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傅,我们在城里见过的,只是未请教公子大名,这一次算是认识了。琅照公子,相逢便是有缘,曲慕瑕三生有幸。”
那琅照的脸色柔和了些,但语气还是淡淡的,道:“曲公子,幸会。”
见过礼,琅照抬头看了看天,道:“天色已晚,曲公子不如留下来一同用饭吧。”
曲慕瑕待要推辞,见到老庙祝眼中的期盼,便道谢应承下来。
说是留下来吃饭,到也没有怎么特意准备,只是一些院子里自产的青菜,再加上几样熏腊野味。乘风一直跟在做菜的琅照旁边,亲眼看过他洗菜炒菜不算,又一一试过了,确定没问题,才端上桌。
那琅照看着他倒腾来倒腾去也不介意,仍是那副雷打不动的死板表情,炒菜的动作依旧如行云流水,丝毫不受影响。
曲慕瑕有些不好意思,也不好直接去和琅照说话,只是冲老庙祝道:“老师傅,这位琅公子很能干啊。”
老庙祝笑道:“是啊,我这把老骨头本就做不了多少活计了,亏得有他在,帮了我的大忙,平日里的粗笨活儿他都抢着去做,虽然不爱说话不爱笑,但人确实极善的。”
曲慕瑕不由又看了一眼厨房里那个忙碌的身影,道:“真是个好人。”
葛玄接口道:“看来这位琅公子到是个有心人了。只是不知道他从何而来?”
老庙祝想了想,道:“他初来的时候只说自己以前住在附近的山中,后来我也没问了。不过,我总觉得他应该是什么有来头的人家的公子,否则怎么会识文断字,只不过,他做起这些活儿来,又样样拿手,倒又不像了。可能是他也念过些书,肚子里有些墨水,自然和寻常的庄稼人不一样吧。”
“看来这位琅公子倒是个全才了。”葛玄笑道。
葛玄还待再打听些什么,只听里边乘风喊道:“主人,开饭啦!”
葛玄笑笑道:“琅公子动作好快。慕瑕,看来我们两个远庖厨之人也该多向人家学学了,省得以后没一个会做饭的。”
曲慕瑕恼道:“要学的是你才对,我可是会做饭的。”
“是吗?”葛玄倒是吃了一惊,道:“慕瑕你也会做饭?”
曲慕瑕支吾道:“当然......当然会啦。”
老庙祝笑道:“曲公子说的不会是差点烧了我这厨房的那一次吧?”
曲慕瑕赧然道:“最后不是没烧着吗,而且那个饭也可以吃的。”
老庙祝哈哈笑道:“你的那个‘蛋包饭’确实让老头子记忆犹新。”
葛玄也不戳破,只是别有深意看着曲慕瑕道:“看样子,以后厨房要单独辟一块地方盖......”
曲慕瑕瞪了他一眼,一马当先走在前面在饭桌边坐下,然后拽了老庙祝坐在自己旁边。
桌上居然凑齐了五菜一汤,菜香四溢,闻着便叫人十指大动。
琅照和乘风荫泉端了饭上桌,道:“看几位应当是吃惯了珍馐佳肴的,千万莫要嫌弃我的粗鄙手艺。”
老庙祝举筷给曲慕瑕夹了一块熏肉,道:“尝尝这个,这是琅照在山上猎的野味,在王都应该吃不到的。”
“琅照公子还擅长打猎?”葛玄奇道。
琅照淡淡道:“我在山里长大,也会设几个陷阱,虽然不如那些专门上山围猎的,但总有些猎物落网。”
说罢,却夹了一筷子碧绿的丝瓜,放进曲慕瑕碗中,道:“我记得老师傅说过曲公子喜欢吃丝瓜,多吃些。”
葛玄脸色一滞,也夹了一筷子的菜给曲慕瑕道:“慕瑕,我看这个不错,你尝尝看。”
曲慕瑕哭笑不得地看着自己碗中的菜,道:“好,大家都吃吧,不用管我,我自己来。”
老庙祝看着这三个年轻人,总觉得哪里不对,虽有些疑惑,但终究还是看不出来,只当自己头昏眼花,容易胡思乱想,也就不去管这许多。
乘风赶了大半天的车,早就饿了,此时哪里还绷得住,起初还有所顾忌,见自家主人并未在意,便专挑那些荤菜,口中还趁隙叨叨道:“好吃,真好吃......”
