持一下,我去给你买药,十分钟就回来。"
在寒风中奔跑着,我脑子里混乱一片,为什么他会忽然发起烧来了?难道是因为刚才做爱的关系?大概是我弄伤了他却没有及时给他清理上药,于是伤口感染导致炎症发烧,一定是这样!我悔恨交加地捶了一下自己的头,容耀你这白痴,为什么只顾自己而不考虑一下他的身体,你想害死他么!
一边咒骂着自己,一边跑到最近的药房抓了一大堆退热消炎的药,顿了一下之后又跑到隔壁的商店里买了点食物,接着便在售货小姐好奇的眼光中没命地往回狂奔。
回到屋里,半睡半醒的他好象烧得更严重了,身体滚烫得怕人,脸上则泛起一种不正常的潮红。我慌了手脚,端来热水放在床边,轻轻摇晃着他的身体说:"林越,醒一醒,喝点热水吃点药,很快就会好了。"
他挣扎着勉强睁开无神的双眼看了看天花板,干涩得蜕皮的嘴唇轻轻动了几下,我没听到他说的什么,却从他的口型中大致看了出来--"让我死了算了。"
胸口仿佛挨了一记闷棍,不知为什么,眼泪刷地一下冲进眼眶,迅速爬满了冻得冰冷的脸颊,我抱起他大声喊道:"胡说!不会死的!我知道你恨我,恨不得杀了我,但那也要等你病好了以后亲自下手不是么,到那时,哪怕你打死我我也不会皱一下眉头!可是,可是你现在必须吃药!"
他依旧不理不睬,慢慢偏过头去,脸上一片冷漠,我的心痛得像要死掉一样,用力将那个滚烫的身体揉进怀里:"看着我,不许睡,我不许你就这样睡过去!林越!醒一醒!快醒一醒!"他惨淡的神情让我有种很不好的预感,说不定他真的就这样一睡不醒了。
我声嘶力竭地吼着,眼泪大颗大颗地打在他脸上,他终于不耐烦地睁开眼睛看着我说:"你吵死了,拿来吧。"
我大喜过望,连眼泪都来不及擦,迅速端过药和水,非常仔细地喂进他口里,看着他艰难的吞下去之后,结结巴巴地说:"床单都脏了,你睡得很不舒服吧?我换一条,再帮你清理一下......"我以为他会拒绝,好在他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自由自在]
轻轻抽出脏污的床单,看到那上面已经干涸的血迹,我的心头不禁又是一跳,随即迅速把它卷成一团塞进垃圾桶里。
看他那么虚弱的样子大概不可能去洗澡了,可是他下体的血渍和残留的体液必须清理干净,我从浴室打来一盆热水,轻轻抬起他的身子,用半湿的热毛巾仔细擦拭着他的下体。他紧闭着眼睛,低声说道:"里面......还有。"我犹豫了片刻,将手指轻轻探了进去,引出残留的浊液。只是这样尽力放轻的碰触也是一样令他的伤口疼痛难忍,全身紧绷,竭力控制着不让自己颤抖呻吟起来。
看他这样子,我刚刚止住的眼泪忍不住又掉了下来,嘴里喃喃地说着:"对不起,都是我害的......都是我不好......"眼泪是脆弱的伴侣,向来自认坚强的我我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掉过泪了,可现在呢,他每一个蜂鸟般轻微的动作都会引发我不可遏止的崩溃,心,已经痛极。自 由 自 在
终于把一切都整理好,脏衣服塞进了洗衣机,在尽量不惊动他的情况下换好了床单,闹钟也已经定在了他下次吃药的时间。夜已经很深了,本来我应该到沙发上或是妈的房里去睡一会儿,可我只是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看着他略微安静一点的睡脸,渐渐也开始睡意朦胧。
闹钟响起的时候我好像正在做一个非常压抑的梦,到处都是深灰色的云雾,看不见前面,也看不见后面,甚至看不见脚下。于是,刚一睁开眼睛我就立刻伸出手去试他额头的温度,因为那个梦实在是有种不祥的味道。
他滚烫的额头让我几乎魂飞魄散,过了四个小时,退烧药不但没发挥作用,他的体温反倒更高了,嘴唇上甚至出现了因为高热导致的燎泡。我来不及思考,横下一条心,连被子带人将他抱了起来。巨大的起伏让他自昏迷中悠悠醒转,见我正抱着他往外走便低声问道:"你要去哪里?"
我咬着牙,心火如焚地说:"去医院,再这样烧下去要出问题的。"
一听医院二字他立刻挣扎起来,并不太有力却足以让我停下脚步,"让我这样去医院给人检查还不如死了好!你想让我丢脸丢到太平洋里去啊?!"他喘着气低喊着。我能明白他不愿让人看到他这样,尤其如果医生问起病因我们都将无言以对,可是我怎么能就这样放着他不管,高烧烧到一定程度是会出人命的啊!
