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扶摇被噎了下,继而连连冷笑:“天作孽尤可活,自作孽不可活!是你自己不要命了,怨得了谁?把我扯来说做什麽?”
竹青痕软软的靠在树上,闻言也不作答,只是疲惫的笑笑。
宫扶摇却忽地变了脸色看著他,眼神伶俐:“别让我瞧不起你,玉二!”
竹青痕迎著她的目光,缓缓起身,有些事,不足以外人道,偏偏这个人又是个知根究底的,最不好办的就是这样的人。他为难的皱了皱眉,宫扶摇又冷笑道:“不必如此为难,我告诉你便是了,远离邪的事是我做的。我也不瞒你。秘术说来其实也简单,不过是窥人的心理弱点下手而已。他越爱你便越怀疑自己,我只不过让他坚定了这种执念而已。他对你爱得越深,执念越强,便越怀疑自己能否得到你的爱。爱的占有欲与自卑感便如同毒蛇般啃啮著他的心,他越想得到你便越怀疑自己得不到你,越怀疑自己得不到你便越想激烈的证明自己得到了你。得到了你便想掌控你,一步步进逼永不魇足,然而得到越多,他的内心怀疑也越深……”
“宫扶摇。”竹青痕忽然出声打断了她,嗓音出奇的温柔却让她生生打了个寒颤,转首只见他眼神冰冷一片,暗藏杀机,他的嘴角却微微勾起在笑。
“你,你想干吗?”饶是宫扶摇也不由紧张起来,警惕的看著他。
“有件事你应该知道。”竹青痕依然轻轻柔柔的道,“你我之间的较量你要怎样做都没有关系。可是,你不该伤他的,宫扶摇。”
“可你竟然敢伤了他!”竹青痕脸色一沈,阴冷的道。
“你爱上他了对不对?”宫扶摇忽然象是被蛰了一下般跳起来,气呼呼的嚷道,“那应天阙呢?”
“跟他什麽关系?”
“怎麽没有关系?我见到你的时候你就是他的;我长大後,你还是他的;後来,他忘了你,你仍然是他的。你一直一直是他的……”宫扶摇不知道为什麽越说越伤心,“你一直是他的,从来没有变过。那个半路跑出来的远离邪算什麽东西?你竟然为了他骂我!”说到最後,她又瞪圆了眼睛不甘心的看著竹青痕,可眼圈却不争气的红了。
竹青痕痛苦的闭上眼睛,宫扶摇的话象锤子一样记记砸在心口,她所说的何曾不是以前他一直所想的,他是应天阙的。应天阙是他的,他们一直一直属於彼此……是什麽时候改变的,又是什麽时候自己也开始遗忘了?那麽久远的事,那麽久远的记忆,就在她的泪水中慢慢的重现……
宫扶摇,你又是何苦呢?
“他有什麽好?他待你还及不上应天阙待你的好万分之一呢!”宫扶摇恨恨的看著他,“你竟然为了一个连心魔也过不了的人放弃应天阙!”梨花带雨的女子瞪著雾水蒙蒙的眼睛咬著唇儿又是委屈又是恼怒的倔强模样,仿佛一个受伤的孩子。
她究竟是在为谁而不平?竹青痕想也许她自己也不知道。他不忍再看,上前为她理了理发鬓,又拍拍她的肩,和气的就象一个哥哥般。
“回宫门吧。我与应天阙的事与你无关,我与远离邪的事更与你无关。”他的话却很冷,如同他冰冷的眼神般。
宫扶摇缓缓的後退一步,噙在眼中的泪水硬生生逼了回去,她知道这是竹青痕惯常拒绝的眼神,他一旦露出了这样的眼神就表明你逾矩了,这是种无言的拒绝。她心中一阵阵发紧,面前这个把自己装成铜墙铁壁似的,刀枪不入,可事实上已经伤痕累累,却拒绝任何的关怀与救赎。哪怕是堕落,他也是微笑著自由堕落,他从来不需要别人,任何的人。现在的他,哪怕是以前的应天阙也救不了了吧。
竹青痕忽然伸手抚上她的眼:“很久以前我就说过你的心术对我没有用。”
宫扶摇不甘心的甩开他的手道:“可我看得到你的心,它在哭泣!它很悲伤,你知不知道?”
