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雳神书by麦客

作者:麦客  录入:01-19

狄飞白思索片刻:“放火。”
江宜笑了。
“我会在别处放一把火,”狄飞白说,“这样主人家就没心思管别的事了。”
“我所做的,差不多就是这样的事呀。”江宜叹道。
核舟泊入冥之境,舟上的魂魄幽然于此处跃入秽气之海,俯瞰海面,众魄散发荧荧之光,沉下深渊,犹如归于生命最初的形态。
江宜与狄飞白亦起身。
“抓住我别放手,”江宜道,“你是活人之躯,在妖川中没有引路灯,一旦离我太远,就会永远迷失了。”
这乃是江宜意外悟出的赶路法门。
那时他向法言道人请教进入妖川的办法,法言道人以一朵小花为他定下锚点,听召返回人间,可他却意外走错了路,出现在了沧州成外黄土坡,正在杀人的狄飞白面前。
妖川是一条无形之川,正如江宜对阿舍所说,它无处不在,无时不存。逝者如斯,世间所有的生都指向同一个归处,理论上,通过妖川可以抵达天南海北任意的所在。便是相隔千里,也可以瞬息前往。
然而这种办法却只有江宜可以做到——活人进入妖川就意味着死亡,死人则永远不可能离开。只有不死也不活,或者说半死半活的江宜,凭借法言道人定的锚点,可以自由往来两界。
至于在妖川深处投下那柄神枪的人,江宜心知,那根本已不算是“人”了。
二人随死魂灵游荡在秽海,江宜再次感到那股熟悉的乱流。他紧紧揪着狄飞白领口,随波逐流中,海底神枪所在的金光倏尔闪现,他于是回头对狄飞白一指,见狄飞白正在翻白眼:“?”
“尔……”
“尔……”
锚点的召唤再次响起,同时带来人间投影。无数的片段在秽气之海中漂浮,锚点呼唤道:“尔……尔……”
江宜挑挑拣拣,伸手一抓,正中一幅画面。顿时眼前光芒大放,由虚转实,五颜六色重新进入眼中——二人脚踏实地,回到了人间。
而人间此地,亦正发生杀生事件——荒郊野岭一伙强盗截了送亲的队伍,正欲行那等先奸后杀、再奸再杀的惨事,忽然满地倒仆的轿夫里,站起来两个活人。此情此景,与碛西战场上,江宜与狄飞白忽从死人堆里冒出来,一模一样。
双方面面相觑:
“……”
“快!徒弟,该你动手了!”江宜回头,狄飞白却是满面青紫,还被自己死死攥在手里,此时已经成了一根软面条,再不松手人就没了。
于是刀光剑影,惨叫呻吟。
片刻之后,强盗尽数伏诛,狄飞白收剑归鞘,长身玉立,若无颈间一圈紫红索沟,当真是大侠风范。
“抱歉抱歉,”江宜诚心道,“我只想着可不能把你弄丢了,却没控制好力度。”
狄飞白摸着脖子,咳嗽两声。
获救的数人连连倒拜,感激不尽。江宜一一扶起,道:“敢问,此地可是在沙州城池附近?”
新娘道:“正是,这里原是沙州互贸集市,一打起仗来,地儿就荒废了,平日连个鬼影都没有,是那伙匪徒将我们劫掠至此……”
一年多前,此地绿洲集市尚是繁荣景象,一年一度的鱼龙曼衍更是吸引无数游人,热闹非凡。与眼前这片荒芜之地,仿佛不相干了。
江宜与狄飞白护送这一行人返城。方入城,江宜掏出一物,在狭巷阴影里招呼狄飞白过来。
“干什么?偷偷摸摸的,做贼么?”狄飞白莫名其妙,被江宜抓住,一物在他脸上胡涂乱抹——正是那支画去了“江博士”五官的御赐神笔。
“哈哈,你说对了,”江宜说,“放了火,这便要去做贼。看看,这张脸如何?”
