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陵————解铃

萧定说过，以他的人脉定能让徐少琛坐得比尚书舒服。
其实，此事非常的难。萧定给徐少琛铺足了路，那也只是外在条件，而当中的玄机非得自己领悟不可。
皇上给徐少琛个官职养著，却无意提拔他上去，要如何得到更大的权力，这是个非常重要的问题。徐少琛早在汴州的时候，再三思考过此事，甚为头痛。
按照萧定的意思，抓住他们的弱点以讹制讹，一定要逼得尚书令让贤举荐徐少琛。
可是文择端为官数十载，深谙为官之道，不显不露，手段油滑，捉他的衣襟不是那麽容易的。
文择端面色依旧和蔼，捻著胡子笑道：
"徐大人乃良才，想当年名动京师，老夫也是心中感慨颇多啊。"
徐少琛微笑，道：
"尚书大人高抬下官了，下官就会几首歪诗而已，怎得了尚书大人谬赞。"
"谦虚，谦虚"文择端眼角皱纹更深，放下茶盏，"歪诗？徐大人可羡煞我们这些庸人了。"
徐少琛连忙拱手，道：
"下官还有许多不明白的地方，还望大人多多提点啊。"
"好说。"文择端摆摆手，稍微向徐少琛方向靠拢，"徐大人，你的能力老夫就拭目以待了。"
"能得文大人的高看，实乃下官幸事，那麽下官就不打扰大人了办公了。"
"好，徐大人慢走，如有什麽不解的地方尽管问老夫。"文择端起身拱手
"多谢大人，下官先走一步了。"徐少琛笑得恭恭敬敬，退出了门外。

徐少琛离开户房，回味著文择端的每句话。
与文择端寥寥几句无非都是客套，看不出任何端倪。文择端说话不落重点，溜滑的很。
不知不觉绕到兴安门，东宫围墙深亘，隔却了外界纷扰。看似宁静，却漫著浓浓的火药味。
最近，徐少琛的弦绷得很紧，心思两面飞，顾及萧定，还得保护陶陵。头痛......徐少琛登上马车，对小榔头道：
"回府。"

徐少琛府邸位於东市西面，离皇宫三大内很近。
由於东市多是达官贵人，因此奇珍异宝，上等丝帛行等等众多，有"四方珍奇，皆所积集"的名头。沿途观望，徐少琛突然改变主意，挑帘对小榔头道：
"去市南的帛行。"
"好！！"小榔头喝道，一扬鞭将马车掉了头。
马车没有停驻，直奔东市南面，此地有徐少琛绣云阁分行。为官者，不可开设酒肆商铺。隔了这麽许久，也不知情况如何。让徐少琛欣慰的是，虽然他现在连名义上的老板都不算，但四大产业的主持仍然待他如初。尽管这中间有萧定拿捏著，但看得出几个主持并非是因为权势倾轧。
马车停下来在了绣云阁前，店里门庭若市，看起来还不错。
长安多的是贵人，绣云阁的货物行销更容易。但眼前这锦色花乱之象......徐少琛忍不住点头赞许，想自己擅自将重担挑在了杜梦欢的身上，最近也无暇多顾，绣云阁竟然经营的如此之好。徐少琛心中暗叹，杜梦欢比自己想象中更出色，不负汴州奇女之称。
徐少琛走到内阁，看上了一段如意四合方胜花纹的青色布匹，觉得很适合陶陵，便随口喊道：
"掌柜的！"
"来了。"掌柜从应声从人群中钻出来，见徐少琛一身玄色华衣，笑得脸都开了花。
徐少琛心中一凛，"？"掌柜换人了......
表面上不露声色，徐少琛指指料子道：
"这布匹加工成常衫送到西面的徐府。"
"这......这位公子,这段衣料有贵人要下了，可否......"
徐少琛轻哼一声，"贵人？哪位贵人？"
掌柜骑虎难下，见徐少琛也非凡夫俗子，凑近他耳边压低声音：
"当朝九王爷殿下啊......你看小的......怎敢......"掌柜的面有委屈
萧予风？！徐少琛敛眉深思，好个萧予风，他玩什麽花招......
徐少琛向掌柜摆摆手，"这料子我不要了。"
说罢甩袖离开了。
徐少琛面色阴鹜上了马车，见主子心情不好，小榔头没敢搭腔，挥著鞭子直接向徐府奔去。
徐少琛坐在马车里，闭目思忖。
原来的林掌柜为什麽被换下了？换掌柜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杜梦欢没理由一声不吭，再添上个萧予风......
这中间有了变数，徐少琛脸色更黑了几分。

