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迟疑,这是唯一的可能性,这宫里,根本找不到人可以帮我们呢。
见我犹豫,小殿下急道:"我不去读书,我只要哥哥教我就好。我们回去吧!"
男子冷冷的看着他。
"这样吧,"他开口道,"要我去找皇上可以。"
我一喜,憧憬的望着他。
他冷冷的扫了我一眼,拾起地上的灯笼,道:"只要你能做到一件事。"他对我说。
"什么?只要我能做到......"
"你能不能做到那是你的事。"他打断,冷冷的慢吞吞道,"只要你能见到皇上,只要你向他开口,哪怕之后你被抓住被打死,我也会向皇上请求,而且保证小皇子他一定有书读。"
"不要!"殿下一听连声叫道,"我不要!"他拉着我的手,急道。
这个......我连皇上住哪都不知道,就算知道,还没等我跑过去,就被大棍刀剑像烧烤一样叉出来了吧。
我为难的想着,看了看他那张冷冰冰的脸。他的眼里露出傲慢,傲慢的看着我们,就像看着两个微不足道的蝼蚁。
"好!"我说,不管怎样,先答应了再说。
他冷冷的一笑,但嘴角仍有些狡猾的味道。
"好。静候佳音。"他转个身,优雅的迈起步伐。
佳音?你是在等我的死讯吧......
"哥哥......"小殿下焦虑的看着,他年纪虽小,但比我以为的敏感得多。
我把他抱起来,走向回去的路。
他一个劲地在说,我只是在想,怎么能见到皇帝。
这些天,小孩子看我看得紧,生怕我就跑去找皇帝,然后回不来了。我只能安慰他。实际上,我是打定了主意要去的,每天夜里趁他睡着,便在皇宫中四处飘荡,看到了好多人,偷听到一些事,那些角落里的秘密,就这样沉淀在皇天后土中。
飘了半个皇宫之后,我见到过那皇帝三四次,均是在某妃嫔宫中床榻之上,翻云覆雨,干柴烈火......因此仍不清楚那皇帝是个什么模样。三个月后我弄清楚了,他月中的时候喜欢呆在一个叫做定乾殿的宫院中。每个月我只有一次变身,所以很难找准时机。弄清楚之后,我只有孤注一掷,唉,希望不要太恐怖。我想,即使我被抓住,只要我用尽力气求他们,不要当场就把我宰了,拖上一天,我就能得救。
我忐忑的等着子夜的到来,还有半个时辰。小殿下今天很高兴,每个月,他也很期待这一天,然后不眠不休,和我呆上一天。
因为要一整天不睡,我一般会让他提前睡会,他也听话,因为以前他会困,困得不行就睡着了,每每醒来都很懊恼。
我抬头看了下月亮,又看了眼熟睡中的孩子,飘了出去。
我会很快回来的,我想,顶多不过一天。
飘啊飘啊,这种感觉真不错。
前方的大殿,灯火通明。
我冲殿门前的侍卫摆摆手,便穿越过墙壁。这宫殿很大,面阔连廊9间,进深6间。一进去便见明间的金黄宝座和板屏,气势威严。西边的次间是个小些的书房,有一个制作非常精巧的刻漏壶,东边的次间是暖阁卧室。
屋中香炉紫烟寥寥,非常静谧幽然。
室内没有丫环太监,他好像不喜欢有人在屋里。我几次在这见到他,他都在小书房里写写画画,皱着眉头,扔了一地的废纸团。偶尔有太监在门外禀奏,是否要送点茶水什么的,都被他一方镇纸砸了回去。
此刻皇帝不知在哪。我在屋子里自由的飘了一下,就听到殿外传来太监的悠长的喊声:"皇上驾到--"
我一惊,忙想躲起来,又一想,我还是鬼我怕个屁呀!
门打开了,一身金黄衣的人出现在门边,他摆了摆手,示意不用人跟着,大踏步走进小书房。太监把门合上,在外头立着。
我只觉得随着他的到来,一股浓浓的寒气和熏香迎面扑来。
他又开始在书房里写写画画,皱着眉头。
我扒在他的对面,支在桌子上,仔细观察了一下他,嗯,算得上一个英俊的皇帝呢,年纪不到三十吧。
低头看他画什么。
好像是个人的样子。
画了一半,只画了脸廓和头发,他便放下笔,将那宣纸揉成一团,恨恨地扔了出去。
他在发脾气,我想,发小孩子脾气。
然后他托腮想了想,那皱眉凝神的样子,倒真让人遐想。
然后他又画,或是飞速的写下一首诗,再扔。
我一脚踢向一个纸团,穿透了过去。
子夜还没来吗?正这样想着,便听到更声了。
一惊。
趁还能飞,我想迅速的飞到皇帝的卧室中,好歹找块布什么的。
没有来得及。
顷刻间我从半空中跌落,那边皇帝警惕的声音已经传来:"谁在那!"
他的脚步声响起。
我的身边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遮掩,只有......只有挂在落地罩上的纱帐。
顾不上许多,爬起来一把拉下纱帐,胡乱地往身上裹。那罩上系着的珠帘也一同被我拉下,哗啦啦散落一地。
然后皇帝的那张脸便出现在面前。
惊诧,愕然,警惕,不可思议,莫名其妙,见鬼了,这、这、这一团什么东西......