狄飞白将就巷里隔的雨水缸一照,但见自己脖子上长着一张全然陌生的脸,浓眉大目,脸蛋上还点着团团雀斑。
“……”
“你那把剑也收好,不要随便露出来叫人看见。”
这是一个从没听过的声音,狄飞白冷不丁吓了一跳,回头一看站在他身后的哪里还是江宜,却是一个蓄着山羊胡子、戴着水晶镜片的中年书生。
“你你……”狄飞白一出声,发现自己声音也变了。
皇帝的千面神笔,居然如此神奇。
中年书生与随行书童走在沙州城的街道上。书童长相虽憨,一开口却暴露了本性:“我却不知道你画画还有些本事,画的这两张脸,扔进人堆里就找不着了。”
中年书生被奚落一番,笑道:“不可胡说。这是小时为我启智开蒙的先生的脸。”
“这么大费周章,却有什么用?沙州城里有谁认识咱们?”
中年书生道:“城里没有,却有故人从城外来。”
书童不屑:“谁来?我倒要看谁会千里迢迢……”
他一句话没说完,迎面一来人拦路问道:“劳驾,请问白河驿怎么走?”
书童:“……”
中年书生道:“白河驿?这里哪来的什么白河驿?”
来人道:“没有么?我很久没来了……”
看他模样有些困惑,中年书生道:“没有白河驿,却有个边城驿,在城西五里地外。”
“是么,多谢。”
那人告辞走远,书童仍呆立原地,中年书生拍拍他后脑勺:“走啦。”
书童:“商商商商……”
商恪似有感应,蓦然回首,身后长街人来人往,也不知在找什么。
他胸中窒闷,眉头紧蹙,赶去边城驿。越是离城远,越是不见人烟,驿站外,更是无有驿丞马夫,已然成了一座空院。
然而,空空院落外,还是有一人正负手等待。
听见身后足音,那人笑着叹气道:“我本以为,圆光池找不着他,到他总会前来的地方守株待兔,总能抓到人。没想到,没等来江宜,倒把你等来了,商恪。”
此人回头,赫然是白玉京紫极金阙下一别的碧落侍郎。
商恪脸上并无意外神色。
“你来这里做什么呢?”碧落侍郎好奇问,“你是来找他的?看这表情,唔,不像。那么是来找我的?”
商恪不答反问“你又来这里做什么?”
碧落侍郎奇道:“我说的还不清楚么?来等江宜。”
“等到又做什么?”
“等到了,”碧落侍郎笑道,“就杀了他。”
商恪似在思索,好一会儿,一手覆在腰间挂剑处:“不错,那么我就是来找你的。”
碧落侍郎见他架势,惊讶道:“你要同我动手?你别忘了,你我同僚数百年,都为陛下做事……”
“陛下不曾说过要杀人。”
碧落侍郎好笑:“若是陛下说了这话,你又待怎的?”
商恪只是不答,气势愈来愈凛冽,碧落侍郎见势不妙,一手摸进袖中掏出个官印来——这亦是他的法器,当年尚未发迹时,神曜皇帝封他做明堂讲侍,赐他一枚官印,后来大伙儿一齐飞升,各自修炼法器,只有他仍延用人间做官时的凭印。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连带二人身边的景象,似乎也扭曲了几分,躲在树林里的中年书生与书童,顿时感到无法呼吸。

第159章 碧落侍郎
以他二人躲藏的位置,不易被发现,却也听不见商恪与碧落侍郎究竟说了些什么。
只见气氛不对,书童道:“不好,要干。我们撤?”
中年书生半晌不答,盯着驿馆前那个人。书童状似无语:“你……别用这张脸摆出这种表情,我算是发现了,就算是断袖,最好也断得俊秀一点。”
中年书生只不作声。
驿馆前两人果然动起手来,却似不愿破坏边城驿,交手之间往别处去了。中年书生伏在树丛中,静待多时,但见无人再返回,蓦地跳起来道:“好了,快趁此时动手!”