第二十七章
一路驱车回府，刚到门口迎面看见陶陵在院里追著逗弄一只白鸽。徐少琛眼尖，看出那白鸽是通信的，便快步向前走去。
原本在花间徘徊的白鸽，略一振翅落到徐少琛的肩上。
"它倒是听你的话。"陶陵笑吟吟地看著他
徐少琛但笑不语，解下白鸽腿上的短信展开。
"昨日烟波挽秋木，今日春来雨潇潇。"
寥寥几字，赫然是杜梦欢的字迹。
徐少琛心中泛起一阵疑惑，这究竟是什麽意思，现在正值夏季，何谓"春来"？
想起白天的事，徐少琛面色深沈，眉心纠结。
陶陵见他脸色不对，撩起衣袖抬手欲抢徐少琛手中的信纸，徐少琛心中一凛，急忙将手中的信纸揉成一团，也不顾陶陵惊异的目光，转身走进屋里。
陶陵一时气愤，大步走进屋里，重重地坐在徐少琛对面，瞪著他。徐少琛只是低头，手上握得更紧。陶陵终於忍不住沈声问：
"你究竟怎麽回事？"
徐少琛不说话，依旧沈著脸。
"你说话啊......"陶陵虽加重了语气，却掩盖不住心中的无奈。
徐少琛攥了攥手中的信，索性直接点燃蜡烛，将那信递到火前。看著信纸化为灰烬，陶陵更是积了一口恶气吐不出来，只能动动嘴唇，喃喃道：
"你当真不可理喻，不可理喻......"
说罢，留下徐少琛愤愤离去，只剩那烛火在白日里流泻著微弱的光芒。
徐少琛额角一跳，大声叫道：
"小榔头！"
小榔头见两个主子吵得厉害，早候在门口了，就是不敢吱声儿。见徐少琛发话，才颤巍巍的应了声。
"给我跟著希宁......"
稍愣了一下，小榔头嗯了一声，转头就跑了出去。
"他怎麽就不明白......怎麽就不明白！"徐少琛猛一拍案，一掀衣袖，只听‘！啷'声响，茶盏果盘尽数落地。
徐少琛低叹了一声，垂手而立......

小榔头追出去，看见陶陵就在不远处，且步子很慢。
"陶先生！"小榔头高兴得大喊
陶陵回头，看见只有小榔头一人，更是难掩气愤，站住等著小榔头走近後，道：
"你让我静一静，别跟著我！"难得陶陵言语不善。
"可......爷他现在很生气，我看您还是回去成吗？"
陶陵加快脚步，不理会小榔头。
小榔头无奈摆上笑脸，对著陶陵絮絮叨叨地说了起来
"其实爷他人也挺好的，......那年见我在雪地里乞讨，就把我带回去，还给我好吃好住的，看看其他府里的，三五天就挨顿鞭子。再说了......长了眼睛的人都看出得来，您就是徐家的另一位主子，爷他多看重陶先生您啊......"
这话原本是好话，可听起来却很别扭。
陶陵面色虽不改，但心里还是软了三分。
自己也是太过担心，见少琛他消瘦了许多忍不住就......
陶陵迟疑了一下，咬牙转身又走了回去。

