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时,将顾末升活活凌迟,却令顾小娴看在眼里却不能解救,使这一位身怀绝艺的怪才女杰目眦崩裂、血泪横流,生生
泪尽而死。顾家惨案耸动江湖,一时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孩子却说“不记得”?
顾雨溪道:“回想那天,我眼前一片漆黑,偏偏什么也记不起来。只记得后来叶叔叔的手伸了过来,扯起我……然后等
我看得见时,已经身在重露宫了。”
游箬暗道这孩子定是刺激过甚,将那天的情景都刻意忘却了。他想起那天惨状,苦笑道:“你记不得,却是好事。等你
大了,再跟你细说。”
当下齐红粉扯过八个孩子──郝文先前已被向飞独个儿带走,因此不在内──站到叶重予的墓前,恭恭敬敬地磕头拜师
。齐红粉神采飞扬,拍着叶重予的墓碑,便仿佛拍着他的肩膀一样,喃喃道:“重予,你瞧,我今儿也收徒儿、做师父
了。”游箬却又两眼泪盈,孩子们这下都要笑出声来,魏青鸾打趣道:“大师伯,你的眼泪也太不值钱。”游箬怒道:
“小孩子家懂得什么!悲来则哭,喜至则笑,能哭能歌方为大侠!若要学我这功夫要髓,便不能惺惺作态,妄图遮掩蒙
骗。像你这般讨巧的性子,可学不来我的功夫!”
齐红粉也怒道:“干什么你总是针对我的徒儿?你爱哭爱笑,自个儿去,别带坏了孩子。”转脸对孩子们道:“好啦,
正事要紧。我们重露宫弟子,拜的都是叶重予的门下。即便是我们重露三公,原先的师父虽然不是重予,早先熟手的武
器也并不是剑,但得以在江湖扬名立万,靠的全是重予传授的剑术。因此虽然年龄相近,并未拜师,但他也算是我们的
师父了。”
“你们兴许也有听闻,重露宫常被称为江湖邪派,我们也懒得去跟那些所谓武林正派较真。虽说是‘邪派’,却与其它
武林师门并无二致,也并不做杀人越货、盗卖嫖娼的生意。只有三条门规,我宫中人务必遵守:其一,未出师弟子不得
擅自出山;其二,不得使用除剑以外的兵刃;这其三……”
她顿了一顿,眼光缓缓扫过这些举家灭门的孩子们的面庞,与游箬对看一眼,这才道,“这其三,便是无论何时,不得
与江湖第一邪派赫连世家为敌。”
第四回才高天也偏妒
江湖之中,最重门第派别,许多绝世武功,传内不传外,传男不传女,连最体己的亲传弟子也不能窥见分毫。然而常言
“富不过三代”,老子武功冠绝天下,子孙不免泯然众人。因此武林名家之中,声名屹立百年不倒的,方能称为“世家
”,五十年上的,才能称为“名门”,这样算来,江湖上如今能称为世家名门的才共九户,人称“四世五门”。
四大世家,首位乃是“沥血丹青”路世家,次位为“火髓冰心”魏世家,再次为“书风剑雨”安世家,最后乃是“明诚
笃义”俞世家。
五大名门,首位则是“矢志移山”颜家,随后依次为“双剑倾城”顾家、“七星耀月”凌家、“宝树神枪”解家、“雪
魄寒光”李家。
然而这九大武林名家,竟不到一年内被人先后灭门屠戮,实在令人匪夷所思。对手不仅武功高强,而且行事怪谲,更兼
狠毒无匹,又惯用计谋,竟令这九门中的江湖名宿都无可奈何,只能任其宰割。而这四世五门九名遗族少年不共戴天的
仇人,正是有“江湖第一邪派”之称的,赫连世家。
“门规其三,无论何时,不得与江湖第一邪派赫连世家为敌。”
齐红粉淡淡地说出这一句时,魏青鸾微微睁大了眼,路永澈拧高了眉头,解鼎勋大喊了一声,李羡仙涨红了脸,安墨瑕
攥紧了剑柄,俞信事不关己地咯咯一笑背起双手,顾雨溪和凌翎都抬起了面庞,却也不知他们是不是没明白这条规矩的
涵义,仍然是一脉安静的神色。
以前听大哥教他们不要想着报仇,而是“要活下去”的时候,他们大多的确是赞同的,况且年纪尚幼,并未深刻地体会
到“灭门”与“复仇”二词所背负的诸多辛酸苦楚。而如今一年倏忽而过,他们自诩已经长大了许多,大哥的话自然是
要记在心头的,况且不活着也无法报仇;但一年中他们多半学会了思考,对赫连世家的仇恨在那相伴着回忆而来的血雨
腥风之中深深烙印着令人作呕的滋味,自然成了他们短短人生中最深痛的疤口,无计消除。
“做不到么?”齐红粉冷笑一声,拂袖而起,“身在江湖恩仇不断,这不稀罕。可你们知道为何门规规定我派弟子必须
用剑么?”