竹青痕冷冷一笑,心?那种东西谁又在乎呢?
有匪君子 81
八十一
宫扶摇走得很决绝,她一向是个果决的女子。她能纠缠竹青痕近十年,但在分出结果的时候她便毫不留恋的离开。人生如浮云聚聚散散本是寻常事,她纵使会难过,也不会难过许久。
竹青痕看著她的背影,衣袂飘飘,端得潇洒,不知怎的心里竟然生出些许羡慕。
“你还想去哪里?”阴沈的声音从身後传来。
竹青痕忽然有些想笑,看来他功力减退的厉害,竟然无法躲过阙影的追踪。想著也不答话,只是举步向前。
应天阙身影一晃已拦在他面前,神情莫测的看著他。
竹青痕慢慢的向前,走到他面前也不停步只是将身子一歪靠在他肩上道:“我累了。”
应天阙的满腔怒火便在这三个字中烟消云散,伸手一把抱起他,将他紧紧搂在怀里。顿时一种失而复得的喜悦伴著淡淡的心酸涌上心头,他专注的看著竹青痕,道:“你是我的!”他低头吻他的额、他的眼、他的鼻,轻柔的吻带著珍惜的心情蜻蜓点水般一一掠过,最後落在他唇上。
“你是我的!”他的声音多了丝霸道的执著,消失在两唇相接处,仿佛是想凭借唇与唇的碰触将话传到他心底。
竹青痕觉得那温暖的气息如同海洋一般淹没了他,他冰冷的僵硬的肢体开始慢慢复苏,一点一点温暖起来。他恍恍惚惚记起坐在假山上时那夜晚有多麽冷,冷的他几乎失去了知觉。他伸臂抱住应天阙的脖子,抬起脸回应他的吻:“我要去玉阙宫。”
“好。”应天阙欢喜他的回应,道,“我们一起回去。”话音消失在唇齿间仿佛情人呢喃的细语般。这一次不会再有绝杀令,也不会再有尔虞我诈,有的只是牵缠两人之间蜿蜿蜒蜒的感情。
应天阙深深的吻著他,每一次唇齿相依时这种融入灵魂的相契让他即不安又迷茫,他唯有更深的吻住他。通过舌尖纠缠,津液暗渡,激烈的喘不过气来仿佛濒死的快感来确认,他还在他怀中,这是最真实的肢体交缠,不是虚无缥缈的梦境。他不知道他爱不爱竹青痕,但没有比这一刻更明白,他要这个人。应天阙闭上眼,舌头灵蛇般探入竹青痕的口中来热烈的席卷著他的灵舌似要扯断舌根般纠缠著,如虎似狼夺取著他口中的蜜液与呼吸,仿佛吻过了这次便是末日。应天阙心中忽然闪过一阵悸痛,曾几何时,他也这样抱著玉二吻他,疯狂而绝望的吻他,仿佛生命已到了尽头没有明天一般,那般热烈那般痴狂。
悚然心惊,他停下吻却没有移开唇,双手捧著竹青痕的脸,看近在咫尺的那张脸,自己的发丝轻轻蹭著他的面庞,第一次清楚的意识到他爱这个人。不是断断续续残缺不全的梦境,不是他人语蔫不详的话语,也不是肢体接触时似曾相识的熟稔感觉,而是真切的记起了──爱。
是的,他曾是如此爱他,可是他却忘了他,甚至痛恨著他,恨不能亲手一点一点毁灭他而後快。他终於知道了当日在玉阙宫布下杀局时,下绝杀令时,站在青梗峰时,那浮过心头的怅然若失究竟是什麽,那不是迷惑,那只是旧时爱恋留下的一丝残念。
竹青痕忽然觉得脸上一凉,立时从迷乱中惊醒睁开眼,看到应天阙泪流满面。一时恍惚,那个时候,他也是这样一边吻著他一边流著泪。之後的每一次想起来,他总觉得既悲伤又甜蜜,後来却成了一根刺,横亘在心中每每扎得他不得安宁。
“想到什麽伤心的事了吗?”他别开头看了应天阙一眼,挑唇一笑,有些狡黠有些顽皮。
应天阙几近贪婪的看著他,他在别有所图时,总是笑得尤为好看。
竹青痕交握在应天阙颈後的手一松往他肩上一搭脚尖一点轻轻松松跳到了他身上,双脚夹住他的腰,双手抱住他的头,指尖插入他的发间轻轻摩挲著。然後,低下头去吻他眼睫上的泪珠,应天阙不由自主的闭上眼,感觉到他温暖的舌尖轻轻舔过眼皮,温柔的近乎温存。
“你在难过吗?”
