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雳神书by麦客

作者:麦客  录入:01-19

萧思摩一看,那人身上穿的直裰,哪像是个斥候?将他脸抬起来,更是一惊——雨水顺着他额头淌下,使得他的脸呈现出鱼胶似的质感,五官变幻不定。在帐外尚且看不清楚,一到灯下,简直似个妖怪。
“萧思摩将军,是我呀,”那妖怪说话了,“送你的一步千里符好用么?”
萧思摩:“…………”

第189章 萧思摩
萧思摩屏退旁人,回头一看,江宜已在端着三足灯,用那一点小小的火苗烤他身上的水汽。油灯的火星显然很难做到,江宜用含糊的嗓音问萧思摩能不能给他一只炭盆。萧思摩没有答话,在他对面坐下,仍怀抱着戒心。
他观察江宜奇异的面容,从中辨认那是否是他所认识的“神使”大人。
“江先生?”萧思摩试探道。
“是我,”江宜说,“不过,能不能劳烦将军,至少给我一条方巾,我身上已经湿透了。”
萧思摩于是取下花架上搭着的巾帕,谨慎地递给他。江宜不紧不慢地擦了脸,长出了口气,方抬起头来。这时萧思摩发现,他的面容已经恢复了正常,皮肤苍白,唇色淡如水,眼瞳却漆黑深邃,有一股子妖异的文气,好像一方埋在地底数十年不见天日的白璧。
这是个妖人,萧思摩心想。他对江宜不再有初见时敢于出言不逊的心情了。
“江先生真是神出鬼没,”萧思摩道,“当时阵前离奇消失,令我们大王遍寻不见。今夜又突然造访,可惜大王眼下不在王庭。”
江宜道:“在下不找阿史那舍,在下找的人是将军你。”
萧思摩心中讶异,尽管已着力克制,语气仍有些紧张:“找我?找我做什么?”
不怪他如此,江宜每一次出现都携来了风雨。第一次是令阿舍与胡山舅甥反目,阿舍亲手砍下了胡山的头颅。第二次则是让阿舍下定了战争的决心,拉开了北漠血流成河的帷幕。第三次来见他萧思摩,能有什么好事?
江宜只是笑道:“将军在想什么?在下所来只是为了一件私事。确切地说,只是为胡山亲王转达一句口信。”
“嗯,什……什么!”
萧思摩正揣度江宜的来意,心不在焉,冷不丁听见江宜提起胡山的大名。
“去年与胡山亲王在半月湖一别,未料不久后就惊闻噩耗,”江宜说,“胡山亲王有一言托我转告将军……”
“你说什么!”
萧思摩拍案而起,险忘了眼前这位妖道具有某些神异手段,目光惊疑不定:“胡说八道!大王什么时候……”
他最后一次见到胡山,大王就已经是具无头尸了。胡山败于孔芳珅之手,败逃途中遭遇阿舍,没有经过任何公开的定罪与审判,就被阿舍砍下了脑袋。萧思摩永远忘不了见到胡山遗骸时的震惊与恐惧,他知道右王与左王虽为亲族,却有着日渐不可调和的矛盾,但他怎么也没想到,阿舍会比胡山更快动手。
不是谁都能狠毒到毫不犹豫地手刃亲人。萧思摩努力掩饰着对新任可汗的畏惧与仇恨,他知道就连会株可敦也惧怕这个儿子。
不久后会株可敦就阵前引颈自毙,只剩下他守着胡山旧部,不得不表示对新可汗的臣服。
江宜说:“亲王留下一句话,请将军照看一个孩子。”
萧思摩背上一层冷汗,盯着江宜。
片刻后,雨夜里,丑奴抱着一个包袱,由萧思摩的心腹手下带着前往牙帐。
会株死后,她的贴身侍婢皆遣散回族。丑奴本是覆罗人,当年覆罗妃子病故后,留下她来照顾乎尔赤,不知怎的后来又到了会株身边。
