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远勿见----吉生

“上次你走的那麽匆忙，都不知道你叫什麽名字。不过，我有预感一定会再见到你，看，我们还真有缘，又见了不是？”男孩说著，伸出手来示意要和邵俊交握，“我叫小骏，骏马的骏。”
邵俊没有去握对方伸过来的手，甚至连脸都没转一下，只轻哼了一声，淡淡说了句，“你的预感倒真是准。”而且，他们也的确是有缘，连名字的读音都一样。
“其实，也不是预感，就是直觉。你也是GAY嘛，是GAY的话都会喜欢这里的，宾至如归。”那叫小骏的男孩收回手，也不觉得尴尬，依然满脸讪笑。
“你怎麽知道我是GAY？”邵俊皱起了眉，转过脸来看向小骏。
“不是GAY来这儿干嘛？”小骏的语气天经地义似的，但很快他又眼波一转，身体慢慢靠近了些，压低声音道，“当然，也有些人是来求证的。”
邵俊厌恶地推开了他，却并没有接话，郁郁地又喝下了一口酒。
“今天心情不好？看你的样子，书生气重的很，可不像乱放纵自己的人。”小骏继续著，一双眼睛像上了锁似的盯在邵俊的脸上，令他原本就烦躁的心更加地不自在起来。於是，他低喝了声，“你他妈废话真多。”
小骏仍是不生气，仿佛所有恶毒的目光和语言到了他这里都被吸进了巨大熔炉，自行瓦解了似的，始终是沈醉又玩味地看著邵俊的脸。
“你喜欢杭晨？”突然，小骏的口中冒出这麽句话。
“你说什麽！”邵俊被针刺一般，猛地放下了酒杯。因为动作太大，杯子里剩下不多的酒几乎要泼了出来。
小骏仰头笑出了声。
邵俊尴尬到了极点，但旋即他又困惑起来，难道他已经表现得这麽明显了?随便一个阿猫阿狗似的路人都能看出来？还是他脸上就直接写了他喜欢杭晨几个字？空腹喝下的酒精作用很快上窜到他的大脑，看著眼前陌生男孩的了然笑脸，他开始怀疑起对方究竟是人是鬼，还是只是自己喝醉了在做梦。
终於，他努力集中了神志，才勉强问出了一句，“你认识杭晨？”
“我倒是不认识他，见过几次而已，不过，在我们这个圈子，他可出名的很。”小骏扬起下巴，很快又纠正到，“或者说，大冬比较出名。”
“大冬是指……季正冬？”
一提到季正冬，邵俊心里便有些索然，他想到杭晨那样一个腼腆的人，竟然也被季正冬牵累成了“名人”，而这并不是第一次。他不免心里酸涩起来，想是杭晨那傻瓜的事迹已经在他们“这个圈子”被传为佳话了吧。
“对，就是季正冬。他可是老房子里元老级的人物了，又高又帅还是男模，你知道，对这一型的男人，大家是最没抵抗力的。几乎每个新来的小朋友都暗恋过他一阵子。不过，听完他和他弟弟那段就没人想再去自讨苦吃了。当年他为了甩他弟，花了多少心思找人陪他演戏，那些个人最後自己假戏真做拔不出来还觉得他情深意重用心良苦……不过後来他弟死了，他那整个人也算废了，又酗酒又吸毒的。杭晨不过是他那众多群众演员中的一个吧。不过他命比较好，最後终於感动大冬修成正果了，听说大冬为了他把工作也辞了，现在正陪著他隐居山林呢……”
小骏的话在邵俊心里像点起了一把火似的，他从没想过，原来杭晨和季正冬的故事在别人看来竟会是这样，按照这些人的说法，季正冬从头到尾都只把杭晨当玩物吧，开始时是利用工具，後来是救命稻草。这麽想著，邵俊的手紧紧捏成了拳头，眼里快要喷出火来。
见到涨红了脸额上青筋都爆了出来的邵俊，小骏对这出戏码更加地了然了起来，“看来我果然没猜错，你喜欢杭晨对吧？上次你拉著他跑出去的样子一眼就能看出来。可惜啊，他……”
“闭上你的嘴！我他妈不是GAY！”
