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他的笑声随著江水拍舷声久久的响著,舱内便显得越发沈默寂静。远离邪也忽然掷了酒杯狂笑起来。终於,修平一搜肠刮肚想来缓场的话语在他们这一笑中顿时忘得一干二净,心下百折千折,终於,起身道:“我也先行一步了。”说罢也不等林荫岚作声,拉了雷啸便走。
远离邪笑完身子一斜载倒在地昏睡过去。
林荫岚目光闪烁,却执了酒壶一口一口慢慢饮著,然後,猛地仰头狠灌,酒水从他嘴角泄下来顺著仰长的脖子一直流下来湿了衣领。一壶的酒一半入了喉一半尽付衣襟。
曲歌推门进来,盛妆打扮的花国第一女子倾国倾城,凌波微步,罗袜生尘,映著身後三千江水,恍如湘女洛神。
林荫岚放下酒壶,双目赤红,鼻息粗喘,恍然困兽般紧紧盯著她。
曲歌嫣然一笑,摇曳生姿步到他面前轻轻取下他手中的酒壶,眉眼带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林荫岚猛地一手箍住她的腰将她拉进怀里另一手擒著她的肩往外压,曲歌惊呼一声,腰似折断般高高拱起紧紧贴著他的腹部。林荫岚眼里闪过一抹浑浊的幽黑,紧紧锁住她,哑声问道:“你,为谁相思?”
曲歌被他动作支得螓首後仰如同折颈般好不难受,闻言却忽然轻柔了表情笑道:“自然是心上人了。”
“他有什麽好?”
“也没什麽好。不过爱他的更爱他,恨他的更恨他而已。”曲歌媚笑道,“还有,不管是爱他的恨他还是要他死的最後难免都会对他心存怜惜。”
“是吗?”林荫岚握住她肩的手猛地一收将她提到跟前粗鲁的吻向她的脖颈。
曲歌惊喘一声,伸指指向远离邪:“他呢?”
林荫岚神情一冷:“酒醒了自己回去!”说著将衣袖往桌上一扫,杯盏碗盘哗啦一声全扫到地上将曲歌往桌上一压。
曲歌捧住他的脸娇喘著道:“你眼中有太多欲望,”她凑上去吻他的眼睛,“和痛苦,他真的这麽重要,将你逼得如斯境地?”
林荫岚双眉一皱,顿时意兴阑珊,猛地推开她道:“不关你的事。”
曲歌咯咯一笑,腰肢如蛇般缠上来,双臂也缠上来搂住他脖子,媚眼如丝:“现在做的可是我的事啊!”说著,手灵活的伸入他衣襟一挑撕开半幅衣,媚笑道:“你,不想吗?”
烟视媚行的女人贝齿轻舔著丁香小舌在齿间若隐若现,如同毒蛇般美丽而充满诱惑。林荫岚不再说话一把压上去,狠狠的吻住她……
有匪君子 78
七十八
“青痕……”远离邪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趴在了桌子上睡著了,头整得整条手臂都麻了。周围静悄悄,不见红袖绮罗不闻丝竹吵耳也不见兄弟几人。昏暗的舱内只余一盏灯火在远处忽明忽暗的闪著,幽幽然仿佛在昭示刚刚的梦境般。远离邪恍恍惚惚,似乎梦魂还在关山外。
“青痕。”是了,他刚刚一定是恼了我弃了他娶妻的事,所以才如此决绝的不见,可是,明明是他先弃了我的。远离邪想著,悲从中来,他甚至,甚至跟应天阙……
可是他再冷情,自己还是爱啊!远离邪怔怔的流下泪,梦中的惊悸和心痛拂之不痛挥之即来,他还是无法不爱。
“来杯茶解解酒意。”一个声音如水般响起,远离邪一惊,抬头顺著灯光望去,不由又是一怔。林荫岚正襟危坐,宽袍博带,黑发如墨垂下,是他从未见过的风情。
桌上的灯火摇曳著投在林荫岚的脸上如同薄光氤氲在他脸上,他白皙俊逸的面容便显得流光溢彩,分外好看。远离邪从没见过这个模样的林荫岚,眉角眼梢笼著迷离的慵懒,暧昧的缱绻暗暗滋长,可是,素衣黑发清清冷冷又似宛在水中央。似远又近,若即若离,似有描绘不尽的风流道不完的缠绵,和欲说还休。
