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祝会结束后,几个大人又一起去聚了个餐,四五个小护士唧唧喳喳地围在两人身边说要去参观参观他们的“闺房”,邵俊多喝了几杯,也因为高兴,一口便答应了下来,借着酒劲大大咧咧地拥住了杭晨,一堆人就那么有说有笑地打车回了家。
只是,电梯一到十七楼,随着“叮”一声的开门声,邵俊就有种被兜头浇下一盆冷水的感觉,酒意顿消。他的身边,杭晨也是浑身一震,久久不能动弹。
走廊上,他们那小公寓的门前站着的人转过头朝他们看来,眼中并没有太多的讶异,仿佛已经等待已久似的。
那人是季正冬,他几乎一眼便看见了杭晨,朝他说了句,“杭晨,好久不见,原来你真的住在这里。”
杭晨仍是没有回过神来,站在走道的这头只是回视着他。身边的几个女孩小声地议论开来,他听见了季正冬的名字。当然,她们叫的是“季正东”。
不等杭晨开口,邵俊却已经朝季正冬奔了过去,扯住了他的衣领厉声说到,“你来干什么!你不是说你会滚的远远的吗?!你以为你现在出息了?就好来找杭晨显摆?”
眼看着平日里斯斯文文的邵俊此时两眼通红地暴怒,几个小护士吓得纷纷退了几步。邵俊也不知心头的火气怎么会越聚越多,从前的、过去的、这几个月来积聚的,仿佛都在面前的男人看似云淡风清的那声“好久不见”中爆发。正当他要挥手揍向对方时,一旁的杭晨才突然回过神来,冲上前拉住了他。
“邵俊,别这样。”杭晨说得很镇定。
季正冬适时甩脱了邵俊,拿眼看了看杭晨,说了句,“我们找个地方谈谈吧。”
邵俊只觉得心头强压的一团怒火无处发泄,他扭头狠狠地看向杭晨,却发现他已经点了头,接着看向了自己。
“邵俊,我和小冬哥出去一下。”
“你别去!”邵俊吼道。几个女孩在一边见这三个人的状况,一时不知道这其中究竟是什么渊源,呆若木鸡似地只能干瞪着眼。
“我很快就会回来。”杭晨没有听从邵俊,只是径自转身离开,身后,季正冬跟了过去。
……
离公寓楼不远的小茶坊里,杭晨和季正冬对面而坐。
季正冬忍不住端详杭晨,眼前的杭晨多少比过去有了些改变,比如皮肤黑了些,五官更俊朗了些,如果说过去杭晨在他眼里还只是个刚长成的少年,那么现在他已经是个年轻英俊的男人了。时间,终究是要起留下些痕迹,在他们之间。
“为什么还住在那里?”季正冬先开口问。
杭晨慢慢抬眼看向了季正冬,像是也要看尽他这些年来的改变似的,久久没有开口。
“过得还好吗?”季正冬又问。
“恩,”杭晨点了点头,“在一家路桥集团工作,还算稳定。”
“搞工程?一定很辛苦吧……你后来没有去那学校?”季正冬问,然后,将手伸向口袋掏了包烟出来点了一根。
杭晨注视着他的动作,笑了笑。
“我后来没有再碰毒品。”季正冬忽然说。
“我知道你不会。”杭晨点头,顿了顿,又问,“后来你过的怎么样?”
