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女人那样的目光就象线一样牵住了他的脚,这个女人经不起他一再的耽误。他不能就这样抛下她让她承担世俗的流言蜚语与白眼践踏。
感情与理智在心里打著拉锯战,他头痛欲裂,脚步却始终迈不开却也停不下,到底怎麽办?远离邪抬目四顾心下一片茫然,四周一片诡异的安静,他站在这里就象站在悬崖上,底下深渊万丈,但是,四周却有无数双眼睛盯著他,和人群中的红衣新娘。他们的背後浮现出更多的人,他们聚在不二庄前,眼神贪婪表情狰狞。
他们都在等著,等著他堕落,然後就象秃鹜一般一哄而上分而食之。
不二庄在他们身前摇摇欲坠。
红衣淹没在人流中,渐渐的便再也看不到了。十里红妆也渐渐被没入人流,不知道哪里来的那麽多人。远离邪有些恍惚的想,然後看到红袖飞舞,罗萱宁越众而出,脚尖在众人头上轻点,身姿轻灵如燕,环佩叮当如同风中的歌谣。她跃上了假山,站在了他面前。
“如果你要走,我绝不拦你。”
“萱宁!”远明浩神色一变,不解的叫道。
“萱宁……”远离邪也是一脸的不解,眼中却已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
罗萱宁嫣然一笑,曼声道:“但是你今天走了,这里就是萱宁的埋骨处,明年的今日就是萱宁的祭日。”
“你……”远离邪脸色一变。
“我嫁与你,生便是你的人死也是你的鬼,九泉之下,我仍等著你来。”她缓步迈上假山顶点迎著风,“我就在这里等著你,再问你一句:远离邪,你还要不要萱宁?你若要,我跟著你转世再做一生夫妻,你若不要,我便在此生生世世等著你,等著你来!等著你应我一声!”女人的声音渐次铿锵起来,风吹著她头上的珠冠和著她身上的琼琚瑶佩一起琅当作响,好象是谁拨乱了琴弦,她踮著脚尖,踩在危石上,象是一只折翼的鸟正准备从云端危危的俯冲下去。
红衣猎猎,黑发如瀑,美丽的女子正孤掷一注的准备挽回她的情郎。那片红衣,慢慢的在远离邪燃烧起来,那孤绝的身姿与那初见时兜风而起的红衣慢慢的合在了一处。那个时候他孤身坐在危崖上弹一曲风入松,私下却是请君入甕,他的黑发在风中飞扬,他的红衣化成天际的焰火,撕开夜的黑。恍如暗夜中的精怪,月为之隐风为之住,他留给他一个背影,就弯弯绕绕的缠住了他的心,从此,相思不曾闲。
罗萱宁的身体在风中摇摇欲坠,她心中原本的笃定也随著远离邪的沈默而变得摇摇欲坠,如果……她不敢想象下去,天地在眼底下旋转,她开始绝望。
“不!”眼看她就要一头载到假山底下,远离邪大叫一声冲上来抱住她,“不要!”他曾在内心无数次发誓,若他在绝不会让竹青痕坠崖,绝不会让青梗峰的惨剧重演。看到那片摇摇欲坠的红仿佛又一次站到了青梗峰的断崖上,眼睁睁看著,无能为力的痛苦顿时占满了心胸。
罗萱宁反手抱住远离邪,喜极而泣。
怀中女人柔软的娇躯让他省过神来,这片红不是频频萦绕梦中的那暗夜妖娆。远离邪一阵恍神,女人的身体贴得紧密,细微的颤抖著,冰冷冰冷,显然余悸未消。远离邪暗叹一声,终是软了心肠,道:“我们走吧,莫误了吉时。”
此言一出,远明浩心中一松,手心已攥了把冷汗。罗萱宁的泪如滚珠般流下来,深深的看著他:“不是一时冲动?”她攥紧他的胳膊,紧张的发抖。
他摇摇头。
“不反悔?”她紧跟著问。
他点点头,眼中光彩瞬息湮灭。
“以後也不许!”她又紧迫著一句,带点娇嗔的蛮横。
他点点头。
“一辈子都不许悔!”她擦了泪水,仰起头作出骄傲的意态。
他沈默了会,点点头。
罗萱宁的眼泪象断线的珍珠般落下来,呜呜咽咽的抱著他:“说好了,一辈子在一起!”