“大哥……”远离邪嗫嗫的叫了声,怀疑还在梦境中。
林荫岚没有应声,只是抬手,宽大的衣袖遮住了灯火。远离邪觉得眼前一暗,但面前的人却看得更清楚了,那灯火在他举手间便都落在他脸上了,如玉的脸庞与熠熠灯火争相辉映。炉子上的水开了,水汽蒸腾著上来嫋嫋升腾缓缓散开,他的脸便又渐渐的隐入青烟中模模糊糊,绰绰约约。
远离邪使劲的眨了下眼,是了,定是还在做梦,大哥又怎会做这样的打扮?果然,待他再看,那张脸在青烟中又隐隐绰绰的显现出来了,黑郁郁的眉黑郁郁的眼,清澈剔透到近乎冷漠,连那不笑也弯的唇角透出几分犀利的清冷,和苍白。远离邪几乎失声惊叫,他看过来了,点漆般的眸子转动著落在眸中的灯火也跟著灿然流转,仿佛他鲜有的顽皮般。远离邪脑中哄的一声,空白一片,身体象是有自主的意识般虎地站起来,带倒了面前的桌案,心跳得几乎要跳出胸膛外。他一生遇到过多少美人,可让他失态的永远只有眼前这一位,不说不笑不语不动也让他为他倾了城覆了国,丢了魂失了魄。
“青痕!”他哑声叫道,带著撕心裂肺的痛楚奔过去,近了,近了。白衣黑发,氤氲在青烟中的淡漠眉眼也一点一点浮现出来,秀致清扬的眉,灵犀清澈的眸……还有隆准秀颌。
远离邪猛地刹住脚,烟雾散去,灯火下现出的人,依然白衣黑发,正襟危坐,却分明是他大哥林荫岚。巨大的失落让他一时无法开口,只保持著身体向前冲的可笑姿势看著林荫岚。
林荫岚无动於衷,低眼泡著茶,似乎没有看到他可笑的动作和那声声呼叫。
“喝茶!”修长的手指端著青色的茶盏映著淡淡的碧。
远离邪呆呆的接过,顺著他的手势坐下来,面对面坐著。
林荫岚慢慢的饮著茶,拿惯剑的手端起茶盏来也一样姿态优雅,一如他的为人。饮完了一杯茶,林荫岚终於开口:“天要亮了。”
“是啊。”远离邪手中还机械的拿著茶盏,闻言心不在焉的附和一声,心中空的厉害也疼的厉害。
“喝了吧,醒醒神。”林荫岚说,“精神些回去,今天是你的大喜日子。”
远离邪一震,茶水泼了出去烫了手,他却恍然未觉,大喜的日子,谁的喜事呢?他低头慢慢的喝著茶,只觉得满口苦涩。
林荫岚看他眉关紧锁,满脸凄苦,好象饮的不是茶而是满腔愁绪般,脸色不由阴沈下来。
“大哥,曲姑娘呢?”远离邪忽然抬头问。
林荫岚心中一动,不露声色的答道:“著人送回去了,你找她作甚?”
远离邪点点头放下茶盏起身理了理衣裳忽然朝他深深一拜,道:“昨天承兄弟们盛情相邀,离邪却酒後失仪多有得罪,日後定当一一谢罪。”
“自家兄弟不需客气。”林荫岚淡淡的道。
远离邪点点头,转身便走。
“既然饮了那杯茶,就忘了那个人。”林荫岚在他身後说道。
远离邪身形一滞,然後缓缓点头,道:“大哥却不知能忘的又何需记?无需记的又何需上心?不上心的又谈何忘与不忘?”说著出了舱,江雾纷涌而来湿了他的脸,晨曦的薄光一照,仿佛泪痕,一片惨白。
“真是痴情呢!”娇滴滴的声音在卷帘後响起来,“难怪,惦记的人那麽多。”
“怎麽说?”林荫岚思绪被打断满心不耐。
曲歌从帘後转出来,笑道:“你这般聪明的人如何听不出他的话外之意?能忘的又何需记?无需记的又何需上心?不上心的又谈何忘与不忘?那麽,如果上心了的呢?”秋波流转有几分狡黠,她笑著偎向他,“若要忘只怕是心死如灰时吧。”
“哼!”林荫岚手中茶盏重重往桌上一放,立时陷入桌中与桌面平,他拂身而起,怒容满面。
曲歌饶有兴趣的看著他,林荫岚慢慢平静下情绪道:“今天的婚礼一定很热闹!”