这纱帐真是软若烟罗,裹了几层,能见度还是那么高,我掩了上面掩下面,冲皇帝尴尬的一笑。
他瞪圆了那双眼睛,杵在了那里。
"你......"他用手指着我,他的手指很长很美。
我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只能尽力。
"皇上,我不是故意的,请你不要杀我!如果你要杀,请一定要给我一天的时间,明天这个时候再杀,好不好!"我一口气说完,想想还能再说些什么。
他打量了我一下,目光已经变得冷冷的,气度也恢复了,瞬间盛势凌人。
"先告诉朕你怎么进来的,再给朕一个不杀你的理由。"他冷冰冰道,微昂着头,扫视着我。
我咽了下口水,小心地问道:"你要听实话?"
他眼一眯,杀气顿显,"当然。"吐出两个字。
"我穿墙进来的。"我胆战心惊的说,"你是皇帝,杀人仅在一念之间,有没有理由都一样,看你想不想杀而以。"
"哦。"他倒是笑了,可惜没有任何笑意,"照你的说法,只要朕想,朕就可以?"
"我给你任何一个理由,你都可以说不是理由不能说服你,然后你就可以理直气壮把我杀了。"我说。
他接着笑,目光阴沉:"那朕此刻立即杀了你,不问理由,朕便不能理直气壮?"
"你能,你当然能!"我讨好他,"你是皇帝,有理没理,都很直,有气没气,都很壮!"
他冷哼,"你的解释,倒甚合朕意。"
我想,如果把他哄开心一点,说不定就能推迟杀我的时间,如果他果真高兴了,放了我也不一定,心里充满了期待。
于是喜笑颜开:"那是那是,我皇英明神武,简称鹦鹉,一看就是个绝世伟才,一定能带领我们伟大的国家,走向新时代!"
"还有什么奇怪的说词,念来听听。"他冷道。
呃......话说我不擅长拍男人的马屁。
"皇上你还、还......"说什么呢?......"皇上你还很英俊,很帅,很冷酷。"我哭丧着脸道。
他看着我的脸笑,笑得有点诡异,诡诈。
"你是不是在想,"他慢悠悠道,"如果把马屁拍的响一点,朕说不定就会放你一马?"
我一怔,哑然,潜意识里点点头。
"你知道朕怎么对那些会拍马屁的人吗?"
我摇头。
"把他们腌了,随身带着,时时刻刻,听他们给朕拍马屁!"
他目光一闪,我一惊,我已经不再相信耽美里那些狗屎运情节了,我已经做好思想准备,随时英勇就义了,所以我一惊。
手中捏着纱帐的一角,就这样轻飘飘脱落,它开始呈螺旋型下降,软绵绵,娇若无骨,瘫倒在地,它的颜色,重叠起来的时候,其实很媚。
他上下打量了两眼,我赶紧把纱帐捡起来,脸涨得通红(我想是这样子的)。
"请问!"我大呼一声,把他的目光从下面吸引到上面来,"有没有衣服借我穿一下,你就算要杀我,至少......"
"朕连你的命都不在乎,还会在乎你穿不穿衣?"他蔑视的扫了我一眼。
我撇撇嘴,心里咒骂了他一声。
然后气氛诡异的沉默了一会儿。
那皇帝终于慢吞吞,极优雅的走到卧房内,一会儿出来后,丢给我一件面料看起来很舒服华丽的袍子,我赶紧穿上。
"这下可还有怨言了?"他道。
我摇头:"从来都没不敢有怨言。"
他哼了一声:"那你可以安心去死了。"随即喝道,"来人!"
我小心肝一抖,这下又完了。
还好,没有当即一刀捅死我,只是关进天牢里了而已。
我打了个哈欠,这里环境很糟糕,有一张很简陋的床,一侧有个坑,应该是茅坑,散发着恶臭。角落里有一只死了的腐烂的老鼠,让我想起了小胖。
我闭着眼睛说忍耐,等到夜晚再次降临就好了。
一边靠在墙上打起瞌睡,朦胧间想起,小殿下不知怎样了......
睡梦硬生生被打断,我醒来,不知为何全身透湿,错愕间,眼前站了些人。
一个脸色苍白,下巴尖尖的中年太监,中间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人,脸藏在阴影下,只觉得身形尚秀丽。还有一个年老的宫女,冷峻的脸,目光犀利。还有个天牢中的差役,提着木桶垂首站在一边。
从那斗篷帽檐下似乎射出一道幽深的目光,盯得我有如芒刺在背。
"皇上怎么会看上这样的人。"帽檐下又传来一声清冷的女声,略有些低沉,听起来年纪有上五十了,"真的是他吗。"
那一太监一宫女冷冷的盯着我,让我隐隐有些不好的感觉。
太监俯首道:"禀太后,应该不会有错。"
"那就这样吧。"中间那人说道,每个字都拉长了半拍,感觉仿佛一场持久的战争终于可以结束,没有兴奋只有淡淡的惆怅。说完便转身离开。宫女随她而去,太监留了下来,对身后几个低头垂首的小太监嗯了一声,使了个眼色。
小太监跑动起来,很快带来一张长凳,一铜盆的水,还有一个托盘,上面是一叠纸。
几个人走过来,把我连手带脚的抬起来,放到长凳上去,然后开始用绳子捆我。
我看了看那水,看了看那叠纸,心中忽然明了,他们要闷死我!