荫泉在一旁笑话他的吃相,但自己也较平日多吃了些。
曲慕瑕尝了尝,笑道:“琅公子手艺真是不错啊,做得真好吃。”
琅照容色稍缓,道:“曲公子若是喜欢,琅照再做别的菜给公子尝尝。”
“岂敢岂敢。”曲慕瑕哪里有那么厚的脸皮,让别人一而再地为自己下厨。
“曲公子无需多虑,平日我和老师傅的饭菜都是我一人所作,如今只不过多添几副碗筷罢了,并不算什么大事。”这琅照虽然只是就事论事,但是从他一贯的言行来看,这已经算是盛情相邀了。
“琅公子太客气了,你我萍水相逢,怎么好总是劳烦公子。”葛玄稍稍加重了‘萍水’两字的语气,客套地推了回去。
琅照看了他一眼,又转向曲慕瑕。
曲慕瑕看着那双晶亮的眼眸,虽然有些不忍,但还是道:“琅公子,真的多谢了,只是,慕瑕实在过意不去。等我回去安顿好了,倒是欢迎琅公子来我家做客。”
琅照闻言,淡淡地“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只是慢慢扒了口饭。
葛玄暗中推了下曲慕瑕,低声道:“天色已晚,吃完了早些动身吧。”
一桌人里,老庙祝偶尔插两句话,问问曲慕瑕的近况,那边是荫泉抽空故意捉弄乘风的声音,至于剩下的两人皆是目不斜视,专注吃饭,只是安静得有些怪异。
晚饭过后,一行人辞别了老庙祝和琅照,继续往镇里曲家老宅去。
曲府的门口点着盏羊皮灯笼,在夏夜的风中微微晃动,府中的下人早已遣散得不剩几人,乘风上前拍了半天的门,才有一人不耐烦地应道:“这么晚了,谁呀......”
待到看到站在门口的曲慕瑕,这才转不耐为讶然,结结巴巴道:“少......少爷,你回......回来了?”
说罢,回头道:“老婆子,少爷回来了,快出来......”
里面跌跌撞撞出来个中年妇人,道:“少爷......真的是少爷回来了,真是太好了!”
说着又是拉着曲慕瑕问有没有吃过饭,又是问他这些日子过得怎样。
曲慕瑕以前并未怎么觉得这两人与自己如何亲近,此时久别重逢,才发现原来也是有了感情的。
顾及他们舟车劳顿,那夫妇二人又是准备热水为他们盥洗之用,又一边打理出几间房间。
待浑身清爽之后,葛玄才发现,曲慕瑕的行李早已经被安置到主屋,而他们几个则被安排到主屋附近的几间客房。
见那夫妇二人殷勤打点,让他们早些休息,葛玄曲慕瑕两人相视,而后无奈一笑,也不便再说什么,各自回了房间。待到院中人声俱寂,葛玄正想起身,却不料一阵浓浓的睡意袭来,他暗道一声不好,握紧那白色长笛,却不想那困倦之意反而越发浓烈,而后直直倒在床上睡了过去。
一个青色的身影轻轻巧巧的飘过曲府的围墙,没错,确实是飘了过来,因为他的身上除了那身衣裳,其他的地方姿势全没有变过。
他轻车熟路地到了主屋的卧房,而后竟然直直穿过房门而去,然后站在曲慕瑕的床前。
透过窗纱的微光照在这人背影之上,显出挺拔风雅的身姿,细看又有几分眼熟。他背光的脸上有着深邃分明的轮廓和优美的阴影,仅凭这些已经可以分辨出来是个绝世的美男子。
“慕瑕,你终于回来了。”那人说罢伸出手掌,轻轻触摸他的脸颊,却又怕惊醒他似的,很快又移开了,那表情分明是见了久别重逢之人才有的复杂神色。
“这一次,我终于有了实体,可以真正的触碰到你了。不过短短几个月不见,你怎么瘦了这么多?听说你当了宗祝,怎么又会突然回来?是不是他们亏待你了?”