眼泪落在他肩上,冰凉一片,远离邪听到什麽地方哢嚓一声裂开了,一辈子,如果我还有一辈子的话……他仰起头,天空湛蓝湛蓝,蓝得让人想落泪。
“如果有一天你反悔了,也不要告诉我,只要拿三朵红花给我,我便知道你又去追他。”罗萱宁趴在他肩头幽幽的道。
远离邪的心再一次绞痛起来,不知是为她还是为自己:青痕青痕,你看有人爱著我就象我爱著你一样那麽深那麽痴!
“我就带著它们去死,来世,你要许我三生!”话音未落,她的唇便被堵住了,远离邪以吻封缄,闭上眼,缓缓流下两行泪。
婚礼终於举行了。
远离邪牵著红绸,红绸的另一端是罗萱宁,男的高大俊美女的窈窕妩媚,正是天作之合。人们心照不宣的隐去假山上的那一幕,溢美之辞不绝於耳。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当两人头挨著头互相磕了个头时,从远简望到堂下观礼者,几乎是全堂的人都有松了口气的感觉,如释重负。
“送入洞……”话音未落便听得前庭一阵喧哗,有人朗声叫道:“玉阙宫门下奉宫主与玉二公子之命恭贺远二少庄新婚大喜。”
那声音如同惊雷一声响,满堂的宾客皆呆了呆,然後议论声四起。
“玉阙宫?”
“玉二公子?他不是死了吗?”
远离邪却已甩开身边的新娘提身掠向前庭,远明浩忙尾随跟上。
庭前站著个三十多岁的汉子,五短身材,紫膛面庞目蕴精芒,手上托著个锦盒端端正正的站著,也不理会面前严阵以待的庄丁们。
“二少庄主,恭喜恭喜!”他看到远离邪出来皮笑肉不笑的打了个招呼,“小人奉我家宫主与玉公子之命送来薄礼一份以祝二少庄喜结秦晋之好。”说著双手奉上手中锦盒。
“你家玉公子?”远离邪不接只紧紧盯著他,“哪个玉公子?”
那人笑道:“除了玉二公子玉阙宫还有哪个玉公子呢?”
真的是他?
远离邪目光不可察觉的一颤落在那个锦盒上,真的是青痕的意思吗?还是他想再次折辱於我?
“我们宫主说了承蒙远二少庄这半年来对我家玉二公子的照顾,区区薄礼难表其谢意之万一,还请二少庄笑纳。他日二少庄若有所求,玉阙宫上下将义不容辞!”那人朗声道,“我们玉二公子也说了,救命之恩没齿难忘,二少庄主的情意他铭感五内!”
这话不疾不徐说出却象一盆沸水倒进了油锅,人群顿时炸开了,原来远二少竟然跟玉阙宫有来往?而且,听此人言下之意他与玉二公子竟然相交甚笃,渊源不浅?
远明浩脸色一沈,心中大叫不妙,这麽暧昧不明的一说倒显得远离邪与玉二勾搭一般,传言一开只怕他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而且,他的目光看向来人脸上欲擒故纵的笑意,心里一动,恐怕,玉阙宫要扫的不是离邪的威望而是不二庄的威风才对。
这一招釜底抽薪真的好歹毒,他暗暗恨道,手心已攥了把冷汗,怎麽办?
有匪君子 80
八十
“玉阙宫的礼物?”远明浩情急之下一个掠身立於远离邪身前道,“你们玉阙宫就只会来这麽一招吗?上次送来的是玲珑女的上邪之毒,这次盒里别又是什麽上邪、焚心的吧?”