奇怪他突如其来的话语,曲歌不解的扬眉,林荫岚已缓步迈出去。
看著他的身影步出舱,投入江雾中,曲歌似有所动,启齿一笑:“热闹吗?”随手倒了一杯茶倒在桌面上,茶水在桌面淋漓,铺一层水光。她伸手拔掉发簪,满头黑发便铺泻下来,顿时桌面水光灿然生辉,她用簪子就著水光梳头。
“那是谁的热闹呢?”她想。
太阳出来了,竹青痕披一身露水,静静的看著不二庄。那边早已喧闹起来,锺鼓笙瑟一阵接一阵,沸顶鼎天。
红,满目都是红。一夜之间,不二庄已沈浸在红绸中。红得仿佛整个天地都在燃烧。终於,他看到骑著高头大马一身喜服的远离邪,他身後十里红妆。
竹青痕的眼皮被那片红刺得生痛,假山上草木凋零,唯有一棵长在斜坡向阳的树开著红豔豔硕大的花朵,树无叶,唯有红花锦簇,如火如荼。竹青痕便认真的盯著树看,真是一棵奇怪的树落尽了叶子只为开一树花,可又红给谁看呢?耳边的锺鼓乐声大作,挠乱了他的思绪,不由愤愤看过去,迎亲队伍已往这边街道逶迤而来,铺天盖地的红朝他汹涌而来。想必那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新郎必定是满心欢喜的牵著他的新娘子,盼望著这条路永远永远走下去。他忽然烦燥起来,站起来一掌劈向那棵树,震得花簌簌落下,他双指一骈朝飞花点过去,一缕指风挟著三朵落花箭一般往前飞射过去。
三朵红花,我送你的新婚礼物,远离邪,我答应你为你做三件事的承诺从来没有忘过!
竹青痕抖了抖衣袖,转身毫不留恋的离开。
却说远离邪骑在马上失神的厉害,鼓乐声敲在耳中只觉得头晕脑涨,到花飞入怀中才猛地警觉过来。
“什麽人?”他从马上一跃而起。队伍便这麽停滞下来,鼓乐音也稀稀拉拉的低下来。人们一阵惊讶,远离邪握著三朵红花,运目四望,花是从假山那边过来的,他望过去只见树摇花飞,当即不假思索的提身飞掠过去,却哪有什麽人影。不过一棵树,树上花红如锦如霞。他眼中闪过一丝茫然,是这树上的花,只是是谁做的?
“出来!”他沈声喝道,四周静悄悄的,唯有他的喝声震得花木簌簌,远离邪忽然觉得心中堵得慌,再一次厉声喝道,“你出来!”
他飞身将假山上上下下寻了个遍也不见一丝人影,又一跃上假山顶,失魂落魄的自嘲道:“难道我还真以为是他来了?他现在正和应天阙在一起,哪还会想到我?是了,我又多想了,他若对我有半分情意又怎会如此待我?”虽如此想著,但到底不愿放开手中的红花,只紧紧攥著,紧得花枝上不平的突起刺进了肉里。
“若是你,便出来见我一面!”他抬起头只觉得满目凄凉,道,“我知道是你, 除了你没有别人!”
远离邪仰天一声长啸,心中压抑许久的爱与恨,悲与怒,思与愁一起发作出来,啸声穿金裂石,直震得山石颤抖,草木悲唳。
“你出来!我知道你在这里!”他气纳丹田,长声喊道,“你想提醒我你答应我的三件事你没有忘记是不是?你说话啊!”
没有回答声,只有他的声音在上空不断的回响著重叠著穿上九霄,
“第一件事,我要见你!”他扯落一朵红花叫道。
“第二件事,我要见你!”他扯下第二朵红花叫。
“第三件事,我要见你!”
“见你,见你……”空中不停的响著这两个字的尾音撞击著叠合著能穿金裂石能响遏行云,他就不信留不住那个人离开的脚步。
远离邪捏碎了第三朵红花,空中还微微响著“见你”的颤音,仿佛他颤抖的心般。“青痕,我要你的三件事干吗?我要你的一生一世啊!”他痛苦的闭上眼,“我要的是一生一世啊,到底要怎样你才能回头见见我?”