季正冬抽了口烟,轻轻吐了出来,像是长长叹了口气般。
“后来我去了北京,在那里的一个夜总会找了份活干,”季正冬说着,迟疑了一下,又道,“可能你不太知道那种地方,就是演出场所,……后来遇到我现在的经纪人,她说我有潜质,于是签了我,先拍了些广告,然后有导演来找我拍戏。”
季正冬说着,又自嘲地笑了笑,“你知道,我哪里会演戏。”
“我看过你的广告海报,很不错,比你第一次拍的那个要好很多。”杭晨说。
季正冬点了点头,想起他第一次拍广告,还是在六年前杭晨让他参加模特大赛的时候,他还记得当时他的广告费还不够现在的百分之一,那钱被他用来给杭晨买了部手机,好像上辈子的事似的。
一时间两人中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邵俊对你还好吧?”很久,季正冬才开口。
“他一直对我很好,他是我从大学到现在最好的朋友。”杭晨笑,好像在等着季正冬说出他的重点。
可季正冬却没再说什么,只是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个大信封,递给了杭晨,“里面有张银行卡,还有份房产过户合同,就是你们现在住的那套小公寓,我前段时间买下来的。”
“给我?”杭晨微微皱了皱眉。
“卡里的十万块钱本来就是你的,至于房子,本来想买大些的给你,可是我现在也还只是和刚刚起步……也许将来你结婚,我会有能力送更大些的给你。”季正冬说着,并不去看杭晨的眼睛。
杭晨接过了那大信封,信封很轻,比A4纸大一些,里面的东西也不算厚。杭晨脸上没什么表情,有些僵硬地拿着信封,只是看着季正冬。
“杭晨,我知道,我欠你太多。我只是希望能弥补一些,这些年来我咬着牙过来,都只是希望能偿还你些什么……这些——”
“我收下。”杭晨忽然开了口。他看向季正冬,嘴角微微扬了扬,然后有些局促地说,“其实看见你现在这样我就很开心了,时间不早,我先回去了。”
杭晨说着便起了身,看也不看季正冬就往茶坊外走。
季正冬跟着站了起来,本想追上杭晨,但看着他那没入夜色的背影,终究还是止了步。
长远勿见(七十七)
杭晨回到家时,房间里漆黑一片。
他也没有想到要去开灯,从茶坊出来,短短一段路像耗尽了他全身力气似的,手上季正冬给他的信封变得足有千斤重。
他脚步跌撞着想回到自己的房间,却在中途被客厅里的声音叫住,“我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借着月色,杭晨循声看去,只见黑暗中,邵俊坐在沙发旁的地上,目光如炬,看着他的眼睛像要喷出火来。杭晨走了过去,靠着邵俊并排坐下,他撞到了茶几边的一堆酒瓶,这才闻到邵俊身上的满身酒气。
“开心吗?他回来找你。”邵俊从鼻腔里哼了口气,说着拿起了酒瓶又要喝。
杭晨没有说话,只是从邵俊手中夺过了酒瓶,仰头喝了下去。邵俊有些震惊,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忙去抢杭晨手里的瓶子,“你疯了!忘了你不能喝酒吗?!”
杭晨被酒精呛得直咳了起来,手却紧紧抓着瓶子没有放开的意思。
“你到底怎么了?”邵俊见他这样,越发地生气,粗着嗓子直问,“那姓季的又把你怎么了?你说啊!”
杭晨仍是不开口,因为酒精的刺激,呼吸渐渐地重起来,然后整个房间都只剩下了他的闷哼。他一手握着酒瓶,另一只手上,仍死死拿着季正冬给他的那个信封,白色的信封在夜色中显得分外刺目。
邵俊索性一把扯过了那信封,昏暗的光线中依稀看清了里面的东西——一张银行卡和一份房产过户合同。
“这是他给你的?不是很好吗?又送房子又送钱的。”邵俊冷冷道。
杭晨忽然笑了起来,笑得身体都跟着颤抖,边笑边摇头,却并没有发出声音,然后他又举起酒瓶猛喝了起来。
