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我只好把我的看家本领拿出来了,我飘到他面前,大吼了一声:"狼来啦!"
小婴孩忽然睁开了肿肿的眼睛,一边身体还在抽搐。
让我觉得惊奇的是,那黑黑大大的眼珠子好似能看见我,居然一动不动地盯着我。
我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的眼珠就跟着我的手左右转了转,很好奇的样子。
他能看见!
我又惊奇,又惊喜。
"宝宝,宝宝,你能看见我!"我兴奋得大呼,跳来跳去,他的眼珠子就跟着我转,渐渐的,应合着我"呃呃啊啊",语调抑扬顿挫,或长或短。
我笑咪咪的看着小婴孩,那脸嫩的阿,真的感觉是能掐出水来,弄得我心痒难耐,怎么戳他都戳不到。
然后他开始啃手指,啃得吧吧作响,口水顺着脸颊流了一枕头。啃了一会儿之后他把手从嘴里拿开,冲着我歪着小脑袋"啊"了一声,似乎想要说什么,然后又抓着毛毯啃唆,那粉红的小舌头四处舔舐,小口一张一合。
我想他是饿了。
直接穿墙飘出去,没有人在,也不见有人送点吃的来。
穿回去,宝宝歪着头看我,又继续啃手背。
我满屋子飘,等人来喂他,等了很久,终于听到宫门打开的声音,有个慢吞吞的步子走了很久才迈进室中,是一个胖胖的嬷嬷。那嬷嬷进来后,小婴孩好像知道了些什么,有些高兴,又开始叫唤,仰头看着明间的方向。
嬷嬷先坐在明间的椅子上歇了下,有些茶杯的碰撞声,接着嬷嬷低声唠叨:"连口茶都没有!"说完便走了进来,脸板着,看婴孩正冲她叫,低喝道:"吵什么吵,没把你饿死!"抱起孩子坐到一边,解开衣襟露出肉乎乎的乳房,将奶头使劲塞进婴孩嘴里。那嬷嬷似乎想找些乐趣,用大乳整个的抵在了孩子脸上,堵住了他的鼻嘴。孩子发出唔唔的声音,一只手想推开嬷嬷的奶子,身体剧烈的挣扎。
看她这样虐待孩子,我上前狠狠踹了她两脚,用力过猛,自己飞出去很远,穿越过了墙壁。气呼呼的回来,嬷嬷才放开孩子,宝宝顾不上哭,呼吸了几下便用力的吃起奶来,却忍不住泪水直流。
没吃上几口,嬷嬷便想放下宝宝,宝宝似乎也知快吃不到了,使劲咬着乳头不放,嬷嬷狠狠的掐了一下宝宝的脸,宝宝哇的一声哭出来,嬷嬷才掩好衣服,将孩子丢在床上,扶着粗大的腰出去了。
婴孩哭了一会儿转成啜泣,我看他脸上那一下不轻,红得厉害。宝宝转头用含泪的眼看着我,小小的身体一抽一搐,他向我伸出那一只手,那手那么小,那么软,那么脆弱,那么渴望我,我却没有办法做什么。
于是,我也伸出手,将一根虚幻的手指放进他的手心,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我想如果我要一直做鬼,在我轮回转世之前,我会在这里陪他,陪着这个第一次见面的孩子,安慰他小小的心灵,给他一点点,我力所能及的快乐。
到很晚的时候,先前看到的小丫头终于回来了,到后面的屋子烧水自己洗了个澡。进来的时候似乎才想起该给婴孩换尿布,她从衣柜里拿出一张黄迹斑斑的布片,走到小床旁边,厌恶的皱起眉,嘟着嘴,将捆着的毯子打开,臊臭味更加明显,她小心翼翼的将脏了的尿布用两根手指捻起来丢在一旁,迅速的换上另一块,再迅速的捆扎好,捡起脏尿布出去了。一会儿之后她又进来,打了个哈欠,然后冲宝宝凶狠的叫道:"晚上你要是吵,我就把你丢到外面去,听到没有!"
宝宝看着她,目光中有些迷惘和惊吓。
宫女哼了一声,转身脱了衣裳,吹灭了蜡烛上了旁边一张大床。
月光从那一面隔扇窗中透进来,幽暗而惨白的打在孩子的脸上。他转头看着我,胳膊在包被中乱动,他张开嘴对我"阿!"了一声,那边宫女翻了个身叫道:"不许吵!"