会株相当信任丑奴,将身后事亦托付于她。这一年来丑奴逗留在燕然山下,没有返回覆罗旧地,也没有找到新的主人。她就像一个藏在角落里的影子,努力地不引起任何人注意,直到使命结束的一刻。
帐里架起一株鎏金灯树,灿然的光晕里,萧思摩阴沉着脸。他身旁还有一人,盘坐于浸透了膻香的狼皮毡毯上,两手拢在袖子里,一脸微笑地注视着丑奴。
这个人似曾相识……丑奴拿眼偷觑。
“那孩子呢?”萧思摩问,话语似乎是从牙缝里逼出来的。
丑奴打了个哆嗦,不敢动弹,萧思摩两眼死死盯着她怀里紧抱的包袱,上得前去,蹲身一手轻轻掀开毛毯一角——他控制不住力道,手硬得像铁钳。
温暖皮毛的包裹里,露出半张圆润彤红的脸颊。
“这是……这是……”萧思摩说不成句。
丑奴期期艾艾道:“这、这是可、可敦留下的孩子……”
那孩子伏在丑奴肩上,睡得正沉。萧思摩铁似的手指还没碰到他柔软的皮肤,孩子却似已有了感应,忽然醒了。
从江宜的角度,只能看见萧思摩的脊背,像岩石一样僵硬。
灯树的光影随着落雨晃动不止。
江宜听见萧思摩的声音又问:“你再说一遍,这是可敦与谁的孩子……”
丑奴战战兢兢:“可敦与右大王……”
“撒谎!”萧思摩蓦地站起来。
他的语气太惊骇,那孩子吓得哭了起来,丑奴连忙又拍又哄。混乱中江宜看清了孩子那双澄澈的瞳仁,正如残剑曾经所说,像一片湛蓝色的湖水。
江宜难以抑制地回忆起了残剑的面容。那时他前去窥视得逞后带着得意的笑容,温柔地看着自己。江宜垂下视线。
“这孩子出生在去年开春……”丑奴说。
算算时间,会株有孕的时候都罗可汗已经叶落归根了。会株私底下与其兄胡山的阴私,萧思摩隐约知道一点,若说他们竟然秘密搞出个孩子来,也并非不可能。但绝不会有一双蓝眼仁,蓝得就像……就像……萧思摩额头冒汗。
阿舍与乎尔赤兄弟俩的瞳色继承自父亲都罗可汗。阿舍的眼睛就像天空,辽远而明亮。乎尔赤的眼睛则沉静幽深。
那孩子哭累了,终于安静下来,萧思摩看着孩子漂亮的眼睛,说不出话。他不知道江宜给别人带来的,要么是真相,要么是野心,给自己带来的却是一个孩子,这是什么意思?
“可敦与先可汗之间有没有过?”萧思摩问丑奴。这侍婢一直跟随在会株身边,对此子出生前后的事亦十分清楚。被问及会株与先可汗的事,她只能抱着孩子瑟瑟发抖,似乎害怕萧思摩会将怒火发泄在自己身上。
萧思摩一看她那样子就懂了,简直难以置信。
“父死子继,兄终弟及,”江宜这时说,“即使先可汗娶了父亲的妻子,对你们而言,也并非不可接受的事罢?”
这句话不啻于火上浇油,萧思摩却没有发怒。他沉默好一会儿,俯身从丑奴怀中接过孩子。
“阿姆、阿姆……”那孩子挣动不从。他已经能发出一些简单的音节。
“这孩子是什么时候出生的?”萧思摩又问了一遍。
丑奴不明所以:“去年春、春牧的时候……”
“不对,”萧思摩纠正她,“是前年冬。”
他以手掌丈量孩子的身长,就算在年纪上有个数月的谎报,也基本上看不出来:“这个孩子,是会株可敦与都罗可汗的孩子。先可汗在世时,可敦为了保护这个孩子,隐瞒了自己有孕的事实。先可汗病逝的那年冬天,她诞下次子,托付于兄长胡山照顾。胡山亲王与可敦先后不测,这孩子便由你我抚养照顾,直到今天。”
丑奴虽不明白,仍是点头。这与事实实际上也并不相差多少,知晓会株次子的人只有她身边的亲信,与兄长胡山。兄妹二人相继离世后,的确是丑奴一个人在照看幼子。
“记住了吗?”
