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由衷的疲惫涌上心头,他懒怠应付醒来后将遇到的威逼利诱,索性躺着不动,望着银红色床帐上满绣的花样出神。
愣怔半晌,白青崖却觉出不对——寻常人家床帐上或绣百子千孙,或绣松鹤延年,怎的此处不仅花色轻薄,纹饰更是不堪入目——那竟是一对对形态各异的交合中的男女!
只见肌肉贲发的男性双手合十,盘腿而坐,面容妖媚的女子蛇一般缠绕在他身上,二人不着寸缕,神情迷醉,下体紧紧相连。
白青崖惊得猛然坐起,满面通红,他虽然认出了这是密宗的欢喜佛,但被这么多赤裸裸的春宫图环绕,还是让他窘迫得头顶冒烟。
“成何体统!”白青崖恨声道,连滚带爬地从床上扑下来,“成何体统!”
他赤脚下得床来,方见到这房内装潢亦与迥异于寻常,整个房间阔大惊人,不见任何帷幕、屏风之类,却有十余卷八尺长的雪白画轴高低错落地悬在椽上,其中一幅被他行走间带起的微风拂过,悠悠一荡,其上工笔细描的图景正正撞进他的眼底——
妙龄男女在床上滚作一团,那少年一手探进少女檀口中抵着舌根,另一手深深埋入粉色的牝户当中,晶莹的涎水、淫液流得满手都是,淫艳之气扑面而来。
再瞧其他的——波光粼粼的湖边,身着青衫的学子严严实实地压在一红裙少女身上,幕天席地,衣衫半褪,前襟作乱的手一览无余,细白的双腿娇慵无力地攀在男子腰间,却有半根黏答答的阴茎自红裙下探出——哪里是“少女”,那被干得一脸痴淫的分明是个身着裙装的少年!
这些春宫画卷展开后比人还高,不堪入目的细节纤毫毕现,被围在其中的白青崖吓得不敢再乱动,又不愿回那张床上,穿着中衣崩溃地站在原地:“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时下风气虽较前朝开放了不少,但在这种事上仍旧受儒学影响,以“含情而不露”为上乘——就是勾栏院中也没有这么大剌剌地将床笫之事挂得到处都是的!
“果然是不入流的邪|教,简直是不知廉耻——”
叫得知白青崖醒来后赶来探望的殷琅如听了个正着。
他面不改色,分花拂柳般穿过“春宫图林”走近:“‘以欲诱之,令入佛智’,小公子,你觉得不堪入目,正是尚未参透的缘故呀。”
白青崖跳脚道:“放屁!冠冕堂皇、矫饰之辞——这分明就是个淫窟!”
殷琅如不满地说:“人都说‘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小公子,我尚未要求你以身相许,你对我却也太不客气了罢?”
白青崖被噎得一窒,讪讪道:“圣师大人,是我……咳、失礼了。”他实在无法对这一屋子的“春意盎然”发表什么其他见解,只得干巴巴地试探道,“昨夜幸亏圣师援手,眼下却不便再叨扰,不知可否让我归家?”
闻言殷琅如面上笑意蓦地一收,他面无表情时,美丽到近乎凌厉的脸上泛出一丝戾气:“看来你不明白啊……我的意思是,我既然救了你,你这条小命从此就是我的,我说让你干什么,你最好乖乖去做——别那么多废话,明白吗?”
前两次见面,殷琅如都表现得像个宽厚兄长一般,是以白青崖虽知他非善类,实则心里并不很惧怕他,现在蓦然翻脸,一身刀山血海中滚出的凶煞戾气逼得白青崖狼狈后退,竟说不出话来。
见白青崖被吓得脸色煞白,殷琅如变脸似的转怒为喜,握住他的手嗔道:“从前是‘哥哥’,有了救命之恩,我倒成‘圣师大人’了?”
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白青崖教他的喜怒无常弄得浑身僵硬,手心泛起凉津津的汗意,却不敢抽身,强笑道:“圣师身份尊贵,我是怕冒犯了……哥哥。”
无视了白青崖无声的抗拒,殷琅如得寸进尺地将那柔软的腰肢揽进怀中——他想这么做很久了:“我昨晚都说了,小公子欠我一只大雁——你娶了妹妹,岂不便能名正言顺地唤我哥哥?”
他不提“妹妹”还好,这一提,便有一股怒意涌上白青崖心头——这厮从第一回 见面起便算计他,不知使了什么妖术,将他耍得团团转,跟个傻瓜一样死心塌地,背后却不知如何耻笑他!
怒则生怨怼。
想这一年来,他先是被凌虐,又有中蛊、下狱,如今再被劫掠,仿佛也没什么大不了。
白青崖忽然平静下来,他想,了不起就是一死——横竖煊赫权柄、皇家富贵,他都受用过了,便是真的死在这里,也不算白来人间走一遭。再不济他也是个读书人,岂能向逆教反贼卑躬屈膝!