那人抬眼看了远明浩一眼,道:“远大少庄,久仰久仰!不过,我们玉阙宫从来没有什麽上邪之毒,我们玉公子不喜欢用毒。我们玉公子说了,上次贵庄主中毒一事敝宫定会帮贵庄查个水落石出,就当作是谢谢二少庄的救命之恩。”
远明浩想不到对方如此机智,显然是铁了心死咬著远离邪,口口声声表达谢意实则是将他拖入万劫不复之地。纵使不喜欢玉二,但他也想不到那个风姿卓绝的青年竟如此歹毒。
“但不知是哪个玉二公子?当初不才曾一路追杀到青梗峰看著玉二坠崖身亡,不知玉阙宫如何又来了一位玉二公子?”远明浩甚为迷惑,随即又一摆手道,“敝庄与邪魔歪道素不来往,你也不必告诉我这玉公子什麽出处了,他若有胆量,异日正邪当敌之际,手底下见真章!何必弄些神神道道挑拨离间?今日离邪大喜之日,不开杀戒,你回去告诉你的主人,就说这年头什麽魑魅魍魉都敢出来放肆,他倒要鬼鬼崇崇的缩在玉阙宫当缩头乌龟了。既然如此,那便永远躲在玉阙宫养老吧,不要再出来献丑了,免得偷鸡不成反蚀把米,白白落得个笑话!”
他一脸的不屑,那人却也不在意只是抖了抖眉头作了个滑稽的表情,道:“大少庄说完了吗?”
远明浩想不到对方是这个反应,愣了下,暗道应天阙派来的倒个个不是善茬。
那人似乎在等他回答,众人便屏气敛声看著,一时竟然静得连根针掉地上都听得清。
“大少庄说完了,话我会带到的。现在,我也把宫主和玉公子的话都带到了,二少庄,请收礼物吧。”他说著看向远离邪。
远离邪脑中一片混乱,每一次都是这样,在他下定决心时,竹青痕总会不合时宜的跃出来提醒著他,纠缠著他不让他忘记。
“他到底想做什麽?”他咬牙狠狠的看向那人,“他还想怎麽样?”
那人无所谓的道:“我只是个传话送礼的。二少庄若想知道什麽还请自己去问我家玉公子,公子说玉阙宫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著。”
“他还说了什麽?”远离邪紧逼一步咄咄问道。
那人打开锦盒,一阵珠光宝气,却是一颗硕大的明珠,圆润晶莹光泽流转,照得满堂生彩。
“玉公子的意思,二少庄还不明显吗?”那人擎著珠子冷冷的道。
“还君明珠!”远离邪脸色唰地变的雪白,双唇哆嗦著念道,“还君明珠,还君明珠……”他可真舍得,真舍得……
他仰天长笑,青痕你便是这麽一步步逼我来成全应天阙吗?他上前劈手夺过明珠。
“等等!”远明浩喝道,“小心有诈!”
远离邪充耳不闻只对那使者道:“他的礼物我又怎会不收?他的话我又如何不允?”他将明珠攥在手心,圆润的珠子紧紧的抵著掌心仿佛已长出棱角般刺得他痛彻心扉。
“你去告诉他,告诉他,就说这一次远离邪如他所愿!”往昔的一幕幕从眼前掠过,心田里仿佛长出荆棘,蔓延缠绕,鲜血淋漓。
如你所愿,我总是依你的,青痕。
他想著心中气血翻滚,满腔的悲愤再也压抑不住,张口吐出一口血,身子摇摇欲坠。
“离邪!”人群大惊,有人扑过来扶住他,远离邪只觉得身上一麻身体往前一载,倒在了那人怀里。
“离邪、离邪!”有人惊惶失措的叫著他,远离邪勉强睁开眼一看,是林荫岚满脸焦急的抱著他,他身後是一身红衣一脸苍白的罗萱宁。
萱宁……他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一句话,隐隐的想道:可这一次是最後一次,最後一次了,没有下一次了。他跟竹青痕之间已经没有下次了,永远……想著,头一歪,晕了过去,只是手中仍紧紧握著那颗明珠。
“离邪!”