宝宝骇了一跳,眨眨眼睛,仍张着嘴却没发出声音。他目不转睛的看着我,纯净的目光中充满殷切之情,他开始打哈欠,眼睛快睁不开,却仍然努力看着我。
"宝宝你睡吧,我会在这陪着你的。"我轻声道,将下巴搭在床边,只要不用力,就不会穿透过去。
孩子似乎听懂了我的话,终于闭上了眼睛。他不像其他的婴孩那样,睡觉时脑袋会微微上仰,反而是微微低着头,细细的眉毛皱起,薄如蝉翼的鼻子呼吸得很轻,小心翼翼。
接下去的几天,都差不多,那嬷嬷每天只来一次,喂不了多久就将孩子丢下。宫女很少给孩子洗澡,换尿布的时候也不洗。她每日不是早出晚归,便在宫里发呆,扒在窗口上唱小曲,然后听见她的幽叹:唉,王郎啊王郎,何日可再相见......然后默默的托着腮沉思。偶尔会见有小太监送水和木柴之类的用品过来,然后就是几只鸟会在院子里蹦扎几下,一只黑色的小猫经常路过,苗苗叫两声,被宫女赶走。
我在空中盘起腿坐着,浮在婴孩上方,给他唱唱歌说说话,他开始会笑,直流口水。每当他饿得厉害哭泣,我便张牙舞爪的在一旁又叫又跳,扮鬼脸装大神,吸引他的注意。他有时会忘了哭,好奇的看着我,脸上挂着泪水。有时不管用,他会哭的嗓子哑,哭累了才抽啜着泪眼朦胧。
我从未出过这个宫殿,我竟没有想到过要出去。有时候我会想到小玉,不知他现在怎样了,过得好不好,那该死的首领有没有为难他,可一旦孩子望向我用咿咿呀呀召唤我的时候,我便暂时忘记了一切,飘到他身边。孩子睡的时候我便满屋子飘,孩子醒的时候我便逗他。他高兴了我也高兴,他哭的时候我也难过。
悠远的更声从深长曲折的宫道中传来,又已是亥时了。
今晚的月亮好圆啊,我抬头,坐在树枝上,身边是一只猫头鹰,黑夜中眼睛黄亮。它很喜欢冷宫中的这棵枯死了的榆树。
我们俩一起呆了一会儿,我晃荡着两腿,它紧紧缩着脑袋仿佛很冷。
"屋子里面有只老鼠,"我忽然想了起来,便对猫头鹰说,"你要是个公鸟就把它抓出来。"
猫头鹰往旁边挪了挪,神赳赳的转动着头。
见它半天不理我,我恨道:"算你有种!"便下了树在院子里飘。
身轻如燕,比航天员行走太空还要舒爽(我是这样认为的)。飘了一会儿之后,猛然间室内传来一声清亮的啼哭,我一惊,赶紧穿过去,宝宝不知为何在哭,哭得很用劲,手足在包被中乱舞。
宫女被吵醒,揉揉眼,生气地骂道:"吵什么吵,要死啦!"
宝宝的哭声并没有减弱,身体反倒抽得厉害。
宫女不甚其烦,将宝宝拎着走到西次间放到炕上,见宝宝仍哭,心里烦又因被吵醒火闷,随手甩了一巴掌,打了之后她缩回手,四下望了一下,有点惊恐的样子,本来屋子就没人,她眼珠转了一下,"切"了一声,摇摇摆摆的走回去睡觉了。
我着急的在宝宝身边转悠,又唱歌又装神弄鬼,却不能吸引宝宝的注意。孩子的哭声,沙哑地近乎悲切了,让我闻之伤心。我停止了劳而无功的动作,哀愁的看着他。
他用尽了气力去哭,在这寂静的夜中,在这残破落寞空荡荡的宫殿中,无人安抚的哭声,宣示着抛弃,孤独,呼唤,渴望,失望,控诉,悲哀,赤裸裸,血淋淋,一声接一声,无休无止。
可怜的孩子,没有爹娘的疼爱关心,你能长多大呢。
可惜他无法表述自己的意愿,不知道你想要什么,想说什么,你是饿了,还是哪里不舒服?