原来他迟迟不肯走,不是为了多看一眼那人,只是在等待时机?书童大大翻了个白眼。
二人摸进边城驿,院中果然一个人也没有。
一年前狄飞白掉下去的水井房仍在,古井用一方压井石镇着,搬开石头,井中阴风阵阵,腐臭难当。书童掩鼻满脸嫌弃。中年书生彬彬有礼道:“少侠,你请。”
“不不,你请。”
“不不不,你请你请。”
“……”
车轱辘话滚一番,那中年书生乃是个洁癖,抱着井房木柱不肯撒手,书童不得已只好自己跳下去。“找到了么?”中年书生俯身朝井中问。
一阵寂静。
井底亮起一星白光,中年书生便自问自答道:“找到了。”
白光离井口越来越近,几乎能听见水流的涨伏,接着,一股滂渤的水柱自井口冲天而起,但见书童与那匹素白裹尸布,俱被裹挟在水柱之中。瞬间水柱向四周散开,化作漫天洪流,转眼将中年书生淹了个猝不及防。
书童一手紧抓着裹尸布,一手向中年书生伸来。
洪水中,另一个声音道:“找到了。”
却是碧落侍郎去而复返,只见一枚官印迅速逼近,到得二人面前,遮天蔽日犹如泰山压顶。不好!然而那洪流却是碧落侍郎召唤来的九天悬泉,卷着中年书生与书童越分越远。那官印只管往中年书生头顶盖来。
书童急中张口,吐出一串空泡,肺里憋得快炸了,一手向怀中藏剑摸去,拔出剑锋削向那官印。剑光在水中闪过,犹如一尾细细的银鱼,尚未能触及官印。忽然书童表情惊讶,看向中年书生身后——
一只手从后伸来,搭在书生肩上。
书生无声地瞪大双眼。
那只手扶着他的肩膀,将他带入怀中,另一手执剑于水中轻轻一划。剑芒掀起惊涛骇浪,直往那官印上凿出一道深刻入骨的伤痕。
“商恪!!!”
碧落侍郎震声怒喝,洪流狂卷,书生却犹如靠住了一方磐岩,不为所动,只是落在他肩上的一手似乎微微发抖。
官印为剑气所伤,骤然收去,水中转而出现无数朱砂钤字,涌向二人。那只手将他往旁边一送:“去。”
书生不受控制地远离那股通红的水流,与奋力划水而来的书童相会。
书童憋得脸都紫了,好容易抓住了书生。
‘快走!’书童做出口型。
书生脸上爬满黑色秽字,随波散入水中,霎时间二人身周水流变得漆黑不可见。书童将他往黑水中一推,二人跌入黑暗深渊,书生最后一眼,只看见铺天盖地的钤字将商恪淹没。朱砂字映得他瞳孔赤红,看不分明,也许有一个间隙商恪曾向他之所在看投来一眼,但那里已只剩下一团黑水。
再出妖川,又是满地血腥,尸体横七竖八地倒着,幸而已是事后,不必狄飞白再补刀。
狄飞白自尸堆下爬出来,手中仍攥着裹尸布,他将裹尸布团巴团巴塞怀里,四下翻找,总算在一具残尸下找到了不成人形的江宜。
在九天悬泉中浸泡半天,江宜变成了一滩纸浆,狄飞白只得又掏出裹尸布,将他装起来,扛到大路上——
于妖川之中,只有江宜能通过锚点找到出口,狄飞白并不知道身在何处。
他扛着江宜一上路,便发现此地为崇山峻岭,树木参天,遮荫蔽日。山林间一条小溪潺潺流淌,溪边有阳光漏下来,晒在山石上。他便将挪到石上晒着,忽然觉得这一幕有些眼熟。
“这里是,”狄飞白环顾,恍然道,“清溪关?”