满堂闹哄哄一片,待有人醒觉要抓住玉阙宫使者时,那人早已趁乱逃之夭夭。
“真是卑鄙!”群雄义愤填膺,“玉阙宫包藏祸心,其心可诛!”
那边厢,远离邪已被安置好,罗圣手被簇拥著上来做了诊断。
“是珠有泪。”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玉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这种毒并不强烈却缠绵,中了它人就会病体支离,缠绵榻侧直到最後精髓尽散枯槁而亡。
罗圣手拈著山羊胡子沈吟道:“要说解毒并不难就是麻烦的很。”而且这种毒毒性不强但制作却非常昂贵和麻烦,对於施毒者来说更是麻烦,也不知玉阙宫是怎麽想的下这种毒,感觉更象是恶作剧。
“不,这是挑衅!”远明浩沈声道,“绝对是挑衅,应天阙向不二庄向武林正道的挑衅!”
自然是种挑衅。
当著群雄的面在远离邪的喜堂上下毒,别说落不二庄的脸便是整个江湖正道的脸面也被黑了一把,这是种赤裸裸的挑衅与蔑视。只是,“玉二真的还活著吗?”
“他与远二少庄主什麽关系?”
人们七嘴八舌的问。
“离邪与他没有关系。”一个声音朗朗插入,“这是玉阙宫的离间之计,他们想借离邪的婚事惹是生非,这便是他们的阴谋想引起我们之间内乱,以便趁虚而入!”众人抬头看去却是林荫岚。
“而且他们先给远世伯下毒,现给离邪下毒,目的就在於使不二庄自乱阵脚,群雄无首,请大家不要被他们迷惑了。离邪若是与玉二有关,他又怎麽会中毒呢?”
“不错,玉阙宫最近频繁的投毒可能有更大的阴谋。”远明浩接口道,“大家切莫自乱阵脚!”
群雄立时同仇敌忾的叫道:“但听远庄主与大少庄主的吩咐!”
却说竹青痕撇了假山上的远离邪後昏昏沈沈的走著,也不知走向何处。这一路走来似乎走过经年岁月,走过一路爱恨情仇,摇摇欲坠,如今唯有茫茫然不知归处。 耳中听得环佩丁当声作响,恍如遥远处传来的歌声,有人轻轻在叹息,悠长悠长仿佛环佩声缀的余韵。这样美丽的声音一定是一个美丽的女子。他停下来也无奈的叹息,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你输了。”美丽的女子摇曳生姿而来,仿佛曳来一缕清风,一轮明月,一抹云霞,婉约多情,但她的话却一点也不婉转,“他终於还是离开你了。”
“恭喜你了。”他好脾气的笑笑,“你可以回去继任门主之位了。”
“你言不由衷。”她不满的撇嘴。
“需要我的祝福吗?”
“不要。”她嫌恶的皱眉,一副敬谢不敏的样子,“你太倒霉了,我怕你乌鸦嘴。我承受不起。”
竹青痕低低的笑,笑得忘了开口。宫扶摇走近他身边用手去戳他的脸,道:“你可真狼狈啊。不要笑了,一脸的丧气比哭还难看。”
竹青痕扶住身边的树缓缓靠上去,他实在太疲惫了,唇角也疲倦的垂下来,道:“所以说我讨厌知根究底的人了。”
他一停止笑,便显得越发萎靡。宫扶摇第一次见他这个样子,心下不由一软,放柔了声音道:“若不知根究底如何赢你?”
“你赢了我吗?”竹青痕抬起头看她想了会忽然笑道,“有件事你肯定赢不了我。”
“什麽事?”
“看你面相,天庭饱满,鼻直耳大,是富贵长命之人,你一定活得比我长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