罗萱宁让人放下轿子自拂了轿帘出来,冷冷的看向远离邪状若疯癫的叫喊著,发狂的击碎了身边的垒石,在烟尘弥漫中失魂落魄的跌坐在地上。
“哎哟,新娘子怎麽好下轿呢?”旁边的喜婆用大红帕子频频拭著额头的冷汗,一边抢身上去扶罗萱宁,眼睛却偷偷的观察著她的神情。罗萱宁画著精致妆容的美丽面庞上描著美丽的花黄,如同画中走出的仙子般,衣袂拂过掠起一阵香风,红尘香风。
罗萱宁摆手制止了她的碰触,抬目看向远离邪,目光隐在珠冠下让人看不清表情。她身侧的一个侍女愤愤不平的道: “姑娘,他实在太过份了,我去……”
罗萱宁摇了摇头,看了她一眼,竟然笑了,道:“现在不是时候。”侍女愤愤的欲待说些什麽,但顺著她的目光看过去,发现一人急急的跃上假山朝远离邪奔去。
“不二庄的事还是让他们自己解决吧。”
“那是姑娘好性子。”侍女仍是不平。
罗萱宁轻轻一笑,道:“这个男人会是我的。”珠玉撞击的叮当声中她的声音也显出一分铿锵的决绝。
“你就看著吧,他一定是我的!”她眼中迸射出奇异的光芒似自言自语又似在赌咒。
有匪君子 79
七十九
远明浩跃到远离邪面前,气愤填膺,看著他的目光几乎将他钉死在石头上。
“你又在发什麽疯?”
“大哥,我不要成亲了。”远离邪猛地冲上去抓住他,“我不要成亲了,我要去找他!”
“混帐!”远明浩伸手一个耳光甩过去。
这一耳光掴得远离邪眼冒金星耳中轰鸣,当即就懵了。
“你要去找他?那你去找啊,你找到了他又怎麽样?他跟你走?还是你跟著他?你跟著他,跟在他跟应天阙身後做他们的走狗!”远明浩怒声道,“我怎麽就有你个糊涂混帐的兄弟?”
远离邪耳鸣得厉害,只听得远明浩的声音嗡嗡在耳边吼道,完全听不清他说的话但那话似乎每个字都有自己意识般横进了他脑中,堵满了整个脑袋,涨晕晕的,说不出的难受,他辩解道: “可是,大哥,他来找我了。”他想承上手中的红花说明自己没有撒谎,但花早被他碾碎在乱石堆中了,远离邪忙蹲下去趴著石缝寻找。
远明浩一把掀过他掼倒在地,一腿踩在他胸口:“远离邪,你记住,你是不二庄的二少庄,便永远是不二庄的人,跟那些个歪魔邪道誓不两立。有你没他,有他没你!你还想去哪里?还能去哪里?你不但是不二庄的二少庄主,今天过後你还是罗萱宁的丈夫,记住你的身份,给我回去拜堂成亲。莫让天下英雄耻笑我不二庄养出个不知廉耻不知礼仪不分是非大逆不道的东西来!也不要让罗萱宁成了天下人的笑柄,是男人的话就给我起来,否则我一掌劈死你!”
“大哥!”远离邪倒在尘埃中,睁著一双茫然的眼,衣发散开,沾染上尘土好象那零落在尘中的红花般,破碎而脆弱,似乎一触即碎。
远明浩看得眼突突的跳,心火欲焚,一把拽起来他指向罗萱宁处痛心疾首道:“这桩婚事是你亲口应下的,你看,现在,有多少双眼睛在盯著她。你就让她这麽站著成为全天下人的笑话?”
远离邪抬眼望去正对上罗萱宁幽幽望来的眼,心中一震,红衣在风中翻飞如折翼的蝶,孤独的少女穿著嫁衣盛妆而立,身影却淡薄的随时都会消亡在光影中般,那般无助而绝望。可他却丝毫感觉不到她的怨恨,只是那麽幽幽的幽幽的把视线投过来,绵绵的绵绵的缠过来,绕在他身上,一点一点的侵蚀著他的意志。他心中叫嚣著就这样不管不顾的去追随那个他永远触不到的爱人,也许他就在附近,是的,他就在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