江宜仰面朝天,脸上身上不断渗出黑水红水,黑的是他体内的秽字,红的乃是碧落侍郎官印盖下的钤字。商恪虽将他推开,仍有一部分沾到了江宜身体。
狄飞白看他那样子,几乎以为他快死了。
“还真有人等着杀你。”狄飞白道。
江宜含混的声音道:“当然,你以为我们偷的是什么?”
“若不是商恪,方才我们就死那儿了。”
他这话倒是提醒了江宜,忙道:“脸……”
狄飞白道:“脸,早没了!”
他两人的易容,甫一进入水中,便被洗去,恢复了本来面目。难怪那时商恪认出了江宜。
“我不懂,你躲着那些仙官也就罢了,做什么躲着商恪?”狄飞白费解。
碧落侍郎要杀他,商恪则要救他。依照狄飞白的逻辑,杀人的是敌,救人的当然是友。江宜却不说话,闭上眼睛,黑水不断从他睫毛下渗出,好像哭泣一般。狄飞白看得瘆人,索性起身一径到溪水边,洗了把脸。
此间山清水秀,鸟鸣林幽,似乎一方净土。然而,狄飞白看着手心掬起的一抔水,水中一丝鲜血,乃是溪流从上游的数具尸身上带下来的。走到哪里,哪里都有死人,世道如此,哪里还来的净土?
边城驿前,洪水滔天。不过那水既是天水,又与凡水不同,并不破坏屋舍树林,只是将人卷在其中,困成水牢。
碧落侍郎心爱的官印为商恪所破,再也笑不出来,一怒之下祭出印章上的钤字法言。这些朱砂红字乃有言灵的效果,落在人身上,说“死”就“死”。正是所谓君言既出,驷马难追。
红字密密麻麻将商恪包裹在一个水球中。
一人天边而来,见此情形,忙道:“侍郎官,你捉住那凡人了?”
碧落侍郎冷哼:“我捉住商恪了!”
来者正是司文郎:“哎呀!你们二位怎么打起来了?这都什么时候了……”
说话间,剑光破开水牢。商恪有剑气罡风傍身,钤字近不了他三寸之内,反被削得水花乱飞。司文郎生怕沾上那红水,连忙道:“侍郎官哎,快收了你的神通吧!陛下有请,您二位赶紧上金阙面圣!”
水牢既破,碧落侍郎奈何商恪不得,当下索性将九天悬泉一收,拂袖愤愤道:“我自去找陛下分判!”语罢乘官印飞天而去。
司文郎正要跟上,却见商恪脚下不动:“你还在等什么呢?这次当真是陛下有请,我还会骗你不成?”
他话未说完,商恪又走了,当真奇怪的很。司文郎不懂商恪究竟在想些什么,一面掐了个法诀跟上去,追至紫极金阙外,果然见一众仙官齐聚浮桥前,等待入玄天大殿面圣。
见碧落侍郎与商恪回来,众仙取笑道:“侍郎官,怎么气鼓鼓的?”
碧落侍郎换上一脸假笑,若有若无地觑看商恪。众仙入殿,玄天大殿中数百年如一日的空寂,只有一面绘着端庄神像的壁画。仙官列坐于壁画之前,文左武右,右位首席赫然是那位灵晔将军。
“参见陛下。”
仙官叩首。
壁画中的神像眼中光华流转,仿佛活了过来。
自八百年前神曜的神魂寄居于此壁画之中,就再也没有离开过。没有离开,也没法离开。麾下仙官若有事禀,便如今日这般,齐聚于壁画之前。
太史官道:“天上一日,地下一年。诸君可知,不久前突 厥十部倾巢而出,南下大破石城,可汗阿史那舍亲率狼骑突袭,轻取甘凉道。如今剩孔芳珅孤军困守沙州城,一旦失城,国门大开,北蛮子可就破关而入了。”
府君道:“太史,你的眼界可要放宽一点。人谓站得高看得远,你都站到天上了,怎么还讲汉人北人?天下人不都是凡人?”
