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少宵小之徒随之闻风而起,蠢蠢欲动。
索性阮家立足兰萍县多年,尤其到了阮成济这一代,除了一门心思读书,又添了几分游侠意气,除了开书院教书育人,还结交了不少三教九流的江湖人,连他娶的夫人,都是位快意恩仇的江湖女子。文武两道都有了倚仗,不是想动就能随意揉捏软柿子。
可惜,阮成济遇到了一个人。
姓范,范则诚。
范则诚原是个落拓的江湖中人,受阮成济救助,以报恩为由当了阮家的护院。
范则诚此人,深谙人心却道貌岸然,人前口若悬河人后长袖善舞,很快就与阮成济称兄道弟。阮成济更是引他为至交好友,掏心掏肺,一次把酒言欢,便轻易吐露了财宝的秘密。
他以为他的好兄弟会替他保守秘密,殊不知此人心术不正,且与无寿阁素有往来,替他们做过不少丧尽天良的龌龊事。当他从他这位“范兄弟”口中确证了黄金的存在,蓄谋动念,无时无刻不想着如何据为己有。
但范则诚忌惮阮家教书育人且交友满天下,虽不在官场亦不在江湖,与这两处联系却是遍布天下。
阿九止步回头,一手横在脖子上,边示范边说:“说好对付吧,都是文弱的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咔嚓一刀了事。说不好对付吧,与阮家来往的人绝不会轻易放过凶手。你说范则诚能想出什么法子?”
唐少棠摇了摇头。
他不懂繁复的人情世故,人心叵测。
他所经历过的争斗俱是刀剑无情,生死了断,何曾玩过什么阴谋诡计。
好在阿九并不期待唐少棠能揣摩出范则诚的心思,径自往下说:“范则诚想出了个借刀杀人的法子,让阮成济对上无寿阁,两方头破血流,他好坐收渔翁之利。”
唐少棠:“他利用了阮成济的儿子?”
唐少棠尤记得,阮成济曾委托霓裳楼杀范家二子的缘由——痛失爱子。
阿九:“不错。范则诚为了诱导阮成济不计后果地与无寿阁正面相争,但他绑走了阮家唯一的骨血,阮成济的亲生骨肉,并告诉阮成济,他儿子被无寿阁抓去练蛊了,性命垂危。”
范则诚也确实把阮成济的儿子交给了无寿阁,既从无寿阁得到了好处,也把阮家推入了深渊地狱。
阿九黯然道:“阮成济情急之下,不待细细绸缪,便公开招募有能之士闯入无寿阁讨人。无寿山一役,他的夫人也参与其中,死于无寿阁点墨之下,爆体而亡,尸骨无存。最后的结果,如你所见。阮家耗尽人脉家财,没能换回爱子,只落得个家破人亡,自己也成了孤家寡人,从此潦倒落魄。”
哪怕后来查明范则诚才是始作俑者,却因范家如日中天的地位,再无力扳倒雪恨。
只能依靠重重机关的阻隔,独自躲藏在这地下。
唐少棠想起途径的几个空荡荡的地洞,虽已无使用痕迹,仍不失为妥当的藏匿之所,遂问:“方才发动机关的人,是阮成济?”
阿九点点头:“嗯,我们落下的地方是陷阱,但这陷阱应该与地道相通,出口——”
就在眼前四个字尚未出口,前路被一块巨石阻挡,阿九顿时哑然。
阮成济毕竟不是个傻子,怕是提前发现了这个漏洞,早早就挪巨石堵住了通道。
难怪途径的地洞没有使用痕迹,原来是已经用巨石做了分割,堵住了这头,搬去了那头。
这下好了,巨石怎么说也得重于百钧,看来此路不通,得另寻他法了。
唐少棠替阿九把话说完:“出口没了?”
阿九拒绝打脸,故作镇定地改口道:“出口在别处。”
说着就拉着唐少棠转身往北面窄道走。
唐少棠随他摆布,心里生出别的疑惑。
阿九说了这许久阮家与范家的恩怨。唯独没有说他自己与两家的关系。
但他对两家恩怨知之甚详,与范家有怨,与无寿阁有联系。
整个故事里,有且只有一人,符合这个条件。
答案呼之欲出。
唐少棠:“你是不是阮——”
阮成济有个为无寿阁所擒的儿子。
阿九截断话头,干脆否认:“我不是。”
他摇头:“阮家的孩子没能活下来。”
“不过,阮家所谓的金银,也没落到范则诚的手上。”
阿九回头眨眨眼:“你猜金山银山去了哪儿?”