当即便在殷琅如怀中猛地一挣:“我都落到你手里了,你再装模作样又有什么意思?我确实曾说过要以鸿雁为聘求娶殷小姐,但——”说到这里,他更加恼怒,“这世上真有殷小姐吗?”
见他恼了,殷琅如反倒笑意更盛,他用欣赏笼中雀儿振翅欲飞的眼神描摹着白青崖圆睁的双目,轻轻“啊”了一声:“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小公子,你变聪明了呀。”
“你——”白青崖被气得几乎仰倒,“你欺人太甚!你把我弄到这儿来,究竟想做什么?”
殷琅如从善如流地放了手,不再强行将他困在怀里,好整以暇地品评白青崖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决绝神情,没答他的话,反而自顾自道:“嗯……让我猜猜,你在想,我抓你无非是为了牵制恪王,必定不能真的拿你怎么样,就算不是,最多不过一死,死又有何惧哉?对不对?”
白青崖心思被他猜中,却不想答“是”,平白堕了自己气势。
殷琅如继续悠悠道:“死是没什么可怕的,但是呢,小公子也看见了,本教教众信奉欢喜禅,明妃以肉身渡教众前往真空家乡,极乐世界*,那些个乡野粗人,最喜欢的明妃就是小公子你这种细皮嫩肉的美人……”他满意地把玩着白青崖眼中逐渐弥漫的绝望畏怯,轻佻地掐了一把他的细白的脸颊,声音越来越低,几近耳语,“等明妃的身子骨不中用了,这一身被恪王作养出的金贵皮肉,还可以用来喂给我的蛊虫——每至月圆之夜,那万蛊噬心的滋味……”
“啊!”白青崖苍白的唇间迸出一声惊叫,跌坐在铺着织金地毯的脚踏,脸色比见了鬼还难看。
“你……你……”白青崖指着殷琅如说不出话,眼圈通红,喉咙中发出“嗬嗬”的响声,几乎闭过气去。
殷琅如一掀衣摆,跟着盘腿坐在了他对面,双手结印,明明是恶鬼般的内里,竟有菩萨低眉之相。
他和声问道:“如何?小公子,现下明白怎么回话了吗?”
白青崖全身都在细细地战栗,试了两次才撑起身子,膝行两步,柔顺地伏在了殷琅如交叠的腿上。
殷琅如狭长的双目弯起,在白青崖没看到的地方,右眼下那道伤疤诡异地蠕动了一下,微沙的嗓音轻柔如歌:“好孩子……好孩子应当有奖励。”
“让我想想,不如就告诉你一个消息罢——昨夜你那个拼死护主的奴才,没有死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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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恶毒的一个神经病!
*注:白莲教和欢喜禅屁关系也没有,剧情需要胡写的
第101章 博戏
抛下这番话后,殷琅如又逗弄了一番白青崖便飘然而去。
他走后不久,几名下仆捧着食盒鱼贯而入,动作一致地将十几盏各色菜品依次放到临窗的案几上,又默不作声地退了出去。
白青崖注意到那些仆人与昨夜闯入缣风院的麻衣剑客相类,一般无二的神色木然,宛如被同一根丝线操纵的木偶——思及殷琅如口中提到的蛊虫,他不由得一阵恶寒。
这间装潢诡异的屋子门窗不知糊的什么,一丝儿光也透不进,未知现下天色如何,但腹中实在饥饿,白青崖向来没有饿死不食嗟来之食的骨气,最终还是磨磨蹭蹭地坐到了饭桌前。
殷琅如显然没有在食物上折磨俘虏的打算,这一桌菜色很是丰盛,纵然比不上恪王府的山珍海味,吃起来却也别有一番野趣。
填饱了肚子,白青崖方才被吓得发凉的四肢渐渐有了热气,眼角余光偷偷瞥向那扇紧闭的窗棂,踌躇半晌,到底鼓足勇气推了一把——
出乎意料,一推便开了。
见识过殷琅如神鬼莫测的武功后,白青崖自然不敢打翻窗逃走的主意,只是想着观察一番周围的地形,待到有人来救时,总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却不料映入眼帘的是一座险峻的山峰,那山直上直下,宛如被上古神兵劈就,一眼望去浑然看不见底,只能瞧见葳蕤葱郁的藤萝,薄薄的天光与云霭共舞。
这屋子竟坐落在悬崖边!
怪道屋内不留人看守,窗户也不封,有天险若此,一个不小心跌下去便是粉身碎骨,哪里害怕犯人逃脱?
