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浑身力气增长,连那眩目的阳光也成了陪衬。于是伸手舀一勺水喝了,果然甘冽爽口,赞道:“果然好水,玄机瀑却
在哪里?”路永澈道:“从这里翻过一个山头便是,只是山道难走。师父命我还要再提个几桶回来。”他此时已拜齐红
粉为师,因此口中的师父自然是指齐红粉了。顾雨溪望那山头,觉得不远,有意考较自己内力究竟增长如何,于是道:
“我与你同去。”
路永澈看看天上白花花的太阳,本想出声阻止,却见顾雨溪自信满满,暗道这段时日总是听大师伯夸赞三哥日渐精进,
约摸不用担心,况且他在房里耽了这许多时日,也定想到处走走。就算万一出什么事,自己难道还护不了三哥么?这一
转念之下便放下心来,于是便提过两个水桶递与顾雨溪道:“如此便有劳三哥了。”
两人在山道上并肩行走,顾雨溪果觉脚力见涨,走出里许,竟丝毫不觉气喘,也没被路永澈落在身后。路永澈笑道:“
我还当大师伯是谬赞,原来三哥这段时日果然进步神速。”
两人一路说笑,不觉间已到了玄机瀑下。抬眼望去,好大一座瀑布,被骄阳耀成七彩,又汇做一股白光,劈面而来。离
瀑半里,便觉水气氤氲,雾蒙双眼,轰鸣动地。走进看去,那瀑水流湍急,瀑下巨潭深不可测,楞是在这群山巍峨之中
,剖出一片湖海风情。那瀑那潭都跨幅广阔,加以水流湍急,舟不能载,人不能过。
顾雨溪怔怔地看着这瀑,道:“怪不得当年颜老头不愿携我们出去。单是这瀑拦在这里,便如一道天堑,却不知他们是
怎生过去的?”路永澈道:“三哥你仔细看了。”将手在那潭面一指点道,“那里有一丁点突出的岩石,可做借力。”
顾雨溪沿他所指方向看去,果然隐约可见一点石头尖儿,若非轻功卓绝,恐怕踏也踏不牢。路永澈又指那瀑道:“五丈
处有一处石阶隐约突出,再斜上七丈处又有一处岩石。”顾雨溪仔细看去,果然隐约可见,然而瀑水势大,那石阶在瀑
布冲刷之中若隐若现,便是负有轻功纵得上去,稍有不慎也被那瀑布再冲回潭里。当下叹一声道:“我便不知什么时候
才能越过这座瀑布。澈儿,你说得如此详尽,想必是能越过了。”路永澈苦笑道:“三哥取笑我。我这点微末本领怎能
越上?那日师父在这里教习二哥,我在旁看着,因此得知。”
两人说话间,日头已渐偏。连忙提满了水,匆匆回赶。路永澈笑道:“三哥,我们不妨比一比步法。”顾雨溪笑道:“
我却也不见得输。”当下两人架起水桶,你追我赶。刚开始时尚且能并头而行,没片刻顾雨溪便觉得双手酸麻,原来他
内力修为虽涨,但体格根基究竟差了许多,况且又双手提水,自然渐渐落后。他原本枉自菲薄,故无争强好胜之心,然
而此刻本领大增,自然不愿认输,当下默念起师父所授口诀,令内息循遍周天。一百句下来,四肢百骸都舒服受用,内
劲渐涨,脚步如飞,片刻便追上路永澈。
他奔得兴起,却陡然觉得心里一慌,那本已消失不见的阴影突地扩大开来,便如洪水溃堤,登时双眼一片漆黑,膝弯打
软,整个人咕咚一声,滚在地上。
“三哥?三哥!”路永澈赶紧奔回想要扶他,顾雨溪却只能听见他焦急的声音了,脑中仿佛有一道弦生生挣断,一扇门
重重撞开,记忆仿若洪水破堤,一时间淹没了所有的理智。
明晃晃的刀子,一刀一刀割在父亲身上。父亲没有吭声,吐出咬碎的牙齿。
母亲的眼流着泪,浑身被棘条绑得紧紧的,她越是挣扎,那刺陷得越深,最后已变成了血做的人,只有两眼清泠的泪,
在满头的污血冲开斑驳的刻痕。
“……好……我告诉你……”母亲翕动着嘴唇,她的眼神苍白可怖。“……但你……放开末升!……”
那衣着华贵的男子冷笑了一声。他背着双手,眼睛深深地凹陷下去,嘴角掖着残忍而自得的弧度。他手指只那么轻轻地
一弹,父亲便如败絮一般跌在地上,一动不动。
母亲惨叫一声,只见眼前青光一闪,双手便被斩落下来,手中握着一把极细小的针,此时散落一地,在月光下反射着妖
冶的色泽。
“女怪,你斗不过我。”那背着双手的男子的声线微磁,粘润又沙哑仿佛有魔力,仿佛从万丈高处俯视下来,逼走了天