唐少棠:“……”
霓裳楼为亡国贵女所创,唐少棠联系到阮成济曾联络霓裳楼杀范家兄弟,以及祠堂设置的机关。他已经断定阮家与霓裳楼有牵连。传闻极有可能是真。
黄金目前只有可能在三个地方,阮家,范家,他家。
是了,如果范家没能找到黄金,黄金也是有可能被霓裳楼找都并带走,回了他家。
阿九故弄玄虚地踩了踩脚下,问:“你说我们现在的地方,原来是用来干嘛的?”
唐少棠:“!”
他们落下的地方真的是个陷阱?
底下是水,有空气,有通路,如果是致人死地的陷阱,却没有布置任何杀人的后招。
难道这原本不是陷阱,只是在机缘巧合之下用作了陷阱?
入口是机关门,只要腰间缠上一根绳子,一头绑在真正的屋柱上,缓缓下落,便不会有事。
莫非……这里不是陷阱,而是一个出入口?
通往的,是藏匿黄金的秘窖?
唐少棠:“你认为,我们途径的空洞穴原来是用来堆放黄金的?”
那假梁柱的地道又怎么说?
是后来才另造的?
为了……躲避范家灭口?
阿九:“很有可能,不是吗?”
唐少棠陷入沉思。
开阔的岩洞,确实有可能作为储藏黄金的宝库。
但他们行了一路,并未见到任何财宝,阿九也说黄金没有落在范家手里,那黄金去了哪里?
当真送往了霓裳楼?
阿九:“而且啊,我有位故人曾与我说,他小时候被罚跪祠堂,偶然发现自家地底下藏了个大窟窿,抓着吊绳垂下去,就能落进一个浅湖。”
唐少棠:“……”
祠堂,罚跪,阿九说的故人,才是真正的阮家后人?
但他说——
“浅湖?”
他从高处落下,一头扎进湖中,却并未跌落湖底。此湖绝称不上浅。
莫非是阿九或他的朋友记错了?
阿九:“不错,一个稚童口中的浅湖,我们两个七尺男儿落下都不觉浅,是什么道理?”
唐少棠:“大量的黄金,被沉了湖?”
阿九笑赞:“糖糖就是聪明,一点即通。”
“不过这也是我的推测罢了,黄金可能真的有过,只是沉了湖。黄金也可能是无中生有,水位上升是因为常年多雨,数十载积累的结果罢了。”
“我那位故人并没有向我提过黄金,不过他倒是告诉我,沿着地下湖往北走,有一个连通花园的风口,能透气。无奈洞口只有一拳大,小孩儿的脑袋都钻不出,若要回地面,还是得回原路顺绳子攀上攀下,麻烦得很。”
“他还说,等他长大练就了绝世武功,定要拿此处来试试本事。看看自己能不能一掌拍开松松垮垮的洞口。”
说话间,他们已经来到了北面的风口。
阿九松开唐少棠的手腕,淡淡道:“可惜他没机会长大,”他抬手抚上潮湿的石壁,神色一凛,道:
“今日,就由我来试试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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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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鞠躬。
——
第50章 兰萍县,阮家人(26)
壁破,昏光漏。
停滞的空气随风而动。
此时,日已落西山,天边霞光尽染,积云团簇,美不胜收。
阿九先一步探出半个身子,迫不及待地深吸一口清气以缓解胸中憋闷。
洞口位于干涸的荷花池畔,池中花枝枯萎,浮萍凋零。旁侧是堆叠的假山,巧夺天工,造的是石悬一线之景。
花园已然荒芜,无处不在的藤蔓攀石而上,像是给乱石扣上了一个天然的麻袋,兜去了的往昔的风雅与活气。长短不一的杂草疯狂地向上肆意生长,争前恐后地从石缝的夹隙里挣出头来。
阿九表情僵了僵,动作有一瞬迟疑。
阿九:我刚才似乎太招摇了?