白青崖心下凄然,得知檀霭平安无事后略微轻松了些的心情再度沉重下来——今日还是大年初一,新岁伊始,旁人阖家团圆,他和他的家人倒好,一拨被关在邪|教窝点,另一拨应当正身处北镇抚司监牢——也算是同甘共苦了。
他就枯坐在窗边这么乱七八糟地想着,天光渐暗,一忽儿到了掌灯时分。
白日不见踪影的殷琅如施施然前来,不知他发什么疯,明知已经漏了馅儿,依旧穿了一身女装,不仅如此,还打扮得极其华美。
与初见那日清寒如洛水神女的妆扮不同,今夜他穿了一身织金蜀锦裁成的曳地长裙,朱红的对襟上绣满花鸟,裙摆上的穿行在牡丹花间的凤鸟口中衔着圆润的东珠,盘着偏梳髻,乌油油的发间插有四把玉石梳篦、金叶银花,长眉入鬓,额间一枚玉兰花钿,与耳边单只的蛇形耳坠相映成辉,端的是丰姿艳质、顾盼倾城。
白青崖看得目瞪口呆,一时间连他身后跟着的四名侍女捧着的盒子里装的什么都忘了探究。
殷琅如款步走到他面前,轻轻一笑,刹那间令人如置蜂飞蝶舞的春日里:“果然,小公子还是更中意‘妹妹’呀。”
白青崖如梦初醒,狼狈地别开了眼——当日琼花宴上他为“殷小姐”所迷,固然有颠倒蛊作祟之故,但同样无可辩驳的是,殷琅如的美确有倾城之相。
他心知自己险些出丑,却慑于殷琅如早前展现出的毒辣手段,不敢表达出不满,只得不着痕迹地垂下双目,恭维道:“圣师风姿卓然,怎样妆扮都是好的。”
“这话不老实。”
殷琅如携住他的手轻轻一拉,立时白青崖的四肢都不再听自己的使唤,反抗不能地顺着站了起来,靠在他身上往床榻那儿走去。
细说起来白青崖开荤还不足半年,但由于经历奇诡,竟也能称得上是饱经风月——这等光景他何其熟悉?
当下便是一惊,随即心念电转:俗话说虱子多了不怕咬,他跟男人睡觉早已是轻车熟路,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沈三钱那样的他都应付得来,难道动手比不过,床笫之间还收拾不了他吗?
再者说,若只是这档子事,却比喂蛊虫强得多了——这么想着,白青崖倒觉出几分诡异的心安。
正想着,人已经倒在了榻上,衣带松开,剥出一身玉雕也似的皮肉来。
华服“丽人”刀锋般的目光一寸寸逡巡过去,颔首道:“果真有祸水之相——小公子,长夜漫漫呐,不如我们来做个博戏罢?”
白青崖心里门儿清,面上故作不知:“什么博戏?”
只见殷琅如变戏法似的掏出了两枚骰子:“很简单,比大小。小公子若是赢了我,可以问我一个问题,我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若是我赢了嘛——”殷琅如一指散落在大床里侧的匣子,“小公子便从那些东西中选一样儿穿戴在身上,如何?”
白青崖朝他指的地方一看,三个精致的嵌珍珠贝母漆器盒开着盖子:左边装着几片鱼肚白的鲛纱,轻薄得几近透明;
中间那个盒子里头宝光灿烂,乍一看像首饰,其实都是些模样稀奇的淫具——鸡卵大小的青玉串珠、表面粗糙花纹繁复的纯金缅铃,甚至是细如牛毛的银针……其中最显眼的是一个成年人巴掌大的鎏金蝴蝶面具,灿金的双翼展开,刚好能将半张脸包裹住,几对栩栩如生的触肢环抱着一根粗大的玉石阳具——其用途真是一瞧便知;
最后一个盒子最古怪,只孤零零地搁了一把匕首。
白青崖咽了口唾沫,张口欲道这不公平,殷琅如猜出他心中所想,主动退了一步:“玩到什么时候小公子说了算,你说停,咱们就歇下,这总可以了吧?”
话都说到这份上,白青崖还能答什么?他那点难得一见的硬骨头早被殷琅如吓软,情知现下这敬酒不吃,殷琅如便要喂他罚酒了,于是嗫嚅半晌,最后说:“这……这其他的也便罢了,怎的还动起刀子来了?”
殷琅如并腿坐在白青崖对面,大家闺秀似的:“小公子不必害怕,你这么个雪团儿似的人,教人怎么忍心在你身上开刀呢?”他嘴里这么说着,目光却暧昧地停留在白青崖双腿之间。
隔着亵裤,白青崖却觉得腿根处被褚容璋烙下的那方刺青烫了一下,连忙不自然地夹紧了腿。
“——这匕首,却是用在我身上的。莫说我待你不好,今日吓到了你,待会儿你若是输得延挨不住,尽可在我身上划一刀,权当我的赔罪了——冤家,盼你别那么狠心选它呀。”
……
闲话说完,好戏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