邵俊见他这样的神情,隐约猜到了他和季正冬见面的结果,身边杭晨的闷哼又响了起来,牵扯着他的神经也一起绞痛。
“你要喝是不是?好,我陪你!大不了你喝死,我也陪你!”邵俊负气地说,在酒瓶堆中又拿起了一瓶。
安静的夜里,两人就这么闷头喝起了酒。邵俊只觉得那酒比他从前任何一次喝过的都要苦,原本生日会上的愉快心情被一扫而空,他不禁发现,原来这么多年来,他的世界也只是被身边的这个人左右着而已,他笑一笑,他的整个世界便在笑,他哭一哭,他的世界便暗了。
然后,邵俊真的听到了杭晨低低的抽泣声,他惊讶地转过头,见杭晨把脸埋得很低,低到完全看不见表情,肩膀却不停地耸动,似乎全身都在颤抖,而手中的酒瓶早已经滑落到了地上,仍有几滴酒从瓶口轻轻滴下。邵俊的心绞痛起来,他知道,即使是季正冬走的那天,杭晨也没有这样哭过。
他拿起酒来,皱眉又喝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邵俊喝得只觉得脑子都胀了起来,胃部的灼热感让他一阵阵地晕眩,渐渐地视线变得模糊。而身边的杭晨已经安静了下来,不知是太过疲倦,还是不胜酒力,他的身体沉沉地靠向了邵俊,头不自觉地抵在了他的肩上。
邵俊浑噩中不禁低头去看他,只见杭晨闭着眼睛,鼻中的呼吸有些粗重,但已经慢慢均匀起来,那脸上的眼泪还没有干,在月色的映衬下点点发着亮光。
一时间,邵俊心里涌起无限冲动,像是黑暗中不被约束的孩子,竟低头直接在那脸上吻了下去,然后迅速地移开。他舔了舔唇边,那里传来淡淡的咸涩。而杭晨浑然不觉,只剩略皱的眉头显示着他睡得并不安稳。
邵俊的心跳得越发激烈起来,得逞的盗徒般,希望得到更多的财宝,于是,这一次,他吻住了杭晨的嘴唇。
恍惚间,邵俊仿佛回到了许久前的那个梦境,他怀中的杭晨如蜜般甜美,那梦境是他四年来的苦苦压抑,现在却这样真实地出现在眼前,他不禁想要更深地去索取。
黑暗中他忽然觉得怀里的人开始挣扎,他吓得迅速放开了他,大脑空白地看着已经微微睁开了眼的杭晨。
杭晨的双眼迷离一片,像是看着他又不像在看着他。
“小冬哥……”
很久,杭晨才慢慢开口,声音不大,却重重撞向邵俊的心脏。这是这晚杭晨第一次开口,说出的却是他最不愿听到的三个字。他狠狠瞪向杭晨,却发现杭晨的眼中全是温柔,隐隐地似乎还包含了某种企盼。那是他从没见过的杭晨的眼神,杭晨看向他时,只会清清明明、坦坦荡荡。
顿时,这落差勾起了邵俊心里的隐痛,那痛渐渐膨胀,竟瞬间像一把火似的烧得他无处循行,他死死握紧了拳头,却再也握不住体内正喷薄而出的欲望。终于,他不顾一切地将杭晨按进了怀里,紧贴的肌肤令他的身体失去了最后一道防线。
……
第二天早上,两人几乎同时醒了过来。
客厅里的狼藉和两人赤 裸的身体无不昭示着前一晚的旖旎,杭晨几乎从地上弹了起来,抱起衣服便奔向了自己的房间。邵俊坐在地上看他离开,只觉得头痛欲裂。
很久,两人才各自收拾整齐,尴尬地在客厅里碰了面。
“昨天……”邵俊先开了口,却不知道该怎么继续。
“对不起,应该是我……你本来不该这样。”杭晨低头咬了咬唇,他的脸色有些苍白,显然是纵酒过后身体还未恢复过来。
短暂沉默后杭晨又再次说了声,“对不起。”
邵俊听他这么说只觉得脸上心里都火辣辣地烫,只得闷声道,“没有什么该不该,对不起的人是我。”
邵俊说完,两人间又是一阵沉默。茶几上,那白色的大信封醒目地躺着,封口露出了房产合同的一小角。杭晨别过了眼,不去看它,很久,才有些局促地开口,“我昨晚……不该喝那么多……”
“杭晨,”邵俊忽然打断了他的话,“我喜欢你。”
杭晨猛地抬头看向邵俊。