他忽而微笑起来,柔声道:“即使受了苦,你也什么都不会说吧。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什么都不愿意跟别人说,只是自己一个人扛着。等到实在扛不住了,才会一个人偷偷在我面前说,等你说完,又像个没事人一样。”
他又伸出手去,如同一个长辈一般,摸了摸曲慕瑕的头顶的发,道:“可是慕瑕,你可知道,那个时候,我真希望自己不是一个徒有灵力的影子,而是一个活生生可以站在你面前的人,一个可以让你依赖倾诉的人。”
“只是现在,你身边有了另一个人了吧。看的出来,他很在意你,你也......很在意他。这样......我也就放心了。”他收回了手,奇道:“只是,你身上那个东西,又是谁给你加上去的呢?”
曲慕瑕自然无法回答,这整个院子里,都应该已经在这人的法术之下陷入沉眠。
只是静夜里却响起一声清脆的女声:“阁下便是这块灵地的主人吧?”
那人回过头来,皎白的月光洒在那张无双的脸上,是令人屏息的俊美,只是微微的诧异表情,便能让人为之神魂颠倒。
只是那出声女子却无动于衷,道:“如果我没有猜错,阁下便是琅照琅公子吧。”
那人面无表情,道:“荫泉姑娘真是好眼力。”
荫泉笑道:“不是我眼里好,而是琅照公子身着这身青衣实在太过合称,这样的气质,我实在想不出还能有第二个人。”
琅照道:“不知荫泉姑娘现身,有何见教?”
荫泉难得地没有调笑,而是正色道:“不瞒琅照公子,荫泉实在是有事相求,请琅照公子帮帮我家大人......”
第二八章 敌友难明(下)突变
“荫泉姑娘此话怎讲?慕瑕现在这样并无不妥,又何须我帮。”琅照好整以暇地站在那里,似乎一点也不放在心上。
荫泉早已屏了气息在旁边呆了许久,也听了琅照那一番话去,本以为这件事没有十分把握,好歹也有八九分,没料到这人却连听都不听,直接拒绝。
“琅照公子又怎么知道大人现在这样就是好的,明明他有那么多潜藏的力量,现在全部被限制着,又怎么会好?”
琅照淡淡道:“荫泉姑娘,你所认为好的,又怎知慕瑕会认为也是好的?有了那些力量又有什么用呢?慕瑕真的需要吗?”
“琅照公子又怎么知道我家大人不需要那些力量?现在的大人,是不完整的,只有恢复了神力,他才是真正的天之骄子。”荫泉握紧了拳,义正言辞道。
琅照道:“荫泉姑娘,你一点都不了解慕瑕,也从没想过他要的是什么。奉劝你一句,与其迷于那个你自己虚构出来的形象,不如多看看你身边这个活生生的人,他才是真实的。”
说罢,琅照转身,渐渐消失,留下一抹淡青色的残影。
荫泉举步郁追,却怎么也察觉不出那个人的灵气隐去的方向。
而后,门“砰的”一声被推开了,仅着白色内衫的葛玄惊慌失措地闯了进来,看到荫泉,惊道:“慕瑕呢?他在哪里?”
