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心什么?”高高在上的声音夹杂蔑视与不屑。
他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谁在如此肆无忌惮的踩踏他的尊严,或许对他们这些破国的王室而言,尊严已经是一种奢侈。
赵吟看着他的目光虽薄寒,但到底还是流淌过几丝不忍。颈项上的伤口已经敷了创药,看上去依旧狰狞。
他并不顾念他身上的多处伤口,将狐裘粗鲁的罩在他精赤的身上,一手挽着他的腰身在他耳旁恶意的笑道:“我想殿下会很高兴见到那个人的。”
金枬颜缓缓转眸看他,静如死水的眼瞳中波澜不惊,唇角边却绽出一丝微弱的笑意,仿佛在讥笑他的嘲弄又仿佛世间万物都已不在他的心上。
赵吟不喜欢看他这副沉默如死的样子,无论是战马上斩军夺阵的他,还是城台上运筹帷幄点将如神的他,都比他现在这个样子好上千倍万倍。
“是不是心死了?”赵吟原本凌厉如罗刹的俊美脸孔突然露出笑容,邪肆如魅,像是勾引凡人堕落修罗的恶鬼,绝美而致命,他在金枬颜耳旁缓缓吐气,“心死了没关系,我会让他再活过来。”
他依旧只是笑,笑容中满满的都是对他话语的不屑。
赵吟心中气得冒火,原本他也是个定力不错的人,却不知为何老是被他挑的火冒三丈,理智全消。
他抓起金枬颜的手臂就往帐外拖,愤恨的气恼道:“我倒要看看你能笑到几时去。”
作者有话要说:枬(zhan)
2.决绝
帐外天气寒凉,残月如钩,穿梭在层层流云中。
金枬颜被赵吟拖出帐子,他已经放弃了挣扎,像一只吊线的木偶,任人摆布。地上粗粝的沙石磨破了脚底的皮肉,黑暗中篝火荏苒跳跃,照出了四周森森人影,手拿枪戟的赵国士兵在他们三米开外围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圆弧,在跳动的火焰中看去,也不知道有多少人。金枬颜的目光依旧沉如深水,眉眼半垂,无声无息。
“将那女人带上来。”赵吟扬声吩咐道。
未几,原本围的水泄不通的人群自动自觉的让开了一条道,军靴“橐橐”的错地声和女子微弱抽气的声音逐渐入耳。
是她……金枬颜紧抿着的双唇早已经失了血色,平静无波的瞳眸中像是被人掷入了一块大石,跌宕入水,瞬间掀起了无数波澜。
女子被一把推跪在赵吟和金枬颜面前,她的脸孔上干涸的血渍斑斑点点,掩盖住了本身的容颜,可身上麻色的裙衫挣裂处,遮不住的肌肤凝白如琼脂,完全不似一个平民女子。
“你叫什么名字?”赵吟高高在上的俯视跪伏在他身前的娇弱女子,声音平缓。
“草民三娘,是抚州城内卖豆腐的。”女子声音略哑,语气却是不卑不亢,倒是没有被四周刀剑光影吓到。
“哦,卖豆腐的。”赵吟了然似的点了点头,转身拔出副将腰畔挂剑,锋白的剑刃,见血封侯。“再说一遍,你是干什么的?”赵吟用剑尖挑起那女子秀美精致的下巴,形神轻浪的像是走马章台,调笑无忌的风流公子,眼眸中却落入霜雪。