太史官道:“笑话,如今这国土,可是当年在座诸位共同打下的基业。即便几百年过去,又岂能忘怀,眼睁睁看着落入蛮人之手?!”
“这就不得不说到那个凡人了,”司文郎道,“若无他到处煽风点火……我听说,风伯在金山草原上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正是那一日北蛮子举兵来犯。恐怕与那凡人脱不了干系。侍郎官,你知道的也不少,说来与大家听听?”
碧落侍郎皮笑肉不笑,看眼商恪,但见他在右位下首,神情沉闷,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
“那个凡人?那还算个人么?世外天送来黄金书、白玉简与他,这等造化,我只怕列席诸位也没几个能比他得上。再给他修行数年,就能飞升了也说不定。”
他讲话惹得众仙心中不快,纷纷侧目。
碧落侍郎道:“我早说了,他就是世外天用来搅乱世道的一步棋。要知道还在前朝秦王的天下时,秦王为二皇血脉,在人间为王,天上天下都掌握在那些神明手中。若无我等同心协力,追随陛下举事,建立新朝,凡人如何能掌握自己的命运?只怕如今仍为神人之刍狗。有人翻身了,自然有人不痛快。秦王一脉业已绝矣,世外天想重新掌握人间,必得选一个新的代言人。江宜就是他们的选择。此人不除,李氏的天下难安。”

一语未毕,就听得反驳,碧落侍郎毫无意外,看向出声那人,自然是商恪。
“说话要有依据,”商恪道,“没有依据,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岂不是一派胡言。”
场间俱是惊奇,不知商恪何故要呛声。这凡人同他又没有干系,再者此刻正是站定立场的时候,他本来与世外天就不清不楚的,竟然还敢出言回护。
碧落侍郎欲计较他剑伤自己官印一事,忽然壁画中一道声音:“魏卿,依你之见,此事当如何?”
众仙连忙整肃。
碧落侍郎也收敛神情,答道:“陛下,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当务之急,是找到江宜,不能放任他行事。必要时候,也可以使用非常手段。”
司文郎思虑道:“他毕竟只是个凡人。若要我等出手对付,却不公道了。不如交给人间朝廷。”
“此言有理。”
一时讨论起来。
商恪一言不发,神色晦暗不明。群仙请陛下拿个主意,壁画中道:“诸位既已身在红尘之外,便不可插手凡间事务。天上也有天上的规矩。”
碧落侍郎道:“虽是个凡人,也敢与天斗。不动他,却得盯住他。”
壁画中道:“二十年前江宜乃是因天雷与世外天结缘,我已让灵晔调查此事,待清楚来龙去脉,再作定夺。”
灵晔形容冷漠,被诸君目光盯着,不为所动,并不开口透露些结果。
事已至此,今日便暂且退了。帝君不愿动那凡人,众仙心中揣测,临了又听壁画中道:“商恪,你留一下。”
玄天大殿之内,只剩下商恪。
他的地位其实十分尴尬。照理说,白玉京的众位仙班,无不是在人间已有官阶品级,登了天后,也以其论资排辈。商恪却是神曜飞升之后,才点化的。他没有官职,却是天子的佩剑,虽是人的造物,根脚却更与世外天是一路。因此有时他是自己人,有时众仙官也以异类的目光看待他。无奈帝君对他用而不疑,十分亲信。
壁画中道:“方才你没有说话,我却知道,你心中有所不满。”
商恪蹙眉:“魏侍郎讲话不留余地。陛下有所不知,他此前已经对江宜下过杀手,身为仙官,却出手追杀凡间之人,是否做得太过?”