他让我想起以前我家里养的小乌龟,有一次不小心,一只小乌龟被水冲到抽水马桶底下那弯曲的管道中,卡在那里。打了电话叫管道工,可是管道工明早才会来,整个晚上,听得到小乌龟的爪子划过铁管的声音,一边又一边,我们都在旁边,咫尺之遥,却素手无策。只能听着那拼命刮动的微弱声响,刺痛耳膜。乌龟连叫都不会叫,常常不小心踩到它,自己却不知道,然后不知道何时发现它在那一瘸一拐的爬着,拖着一条伤残的腿。等那只小乌龟救出来的时候,它的指甲全都断了,它开始闷闷不乐,整日里蔫蔫的,没过多久,便在一个早上安静的死去了--谁知道它一个人困在管道中的恐惧呢?谁知道安慰它呢?乌龟最是胆小,可它连哭喊都不能。语言是天赐的礼物,给我们保护和慰藉。
从那以后,我惧怕养动物。
可是这幼小的婴孩,在他长大之前,谁来保护他呢?
宝宝的脸有些青暗,我不懂医,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猛然间他开始吐出一些白沫,我想,他是不是生病了?
可是我也只能在一旁看着。
宝宝一边抽泣,一边吐白沫,眼睛也翻了起来,浑身发抖,脸色青紫。
这种状况一直持续,他的哭声变成哽咽,直到只能在喉咙中造成咯咯声响,然后呼吸急促起来,鼻翼大张大合,胸脯大起大落,全身的抽搐间隔渐渐变长,却并不给人好转的征兆,只觉得,这一动下去,这一动下去,他就再也不会动了......
我看着月光下这么个小生命,忽然感受到它的脆弱,闻到一丝死神的气息。我的心忽跳得厉害,无助的喊道:他要死了,他要死了,他要死了!
看着一个如此幼小的孩子死去,谁能忍心,情不自禁跪在炕边,我对他说:"活下去!没人能救你,如果你想要活着,就要靠自己。你告诉自己,我想要活着,我想要长大!即使没有爹娘,即使没人疼爱,我也可以好好活着,活得比谁都好,比谁都幸福!孩子,不要放弃,鼓起勇气!"
你还没有看到宫外的世界吧,人生有很多苦乐还没有一一尝过呢,就这样离去,你不会觉得遗憾吗,即使你能投胎转世,那也是另一个故事,另一段生活了。作为你自己,活下来吧......
在这个时刻,我只是看着他,不像往日里拜神求佛,请上天保佑。在这一时刻,我才觉得,求上天保佑,是多么奢侈,多么可笑。这个鲜活的生命在我面前遭受着难以言喻的痛苦,离死亡只有半步之遥,而上天呢,他在千里之外。
宝宝张大口,紧闭着眼睛,浑身有微微的颤抖,连细小的紧皱的眉都在颤抖,连细嫩的发红的耳垂都在颤抖,他好像在奋战,在抵抗,在拼搏,在努力,想呐喊,他想要活下去!
不要放弃!
时间仿佛静止,一切都消失,只有我和他,处在这个空旷的天地间,无人看见。
终于,他哇的一声,重新哭了出来,这嘹亮的一声,响彻夜宵。
我的心,终于放了下来,那一刻,情不自禁笑了起来。能看到他哭,原来都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
随着他的哭声而来的,是一股恶臭,如果我不是鬼,可能要被臭晕过去。
这臭味,似乎从孩子身上而来,我想,他是不是排便了。
转头,东次间毫无动静。那宫女不会好心此时爬起来给他换尿布的。而我......又做不了什么。
这么想着,忽然觉得月光有点怪异,我说不上来。
子时的更声从深幽处传来,和孩子的哭声,显得是两重世界,互不关涉,没有交集,擦肩而过。
我低头,猛然间发现眼角,出现一个诡异的东西--那是......影子?我惊,动,它亦动,那是......我的影子?
真的是我的影子!不知何时,我竟有了肉身!