朱红的血凝成珠子,沿着利刃滴落入枯涸的地面,女子的黛眉只是略微一锁,仍旧是斩钉截铁的说:“草民三娘,是抚州城内卖豆腐的。”她跪在地上,目光不得不看着赵吟,纵使再如何隐忍,家国破亡的恨依旧烙在心头,眼中一瞬间转过锋芒。
“卖豆腐的!”赵吟突然间语气转为狠厉,手中长剑轻挽。女子惊痛声凄厉的响起,捂在左颊上的五指内立时透出殷红的鲜血,周围众人皆屏息不语,火篝中的木炭“毕啵”出响声。
“祈王无信,赵军无情,领将无德,如此无信、无情、无德的国家还妄图称霸九州天下,当真是老天无眼!”女子垂下捂脸的手,那被划下伤口的脸颊狰狞可怖,她目眦欲裂的盯着赵吟,眼中也似要滴出血来。
赵吟抿出冷笑,反手又是一剑,鲜血飞溅,白皙的脖颈上被化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不知何时金枬颜已经挡在了女子面前,替她受下了这一剑。
“舍不得你的太子妃了?”赵吟手中长剑垂下,口气嘲弄。剑锋上的血汇到剑尖处,一滴一滴的渗入地下。
金枬颜跪在女子身前,不管不顾自己颈子上的伤口,声音静无波澜的说:“她不是什么太子妃,不过是个平民女子,元帅仁德,该知军不屠民。”
“哦。这样啊。”赵吟手中一贯,长剑斜插入地,他半蹲下身子,单膝跪在金枬颜身前,压着声音在他耳畔暧昧的吹气:“殿下若能从了本王,本王自不会为难这个女子。”说罢,他突然伸出舌头,在他伤口处轻轻舔舐了一下,极尽亲昵的态度。
周围那么多人看着,他居然如此的肆无忌惮,金枬颜羞愤的浑身微微颤抖。赵国国内男风横盛,四国皆知,只是没想到王室子弟居然也如此狂肆无视礼教。
“你不如杀了我来得干脆!”金枬颜字字声如坚铁,他是堂堂一国太子,怎能承欢他人身下,这种比死还磨人的痛苦。
“啧啧。”赵吟摇头,满目遗憾,“看来殿下还不明白呢。”他从地上站起,负手朗声道:“将这女子拖入红帐,反正不过一个平民女子。”
赵国的红帐闻名天下,只要进去的女子从来没有完好出来的,不是被凌虐至死就是疯癫一生,简直比修罗场还恐怖。
女子本来脸色就因为失血过多而显得苍白,此时听到“红帐”一词,更是惊惧的浑身打颤。
“你!”金枬颜骇然瞪向他,目中似有火焰喷薄而出。
赵吟轻佻的扬眉,唇畔冷笑肆意张狂,“我说他是太子妃你们自己否认,我说她是平民百姓难道你们又有话说?”
一句话呛得金枬颜顿时无言相对,脸孔由于愤恨而飘上红霞,艳色如桃。
“大帅,那女子是金国太子妃,这样不好吧。”副将趋步走到赵吟身旁低声劝谏道:“况且陛下曾再三叮嘱要厚待金国王族。”
“哼。”赵吟不屑的讪笑道:“太子妃?本帅记得好像还未大婚吧,这算哪门子的太子妃。”
副将一怔,低下了头,也不知该说什么好。金国太子驻守边关三年,耽误了大婚,可那女子确实是金国王族认可的未来太子妃,他们元帅就这样随随便便将别人打发进红帐,这似乎……。
赵吟存心要给金枬颜难堪,自然不会考虑那么多,大手一扬就道:“还不将她拖下去!”
士兵忙上前左右夹住那个女子,女子挣扎不开,被拖行了几步后终于凄厉的叫出声:“殿下,救我!”
“住手!”金枬颜忽的从地上站起。
赵吟目色一亮,笑盈盈的走上前去,一手挽了他的腰身,低喃道:“你是答应了?”