壁画似乎盈盈一笑。那画上的神人貌态端庄,衣带当风,光蕴流转间,简直活灵活现。若非一墙之隔,当真似神曜陛下款款降临眼前。
早在商恪点化灵智以前,陛下的肉身就已湮灭。可是,在他混沌时期的记忆里,亦有陛下或临阵执剑,或当朝祭天的场景,那翩然若游龙的惊绝身姿,常常出现在他梦中。
“商恪,实在抱歉,”壁画却说,“自我受困于画中,仙官们便不大听话了。”
商恪:“……”
“你受托保护江宜,”壁画中说,“我知你心中对他颇有情谊。”
“我……”商恪下意识开口,却不知道要说什么,“什么情谊?”
壁画声音里带笑:“是爱吗?”
“爱?”
“你爱苍生众黎,陪伴他们生老病死,这与你对江宜,是同一种爱么?”
商恪一愣,似没想过这个问题。那日江宜郁郁离开白玉京,站在云头上往下一跳时,李桓岭也说过同样的话。商恪却费解,他本来是个无心之物,修行百年也只为修出一颗心。
壁画中道:“我亦心爱我的子民。爱就是责任,商恪,听取凡人的愿望,守护天下太平、百姓安宁,就是我们的责任。这种心情,我何尝不与你一样?其时江宜登上白玉京,你还记得,他问了我一个问题么?”
‘我们之间是什么关系?’
听得此问,商恪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答他道,”壁画中的神人眉目温和,微启的唇齿间吐出两个字,“宿敌。”
轻飘飘的字眼好似画里送出的风,落在大殿辉煌的金砖上,连丝尘埃也不曾惊动,却让商恪蓦地一痛,像十六年前水心伤他的那一剑又重现了。
“这是什么意思?”
他问的当然不是字面意思,而是陛下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壁画中道:“很奇怪么?江宜却毫不意外呀。我倒觉得,这个问题虽是他提出,他自己却似早已有答案了。魏卿做事虽绝,所说的话却未必没有真相在其中。当年世外天为什么会选择江宜?”
这个商恪是知道的,他从未怀疑过:“天书台被毁,人间秽气太重,将有灾难。世外天认为人间需要陛下您这样的人物,解民于倒悬。祂们用圆光池窥视人间,正好江宜在观庙里许愿。”
壁画中道:“需要一个像我这样的人,还是需要一个人来取代我?”
商恪闭口不语,模样似乎不太认同。
“世外天将不堪的命运强加于江宜,而并未在意过他本人的意见,”壁画中神人轻轻叹息,“江宜不愿做天意要他做的事,但命运岂是能轻易改变的。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更何况,江宜并不甘心做任人摆布的棋子。”
“他不会置天下苍生于不顾,同陛下作对的。”商恪分辩道。
壁画中道:“我当然知道。他生于偏僻小县,长于孤寂海岛,这样的人养不出坐拥天下的野心。可是,一个人行为引起的后果,有时候并不与他的初衷相符。你一路陪伴他走来,应当最了解他,在东郡发生过什么,都忘了么?”
商恪哑然。
李桓岭说的对,在与世隔绝的海岛长大的青年,初出茅庐时稚嫩得像个憨儿,被人偷了路费,又误入黑店,跟一伙人贩子同行,若无残剑仗义出手,说不得江宜在沙州就被人卖了。可他又那么聪明,学什么都快,一开始被人坑,后来就能坑别人,在东郡,坑得王慎背上人命债,卖了老爹还以为与江宜是好朋友。
只有那么一次,商恪觉得自己看不明白江宜心里想的什么。
“聪明人算得快,变得也快。你以前懂他,现在还能懂他么?”
那壁画的语气里带着点儿怜惜似的:“这世上多的是聪明反被聪明误的人,江宜一心反抗天意,却注定越陷越深,不得解脱,所作所为,最终都印证了他的命运啊。”
商恪猝然抬头,神圣壁画映入他眼中,他的眼神却看向更远的地方:“我去找他!……我会找到他的!”
玄天大殿大门被一股罡风吹动微启,当中一缕明亮如电的剑光游出,倏尔没入云层之中。圆光池中依旧不见江宜身影,商恪找来找去,那池水中出现丛丛密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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