八名孩子迷茫着摇头,游箬接过齐红粉的话头道:“有句话叫做‘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用剑,便是要我派弟子当断
则断,能舍方能得。‘掣三尺青锋,断快意恩仇’。你们要学重露宫的剑法,便在今天,将这恩仇之心放下!”
“若我放不下呢?!”解鼎勋跨前一步,大声问道。游箬笑道:“若放不下,我们便不会教你功夫,即便你假装放下,
你也学不来重露宫的剑法!”话音未落,手中折扇一点,扇尖嗖地冒出银晃晃的剑尖,原来那折扇竟是一把软剑,他将
身腾起,双眼微阖,将那剑便往身旁一颗巨石上轻轻一甩,力道便似轻罗小扇扑流萤,谁料巨石竟轰地一声,从中分作
两半。
孩子们都是武林名家门下,硬功开石的本领见过许多,然而这等轻飘飘地便将石头分成两半的功夫,当真前所未闻,不
免轰然叫好。游箬得意笑道:“收放自如时,便是天底下最劣的剑,也能轻易地想将哪块石头斩开,便将哪块石头斩开
。然而这本领,有心思的人学不得,记恩仇的人也学不得,因为放不下自然更举不起,更别提举重若轻!”
孩子们虽不甚懂他话中深意,却也听得入神。魏青鸾问:“大师伯,恰才那一剑,叫什么招式呢?”游箬笑道:“你们
要学这一招,最好的也要三年!这一招叫做‘剑无机锋’,你们可记牢了!”安墨瑕神往地道:“有一日我也能学会这
样一招么?”游箬瞥他一眼,道:“若放得下那些恩仇俗孽,这世上又有什么是学不得的?”
孩子们自然没得选择,耿直如解鼎勋的,便在心中死了要复仇的念头;也有如李羡仙的,暗道我现在不复仇,等功夫学
到手再复仇,料你也没我办法。当下八人各怀心事,接了门规,大声诵读三遍后,这才散去。齐红粉看着他们散去的身
影,微微笑道:“游哥,你劝他们心无杂念不错,却连我也一并骂进去了。我便是你口中那‘放不下恩仇俗孽’的蠢物
呢。‘剑无机锋’那一招,我向来只使得出二三成的功力。”游箬苦笑道:“我便连我自己也骂进去了。刚刚那一招,
也只得五成力道。我自诩心如明镜,如今却也恨字当头,寸断肝肠!”说到此处,他气由心生,不免两眼圆睁,咬牙切
齿,咯咯作响。齐红粉道:“我们是不成了,也是天可怜见,重予当年带回的这些孩子竟有脑筋,若是一般孩童,一个
捺不住跑下山去,那现在便尸骨无存了。正所谓机缘,重予带回来的孩子,却给了我们新的盼头。只盼这些娃娃快些成
材,有朝一日替我们,还有重予报仇雪恨。”
自次日起,俞信、路永澈等由哑仆老杜监督教导,继续教练基本,扎实根基。郝文则被向飞抓到远离重露宫的山腰岩洞
里,单独教习,兄弟们都不能见,也不知他在练习什么功夫。齐红粉则在吊桥上教习魏青鸾,她知道这扬名天下的魏四
公子分明有意隐瞒实力,因此故意选在此处,教他不免在危难时出招自救。这样打算着,她将手中美人剑一挽,一面咯
咯娇笑道:“我便看你还瞒得了多少。”语音未落,已是刷地挺剑刺去。
顾雨溪见弟兄们都练得起劲,赶紧起身也要出殿,游箬却按住他道:“他们在太阳下晒着舒服,你也去凑什么热闹?我
们练功,便在殿内即可。”顾雨溪心下了然,张口问道:“师父要教徒儿内功么?”他这段时日早把重露宫里藏书看了