我还想劝他,他却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挣扎着想要摆脱我,我急忙转过身,安抚地说道:"好好好,我们不去了,别动,小心摔着。"
重新把他放回床上,我往杯中添满热水,和一把药片一起送到他嘴边。待他吃下药终于筋疲力尽地昏睡过去之后,我马上跑到衣柜里搬出所有的被褥毛毯,一层一层垒在他身上,又用冰冷的毛巾敷在他的额头,不知道这种民间方法到底有没有用,可这时候我别无选择,到了天亮的时候如果他还没好的话,就算要把他打晕我也必须送他进医院了。
焦灼的情绪让我再也无法放下心来睡着,一遍一遍摸他的额头,一次一次地更换毛巾,其余时间里,我就这么一瞬不顺地盯着他的脸。不知过了多久,绷紧的心情终于稍微放松了一点,我把脸埋进厚厚的被褥,痛楚地低声说道:"林越,不要离开我,我不能失去你......"
11
天,终于亮起来了,我强撑着酸涩的眼睛,欣慰地发现林越的体温已经降下去了不少,虽然还是在发烧,却已经不像半夜里那样烫得骇人。
腹中一阵辘辘,我这才发觉自己已有将近二十个小时水米未进,走进厨房,给自己泡了包方便面,又往锅里倒了一些米想要煮点粥给林越吃。
正在饭厅里吃着面的时候,电话铃忽然惊天动地的响了起来,我担心地看了眼房里的林越,还好,似乎没有被惊醒的样子。
拿起电话"喂"了一声,我很意外的听见了一个有些嘶哑不过还是相当悦耳的清脆女声:"请问容耀在家吗?"自由 自 在
我嚼着面条含糊的说了一句:"我就是,请问......"
"我是严颜......"面条在口中的运动停止了,我傻愣愣的沉默着,心里一阵做贼心虚般的慌乱,是她?她打电话给我做什么?
"容耀?"迟疑了一会儿之后,她有些不确定地喊着我的名字,我这才反应过来,"我在听,请问你有什么事?"
"你们班的人说昨天后来林越跟你回家了......他,还好吧?能让他听电话么?"
我下意识的看向林越,压低声音说:"对不起,他昨晚有点发烧,这会儿还没起来。"
她吃了一惊,稍微有些焦急地说:"怎么会发烧的呢?昨天明明还挺好啊!"
我有点不快,说道:"可能是受了太多刺激,他身体一向不是很好的。"口气相当僵硬,因为刚刚体认到不论是否合时宜,她才是他名正言顺的"女朋友",只有她才能用这种理所当然的口气关心他,而我呢,却是一个趁人之危的下流之徒。
察觉到我的冷淡之后,她沉默了,过了老半天才说:"谢谢你照顾他,麻烦你帮我跟他说声对不起......昨天,我不是有意要留下他一个人的......"
我平淡地说道:"好的,我会转告他,那就这样,再见。"没等她答话,我像逃避瘟神一样的挂上了电话。
定定神,我走向林越身边,心却跳得很快。这通电话让我从幻境回到了现实,虽然他就在我身边,可我连一点实在感都没有,关于他这个人,关于他这颗心,我可以说是一无所知,只是凭借一时匹夫之勇强行占据了他的身体,而这一行为,除了会让他恨我入骨之外我看不出任何别的可能。
走近了看那张苍白的脸,虽然谈不上漂亮帅气却有另一种迷人的特质,就像大海,不错,平静时沉稳温和波澜不惊,晦暗时电闪雷鸣白浪滔天。不论如何都辽远深邃,让人想多看一些,多了解一些,我实在是太天真了,怎么会以为这世上只有我一个人能发现这一点呢。他不属于我,过去不是,以后更不会是......
正在胡思乱想,冷不防林越忽然睁开眼睛问道:"刚才那是严颜吧?"
原来他都听到了?!我吓了一跳,慌忙扭过头去,极力掩饰着自己脸上明显的挫败:"啊,是啊,她让我跟你说对不起来着。"
"对不起什么?"毫无气力的声音,却让我有些手足无措,垂下头默不作声,不知道为什么,我不愿把刚才严颜说的话告诉他,说我莫名其妙也罢小心眼也罢,反正胸口堵得慌。自 由 自在
"你不说我也知道,她一定又胡思乱想了,女孩子就这点麻烦。"清淡的,没有一丝起伏的语气,听不出任何情绪来。
我看着自己的脚面,挣扎了好半天才说:"林越,对不起......"