我惊诧不已,一时间竟难以接受,我抬脚,感受到了地心引力。不过让人难堪的是,我没穿衣服......做鬼的时候,我身上是一件我没见过的青白色软飘飘的袍子,宽大的袖口,摇摆的下裾,正符合鬼的形象,不知是不是鬼的统一制服,而且是强制的。
好在没人看见,我伸出手,终于第一次抱起了宝宝。
孩子依旧在哭着,声音带着疲倦,还有欣喜,可是最明显的,是那种伤心。他的脸已是苍白,哭得厉害而带些红。我是第一次抱婴孩,学着电视里看到的那样,用臂弯托着他,轻轻拍着他的背,嘴里哼着哄着。
一会儿之后,孩子睁开眼,泪眼婆娑的看着我哭,他的眸太纯净,里面的委屈,让人心酸。
他哭累了,抽泣了两下,不哭了,只是怔怔的看我。
"看什么,我脸上有花?"我笑着说。
听我说话,他双目忽动了动,恢复了灵活,猛然间张嘴,一个涩嫩的上升语调的"啊?"便随之而出。
他瞬间便忘记了一切,恢复了开心。
我逗着他的小下巴,冲他做了个鬼脸,他便咯咯笑了起来。
我想做孩子真好。我又想,如果不赶紧给他洗洗,我就要晕了。
尽管没有人,可要我光着身体走来走去,还是让人羞赧的。我偷偷摸进东次间,宫女又发出轻微的鼾声,打开衣柜,找了件她的衣裳。
上面一件短襖,下面是长裙,系在胸上部位,看起来有点像唐朝仕女的衣服。配件已经顾不上拿了,有布遮体就不错了。出门的时候我忘记了做人时的习惯,直接想要穿墙而过,结果被狠狠的撞飞了。
后面的房子里还有几根剩柴,但是没有水了。我在宫院里转了一圈,也没发现有自备的水井。想出门打听一下,拎起一个水桶便跑出去了。
宫室门外是红色的高大围墙,中间有条路,但不知通向哪里,没有人。
我顺着右边走,走到一个三叉路口再向右,就这样绕了半天,居然都没看到人,倒是有听到宫卫巡逻的脚步声,气馁间,忽看到前方的路口拐出来一个人,提着灯笼背对着我走去,我高兴坏了,忙跟上去:"这位大哥,请等一下!"
那人身形一顿,似是没料到有人叫他,缓缓地转过身来,他很高。
"请问,呃,哪里可以弄到水?"我示意了一下我的桶。
他的眉挑了挑,脸部的表情很僵硬,看起来很冷酷。
"这么晚了,要水做什么?"他道,声音雄厚低沉。
"当然是洗澡。"我答。
他把我从上到下打量了两遍,露出一丁丁笑来:"看你这幅模样,难不成是洗澡洗到一半,才突然发现桶中没有水?"
这幅模样?我是有一点点衣冠不整披头散发,也还好吧。
巡逻的卫队经过,我们往边上让了让。队长见了冷脸,行礼道:"王大人。"
冷脸点了点头,队长领着队伍继续前行。
他看着我又想了想,丢下一句"跟我来吧"便转身走路。我赶紧跟上,他的步伐很稳健,行止间有种优雅和大气。他看起来走的不快可我发现要跟上他真要费些力气。木桶其实很重,不是塑料桶。因为很久没做人了,缺乏锻炼,力气不够了。
一会儿之后,我已经气喘嘘嘘,下了桥终于看到那边有口井。
"多谢你了。"我说,走向井边,回头见他站着没动,一手负后,一手提着灯笼,便道:"后会有期。"
到了井边,我是第一次打水,研究了一下,井口很大,里面黑洞洞的,井栏上架着的是一个粗大的双曲柄轱辘,应该是两个人用的。我把木桶挂在钩子上,放了下去,踮起脚抓拿绳子左摆弄右摆弄,让水入木桶,也不知装上水没有,然后开始摇轱辘,摇了两圈,实在摇不动,手一松,咚的一声木桶便掉下去了。揉揉手掌继续摇,唉,不是我说,没有自来水管,古人真可怜。
咬紧牙关,眼见得那木桶一点点浮上来,我一激动便伸手去提那木桶,木桶超乎我的预料,重得要死,又是俯身去够它,顿时觉得脚下一虚,感觉晕乎乎的就要跟着水桶往井里面载,好在一双手及时抓住了我,把我提了起来,木桶却又咚的一声掉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