磨磨蹭蹭地挨到门边儿，看著满地狼藉，不知如何开口。
陶陵心里也委屈，见徐少琛没反应，性子又上来了。
"徐少琛，你不说话我就住东宫去了。"
徐少琛霍然站起来，逼近陶陵，脸上看不出什麽表情。陶陵下意识一退，挨著门站稳。
徐少琛没有多余的动作，只笑了一声：
"我现在正要去东宫，不过......"
徐少琛突然转头对小榔头道：
"去外面备马，到延喜门。"
看著小榔头走远，徐少琛笑得意味不明
"你可知道我心里怎麽想的。"
"不知道。"陶陵嘴皮子很硬
徐少琛扳过陶陵的头，低头就是深深一吻，等到陶陵缓不过气时，徐少琛才放开他，道：
"你可知道我为何迟迟不娶妻？"
陶陵没想到他会这麽问，但思忖之前徐少琛的众多红粉，还是不由一酸，自鼻间哼了一声。
"因为我不能给她们幸福，我会毁了她们。可是你......我绝不会放手......"
呼吸著陶陵颈间散出得香气，徐少琛迷醉地闭上眼睛。
陶陵是经不住撩拨的主儿，脸上飞起红霞，面子上却还是苦苦自持。
徐少琛抬起头，眼中盛满说不明道不清的感情，
"你答应我......无论如何都不能插手，答应我！"
徐少琛按住陶陵双肩竟有些微微发抖，陶陵颦眉张口：
"但你至少该让我知道，你为何而苦......"
徐少琛心中揪痛，收回手紧紧握住，笑著摇头。
陶陵知晓他心中担忧，只能低头不语。
感觉到徐少琛离去时衣袖上的薰香，陶陵掩住双眼跌坐在地上。
唉......
皆是愁，皆是愁......

第二十八章
徐少琛决心已定，无论陶陵如何想，都不能让他涉入这场战争。独自一人在马车里，徐少琛揉揉眉心，只想快点结束这种日子。
萧定的办事速度很快，徐少琛放出鸽子不多时，就与萧定的人在延喜门不远处接头了。经过一番周折，徐少琛终於成功进入东宫。
萧定为避人耳目，在宜春北苑与兰度候著徐少琛。
徐少琛此时急於商讨大计，快步向北苑走去。
对於近日发生的一系列的事，徐少琛细细的分理著线索，揣度著杜梦欢的那两句话。
昨日烟波挽秋木，今日春来雨潇潇。
烟波是指烟波小榭麽？秋木......潇潇......
徐少琛一惊，提起衣摆走得更快，心中念道：出事了，出事了!

徐少琛踏进北苑，萧定的几个贴身奴婢就上来引路。在繁花树荫下，萧定气定神闲的与兰度品著茶。徐少琛顾不得口干舌燥，上前唤道：
"叔同......"
见徐少琛来了，萧定对左右使了个眼色，几个婢女行礼退了下去。
徐少琛坐在石凳上，
"萧予风有动静了。"
萧定没有抬头，答得奇怪
"少琛，有些事，是不完美的。"
兰度放下茶盏，看著徐少琛。
徐少琛发现，每次见到兰度，他都没能仔细的观察过这个人。
兰度的眉毛很平很长，眼睛微微下吊，看似平和无异。然而那双眼睛里竟有与萧定一样的东西────野心。
徐少琛一震，不禁担忧
"叔同，你这是什麽意思？"
"你来是为了杜梦欢吧，不要太难过。"
徐少琛顿时有不好的预感，只听兰度淡淡道：
"牺牲杜梦欢，她是萧予风的软肋。"
徐少琛冷笑
"我怎麽不知道，梦欢什麽时候与当朝九王爷有些什麽了？"
"原本不是，可现在是了。"
原来......萧予风为穆王，代指秋木......原本以为杜梦欢是提醒自己萧予风的阴谋，没想到，她是在向自己求救......
徐少琛声音一冷：
"梦欢跟随我们多年，我们不能牺牲她。"
徐少琛的脸色变化尽收兰度眼底，兰度笑了一声：
"那麽她没告诉你，她是真的爱上了萧予风？种种迹象，你比我们更清楚。"
徐少琛心潮翻滚，
"你还记得我对你说过的话麽？切莫赶尽杀绝......"
萧定轻叹："少琛，我知道你心中不好受。但杜梦欢乃奇女子，以现在的情形，我们只会多一个敌人。"
兰度摩挲著茶盏，语气依旧平和：
"文择端是个老贼，御史大夫私报，他私自勾结汴州刺使谋财。顺亲王已著手调查此事多时，却一直没有证据......凭你在汴州的财力人力，切入文择端的圈子，应该不是没有办法的。杜梦欢麽......自然成为了这件事的主使人了。"