丑奴被萧思摩可怖的脸色吓住,发抖道:“记住了……记住了……这孩子是都罗可汗的第三子……”
这时候她似乎已经预言到了自己的命运,脸上的恐惧像一个深渊,吞噬着她的精神与生命。江宜轻轻叹了口气。
雨声嘈杂,毡帐中灯影摇曳。
江宜脱下濡湿的外衣,换上萧思摩托人送来的一身干净衣服。炉中柴火燃烧,带来持续的光与热。
一刻钟前,萧思摩带着那抱孩子的丑奴,前去与十箭部落里,与胡山交好的几个部族会面。这一夜的风雨过去,会带来什么样新的改变?也许会是更大的风雨也说不定。
他打帘出去,幽暗的天穹乍然明亮,爬过一道闪电。穹庐外两名亲卫骇然抱头,草原上的人对雷电的畏惧深入骨髓,不少人跪在大雨中,手握狼牙祈祷脱司平息怒火。
天火倾颓,坠入远方,大地震动,河川咆哮,天空忽明忽暗,时而如一剑霜寒,时而金光万道。江宜手搭眉骨,眯着眼睛望了一会儿,喃喃道:“在做什么,弄出这么大阵势?”
地面上的人何曾见过这只存在于远古传说里,神话一般的情景,它所象征的含义早已被人遗忘。
一个晚上的时间,萧思摩经历了两番剧变。他正将那孩子带到十部的亲信面前,在众位长老的震惊里,命丑奴将他事先编排的故事经过抖落出来,外面却开始打雷。
草原上无遮无拦,雷电瞬息而起,抵达天尽头,犹如一发从天而降的鞭笞。比之在人口众多、屋舍林立的中原城池,北方原野的雷电更令人毛骨悚然。萧思摩正公布都罗可汗第三子的身份,天上就落下雷霆。不久后,更是有流火陨星,这似乎是上天对这位秘密诞生的三王子的某种回应。令众人的心情动摇不已。
萧思摩冒雨出去察看,见营地里混乱不堪,到处不是倒头拜神,就是呼号奔走。他回去牙帐,见两个亲兵缩在雨篷下不敢冒头,毡庐中已经空无一人了。
“里面的人呢?!”
那两人也一脸震惊,不知道江宜是何时离开的。
萧思摩一腔忿怒,也无可奈何。江宜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他将一碗水交给一群干渴的人,拍拍手便转身离开,不管身后会掀起怎样的腥风血雨。
萧思摩听说,阿舍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江宜骑在马背上,从他的胸膛里诞生了一轮烈日,吓得追兵屁滚尿流,直呼脱司天降。
他真的是脱司吗?脱司为人间带来火热与光明,他又为众生带来什么?

第190章 萧思摩
江宜裹着从营地里顺来的雨披,行走在无边际的原野里。数计千亿的星辰在他头顶眩转,化作流光陨落,道路的尽头消失在大地虞渊。灵晔的剑光粲然劈开沟壑,屏翳卷起千重飓风,雨帘倒挂,呼啸声中传来青女的吟唱。
他知道白玉京正在倒塌,世外的桃源面临崩毁。他揭穿了李桓岭隐藏于妖川下的秘密,世外天必会因此发难,而那些忠于李桓岭的仙众,亦会不顾一切维护主君。
神仙斗法引发了风云色变,对此一无所知的凡人们,则惶惶于被上天的怒火波及了小命。
江宜抬头看天,试图从那些充满杀机的光影里辨认出一道仁慈的气息,却徒劳无功。
也许是活人剑还没有出鞘。
也许商恪此刻正守侯在玄天大殿内,作为君主身前最后一道屏障,沉默地养精蓄锐。只要有他在,玄天殿就是一座坚不可摧的堡垒。
雨黏在江宜脸上,令他视线模糊。他只好匆匆低头,用雨帽遮住脸颊,继续赶往下一座歇脚的城镇。
天似乎永远也不会亮起来了。废弃的石城在雨幕里显得破败嶙峋。阿舍没有入城,余部藏身戈壁石滩,石城沉默的黑影横亘在前方,洞张的巨口似乎是个陷阱。韦纥国王道:“大王,不能再等下去了,必须马上北撤。”
原计划于石城前来汇合,夹击孔芳珅部的人马迟迟未至。不知是萧思摩的调度出了什么问题。他们身后追着孔芳珅与陈琵两支队伍,倘使策应的人失约,反有可能令他们身陷石城。战机稍纵即逝。
阿舍已经丢了一只臂膀,全靠一口气撑着才走到这里,现在要他放弃最有可能击杀孔芳珅的机会,无异于再断他一只手。
“萧思摩不会来了,”韦纥国王严厉劝诫道,“再等下去,一旦被陈琵的先锋营截去后路,我们失去的就不是战机,而是性命了。想想伊师鸷,大王,想想那些埋骨黄沙的勇士。”韦纥国王将掌心按在阿舍心口。
两人脸色都是一阵古怪。阿舍也摸摸心口,从前襟里掏出一块折纸——若不是韦纥国王突然摸他胸,他都快忘了自己还带着这东西。
这是江宜送他的疾行符箓。
除了逃命的时候,这种东西还有什么用?阿舍苍白的脸上面露讥讽。
“想想那些战死疆场的将士!陛下!”
