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雳神书by麦客

作者:麦客  录入:01-19

他正要出发,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来了,却隐藏在厚重的云层里不见光明。只见夜里那个怪人又回来了,浑身湿淋淋,衣摆上渐满泥水。
“还你东西。”他如约脱下衣帽,交给艄公。
艄公瞠目结舌,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这人还回来干嘛?
“雨又大了,我坐会儿再走。”那人说道,在屋外门阶上坐下,半漏的茅草顶有一溜雨水径直溅在他衣角,他也浑不在意,一副很孤寂的模样。
艄公心觉妖异,不肯再穿那蓑衣,又畏惧于那人的杀气,不敢出言赶他走。只好守着一屋子铜铁,陪他等雨停。
那人一坐就是好些时辰,雨歇了又落,落了又歇,没有止境。路面已全数化作了泥泞,裹着碎石泥块滑入河川中,天色无比深邃,闪电好似倾泻的水银,无边际地滚动。艄公试探着问:“壮士,我看这雨一时半会儿的停不了呐。”
那人跟没听见似的。
他给人一种很怪的感觉,虽然就坐在眼前,却又好像身在很远的彼方。
他不说话,艄公无可奈何,只得心中默念“百无禁忌”,收拾东西架了口锅煮粥。一夜过去没吃东西,热气一飘出门口,那人闻着味儿回头。
艄公:“……”
那人沉默片刻,问:“吃你一碗粥,多少钱?”
艄公彻底没脾气了,他早就把人浑身摸遍了,除了把剑什么也没有:“你到底是什么人呐?好不容易捡回条命,哪儿来的就回哪儿去吧,啊?我这里做死人生意的,别来碍事。”
“你不卖粥,那么,把这里的死人卖给我吧。”
艄公听罢露出嘲笑:“有名有姓的死人,我收五十文捞一个。没名没姓的,都扒光拉去乱葬岗扔了。壮士,这里面哪一位是你熟人?”
那人依旧很平静:“全部我都要了。”
艄公的表情很明显是觉得他疯了,那人淡然道:“这些都是岳州的军士,你把军甲扒下来卖钱,不怕军府的找你麻烦?”
“天时不顺,先旱后涝,当今世道谁不为自己做打算?!你想告我?”艄公眼中冒出一股戾气。他本来对此怪人心存惧意,听得他说暗示要搅黄自己的生意,却怒向胆边生,连自己都吃了一惊。
那人却不为所动,鼻腔里哼哼一声,坐到锅旁。一看那锅里,稻米粒粒分明刚够糊个底儿,水里泡都是烂树叶子、野菜根子,顿时又失了食欲。
“我不告你,”那人只当没看见艄公的敌意,说,“我买你捞起来的所有岳州兵。”
“你身上没钱。”
“现在没有,很快就有了。”
艄公打量他,狐疑不决:“你是什么人?说话当真?”
“真不真的,反正我人在这里,你又不出工。陪我等着就有了。”
那人气度很是笃定自信,艄公有些信了他的话,便放下了戒备。这几日他断断续续捞起来一二十个甲兵,真要有人肯收尸,也是笔可观的费用。艄公于是涮个碗出来给他分粥,那人却又摆手说不要了。
“呵呵,壮士,我一看你就器宇不凡,定是哪家的富少。这稀菜粥你喝不惯的。”
艄公好奇问:“你怎么会掉进山阳渎里?”