应天阙睁开眼,触到他冰冷的眼。他的眼睛总是清亮清亮的,人看著他的时候会把影子投在他的眸子里,纤毫毕现,却完全看不到他眼里的东西。他的眼就象镜子一样,清亮,却冰冷。应天阙素日是极喜欢他这双冷情冷性的眼睛的,但此时,却移开目光不敢看里面的冷漠。
“我怎麽会忘了你?”应天阙喃喃的说道,语调悲伤,眼神浑浊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几岁。竹青痕顿时意兴阑珊从他身上跳下来,也不说话,回头便走。
“玉二!”应天阙忙拦腰抱住他不让他走。
竹青痕身子一僵:“我不喜欢提以前的事。”
“因为我忘了你让你痛苦吗?”应天阙还沈浸在往事中不可自拔。
“应天阙,我不活在过去。你要寻找过去,我不奉陪?”
应天阙有些不明白,他难道不是一直在等自己恢复过去的记忆吗?
竹青痕连连冷笑:“刚刚扶摇的话,你是听到了吧?”
应天阙也冷笑道:“没听到多少,但该听到的都知道了。”他从来没有想过与竹青痕竟有那麽深的感情,乍听到的时候除了震惊与恍然外还有被欺骗被隐瞒的难堪与恼怒,没有一个人曾经告诉过他这些话。
玉二是应天阙的,以前是,後来是,一直是……
竹青痕看著他的恼怒笑起来,目光却很锐利:“你觉得你委屈了?”
他的话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浇灭了应天阙心中所有的怒火与不平,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玉二,你可以怨我忘了你,但你为什麽就不能告诉我?冷眼看著我们从互不信任到自相残杀,却什麽也不说什麽也不做。玉二,我真不明白你的心到底是什麽做的,能这麽无情!你又把我当成了什麽人,我就这麽不值得你信任?不值得你留恋?玉二,你到底爱不爱我?你有没有爱过我?”应天阙说到激动处抓住他的肩膀质问,“你怎能把没有记忆的我丢下,就这麽弃若敝屐!”
竹青痕甩开他的手也激动起来,苍白的双颊连著眼眶周围的皮肤也泛起一抹潮红,愤愤的看著应天阙。
“施舍的感情我不要,强求的感觉我也不要。如果你记不起以前的事,如果你不能爱上我,你的一切与我无关,我的一切也与你无关!”他眼中闪著火花如同淬了火的冰般,尖锐凛冽带著某种癫狂的执著,狠狠的扎向应天阙的胸口。
应天阙一时说不出话来,胸口似有一团火在燃烧又有一团冰在搅动,一会热一会冷,痛的说不出话来。
“好,好!”他半晌才颤抖著嘴唇道,“果然是冷心冷情的性子,玉二,这世上还有谁比你更无情的?”
“好熟悉的话!”竹青痕却已恢复了冷静,挑眉道,“有好多年没听到你这麽说了。”
应天阙闻言又呆了呆,原来他早知道玉二是这样的人,当初又为什麽陷进去呢?他伸手抚上竹青痕的脸,心下已百折千转,却没有一个主意。他永远无法把握玉二,在玉阙宫的时候面对他就有一种无力感,也正是因为这样的感觉两人之间才渐行渐逼仄,终於反目成仇。可他不後悔,应天阙的人生中从来没有後悔的事,如果时光倒流,一切仍然不会变,他还会毅然布下杀局,下绝杀令。
“如果我现在爱上了你呢?”他捧著竹青痕的脸,承认原本死也不屑承认的感情。在他心中,一旦承认了感情那等於承认他输了,而他最不愿的就是对著玉二认输。但现在,都没有关系了,玉二活不长了,而扶摇的话,还有那浮上脑际绝望的令人窒息的吻,他不想再一次感受到。
“我的一切不再与你无关,你的一切也不再与我无关了。”他温柔了神情道。
“还是无关。”竹青痕冷笑道,“你愿意给,我就稀罕吗?”