心中顿时慌恐,一边大叫:"你们要干什么!"一边抵死挣扎。现在我不知道时辰,不清楚我何时才能变回鬼。
几个小太监看起来年纪不大,可力气不小,抓的我的手脚紧紧地,很快就给绑严实了。
眼睁睁看着那中年太监,伸出手让人给他挽起袖子,他按了按手腕,走到我身边,那托盘被高高举到他面前,他伸手拿起一张,浸在铜盆里,拿起来抖了抖水,便冷笑着盖到我脸上。
我的头被按住,动也动不了。
我不想再死一次了......
纸好像又加了一张。
死亡好恐怖......
呼吸有些困难了。
真的又要死了吗?这个时候,这么关键,没有人出来大喊一声:住手!没有吗?没有人来救我吗?
已经......呼吸不了了......
我唯听见自己的心跳,像一张大鼓,由远而近,在我耳边敲响。
我觉得身体好像被抽干的同时,又被冲满了气,冲到暴胀。
我挣扎,却无力,眼前好像出现了元素被分解的画面,黑色的宇宙间,氮原子氧原子铁离子像流星般划过。
我想起小殿下,想起他笑的样子,想起他可能很生气,可是他一定,一定坐在门屏下,和小一小二小三小四等我回来......
硕大的慈安宫中,灯火却不明,很少的家具摆设,让此处有些空旷,连说话,似乎也带了些回音。
"母后,可如您所愿了。"长炕的一侧,坐着的是皇帝,另一侧,是个端庄的妇人,神情慈母善目间,带着些狠戾和威严。
"皇帝陛下是在埋怨本宫吗?"妇人道,两人的声音俱是冷冰冰,连语气都有些相似。
"皇儿不敢。"可那语气,却并非如此。
妇人垂目,转过脸去,眼中闪过一丝恨意。
"前车之鉴,难道皇上还不明白。"妇人的声音带了些严厉,"想当年你对那什么宁蔓儿情有独钟,冷落了整个后宫,可结果呢,人家把你甩了,跟着别的男人跑了......"
话未说完,皇上噌地站了起来,脸色有些铁青。
"母后,朕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妇人压制住心中的怒气怨气,沉声道:"在我眼里,皇上永远都是孩子。"
皇帝嗤笑,目光望着殿外。
"母后,您别老拿这句话作借口。朕早已长大。"
说完他顿了顿,不等妇人开口,便道:"听闻母后近日身体不适,母后还是好好歇歇吧,朕不打扰了。皇儿告退。"一拂衣袖,大踏步离去。
看着帝王迎光而去的那高大修长的身影,太后的目光忽然迷离起来,好像回到了三十多年前,那个时候,她缩在幽暗的墙角哭泣,殿外明明阳光明媚,却为何不能分一点给这黑暗无边的宫室。然后,那个穿着金黄色衣服的人,从阳光中走出,走进这蛇腹一般的世界,他有着老天爷都没有的眼睛,因为那双眼睛,看到了她。他向她伸出手,带来了一片阳光。
情有独钟,究竟什么是情有独钟呢。
我做那个梦很久了。
我不停的在跑,青面獠牙的恶鬼在身后追我,我就一直在黑暗中往前跑,我知道路的尽头是虚无,能够消解一切。我不知道何时会跑到那个尽头,然后成为一个零。可是我又不得不跑。心中的恐惧让我冷汗如雨。第一次停下的时候,恶鬼吃了我的脚,于是我又开始跑,尽管没有脚。第二次停下的时候,恶鬼吃了我的腿,惊恐中我用尽力气继续跑,尽管没有腿。我感觉到疼痛,每次它们吃我一处,那痛痛彻心肺。第三次跑不动了停下,被它们吃了身体。第四次我失去了双手。只剩一个头,我依旧在惊恐,心脏吊着头的下方,扑通扑通直跳。最后我来到路的尽头。我面临着选择,是化为零,还是等着被完全吃掉。两种不同却相近的煎熬,让我承受了地狱般的折磨。最终我选择被吃掉。我不想成为零。
恶鬼一口吞掉了我的头。只剩那一颗心,依旧在扑通扑通。那一瞬间,我惊醒。
然后感觉到身体漂浮了起来。
看了看四周,是那个牢房。
看着自己,穿着青衣,我笑了起来,我没死,我终于变成鬼了。
急忙飘出来,在皇宫中去寻找那个冷清的宫殿。
阿,那棵老榆树就在不远处。
小殿下他可还好?
小秃不知怎样了,那四个狗崽崽呢,赫赫,应该已不是崽崽了,都长大了呢。
"走开!你们都走开!"我听到小殿下的叫喊。
发生什么事了?赶紧穿过高墙,老榆树下,围了好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