不少,武功内家外家都懂得皮毛。然而书上总说先修外再修内,眼下本末倒置,却不知要怎样修习。
游箬道:“先修外再修内,按部就班,的确很好。先内后外,本末倒置,容易反噬,走火入魔。然而你心境平和,勿起
争心,此一劫便容易过去。我又在一边看着你。”他领着顾雨溪走到众人卧寝,推开了自己的居室,一股燥热扑面而来
,却是房间里烧着炕,炕上却仅仅铺着一床碧绿的凉席。他指着这炕对顾雨溪道:“坐上去。”
顾雨溪心下大奇,然而知他这必定是一门与众不同的内功修法,因此竟也不开口相询,径直坐了上去。本已做好受热气
熏煎的准备,谁料一碰着那凉席,却浑身猛地一悚,一股寒气迅速渗入四肢百骸,登时觉得比烫伤更加疼痛,忍不住“
啊唷”一声,跳了开来。
游箬笑道:“却忘了跟你说,这可不是一般的凉席!它有个名字,叫做‘碧珏玺’,乃是稀世珍品,四周越热,它越是
冰凉,冷热相激,最能助内功修习。不过……不过……”他顿了一顿,突然满面绯红,道,“虽然在别人眼中,她不过
是一床珍稀的凉席,不过在我看来,却如看我自己的结发妻子一般。我……我……平日里,都是叫她做‘碧儿’的。”
他约摸是头一次向小辈介绍这一事情,饶是如他这般洒脱,也口拙舌绕,面红过耳,用手抚着这凉席,那神情便好似抚
着心爱的人儿一般,温柔无限。
顾雨溪笑道:“那便是碧师母了。”
游箬自向别人介绍他这位结发“妻子”以来,讽刺调侃的话早不知听了多少句,就算贴心知肺如齐红粉和向飞,也免不
了要嬉笑一阵。因此他听到顾雨溪如此说,还没等他出下文,连忙道:“不、不,你不要说碧儿的坏话。”
顾雨溪笑道:“我怎么能说师母的坏话呢。”恭恭敬敬地走到床前,向那凉席行礼道:“徒儿名叫顾雨溪,恰才冒犯师
母,在此赔罪了。”
游箬没料到他竟然如此坦然,便仿佛碧珏玺真是一个亭亭玉立的女子一般,丝毫没有任何不适之处。他当下大喜,道:
“好徒儿,师父这便教你这套‘碧游心经’,这可是我这独门所创的内功心法。”
顾雨溪恭敬地又行了一礼,这才坐上炕去。那凉席却也似有灵性,虽然仍是寒意阵阵,却不似一开始那般彻骨冰寒,让
人抵受不住。原来顾雨溪的母亲,人称“女怪”的怪才顾小娴,生平最爱收集奇珍异宝,自小便教顾雨溪“万物有灵,
稀者性傲”的道理。因此对待这些珍奇异物,要“以尊长事之”。因此他见游箬视席如妻,丝毫不以为异。
游箬当下教了顾雨溪十句口诀,让他背诵下来,一面细细点解。凉气慢慢顺着他经脉浸淫到身子的每一个角落,而空气
里几乎能冒出火来,炙热的气浪舔着他的肌肤。没得片刻顾雨溪浑身汗如雨下,牙关却在格格作响。
游箬道:“你一时想不明白,也不打紧,先习惯了这冷热交加的感觉,再慢慢体会口诀中的深意。”谁料顾雨溪虽然身
上寒热交迫,心头却一片澄明。原来他打小体质孱弱,可记忆超群,有时病得难过,顾小娴为了让他分心,便教他心头
默记的功夫,以减轻痛苦。一来二去,这身子上的痛苦虽然难熬,却不影响他思想脉络。当下将口诀背诵了一遍,字句
过处,心智顿开,登时身上的苦楚减轻了几分,连忙问道:“师父,我背得可成么?”