“你!”应天阙手一紧捏住他下颌,他到底想怎麽样?手沿著他脖子滑下,握住他的喉管,真想这麽一把掐死他。应天阙想,掐死了他再把所有的往事一并埋葬,省得追究那些过往的云烟而乱了心绪,六神无主。
“你是在报复我!”他咬牙切齿的道,“因为我失去了记忆,所以你要报复我,对不对?”
竹青痕却只是冷笑,应天阙掐住他的脖子疯狂的吻上去,就算是报复,你也是我的!
我既然愿意给,你也休想逃!
应天阙一把抱起竹青痕大步向前走。
路的尽头停著辆马车,一个黑衣人牵马坠蹬,看见二人过来忙躬身上前拜见。竹青痕一看,正是昔日他手下的阙影之一,甲庚,甲字辈的人。
“你出息了。”竹青痕道。
甲庚又是深深一拜,道:“是玉公子教导有方。”
应天阙有些意外的看了竹青痕一眼,竹青痕有些恼怒眼下的劣势,狠狠的回瞪他。
应天阙哈哈一笑,抱著他上了车,一边吩咐甲庚起驾。
“原来阙影是你训练出来的。”应天阙亲昵的将他搂在怀里,动作熟练的自己都要暗暗咋舌。只不过区区几日的相处,竟然已成习惯了吗?
竹青痕冷哼一声,有些不习惯他的亲近。应天阙把关於他的事忘得一干二净,还真算是落个干净呢。
应天阙又道:“难怪你能避过暗影。”他完全忘了当日知道竹青痕不见後的暴怒,饶有兴趣的说道。暗影是阙影训练出来的,玉二可以算作他们的祖师爷了,难怪能神不知鬼不觉的从他眼皮子底下逃了。
“你还有多少事是我不知道的?”
竹青痕在旧部面前被觑了短去,满心不快,又被他抱在怀里无形中矮了三分,心中越发不快了。道:“你下毒的本事,我不是也不知道吗?”
应天阙被噎了一下,想回答一时又找不出好答案,只得瞪了眼睛看他,两人便鼻对鼻眼对眼的瞪视起来。也不知瞪了多久,彼此的鼻息吹在脸上,暖暖的痒痒的,狭小的车厢内便有些暧昧暗长。应天阙低了低头用鼻子亲昵的触著竹青痕的鼻子,然後吃吃的笑起来:“你在意的,玉二!”
既然你在意我对你做过的事,那便是说你心中还是有我的。他想,嘴角轻轻一扬,露出些许笑意。
“我只是说出事实。”竹青痕扭过脸去。
应天阙哈哈一笑,将头埋在他颈窝里,一边嗅著他身上清冽的气息,一边偷几个香。
马车稳稳的向前,辗过一路的腥风血雨和爱恨情仇,驶向那曾经来时的路。
有匪君子 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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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二
玉二复活的消息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江湖,他与远离邪之间暧昧不明的关系也在这个声势中传得如火如荼。各种流言和猜测纷纷出笼,一时间,在恶毒的猜测与传言中远离邪声名扫地,不二庄的声誉亦摇摇欲坠。
远明浩只觉得心力交瘁,父亲的毒未解,远离邪又中了毒,父子俩相继躺下,外面流言蜚语甚嚣尘上,一桩桩一件件都让他焦头烂额。当林荫岚请他主持大局围剿玉阙宫时,他才猛然醒悟,因为流言喧肆,外忧内患中,他竟然完全没有关注到武林的动向。这一惊非同小可,他揉了揉眉心,沈吟了一会,才疲惫的问道:“你们都商议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