金枬颜勾唇微笑,眉目睨动间风情无限,“还请元帅让我与她说上几句话。”
“当然。”赵吟很大方的松开了他。他最爱美人--美丽的人,只要美人乖乖的听他话,什么事情与他都好商量。
金枬颜微微颔首算是对他道谢,这才转身一步一步走向那个半伏在地上艰难喘息的女子。
“殿下。”女子昂首看她,坚韧的意志已被摧毁大半,一双杏目中蕴藏了满满的泪水终于滴下面颊。
“旻琳。”金枬颜跪蹲在她身前,抬手用指腹拭去她脸颊上的泪水,眼中有疼惜更有悲切,“你不该来抚州找我的。”如若她不曾孤身前来,那么她依旧是郡王府内无忧无虑的熙彤郡主,而不是如此刻这般落到敌人砧板上,待人肆意鱼肉。
“殿下……。”再怎么故作坚强也毕竟只是个二八芳龄的女子,苏旻琳此时早已哭得泪不成声
金枬颜伸手捋了捋她鬓角旁的碎发,低声道:“旻琳,不要害怕,我不会让他们伤害你的。”
苏旻琳看着他火光中半隐半绰的俊美容颜,心头澄亮如镜,自己的存在会是太子最大的软肋,她不能看到自己从小敬仰如神的太子哥哥因为自己而软服在别人脚下,不能,也或许是不忍。
她正了正身子,屈膝跪坐,双手交叠放在身前,以额头贴上手背行了君臣大礼,久久的。金枬颜只是看着她,即不扶也不劝,眼中闪过悲恸。再抬头时,她脸上泪痕已干,哽咽声也已不再,她勉强展露笑靥,忽略伤口处阵阵刺痛,微笑,“旻琳无福,不能侍候殿下,愿殿下福寿无双。”话落,又再次深深叩首,这次却没再将头抬起。
“旻琳,你不会孤单的。”他声音暗哑,腿脚踉跄的从地上站起。
金枬颜身上到处有伤,连路都走不稳,众人更是懈怠了警惕,也就是在这一刹那,他突然抬手抽出苏旻琳身后士兵腰上的旋刀,毫不迟疑的手起刀落,美人血飞溅三尺,她一直跪伏的身体无声无息的翻倒在侧,殷红的鲜血自伤口处涌出,逐渐没上他的赤足,温热的感觉刺痛早已冰凉的双足,而他的身上终于沾染了同胞的鲜血。
这一瞬的惊变震住了所有的人,大家目光不约而同的看向赵吟,而他只负手静立,阴鸷的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金枬颜,神色喜怒难测。
金枬颜转过身,右手长刀上的鲜血淋漓未尽,他却突然绽出笑,笑容越来越大,犹如清水中怒放的芙蓉,妖娆且艳炽。
赵吟依旧只是看着他,负在身后的双手早已攥成拳头,拇指上戴着的血玉扳指“咔吧”断裂两瓣。
寂寂的夜空中只回荡着他凄厉的笑声,刺破苍穹,“赵吟,这世上终有东西是你得不到的!”他反手横刃往自己脖子上抹去。
眼中浮现父亲慈爱的笑容,母后临行前温软的叮嘱,苏旻琳的喃喃娇语,三千将士铿锵如铁的呼喝声,还有缙墨的那片蔚蓝海洋,清澈入眼……。
3.威胁
“启禀元帅,抚州城内大乱,有人带头闹事。”一名小校尉匆匆行来,正在军帐内讨论行军部署的众位将军同时静下声,不约而同的看向帅案后眉目深凝的赵吟。
“怎么回事?”他淡然开口询问。
校尉抱拳回道:“想是金国人知道他们的太子如今在我军中,想要将军放人。”
赵吟一掌拍到桌案上,冷哼讪笑, “亡了国的人还如此嚣张,可笑。”
“哗变突起,怕是有人从中煽动作梗。”车骑将军沉声提醒道。
金国以文治世,要让他们说大道理都是一套套的,可让他们不要命的来抗击赵国三十万大军,赵吟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肯定有人从中挑唆。
“尉迟卫。”他扬声唤道。
一个中年将领扶剑而出,抱拳道:“末将在。”
“去将肇事的人给本帅找出来,宁可错杀也不要放过。”琉璃色的眼眸中杀意浓浓,“不过行动要隐秘,不要惹出大乱子。”
尉迟将军抱拳领命,赵吟又道:“人先抓了,暂不处置,等本帅的吩咐。”
“是,末将明白。”尉迟将军领命而出。
“常轲。”
车骑将军扶剑而出,抱拳道:“末将在。”
赵吟微微一笑,吩咐:“这些乱民就由常将军去安抚了,切记不可伤,不可杀。”虽说武力镇压也是一种手段,可他不想给自己找麻烦,说不定回去还落不到皇兄的一句好,这么吃力不讨好的事他才不做。
车骑将军胸有成竹的回道:“元帅放心,末将一定妥善处理此事。”
事情安排妥当后,赵吟拿过桌上一杯茶,双指夹着茶盖轻扫汤面,目光又落在面前行军沙盘上,“刚说到哪里了?”