终於，邵俊低吼了起来，他一把揪住了小骏的衣领，几乎把他从座位上拎了起来。
小骏却并不害怕，一手盖在了领口邵俊紧握的双手上，一手慢慢抚向了他的脸，声音像被下了蛊惑似的，柔软而暧昧。
“你怎麽知道你不是？不试一下就那麽笃定了吗……你知道，我的点火功力可是很强的。”
不知不觉中，两片温热的唇已经贴上了邵俊阴郁的脸。
长远勿见（六十八）
邵俊不知自己是怎麽被小骏带到那个小旅馆的，尽管他觉得自己并没有醉，但是原本应当拒绝的理智一时间却再无法找到。他只是跟著那男孩，由他带著走向“老房子”背後越来越深的弄堂尽头。这里，他曾来过，在这里他见证了杭晨和季正冬的重逢拥抱。
旅馆的房间很小，小到整个房间只放了一张床，四周甚至连窗也没有。密闭沈闷的空间在幽暗的灯光下，因为男孩褪去衣物的裸露身体而迅速变得风光旖旎起来。他慢慢凑近，整个身体轻柔地压迫了下来，邵俊被动地接受著，任由对方灵巧的舌尖橇开他的牙关。
感受到对方口腔温热的瞬间，邵俊有种轰然被麻痹了神经的感觉。不知从何而来的理智告诉他此刻应当停止一切思考──他正和一个男人在接吻，而且接著还将更深入。
男孩异常地卖力，不时用身体磨蹭著他的下腹，双手在他的颈项和两肩不停游走，而口中的吻也越来越热烈，夹杂著细细碎碎的呻吟，撩拨得邵俊浑身火热。
“你并不是没有感觉的……对不对？”男孩微微睁著眼睛，像是看著他，又像是整个人沈浸在另一个世界里，稍稍离开了一会儿的唇很快又竭尽所能地痴缠了过来。
“你可以……把我……当成他。”这一次，男孩边吻边说著，声音含糊而暧昧。
这话仿佛一根引线，轰地炸毁了邵俊最後的堤防。他几乎触电般猛地翻过了身来，把男孩压在了身下，开始疯狂啃噬起男孩的身体。
邵俊闭著眼睛，黑暗中他感受到的只有男孩紧致而细密的皮肤、纤瘦但却并不羸弱的身体，隐约中梦里的景象一点点和现实重合，真切地触感仿佛经历时空变换，身下，杭晨微仰著脖子，羞涩而温顺地在回应……
进入的时候，邵俊甚至有些迫不及待。事实上，这是他的第一次，不仅仅是和男人的，也是他人生的第一次。他只觉得所有的血气，都在一瞬间想要爆发出来，好像已经积蓄了一辈子似的。於是顾不得任何技巧与惯例，其实他本来也就不知道什麽技巧或惯例，当对方体贴地帮他找到入口时，他便那麽不顾一切勇猛地挺立了进去。
身下的人一阵急促的闷哼，瞬时包裹上来的紧密感令邵俊不由自主本能地抽动了起来。恍惚间意识随著来回的律动也跟著来来回回地渗过一点到脑中，那意识告诉他，他完了，无可救药。
於是，自暴自弃地，他更放纵地加快了频率，彷佛与汗水一起坠落的，也包括了他那万劫不复的灵魂。彻底释放的时候，他只觉得所有的幻象和罪恶感一起把他送上了云端。
再睁开眼来时，映入眼中的现实景象破败狼藉，密闭的小房间里只残剩了两个男人汗涔涔的交缠身体。邵俊觉得之前的醉意也像随著身体的释放而散尽了似的，当看清小骏带了一丝戏谑之气的疲惫笑脸时，他本能地推开了他。
“你果然不折不扣地是。”小骏轻笑著，说出的话像耳语般，他那光洁的额头上渗出的点点汗珠仿佛昭示著这场欢爱他也耗尽了心力。
邵俊皱起眉，却再没力气去反驳。他兀自缓了口气，接著俯身捡起了被扔到床下的裤子，从里面掏出了钱包。
“多少钱？”邵俊语气生硬地问到。此刻他并没有多余的心情去顾及别人的自尊，这本来就是场被诱惑的交易，甚至他是憎恨小骏的，这样不留余地让自己再无一分回旋驳斥的机会。
“算你免费。”小骏好脾气地微笑，跟著人又慢慢凑到了邵俊的胸前，“不过现在让我靠一会儿。”
这一次，邵俊没有推开他，事实上他自己也已经累得不行。