那人一副冷淡的神情,斜支起一条腿,胳膊搭在膝上,懒洋洋道:“我与友人在另一条河里同游,被乱流冲散了,我就漂到山阳县来了。也不知道他现在什么地方。”
艄公心想,这连着半月都在落雨,什么雅兴竟然冒着风雨游船,果然怪胎。那人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冷冷一哂,没有多说。不出一锅粥的功夫,忽然听见屋外的雨声雷鸣里,有人在说话,似乎是车轱辘陷在泥泞里,推着费劲。
艄公待要起身察看,破茅屋的门扉被人轰然撞开。
迎面一道疾电,逆光里只看见数十个魁梧的轮廓,漳绒披风抖落水滴,刷然飞展,一水儿鲜明的桐红色里,佩刀的寒光直逼眼睫。
艄公扑通一声就跪了:“军、军爷……”
土锅旁,那人伸着手烤火,眼皮也不曾抬一下。

第187章 赵含光
雨水潮湿,存在屋里的尸体更易腐烂,空气里飘浮的气味令那几个闯入的不速之客皱起眉头。
他们看清了白花花的尸体和角落里堆放的铁甲,剑眉倒竖。
“是水师营的人。”一个低声对另一个说。
那个老大模样的人于是挎着腰刀上前来。艄公不待分说,就讨饶道:“军爷,小的就是个在水里讨生活的,什么也不知道啊!……”
老大却没给他个眼神,披风下拿出个什么东西,当空一扔。那人安静坐着烤火,头也不抬伸手,将那东西抓在手里——是他的剑。
“县里的人把这东西连着一封信送到岳州,适逢我在府里,一眼认出这剑,一刻也没耽搁就赶来了。”老大说。
原来他进县城一趟,是送信去了。
那人拿回佩剑,随意撂在一旁,撩起眼皮看了看老大。锅底的火光将他脸颊照得亮堂。老大不无佩服地说:“这地方你都能找着,不,应该说,这地方你都能待得下去,当真今时不同往日啊,殿下。”
属下过来问:“统军,殿下,尸体身上的腰牌有的已经不在了,不知道姓甚名谁。都先拉回城里么?”
“都带回去,”殿下似乎终于把手烤暖和了,提剑起得身来,“通知水师营的来认人。找主簿支取一笔抚恤金,准备给阵亡将士的家人。”
岳州护府军统军、甲兵营校尉郑亭,接过属下奉上的银灰鼠皮雨披,亲自给世子殿下穿上。
油色莹润的皮毛滴水不沾,寒风不透,殿下死人一样的脸色才算有了暖意。他眼风斜斜一睨,见艄公还趴在地上。
“钱带了吗?”狄飞白问。
“带了,你要多少?”郑亭道。
“捞尸五十文一具,你点点人数,钱交给他。”
五十文?郑亭也斜眼瞧那艄公。
岳州来的护府亲卫里外忙活,将阵亡士兵的遗骸并甲胄搬运到板车上,郑亭点了数,装着沉甸甸一贯铜板的钱袋丢给那艄公接着。狄飞白裹着毛氅歪靠在车骨轸子,看着天边晦冥变换晴雨不定,脸色有一丝倦怠。
“回吗?”郑亭料理妥当,出得茅屋来请示狄飞白。生怕这祖宗利用完又扔下他们跑了。
“回。”狄飞白说。
一行人载着三辆车的殉亡士兵打道回府。艄公追出两步,目送他们的背影。尔今死去我收葬,未卜我身何日丧。收尸队伍走进渐复瓢泼的大雨中,雨水劈啪作响,雷声不断,好像一条没有归途的道路。
王府。狄飞白再次回到了他思念的屋舍。
上一次他归家,就住在母亲起居的别院,他的衣物日用等物都还没有收起来。岳州水师正与东郡人马连手剿匪,王爷又领兵在外,特殊时期,府里人手少了一半,郑亭亲自烧了水让狄飞白洗漱,又去后厨煮了碗馎饦。
兄弟二人对坐于春榻,各自捧着一碗热腾腾的馎饦呼噜吃着。
李裕带走了岳州班底,只留下参知赵含光与统军郑亭,外事问参知,内事问郑亭。王府上下连带护府军的调动与排班,一切事务都指着郑亭。累得他较之上次相见已大大瘦了一圈。
吃完汤面,驱散一身寒湿气,郑亭舒服地长出了口气。末了才一根指头点点狄飞白,说:“你怎么会出现在山阳?又怎么和捞尸人搭上关系?你这段时间到底在外面做什么?你知道岳州现在是什么形势吗?”
一连串问题迎面打来,狄飞白反问:“你想让我回答哪个?”