"哈哈......"徐少琛自嘲的低声笑著，话锋一转，"那我的产业呢？没有杜梦欢，我想不到第二个人有此能耐。"
萧定面色稍霁，
"我答应你，如果我坐上皇位，我便放你走。"
如果没有呢？如果你没有坐上皇位呢？
这句话，徐少琛一直想问，可是却无从开口。
"你们为何瞒著我......"
萧定回答得深沈：
"小不忍则乱大谋，不是我逼你，少琛......"
徐少琛冷静下来，思虑众多後，开口：
"好啊，说完我这边，靖王那面呢？"
萧定与兰度对望一眼，萧定回答：
"萧予风我们暂时还不会动他，因为他一定会与靖王商议。我们要的是名正言顺的皇位。"
"好本事？靖王独处兰州，你有什麽办法一箭双雕。"
徐少琛笑得讽刺
兰度缓缓道：
"太子大婚，万人朝拜。照靖王的为人，一定不会放过进京的机会。因为，这说不定会改变他的一生。"
大婚？！
徐少琛不可置信的瞪著萧定。萧定顺手摘过一枝花，把玩著，
"不会太久，下月完婚。对方是左相的女儿。母後非常满意这门亲事，父皇麽......没有理由不答应。"
徐少琛深深感觉现在的萧定，已经为了皇位不顾一切。心中愤然，
"左晴雨是个好女孩，你当真什麽都不顾了麽？"
"是。"萧定回答得坚定。
徐少琛捏紧拳头，起身欲走，兰度却拉住他的衣袖道：
"我们只是道不同罢了......可现在叔同很需要你。"
萧定脸色一青，没有说话。
"还有，如果我们有什麽......请你......带著陶陵走得越远越好......"
徐少琛惊讶地看著兰度，看他眼中存有温柔，心中一沈，兀自摇头
"你放心，我只求这一切早些过去......"
兰度目送著徐少琛落寞的离去，恢复了一贯的淡定。

第二十九章
太子大婚在即，自然是普天同庆，四处张灯结彩的。宫里自不用说，左相府也是不停来往著拜访的人。
而此刻，左晴雨却是惴惴不安。正如徐少琛所说，她是个好姑娘，端庄文静，温柔善良。可她并不笨，她对自己的将来感到十分的迷茫。
左晴雨与萧定是堂兄妹，直至成年之前都有来往。记忆中，萧定便是英姿飒爽，生得一表人才。只要萧定一出现，周围的命妇女官皆是含笑私语。
可是萧定那双眼睛，隐藏了太多的东西......那时，她还不明白，只是觉得莫名的阴冷。
左晴雨没有快要当上太子妃的兴高采烈，只觉得隐隐的担忧，她虽未生在宫里，但是却是相府千金，也是见过世面的女子。萧定一直未娶妃子，大部分的原因在於他东征西战，无暇分身。萧定年龄也不小了，迎娶妃子是顺其自然的事。可即使如此，这事来得未免突兀。
其实自己也不讨厌萧定，只是......有那麽一点恐惧......希望这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觉......
左晴雨安慰著自己。

萧定似乎很重视左晴雨，三不五时地差人送些女儿家的玩意儿到相府，让旁人豔羡不已。
但在徐少琛看来，压抑阴霾的气氛并没有因为太子大喜而改变。只是被掩盖得更深，更不易察觉。
在这种情形下，徐少琛思量再三，最後仍然妥协了。
"如果我们有什麽......请你......带著陶陵走得越远越好......"
想起那日兰度说的话，徐少琛更加笃定了离开的念头......速战速决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