“你让我把你当杭晨，所以其实你喜欢的是季正冬？在把我当他？”望著头顶压得低低的天花板，邵俊试探著问到。
“你当全世界的人都围著你们之间的三角恋转吧？”小骏抬头，眼里满是不屑，然後他垂下了眼睑，再睁开时，望向邵俊的双瞳里多了几分郑重，“我只是觉得，你长得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罢了。”
邵俊冷笑，别过脸并不想与他对视。
小骏却兀自说了下去，“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就觉得像。当时心差点跳到嗓子眼，还以为真的是他，以为他也会来GAY吧。算来我也有两三年没见过他了，上一次也只是在街上远远看到而已……他是我初中同学，转校生，气质长相都跟你很像，文质彬彬的，一看就是好学生的样子。老师让他做我同桌，於是每天上课我有一半时间都在偷看他。”小骏说著，眼睛又不由自主地凝视起邵俊来。
“难为你也有那麽纯真的时候。”邵俊嘲讽他。
“是啊，那时候真是纯。”小骏像是把邵俊的话当夸奖，轻轻叹了口气。
房间里安静了下来。邵俊原本以为小骏会继续说下去，没想到他的倾诉欲却戛然而止，再没了下文。很久，小骏才又开口，语调已经恢复了他惯有的媚态，“我们这爱做得也挺好的，你把我当成你喜欢的人，我把你当成我喜欢的人，各取所需。”
“你可没半点像他。”邵俊脱口，说完後又不自觉地苍黄了起来。
“不像吗？”小骏挑起了眉，“你刚刚可是一直对著我喊杭晨呢，不过你对他那个起来倒是一点也不温柔，憋很久了吧？”
邵俊被小骏说得有些尴尬。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面对现实似的，勉强问出一句，“男人为什麽会喜欢男人？”
“哈！”小骏干笑一声，“这问题和男人为什麽会喜欢女人一样难回答。”
“你就那麽确定你是喜欢那个插班生，而不是一般同学的好感？”邵俊又问。
“每天想著去抱他去吻他，梦里梦到和他躺在一张床上，你觉得这是一般同学的好感？”小骏反问，脸上难得的认真。
“後来呢？你向他表白了吗？”不知是对别人的故事突然有了兴趣，还是只是对一个几乎和自己心态相同的人的结局的好奇，邵俊听见自己又再次开了口。
这一次，小骏却没了之前的巧舌如簧。他默默低下了头，脸上不经意地掠过了一丝凄惶的笑，“还没来的及表白呢，日记就被我爸发现了，他把我往死里打了一顿，然後，我就跑出来了。你知道，老房子是我的根据地。”
看来，故事还是没有可比性，邵俊失落地想，不过望向小骏的眼里却少了一些冷漠。这个看似轻浮随便的男孩，其实心里也并不是一味的荒唐。
“不过即使不是这样，我也不会表白的。”小骏又道。
“为什麽？”
“因为……怕被拒绝。”
“真纯情。”邵俊笑，但语气中已经没了之前的嘲讽。
“其实後来我有在街上碰到他，他看上去已经是个大学生了，旁边牵了个女孩子。”小骏努了努嘴，一副不太在意的样子。
“跟他打招呼了吗？”邵俊问。
“没，不敢。”小骏回答得干脆。
“你会不敢？”邵俊哑然，至少在他们相识的过程中，从头到尾都是这男孩满不在乎的主动。
“怕他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小骏耸了耸肩，“我初中的时候还真挺纯的，他还夸过我长的干净呢。所以，不想破坏他心里关於我的记忆，如果还有那麽点记忆存在的话。因为如果连那些记忆也被破坏了，那我就连赖以幻想的最後一点资本也失去了。”