郑亭打量表弟,总觉得他好像生病了似的,没什么精神气:“你还好吗?”
狄飞白一哂:“若是从前我应当会说好得不能再好。不过现在,我也拿不准。那捞尸人说,我掉进山阳渎的时候已经死了。”
郑亭:“……”
“胡说八道什么?”郑亭责备。
“是真的,”狄飞白自己却很平静,“我自己能感觉到。那时候我去了一个地方,发生了……一些事,可能有点魂魄出窍了。之后随波逐流,漂到了山阳渎,被那捞尸人救起来。我记得好像是听见了雷声,五脏六腑都被震得颠了个儿,然后就醒了过来。大概是魂魄复位了。”
郑亭听乐了。
狄飞白说:“你不相信?江宜以前说过,雷电是阴阳二气相薄而生,也许雷雨天就是会发生一些怪事。”
郑亭想起那个神神秘秘的道人:“好吧,那你是去了什么地方,差点儿死了?”
这回狄飞白沉默了好一会儿,直到郑亭以为得不到回答了,才听见他说:“当然是死了才会去的地方,否则怎么会死。”
郑亭再次:“……”
他察觉到表弟身上有什么地方改变了。
狄飞白十一二岁就离家出走,一别六年,再次相见时郑亭却顷刻就找回了从前相处的默契,狄飞白应当永远是恣意嚣张的,愤愤不平于一切不公的人与事,而乐于拔剑相助。这是他内心里一部分永恒的特质,就像肉体上的胎记一样,不管流落在人群的哪个角落,郑亭都能一眼找到他。
可是,短短数月不见,他身上旺盛的精力就好像被一盆冷水浇灭,从眼神里流露出一丝阴冷。
“我醒来就已经在山阳渎,”狄飞白说,“既然离岳州近在咫尺,便顺路回来一趟。”
“顺路而已?你这话叫王爷听见,又该伤心难眠了。”
狄飞白微笑:“我爹?别在背后骂我就行。”
郑亭听出他话里有话,疑道:“你又干什么了?”
狄飞白将牙飞剑拍在漆案上,剑格已经松动,轻易弹开其中暗藏的机关。郑亭看看牙飞剑,又看看表弟。
“什么意思?”郑亭问。
“你不知道?”
“我该知道什么?”郑亭疑惑。
狄飞白说:“这把剑是我拜师学艺的第一年,我爹亲自锻造送我。我自以为很了解它,可是……”
郑亭拿起剑格端详,似有所悟:“这里面是空的?”
“如果它是空心的,牙飞剑应当很轻才对。”狄飞白说。
郑亭脸色一变,终于明白了:“你是说,王爷送你的剑里,装着别的东西?东西呢?”
狄飞白道:“丢了。”
“丢在河里了?!”
狄飞白没答话。
那时候在名都的十里长亭,重华是想告诉他,剑里的东西被人取走了。可是她并不清楚这里面的纠葛,剑是狄静轩拿给她的,到得她手里时已经空了。狄飞白本想当作不知道,牙飞剑对他而言只是把趁手的兵器而已,无论里面有什么关窍,都与他无关。
可是,连一个捞尸的艄公都能发现剑中暗匣,已经被打开的秘密还有可能藏起来吗?
“那你完了,”郑亭幸灾乐祸,“王爷这么含蓄的人,送你亲手所作的剑里面,还藏着机关,那必然是他写给你的示儿书啊。你把示儿书搞丢了,王爷不又得心碎了。”
“……”
郑亭那打趣的模样倒不像还藏着话。他比狄飞白大不了几岁,狄飞白当年拜师的时候,郑亭也只是个上树打鸟下河捞鱼的半大小子,牙飞剑的内情他也不知道。
狄飞白放过了表兄,仍将剑收好,随意附和了一句:“是啊,我把他的东西弄丢了,他可别在心里怨我。”
从山阳县回到岳州王府,刚过午时三刻,天已经昏沉得看不见日头,雨下得人心里烦躁。郑亭用过饭,没坐多久得到水师营校尉已在议事厅候命的通传,预备处理从山阳带回来的那一批殉亡士兵。
王府的世子回来了,却也不管事,打发了郑亭出去,自己和衣倒头卧下,累极了要补觉。
说来奇怪,他这一困,好像要把十几年攒够的觉都一口气睡过去一样,身体沉重得无法动弹。意识昏昏沉沉,似乎看见影影绰绰的黑鱼从眼前游过,他追逐着鱼群浮游,自身也成为众鱼里的一只,沉入那黑色海洋中……
“……世……世子……”
一只鱼奋力游到他身边:“世子!前面太危险了,你快回来!”