他忽然笑了起来,那笑声冷峭地刮着我的耳膜,让我忍不住一脸差异地看向他,苍白的脸孔配上冷冷弯起的嘴角,我顿时有些心跳加速。
直笑到有些气喘的时候他才说道:"今儿这是怎么了?不停地有人跟我说这三个字,怎么我看起来像个怨夫么?"
我的心堵得更厉害了,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虽然明知道他会恨我,可他这样的表情还是给了我沉重的一击,原来我还是希望那种关系多少能让我们有些改善的吧?可惜现实证明那只是痴人说梦。
"我知道昨天是我不对,不该在那种状态下对你做那种事情......可我真的是情不自禁,不想看你那么痛苦,不想让你一个人......"
他轻轻挥了挥手,拦住我的滔滔不绝:"昨天的事跟你没关系。"一边说着,一边慢慢地拿起我放在床边的干净衣物往身上套。
"哎?"我有些瞠目结舌。
他套好毛衣,微笑着抬起头来:"我不过是想看看到底我能忍受多少,结果发现就算是这样的事情也没有让我觉得人生灰暗前途无光嘛。至于你么,"事实上他的体温还是很高,却径自翻身下床,站在我面前接着说:"不就是上了次床么,别那么大惊小怪的。"从来我都认为他的笑容是婴儿一般纯净的,能平静人心中的浮躁,能透视人的灵魂,可这一刻流露在他脸上的笑容却残忍得要命,因为,他微笑的眼中根本没有我,而这个我,在不久之前还与他进行过最彻底最紧密地接触。
我可以接受冷漠,可以容忍憎恨,甚至只要他喜欢,痛打我一顿都没关系,可我却万万没想到他会无视我的一切,这种态度绝对能把我逼疯。
用力压低声音,我能听出自己语气中的风雨欲来:"不就是上了次床?想不到你居然能说出这种话来,你以为我是不论男女说上就上的野兽么?如果不是我喜欢的正好是你,你以为我会去上一个男人?!"
他又笑了,眼睛里满满的全是不屑:"喜欢?喜欢一个残废?一个什么都做不好的废物?别说笑话了,告诉你,我从来都不相信同性之间真能有感情,不过是找不到发泄渠道时的临时代用品罢了。现在我们都发泄完了,我可以走了吧?"
这家伙!我的眼中就快要喷出火来,用力按住他的肩头将他推回床上:"给我躺下,你还在生病!什么叫废物,你有哪一点跟别人不一样?!对了,是很不一样,你还会拉小提琴!那不是你最心爱的东西么,虽然是被你父亲摔烂了没错,但是摔烂了可以再买啊,怕耽误学习的话,大不了等到考上大学之后再拉啊,有什么大不了的啊!"
我唠唠叨叨说个没完,其实只是为了掩饰我的痛苦无措,因为他说只是为了发泄欲望才找上我,那句话轻而易举地把我打进了炼狱,以至于他忽然轻声说出一句话的时候我压根没听清,等我缓过劲来才发现不对劲,瞠目结舌的问道:"你说什么?"
他拨开我的手,冷冷直视着我的眼睛,清晰地一字一顿地说:"我说,我再也不拉琴了。"
......自由自在
"啊?!"
我有些受惊吓过度反应不及,张大了嘴巴定定地看着他,好像他刚才说出的是外星语言。他见我一片茫然,微笑了一下,披上外套站起身来往大门走去,口中说道:"你好象不太明白的样子,算了,当我没说过。"一边说着一边打开门,抬脚就要走出去。
我缓慢膨胀的愤怒终于炸开了,不由分说地冲上前去把他拉到一边按在墙上,手心触到的滚烫皮肤令我又急又痛:"我不懂!我当然不懂!我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弄懂你在想什么!你说这样就要这样,说那样就要那样,心情坏了就随便让心怀鬼胎的人上你,心情好了云淡风清一副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样子,这样的人说出来的话我会懂才怪!"
他看着我,眼里的冰块没有丝毫融解的征兆,细细地吐了口气,也不挣扎,说道:"昨天我只是一时无法接受,其实我爸说的一点都不错,他远比我自己了解我,我的确没有拉琴的天赋,加上残缺的听力,考音乐学院什么的只是自己一厢情愿而已。"
我用力摇头:"谁说的!我觉得你拉得很好啊,而且,你拉琴的时候有种异乎寻常的专注热情,就好像......就好像在你手里的是你最心爱的情人,这样的人怎么会没有天赋,天赋这东西本来就是为执著的人存在的!"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眼睛,深湛的黑色眸子中,我能看到那个冻结的,毫无生气的灵魂,原来,失去小提琴对他而言就等于失去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