“切，真他妈文艺！”邵俊忍无可忍地唾道，尽管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忍什麽。他拽起脚边的衣服，迅速地穿了起来，然後起身，决定离开这压抑又憋闷的密闭空间。
小骏并没阻止他，仍旧倚在床边，像是还在回味自己的初恋似的，直到邵俊临走前，才在他身後有些幸灾乐祸地问到，“对於你是GAY的这个事实，现在还能接受吗？”
“接受个屁！”
邵俊不得不再次爆了句粗口。他不知这粗口是对小骏爆的，还是他自己，抑或是这已成定局的现实。
长远勿见（六十九）
接下来的日子，邵俊一个劲地想要用学习来麻痹自己。
白天，他和几百号人一起拥在不知名小学的小礼堂里上著政治、英语课，有时候常常连讲课的人的脸也看不清楚，大家都只是机械性地埋头，听著从音箱里传出的中年男子沙哑的声音，笔下不停刷刷地记著笔记。有时遇到礼堂的空调出故障，这麽几百号人便如大蒸笼里的肉包子一样，四散出各种味道的汗气。晚上，他回到自己的小屋，开始做各种各样的真题、模拟题，做到投入的时候，也能暂时忘了周遭的事情，但这种情况并不多。
更多的时候，他在想著杭晨，想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欢上他了”这个问题。每次一想到杭晨，一些旖旎的镜头就会不住在他脑中重现，然後镜头定格在杭晨那张清秀的脸上，像被打上了柔光似的，一晃眼间，淡淡的微笑就在那脸上舒展开，而此时邵俊眼前所有的文字、符号、图示就变成了索然无味的背景摆设。於是邵俊开始设想远在南昌的杭晨相同时刻正在做著些什麽，和季正冬一起自由自在与世隔绝地过著日子，还是筋疲力尽心力交瘁地用单薄身体去搏击那男人体内洪猛爆发的毒瘾，他的那场豪赌到了现在还剩了多少筹码……
後来，他又陆续去了几次“老房子”，去找小骏。因为他实在没有勇气给杭晨打电话，即使是简单的一条短信他也怀疑会被对方看出他心底的秘密，然後，他开始有些了解小骏口中的“不敢”──连对方是杭晨这样好脾气的人时他也觉得“不敢”，更不用说小骏的那个文质彬彬高高在上的直男同学。於是，他有点同情小骏。当然，他见小骏更重要的是找他发泄心中的欲求。
每次，他都直接把小骏幻想成了杭晨，每次他都迫不及待。小骏也很配合，从不在他喊杭晨的时候揭穿他。他经常控制不住自己的力度，把那并不算太强壮的男孩弄到流血，当然，後来小骏也并不像第一那样对他“免费”。
有时候他问小骏，为什麽愿意堕落到去以此为生。小骏的回答却满不在乎，第一他喜欢和同类在一起，第二他不是女人没有所谓的贞操观。於是邵俊便不再去追问，他们之间，的确是各取所需的，只是因为彼此那点微妙的联系，两人之间才又还多了些相互怜惜。但，也仅此而已。
然後有一次，在他们结束了一场交易後，小骏倚在床头问邵俊，“其实，你为什麽不直接去找杭晨？”
“和你一样，我不敢。”邵俊笑了笑。
“你怕什麽，你条件这麽好。”小骏妖娆地勾起邵俊的下巴，又端详起他的脸来。
“他喜欢季正冬。”邵俊挪开他的手，不经意地叹了口气。
“你不是说杭晨自己也说他只是想要帮季正冬戒毒而已?毒戒完了，你未必没机会。干嘛不试试？就算不是去求什麽，见见也是好的，好过你现在这样找人发泄。如果我是你，就直接杀到南昌去，追求自己的幸福。”
“说的你很敢爱敢恨似的，”邵俊斜眼看向小骏，“要真这麽洒脱，你也不会路上遇到人家连个招呼也不敢打了。这种事，关心则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