狄飞白不予理会,抖擞着漂亮的鳞片向海的深处游去。那里是众鱼的归宿,大家都向往的地方,一种掉队的恐惧攫住了狄飞白,使得他不顾一切奋游。
“……世子……回……快回……”
深渊吞没了鱼群,黑色吞噬了黑色,有情之物泯于无形。海底有着一种比深更深、比黑更黑的存在。不可以再往前了,意识里一个声音告诉他,再往前就会像那些鱼一样消失,肢解,破碎,游离,永不存于人世。
“世子!!”
黑鱼蓦地张嘴吐出一串泡沫,恢复了呼吸。狄飞白睁开眼睛。
他还睡在母亲的卧榻上,床帐红绡半挂,好一阵子只觉得恍惚。侧目看去,见郑亭就在旁边,正焦急万分盯着自己,一只手举在他鼻端下方,似乎在试探呼吸。
“……怎么了?”狄飞白清了清嗓子,问。
郑亭脸色发白:“你刚刚好像……好像……”
狄飞白疲惫地说:“我刚刚做了个怪梦,好像掉进了一片海里。”
“什么?”
“秽气之海,”狄飞白说,“妖川归流之处,亡者往生之地。江宜曾说只有死后才能去那个地方。我已去了太多次,虽然还活着,可能离死也不远了。我能感觉到它的召唤,就像之前差点死在山阳渎里……如果不是你叫我,也许就在睡梦中渡河了。”
郑亭立即:“瞎说什么!身体不好就去看大夫!”
狄飞白却想:江宜每次能从妖川里回到人间,亦是靠的一种呼唤。那究竟是在世之人的召唤,抑或亲友思念的声音?
“你呢?”狄飞白问,“来打扰我休息作什么?事情都办完了?”
郑亭却不由分说,先试了试狄飞白额头的温度,又去捉他的手探脉搏,被狄飞白反手握住。兄弟二人沉默僵持着。自年幼时起,郑亭就承担着照顾者的角色,跟在狄飞白身后,既要看着他别惹出祸事来,又要防着他把自己玩儿死了。
狄飞白的主意大胆子也大,天下没有他不敢去的地方,没有他不敢做的事。他离开的这几年到底经历了什么,郑亭已经想象不到了。
到底是郑亭先松了劲,泄气似地道:“赵含光知道你回来了,想请你去勤务堂。”

第188章 赵含光
“他们在商议事情,你想去听听么,”郑亭说,“要么我去回他,就说你病了,还在休息。”
狄飞白懒洋洋靠在腰枕上,看着郑亭笑了一下:“行啊。”
郑亭二话不说,转身就走了:“你且休息,我去跟他们说。”
狄飞白目送他表兄快步离开内寝,似乎有点怒气冲冲的样子。他莫名其妙地挑起眉梢。
秋雨如丝,草木寥落。郑亭行至湿漉漉的山墙下,半边肩膀为檐下滴水浇透,他却浑不在意,脸上怒目圆睁,一拳钉在石砖上。
过得一会儿他冷静下来,准备给赵含光回话。转身却看见狄飞白站在阶上,一脸“你有病吗”。
“你……”郑亭猝不及防,眼珠一转看见狄飞白身上衣物单薄,立马找茬道,“现在几月了你不知道?能不能照顾好自己?”