营帐中,皇帝深卧围榻,谢励与李翻轮番劝说。自那日皇帝于军中被神秘人劫走,虽有战神明光甲护身,刀枪不入,却被人敲了记闷棍,昏迷了数个时辰。醒来之后不消说,战神甲失踪不见,皇帝更连劫走他的人是谁也毫无头绪。
为了这个神秘的刺客,京营从里到外风声鹤唳。受伤后皇帝时常有晕眩之感,随行的医师建议陛下卧床静养。这种情况下,谢励与李翻都不敢再让皇帝留在前线,谢励劝说他返回名都:“保家卫国,乃是外面那些将士为之甘心赴死的理想。如果陛下的安危都得不到保证,又如何让他们放下包袱去与敌人拼命呢?”
李初闭目时仍感到头重脚轻:“君王临阵,本是对将士的激励,目下却适得其反了。”
李翻劝解:“父皇,听说刺客只出一剑就斩断了阿史那舍一条胳膊,否则阿史那舍也不至于夹着尾巴逃跑。此人如此神通广大,且是敌是友尚不分明,留在前线实在太危险了。”
李初心中烦闷。他本是在慈氏阁中得到启示,想凭借一战确立自己的天命。眼下,那个试图与他同日争辉的厄昆可汗败退,自己也不明受伤,甚至还弄丢了战神甲。一切都事与愿违了。
难道是他没能理解慈氏阁中预言的真正含义?
帐外通传郢王前来觐见,谢励与李翻立即整肃神态。皇帝仍卧身不起,似乎伤了脑袋后连精神也变得萎靡了,只是懒洋洋倚在帷幄里。外面倾盆大雨、雷鸣电闪,锦帐中却燃着熏炉,温暖而芬芳。
李裕侧身进来,抖落肩上水珠,对谢励指责的表情视而不见。
“陛下,臣来请安了。今日陛下可感觉好些了?”李裕言辞恳切,态度热忱。
皇帝皮笑肉不笑,给李裕赐座,只说道:“随军行风餐露宿,二哥倒是好精神。多年不见,看来是山中修行颇有成果?”
名都一别,自来有近十年未见,每年元旦朝会,岳州也只遣使臣送礼,礼到人不到,无诏不得入名都。
兄弟俩都只能依靠纸面消息,了解对方的近况。皇帝知道李裕醉心修道险些疯魔,李裕则知道皇帝每个月去慈光院祭祖祈愿。至于修道修些什么,祈愿又愿些什么,也许是兄弟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
“修身养性确能使人容光焕发,”李裕积极地道,“臣在这方面,也算有些心得体会……”
皇帝摆摆手,不耐烦听他说这个。去岁才因李裕滥施淫典,乱了科仪,致使上苍降罪于岳州,朝廷发了戒敕斥责,他却半点没听进去,又故态复萌在皇帝面前大谈其是。令人觉得可恨又可笑。
李裕意犹未尽地打住了,转而道:“臣有军报面呈陛下。”
“讲。”
“前不久昌松一战,发生了些事……阿史那舍遁走后,臣部下陈琵率轻骑兵一路追赶八百里直抵碛西道口,在石城外与孔将军麾下相遇。石城外发现了胡兵留下的踪迹,似乎往北曳咥河下游去了。这却是奇怪,孔将军原料定胡兵在石城有埋伏接应,双方应在石城有一场遭遇战。不知是什么令阿史那舍改变了计划,放弃了石城这个据点,继续往北走。”
皇帝道:“看来突 厥人里也并非是铁壁金汤。你的探子没有送回什么消息?”