荫泉看着这个早已因为担忧而失了常态的男子,心中叹了口气,道:“玄云公子不要着急,我家大人没事。”
那边曲慕瑕也被惊醒,不解地看着立在自己房中的两人,道:“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葛玄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也顾不得荫泉在不在场,一把抱住他,喃喃道:“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曲慕瑕虽然不甚明白,但也觉出他语气中的体贴与释然,于是轻抚着他的背,微笑道:“玄云,我很好,我从没这样好过。所以,不要担心。”
看着相拥的两人,还有曲慕瑕脸上那一抹温柔笑意,荫泉迟疑了一下,最终轻轻巧巧地退了出去,关上了门。
待到葛玄情绪平复,曲慕瑕笑道:“玄云,到底怎么了?怎么慌成这个样子?”说着指了指他身上的衣裳。
葛玄却没有松手,而是继续抱着他道:“刚刚肯定是有什么人来过了,而且施了催眠的法术,不过还好,慕瑕你没事。”
“玄云,让你担心了。”曲慕瑕脸色有些黯然,不过很快恢复平和,道,“已经很晚了,还是早点睡吧。”
葛玄道:“好,我陪你睡,你一个人在这里,我不放心。”
曲慕瑕也没有反对,稍稍往里让了让,挪出地方来给葛玄。
两人相拥而眠,一夜无梦。
第二天早晨,曲家的下人,也就是为他们张罗的福嫂敲门送来洗漱的用具,却见房间里头除了自家少爷,还多了昨日和他一同回来的另一名青年,而这人也不避讳,而是立在房中,看着自家少爷穿衣叠被。
福嫂虽然觉得别扭,但也没说什么,只是将东西放好,又拧好布巾递到自己少爷手上,道:“少爷,先擦把脸。”
又转头对葛玄道:“玄云公子,热水我家那口子已经送到你房里,还是趁热去洗吧。一会儿就该吃早饭了。”
葛玄只当没看见她眼中的戒备神色,道:“多谢福嫂。”又冲曲慕瑕笑了笑,出门去了。
见他已经走远,福嫂这才又开口道:“少爷,这个玄云公子到底是什么人啊?”
曲慕瑕看她心情都写在脸上,干脆挑明了道:“福嫂,他是我很重要的人,我希望同他相守一生。”
福嫂吓了一大跳,道:“少爷莫不是中暑了,这玄云公子虽然模样确实拔尖儿,但他可是个男的。”
“我当然知道他是男子,只是我这一世非他不可了。”
福嫂一脸的不赞同,道:“少爷你肯定是中了邪,要么就是被那个玄云公子给迷晕了头了。若是少爷真要和男子在一起,断了曲家的香火,怎么对得起故去的老爷夫人,怎么向列祖列宗交代啊?”
曲慕瑕皱眉道:“福嫂,不要说了。我心意已决,绝不会改主意的。”
福嫂道:“少爷......”
曲慕瑕挥了挥手,道:“福嫂,无需多言,你先出去吧。”
福嫂知道自家少爷这情形是不高兴自己继续往下说了,只得满腹心事地出去了。
在院子里,她见着自己那口子,便一把将他拽到了厨房,一脸忧色道:“老头子,你可知道,少爷被那玄云公子给迷住了。”
“啊?”福伯大吃了一惊,道:“真的吗?”
福嫂郑重地点了点头,道:“千真万确。”
福伯疑惑道:“那玄云公子看上去温文有礼,并不像狐媚之人啊。”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也不知他施了什么妖法,今天我只不过跟少爷说了一句不该,少爷平日里那么和气的,一下就不高兴了。”福嫂想着今早的遭遇,愤愤不平道。
福伯道:“这样的话,就真的不好办了。”
福嫂想了想,道:“不如去请个媒婆,寻来附近待字闺中的小姐们的画像八字。也许见了那些娇滴滴的姑娘,少爷就自然会明白,女子比男子要好得多了。”
“就依你说的办吧。曲家在本地好歹也算是大户,万万不能让少爷迎一名公子进门,坏了名声。”
那边曲慕瑕对于这两人所筹划之事一无所知,早饭过后,他道:“我想去外面走走,玄云你要不要陪我一起去?”
葛玄笑道:“当然。我此行一定要亲身体验一下慕瑕说过的南郡风光。”又在他旁边以只有他二人听到的音量轻声道,“何况,有慕瑕作陪引路,求之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