狄飞白瞪眼,以为自己还是七岁时被兄长教训的小屁孩儿。
郑亭要解下身上外氅给他,才摸到衣物都濡湿了。
“你又出来干嘛?”郑亭问。
狄飞白端详着他,游刃有余地道:“我改变主意了,打算去听听看。是什么事让郑大统军这么为难。”
郑亭哭笑皆非,心道自己想的什么莫非都写在脸上了?忍不住摸摸脸,又指着狄飞白脚下道:“你站这别走,我去给你拿衣服。”
勤务堂在李裕别居处,天凉始衣裘,堂上煨着银屑炭,丝丝暖意流下冰凉湿滑的石阶,间或听见里面絮絮的密语声。堂外游廊以响木铺就,凡人经过,必有动静,堂上众人立即止语。
一抹桐红色的身影当先登堂入室,迎着数人目光,毛氅一掀落座右位。
郑亭扶刀跟在他后面,亦入下座。
左首是王爷主位,主人不在,虚置其座。左下则是参知赵含光,上回岳州大旱,李裕失踪不见,狄飞白又主要发挥一个象征的作用,赵含光一个顶十个,硬是把烂摊子收拾下来了,今日一见,怎么好像老了十岁。
右手边余下几位,都身形魁梧、四肢修长有力,目光炯炯,显是军中武人。
“世子。”赵含光审度狄飞白的五官,常言道生子肖母,在世子身上唯有偶尔流露出眼神,显示出与其父神似之处,尽管父子俩相伴的时间并不算久。
赵含光道:“如今王爷远离封地,东边又有海乱,多事之秋,全靠诸位戮力同心,共御外敌。昨日夜里我得到一个消息,事关重大,是以请殿下与诸位将军前来商议。事以密成,今日堂上所言,不可传与外人耳中。”
在座皆是神情凝重,狄飞白道:“真是巧了,昨夜我也才刚回来,不知与赵大人所说的消息,孰先孰后?若真是什么要紧的秘事,倒不必特意叫我过来。谁不知道我最不爱负责任。”
郑亭点头。
赵含光颇为不满,教训道:“世子,王爷不在,目下你就是王府的主人。年轻自由潇洒的日子能过一辈子吗?这一府的重任迟早要落到你肩上!”
狄飞白于是自作个噤声的手势,不说话了。
年幼时他念书启蒙,每每在家里遇见赵含光都要被考校两句。这老夫子待人待己都十分严厉,若不顺了他的意,非说得你掩面羞愧不肯罢休。
赵含光很想再唠叨两句,奈何是有轻重缓急,他只能先说:“昨夜甘凉飞书来信,其它写的都无关紧要,只是信里有一句话,'南浮坎九,雀争枝而坠;时在小大,见有问而占'。”
往来岳州的书信每过驿站都会被检查,若是有所警觉,内容必被秘报朝廷。因此无论是郭恒写信给李裕,还是李裕寄信回岳州,似乎都对真正想说的话百般掩饰。
这句话看得人云里雾里,一人道:“王爷这是让我们如有遇事不决,就去占卜问天?”
李裕还真干得出这种事儿。
郑亭摇头。狄飞白冷笑一声。
赵含光道:“住嘴,听我说完。”
所有人齐打了个哆嗦,内心回到学堂里夫子拿着教尺不怒自威的时候。
“王爷是信道之人,日常里谈玄说易,”赵含光道,“要解他的话,非从这方面入手不可。坎位在北方,当是隐喻突 厥之祸。信中说,狼骑先锋在昌松遇挫,败走碛西。陈琵率骑兵追赶,与孔将军前后包抄,有望在戈壁滩腹地阻截阿史那舍。我料此战设若告捷,王师凯旋,必走洛州借道。”
一人道:“不对啊,驰援沙州的是岳州与雍州人马,退兵何必经过洛州?”