岂止是招摇。
阮阁主一掌破壁,是何等的霸气。
甭说一般小贼,就是他无寿阁的高手也未必各个都能做到。
何况他毫无铺垫,出手即成,模样甚是轻松,非常人可为。
阿九:“……”
他没敢回头看唐少棠的表情,他觉得事情可能,有那么点儿,不太好收场。
阮阁主虽然平时看着大咧随性,演戏演得也颇不走心,但起码的分寸总是有的。
比如他并不是懒,而是知道收敛锋芒,所以能不动手就不动手,能假他人之手就假他人之手。
又比如他原本没打算亲自打破岩壁。
……
唐少棠与无寿阁的三位长老交过手,对无寿阁大致的武力水平心里有数。
阿九也清楚,自己若是贸贸然出手,难保不会超常发挥露了馅。
至于脱困,既然他不能动手,就只能请别人出手了。
这个别人的人选,不用多说,只剩下唯二在场的唐少棠了。
虽然这家伙又是掩藏内伤,这会儿脸色也比寻常差……但他唐少棠状态好不好,又关他阮阁主什么事?
当时阿九已经准备好了措辞,正要施令唐少棠动手,自己则当个轻轻松松的甩手掌柜。可他好死不死地一回头,正对上唐少棠脸色微恙地抬眸而视。
阿九:“……”
他改主意了。
……
于是就有了他后来豪言壮语,亲自砸了岩壁。
阿九定了定神,试图说服自己:问题不大,应该能勉勉强强蒙混过去。
天有不测风云。
老天爷似乎非要与他作对,轻轻一吐气,吹来一阵妖风。
风并不猛烈,换做之前是断然吹不倒山石的。
偏巧阿九刚击破岩壁,震得周遭泥石松动姿态不稳,假山上只悬一线的怪石,竟由着风轻轻一推,失去平衡向下坠落。
阿九正烦恼着如何解释自己过人的本领,眼角瞥见飞石恼人,刚想旋身闪避,脑海闪过一个念头——“身后有人”,转而反手一拍,就跟打苍蝇似地将一块沉重怪石甩出去老远。
怪石狠狠撞向墙垣,砸出一个不容小觑的洞来。
动静之大,引得他身后的唐少棠探出头来。
唐少棠:“……”
阿九:“……”
这……要怎么忽悠?
如果只是出掌破壁,他尚能以生死攸关铆足全力触发奇迹来解释。
但这一个奇迹连一个奇迹,又要怎么说?
他阿九一路耗内力给人疗伤,刚拍碎岩壁就能面不改色地随手甩飞山石。
这等实力,饶是无寿阁的现任长老们也轻易做不到。
阿九心里苦闷,破罐子破摔地想:我要是跟他解释说,我天生怪力,力气也就比寻常人大了那么一丢丢,他能信吗?
阿九摇头打消了自己的妄想。
这话说出来恐怕鬼都不信。
唐少棠要是信了才有鬼呢。
可他又有什么办法?
事出突然,唐少棠人就在他身后,自己若是脚下一旋飘忽闪避,处在唐少棠视线盲点的怪石没准就要给对方脑门上砸出一个血窟窿。
他不出手还能咋办?
眼睁睁看着唐少棠被砸得头破血流?
阿九反思片刻,莫名其妙:自己为什么就不能眼睁睁看着唐少棠被砸得头破血流???
没等他理清因果,麻烦就已经上门。
他甫一回头,见唐少棠正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
唐少棠不紧不慢地说:“阿九好武功。”
阿九笑笑:“哪里哪里。”
唐少棠问:“你曾说你偷了无寿阁的秘籍,所以会无寿阁的武功。”
阿九:“……”
我是说过这话,怎么,你要给我送台阶下?
唐少棠复又问:“你偷学的武功,与无寿阁长老相比,如何?”
阿九:“……”
果然没这等好事。
唐少棠不是来送台阶的,是来拆台阶的。
阿九静默片刻,反问:“你看呢?”
唐少棠瞬了瞬目,垂眸思量须臾,终是追问道:“你们的武功,谁更胜一筹?”
他心里已有计较,但仿佛唯有这个答案,必须是从阿九嘴里亲口说出来,才能得到确认。
这是一道送命题。
阿九轻叹一声,脑里闪过诸多狡辩的戏言,都在遇上唐少棠一双岑寂浅眸时烟消云散。他不由自嘲笑笑,神态自若地一步跨上池边倒塌的砾石堆,傲然回头,说:
“我。”
时间为之一滞。
唐少棠:“……”
“我”?
他说……“我”?
比起无寿阁三大长老,更胜一筹?
据唐少棠所知,无寿阁武功在长老之上的,不过寥寥几人罢了。
听闻无寿阁的新阁主即位后没有立鬼煞。
那就只剩……
无寿阁阁主本人了。
……
唐少棠虽接了暗杀无寿阁阁主的任务,却对暗杀目标知之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