李裕愕然。
谢励笑道:“郢王殿下看来不知道?去年为止,令郎还在孔将军那里做军中斥候,潜入突 厥王庭去刺探情报。胡山败走半月湖,亦是令郎与孔将军合力设局所致。”
李裕表情震悚:“臣当真不知道,还有这事?!犬子早已离家多年,隐姓埋名在外漂泊,臣派人到处找他,他却避而不见。直到年关前才在家里匆匆见了一面。他还在军中服过役?这当真是……孔将军知道此事,怎么不知会一声……”
岳州王府的家事闹了不少笑话,朝中亦有人津津乐道。谢励与李翻笑起来,李翻倒是挺中意狄飞白这个堂弟,看他像只鹰展翅越过深宅高墙,仿佛自己也能嗅到自由的风。
李裕冷静一会儿,叫苦道:“臣这个儿子,混世惯了,当爹的也管不了他。给孔将军添麻烦了。陛下莫要揶揄臣,臣只打理岳州那一亩三分田就已搔头摸耳,哪还管得了胡人的闲事?飞白或许在突 厥王庭待过,不过与家里不通书信,臣也不知道,突 厥人里起了什么变故。化外之民,蛮风不除,没有敬畏之心,向来是翻脸比翻书还快。今日这个当王,明日那个掀桌,也很正常。”
皇帝思忖片刻,唤来天军参将魏彤河:“派人传信沙州,让孔芳珅想办法探查燕然山下近况,一有消息立即回报。”
参将领命告退。牙帐外风雨交加,雷云弥天,目之所及不见日月,天昏地暗难以视物。几个随銮驾西征的太常寺道人手持风水罗盘于雨中卜算,司南摇摆不定。此物曾用于宫城布防当中,探查异变的确切方位。司南狂转不止,或许代表着天地间到处都是异变。
“天垂其象,以见吉凶,”李裕忽有所感,“必是世情有所改变,才会引动天象。只是不知,这一场大战,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无人回答他的话。寒气入室,驱散金颜沉檀的暖香。
漫长的雨季里,云梦水泽漫涨,岳州派出人手协助百姓撤离沿岸,暂去位于高地的县府避难。
郑亭百忙之中还记得狄飞白做梦惊了魂,抓了大夫回王府准备给他瞧瞧,一进屋却——
“人呢?”郑亭气急,“又跑哪儿去了?!”
风起云涌,水势滔天。渊水关外离河汹涌,枪箭如林,王征率领的水贼趁夜攻城。渊水关后就是一山两州十一县,鳌山与岳州城飘摇的剪影尽收眼底。岳州郢王带走了护府军,这是王征等来的最好时机,一旦取下城池,他一介漂泊无定的水匪就有了立足之地,有了人口、粮草、钱财,甚至官衙。东郡徐牟便也不算什么,迟早向他报杀子之仇。
城楼上将士们顶着盾牌架起床弩,数十柄庞然的弩箭瞄准江上艨艟。一阵蝗似的矢雨却冲天而起落进城头。中箭的士兵惨呼倒地,立即有人接替其位,弩矢发射,精铁在暴风里呼啸着击破船头,有人落水,更多的人则踏过尸首泅游而上,在墙下架起云梯。
掉落的尸体将离河黑水染出朵朵深沉的血花。漆黑无星的夜晚里,刀枪剑影全看不分明,无论敌我都只凭着一腔悍勇不要命地顶上来。狄飞白站在城楼里,头上低低压着一顶斗笠,流矢破开城楼窗牖,与他擦脸而过,他却静立不动,似乎要眼前这一幕深深印入脑海。
纵然妖川重新流动,亡灵踏上归途,人间也不曾有一日停止上演死亡的戏码。
狄飞白从窗前离开。
数息后,渊水关城楼亮起火光,猩红的颜色犹如烧透半边天的红霞。城楼中备有作战使用的松油与硫黄等物,待得王征杀来,便一桶火油倒下去,即使在水面上也能烧灼船板。
来不及追究起火的缘由了:“快救火!”“快!”“火要烧到桥索了!”