博闻强识,并不稀奇,但游箬往他身上一探,发觉那寒冷高热竟有所减低,连问他数句口诀中的含义,他不仅对答如流
,更能举一反三。虽然这十句乃是内功基础,平平无奇,可能在这冷热交加之中领会如此之快,却也是奇事一桩。游箬
又惊又喜,连声道:“好孩子、好孩子!”他心道果然没看走眼,这顾雨溪才是九人中最有天分的那一个,不禁自得起
来,又喜自己潜心创制的一身武艺终于有了传人,当下罗罗嗦嗦,一会儿赞顾雨溪天赋异秉,一会儿夸自个儿慧眼独具
,手舞足蹈个不停。
不到十日,顾雨溪进境神速,游箬自编的内功心法,他已修到第七十句。其余八个兄弟,在内力修为上,竟没有一个能
及得上他。游箬洋洋自得,却时又抓耳挠腮。
顾雨溪笑道:“师父怎么眉间忧色重重,徒儿学得哪里不好么?”他渐渐已习惯寒热互激的感觉,如今端坐碧珏玺上,
汗水也落得少了──虽然游箬这份心法至今没有传过他人,但他揣度着要到这份修为,少说也该有一两年的苦修。当下
笑道:“我不是在愁你,是在愁我自己呢。照你这速度下去,很快我便没得教你了;老实说,这套‘碧游心经’乃是我
与碧儿朝夕相对,物我合一后参出的心法,虽然精彩玄妙,但目前还没有想彻,最高的境地还有许多不明之处。为了不
输你,我这得闭关苦思去。我先告诉你百句心法,你也别急着进境,以免走岔路子。”
顾雨溪笑道:“走岔路子,便会如书上所言那般走火入魔么?”
游箬一愣,笑骂道:“小家伙,赞你几句便不知东南西北!你是长进得快不错,可你现在能飞檐走壁,奔上几十里路气
也不喘么?你能震得人家气脉倒流么?笑话!凭你这点修为,再十年才能谈走火入魔!”当下也不理他,自己到山中找
个僻静处,闭关苦思去了。
顾雨溪早习惯了游箬的喜怒无常,暗想道:“既然不会走火入魔,那便没什么大不了。我快快把一百句心法都熟习了,
待到师父出关日,也好吓他一跳。”于是整天不离那碧珏玺,连睡觉也默念着心法睡去。过了好些日子,自觉视界空明
,神清气爽,下地行走也脚步轻快许多,但只觉心头突地冒出一点黑影,散之不去。他只道是修习未到家,因此更加勤
奋。再习数日,饮食大增,却不知为何,那阴影虽然消失不见,但心头慌乱倍增,总也不能宁定心神。顾雨溪暗道难道
真如师父所说,练岔了路子,当下赶紧停了修炼,却无事可做,只得在山头闲走。
“三哥?你怎么出来了?这些天都没见着你!”
顾雨溪抬头一看,面前站着一个满头是汗的少年,皮肤被晒得黑了许多,一手提着剑,另一只手拎着满满一桶水,正是
老五路永澈。他指着手中水桶道:“今天师父命我抬水。三哥,你尝些吧,我费好大劲,从玄机瀑抬来的。那里的水,
怎一个好字了得!”说话间眉宇轩然,欣喜流露,看着让人贴心熨肺的喜欢。顾雨溪只觉得被他的风发意气感染,只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