话已出口的邵俊反倒冷静了下来,索性说了开来,“杭晨,我喜欢你是真的,很早以前就喜欢你。不是因为昨晚喝了酒,不是因为季正冬昨天的出现,我喜欢你,一直陪在你身边不是因为什么狗屁好朋友,而是因为……因为我也是gay。”
杭晨听得跌坐在了沙发上,震惊中只是沉默。
这沉默令邵俊更加心灰意冷,他自嘲地笑了笑。
“说出来舒服多了,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忍着……其实我知道,你心里只有那个人。可是我就是不明白,他那么混蛋,你爱他什么?”邵俊说着,沉沉叹了口气。
杭晨仍是沉默。
邵俊有种末日的感觉,仿佛已经看到从此再和杭晨回不到从前。
“对不起。”杭晨终于开了口,还是那句“你本来不该这样。”
“什么不该这样,不该怎样?不该当同性恋吗?你就该当?我是gay我早认了!”邵俊笑起来。
“明天……我搬到单位宿舍去,这样也许对我们都好。”杭晨闭了闭眼,有些僵硬地撑扶着沙发站起了身,转头想要离开。
“你别搬!”邵俊喝住了他,“我搬,我搬出去。你住到这里来不就是为了等季正冬吗?其实你的答案我早知道,我只是不说出来心里不畅快,我憋得快疯了!从你辞了南昌的工作回上海开始,我就知道你在等他,搬来这里住也是,怕他回来找不到你对不对?你一直在等他,”邵俊说着,摇头苦笑起来,“就像我一直在等你一样。”
长远勿见(七十八)
邵俊当天便搬出了和杭晨同住的十七楼小公寓。
离开时,他只对杭晨说了一句话,“别把自己逼得那么苦,没有不能在一起的人,如果真的互相喜欢。”
对杭晨,邵俊觉得自己仿佛已经陷入了一个自我设定的角色,在这个角色里,他把能做到的“付出”全都做了个彻底——陪伴、照顾、保护、安慰、隐忍、宽容……好像青春期时从电视、小说里学来的所谓“爱”都让他实践在了杭晨的身上,他几乎弄不清自己是不自觉地在做着这些,还是刻意在成全自己悲戚的心情。
为了把这“伟大”做得更彻底,他甚至去找了季正冬。
见到季正冬时,对方正在一个外景地拍广告,从人堆里奔出来乍看到他顿时有些惊讶。
“你现在是明星,找你说容易不容易,说难也不难。”邵俊冷冷笑了笑,事实上他先查了季正冬的经纪公司,再辗转假冒记者身份得知了他的行踪,专程坐了三四个小时的车才来到这个上海西郊的外景地。
“杭晨有什么事吗?”季正冬没有理会邵俊的讪笑,略略有些紧张地问。
“既然这么关心他,干吗不自己去找他?”邵俊说着,觉得自己实在虚伪又滑稽。
季正冬眼睛炯炯地回视邵俊,却没有接话。他穿了件浅色的衬衫,古铜色的皮肤越发被衬得刚毅十足,加上深刻的五官,邵俊不得不承认,眼前的男人拥有一种摄人的吸引力,比起过往几次的落魄,邵俊隐约了解杭晨对他死心塌地的原因,当然他知道,那不是全部。
“杭晨一直在等你。”终于,邵俊放缓了些口气,“既然你现在有能力了,何必让他再痛苦下去?”
季正冬的眉心紧了紧,看着地面若有所思。
“还是你怕失去现在的明星地位?”邵俊哼了声,“我想你不是那么没种的人。既然你都回来了,为什么就不能——”
“你呢?”季正冬打断他,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我?他要是爱我我早带他走了!杭晨是什么样的人你不了解,他就是知道那是死胡同认准了也只会一条道走到黑!”邵俊提高了些声音。
“我没有资格,我配不上他。”季正冬叹了口气。
“什么叫没有资格!他喜欢你你就有资格,你不懂吗?你没资格和他在一起,就有权利让他难过?我真搞不懂你们,口口声声都说没资格……因为徐凌吗?他都死那么多年了。还是因为你们是男人?至少现在你们都没家人牵绊了啊!或者,是你其实从来都没爱过他?”邵俊步步逼近地质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