在大呼小叫的混乱里,狄飞白扣着斗笠,悄然掠下城头。战争有罪,死在战争里的人又何其无辜,何况渊水关一破,直面屠刀的就是城中妇孺老小。
他瞪眼听着身后的惨叫与怒号,直到风流钻进眼睛,顺着眼角落下凉意。
渊水关告破的消息很快传到岳州王府。赵含光与一众水师军官正聚在勤务堂,密议调军北上的路线与粮草,听闻此信,愣是一时之间俱都哑口无言。
王征手下不过一帮靠打劫商船讨生活的水贼,岳州护府王军谁人将他们放在眼里过。李裕在云梦七薮藏兵数万,养精蓄锐就等北上名都给予雷霆一击,怎么能叫水贼破了渊水关,杀入岳州城来捣了后方?
何况是在这个与天争时的紧要关头!
“渊水关守将是谁?!干什么吃的给他三千人都守不住!”
堂上众将愤怒声讨,郑亭却缩着默然不语,不知在想什么神游天外。
那厢赵含光却眉头紧锁,忽然拍案道:“不好!洞玄观!”

第191章 谢励
洞玄观乃郢王李裕日常清修的所在,位于鳌山之巅。于此夜里,鳌山前路已淹没在泥泞中,难以行进。洪涝泛滥,方圆十里的百姓都在逃难,举目四望不见灯火。数十名府兵护送赵含光到得鳌山下,但见山中黑寂,妖风摧折林木,泥流裹挟碎石而下。
“赵参知,这路怕是不好走,要在这时节进山么?”
赵含光顶着斗笠下马。他亦知道山上有泥流,山下有匪兵,此时上山只怕进去容易出来难。谁也不曾料到渊水关败得如此突兀,在王征的贼匪抢进来之前,他必须去一趟洞玄观,拿到李裕留下来的东西。无论那是锦囊妙计,还是后手托付。
郑亭打马上前,落地撑起漳绒披风,在赵含光身前挡风:“参知,太危险了,让我陪你进山吧。郑亭别无他用,定会护得参知平安。”
赵含光狂风里与他对视,片刻后大声道:“好罢,郑亭,世子在你眼皮子底下又溜了,我现在再给你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郑亭脸色发白。二人提着琉璃灯相携钻入深林。
洞玄观本是山间清幽净修之所,先是大旱干死了林木,又逢雨潦冲走石瓦,处处破败触目惊心,竟显得像个妖怪洞府。大风吹落了半扇门,院里一星光火也没有,让人怀疑观里的道士是否已经离开避难去了。
郑亭护着赵含光入内,渡廊下总算有了安歇处,目视观中,唯一株死去的槐树遗骸仍在坚挺。
郑亭问:“王爷的意思,果真是让我们如有疑问,就来洞玄观?”
赵含光道:“观里原来的住持道长身后,应当还有一位挂单的看院,莫非是随众避难去了?”
正说着,转过渡廊,忽然眼前的黑暗里出现一点幽光。二人俱是骇了一跳,郑亭挡在赵含观身前,以为是见鬼了,此时此地此情此景,的确分外不详。
然而那光只是一盏风灯。提灯的道人郑亭认得,正是此前洞玄观的看院。
看院所居的倒座房就在山门侧旁。赵含光与郑亭进入渡廊后,他就端着灯在尽头候着,冷不丁吓了二人一身冷汗。
“道长,”赵含光作揖道,“我二人来自郢王府,在下是岳州参知赵含光,这位是……”
推书 20234-01-19 : 我又没让他喜欢我》:[玄幻灵异] 《我又没让他喜欢我[星际]》作者:寒菽【完结】晋江VIP2025-01-13完结总书评数:10794 当前被收藏数:8203 营养液数:18915 文章积分:518,091,168【段评已开,无限制要求,大家随意自由友好留言,鞠躬~感谢~】在跟近战师士炽树(alpha)搭档的第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