“粮草的问题,我军深入金国腹地,后防补给线越来越长,万一路上有什么耽搁恐怕粮草不能充裕供应。”一位年轻的将军说道。
“金国已经招降,我们脚下现在站着的土地都是皇上的,后防调来的粮食是粮食,这里的粮食就不是粮食了?金国人有钱,咱们也别太客气。”赵吟轻啜了一口香茶,众将明白他话中意思,相互觑了眼,脸上顿时笑开了花,还有人握拳抵在唇畔假意清喉来掩饰自己的雀跃心情。赵吟信手搁了茶杯,双眸在帐子内一扫,将众人表情悉数收入眼底后,又缓缓开口,语声严肃:“你们都是我的部下,该知道行为要有所节制,别被人抓了把柄去,好吃的东西吃太多是会噎着的,量力而为才好。”
众将都敛去脸上欢喜神色,肃然回道:“末将等明白。”声音铿锵,回答有力,赵吟满意的点了点头。
“元帅,不好了。”行帐外又有呼喊高声传来。
赵吟挪了下身子,待看清那个直入行帐的小兵嘎子时,眼皮不祥的跳了下。
“什么事大惊小怪的?”话虽然问得随意,可他 已经不自觉的从大椅上站了起来。
小兵嘎子往地上一跪,满脸诚惶诚恐的说:“太子他……他晕了过去。”
赵吟心坎上似突然被人扎了一把针,刚往外冲了两步却又顿住了脚步,回头厉声问那士兵:“不是都派军医去看了么,怎么会晕过去的?”
小兵嘎子抹了一把额上冷汗,唯唯诺诺道:“前几日去探诊的军医都被太子赶了出来,而且……而且……。”小兵嘎子低下头,声音越压越低。
“而且什么?!”赵吟怒声喝道,殊不知自己此刻神情比上战场杀敌时还来的恐怖骇人。
小兵嘎子被他冷冽的面孔吓了一跳,哽了几声话在喉中,哆哆嗦嗦的回道:“而且太子已经三天米水未进了。”
“混账东西,为何不早点来禀报?!”赵吟抬脚将那小兵嘎子踹翻在地,一转身脚下带风的出了行帐。
小兵嘎子被踹的很冤枉,只能耷拉着一张倒霉脸哭也哭不出来。
“真是个傻蛋,一点没有眼力劲,你是哪个人的手下?”一个年轻将军拎着小兵嘎子的衣领将他从地上拽起来,顺手帮他拍了拍战衣上的灰尘。
小兵嘎子委屈的回道:“小的是在尉迟将军麾下效力。”
“难怪如此不解风情。”众人恍然,尉迟将军天生缺根筋是根木头桩子,想不到带出来的兵也是这么傻乎乎的。
“萧将军是何意思?小人不懂。”小兵嘎子虚心求教,既然被派去照顾那位金国太子还是多个心眼比较好,免得自己什么时候被元帅斩成十七八段的也不知道。
萧将军一手拍上他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以后太子不管有什么小病小痛你都要第一时间来禀告元帅,知道吗?千万不能等出事了才来,否则你这脑袋梆子……。”他作出抹脖子的动作,下手干脆利落。
小兵嘎子寒了一下,缩了缩脑袋,咕哝道:“是元帅先前吩咐,无论有什么事都别来找他的啊。”
萧将军年轻俊扬的脸上绽出了大大的笑容,屈起手指不客气的敲上小兵嘎子的脑袋笑道:“木头啊,木头!”
待赵吟火烧火燎的冲到金枬颜的行帐前,果然见帐子外站了几个军医围在一起正在说话,军医见他到来,忙拱手作揖。
“怎么回事,你们都杵在这里干什么?”他严声质问道。
几个军医面有难色,还是其中一个年岁最长的站出来回道:“太子殿下这几日一见我们就发脾气,把我们都赶了出来,我们实在无法。”
赵吟胸中火焰蹭蹭的往上冒,一手插腰一手指着他们鼻子怒斥:“他都伤成这样了,你们几个还按不住他一个?他不让你们看你们不会绑着他?你们脑子里都长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