赵含光一笑:“奉旨监军的是梁王,可骑白马的却不是雍州兵。九为数之极,亦是人之极。”
堂上落针可闻,那番话静静回响,令众人脸色都变了。
只有郑亭似乎已被赵含光通过气,仍能沉着以对。狄飞白不言不语,把玩手中茶盏:天子御驾军中的消息,这么快就被李裕传回岳州了。
“南浮坎九。荧惑为南斗浮星,主刀兵、征伐、灾殃,”赵含光幽幽说道,“两雀争枝,必有一坠。”
荧惑犯南斗,天子下殿走。
一时间勤务堂中数人共享了一个足够杀头的秘密,彼此只用眼神交流。堂外响木回廊上,只有雨滴溅落的淅沥声音。雨声混淆了下人来往的脚步,也掩盖了堂上密谋的絮语。
“班师回朝,必经洛州,”一校官道,“这是我们的机会。”
“王爷冒险送消息回来,应当也是要我们在路线上与时机里外配合,”另一人道,“见有问则占,什么意思?”
赵含光思索道:“有问则占……有疑,则问占……问占于洞玄观……难道洞玄观里还有什么?”
满屋子人里,竟然没有一个表示惊讶与异议。仿佛早已心里有数,只等今天这样的日子,把事情摆在明面上来。
就连狄飞白,这个离家最久的人,突然被叫来密谋造反,亦都神色镇定,呷了口茶水。赵含光看着他,道:“世子,王爷忍辱负重这么多年,等待的就是一个时机。时在小大,眼看离入冬不远了,可没有时间在让你做什么云游江湖行侠仗义的浪客梦了。”
狄飞白放下茶盏,垂眸盯着錾铜火盆里默默燃烧的银炭。郑亭看着他的模样,心里就觉得难受。他是因母亲之死,对父亲心生怨怼,离家出走整整六年,那背后种种复杂的原因,别人不知道,郑亭这个表兄还能不清楚么?
但是骨肉血亲如何割舍?总有人会逼着他回来子承父业。
这本来就是他该承担的责任。
李裕所拥有的将来都是属于他的,相应来说,李裕所失去的也就是他失去的。李初父子从他父亲手中夺走的大统,这本来也应该是他的东西,理所应当由他亲手取回。岳州上上下下都分享着这个共同的目标,大家隐秘地团结在一起,等待这个风雨飘摇的时刻。
狄飞白开口:“我很早就离开了岳州,四处游历。虽然不知道你们都做了那些布置,但仅凭云梦泽的几千水师,是绝无与王城天军对抗的实力。”
赵含光将之理解为他开始愿意为这份大家共同努力的事业动脑筋了,欣慰地点头:“这个毋需担心。云梦八百里大泽,又有船官女观东赤路白七面大湖,所能容纳的不比南方嶂山丛林少。”
他的话透露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信息,李裕这些年养精蓄锐不是白干的。他所展现出来的,无论是驰援甘凉,还是东海作战,都只是冰山一角。
“我必须亲眼看见才作数。”狄飞白说。
赵含光目光移向在座的一员校官。
狄飞白也看过去,那名校官点点头。
同样一个雨天里,江宜终于走到了一面广阔的河川前。
额尔浑河的水位因连日阴雨漫到了史无前例的边界,几乎吞并了半个山前平原。突 厥人的营帐不得不后撤五十里。十箭部落听从可汗的召集扎营于燕然山下,阿舍做左大王时所属的部族随同他在外作战,而原由胡山统领的右部,目下则跟随胡山的副将萧思摩,于燕然山大本营下保护族中老弱妇孺,并随时出击接应阿舍。
是夜萧思摩正于毡帐中点灯,推演沙盘。雨水打在帐顶油布上密集的响声令他烦不胜烦。
曾经教导两位王子习文的汉人先生说,汉人讲究观乎天文以察时变。气是相通的,有时天气是人间气运的预兆,有时则是人间的气运反而影响了天气。
雨在这样继续下去,恐怕被淹死的人会比战死的人更多了。
他正将一支代表狼骑的小旗插在沙盘隘口,阻断前往石城的孔芳珅部,以推算接应赶往石城的可汗队伍的情形。帐外忽然有几个人嚷嚷着过来,打帘飘进来一阵风雨。几个仆骨部的武士推着一人进帐,七嘴八舌朝萧思摩诉说,有汉人的斥候半夜接近营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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