地间所有的空隙,扼住了咽喉,中断了呼吸。
“……三哥!……你撑一撑!是我不好……”
澈儿仿佛要哭出来的声音让他勉强在黑暗里寻到一丝光做的稻草,微微从冷热交加的缝隙中找回一点理智,却发现自己
正伏在澈儿的背上,两边是飞速倒退的树木,身上是澈儿滚烫的汗水。
“不是澈儿的错,……是我……”顾雨溪还想出言宽慰,嘴唇却忽冷忽热地颤个不停,连带全身仿佛筛糠似的抖起来,
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师父,师父!”刚奔过隘口,看见重露宫巍峨的正殿一角,路永澈便张惶地叫唤,他这一开口,体内憋着的那一股气
便泄了,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却见眼前一个人影一阵风似的抢过来扶住了他,定睛一看,正是二哥魏青鸾。他浑
身一松,叫道:“二哥,快叫师父,救救三哥……”魏青鸾连忙抱过了顾雨溪,道:“你莫急!喘一喘再慢慢走来。我
先带溪儿去见师父。你莫急!信的过二哥么?”路永澈已喘得说不出话,赶紧点了点头。魏青鸾将顾雨溪负在背上,感
觉到他身上错杂混乱的气息和时寒时火的体温,皱了皱眉头,双足一点,整个人猛然拔地而起,纵高数丈,身子在空中
轻盈回转,姿势曼妙之极。他负着顾雨溪,却好似身负羽毛一般,轻轻巧巧地落到大殿门前。路永澈在身后看见,饶是
疲累不堪,也在心头暗赞道:“几日不见,二哥的轻身功夫又有了长进。唉,若我有这等本领,三哥也不会……”
魏青鸾此时已抱着顾雨溪急步走入殿内,这才提声叫道:“师父,溪儿约摸是经脉错乱!”
大殿里众人此时都迎了出来。然而向飞带着郝文仍不知去向,游箬在山野之中“闭关”修习,因此三公中只剩齐红粉在
宫中。她向顾雨溪看去时,他已面如金纸,连忙搭他脉搏,又探他气脉,脸上显出又惊又疑的神色,连声道:“怎么可
能?……不,绝对不可能。……”
这时路永澈已一步步挨到众人跟前,道:“师父,是我不好!”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齐红粉皱眉道:“你起来,把经
过说一说。”
路永澈便把来龙去脉都说了一遍。齐红粉更加疑惑,想了片刻,道:“这事还非得叫游哥回来不可。”
众人都面面相觑,暗道大师伯此刻在这崇山峻岭之中闭关,我们又怎么找他的到?却见齐红粉走出大殿走到崖边,仰天
长啸,那声音虽不厚重尖锐,却悠长深远,直透云霄,在山岭之中回荡不止。
弟子们都暗自佩服,心道这个神神道道的师父虽然是女流之辈,但这份内力修为,却已臻化境,便是当年自己的爹爹妈
妈爷爷外公这些已成名在外的江湖名宿,怕也不及她,怪不得能身列重露宫“三公”之位。
此时天已擦黑。没一炷香时分,众人便觉眼前一花,一道黑影在山岭间起落,一霎眼间,还以为是较大个的蝙蝠。谁料
那黑影倏忽而近,轻盈地落在悬崖上,正是游箬。他看一看齐红粉道:“红粉,你这‘万里蜚声’的本事,似乎也有些
退步……”齐红粉脸上黯然片刻,道:“游哥,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你来看看雨溪,小妹鲁钝,实在不明。”
游箬详细地查看过顾雨溪后,也诧异万分,喃喃道:“这实在……可不会错的,的确是……走火入魔的症兆。……可是
怎可能?”
齐红粉道:“他内功是你教的,怎么会走火入魔?况且才学这几日……我实在不能明白。”
游箬道:“先不管这些,将他抬去我处,让碧儿照看着。”众弟子们应了,七手八脚地将顾雨溪抬放到碧珏玺上。
碧珏玺的寒气激得顾雨溪略为清醒,他睁开眼,看着周围满脸忧色的兄弟们,目光落在路永澈脸上,微微笑道:“澈儿
,不是你错。是我想起了……爹娘的死,才……”
游箬迅捷地点了他心口几处大穴,以防真气逆流,催伤心脉,这才问道:“你想起什么了?”
顾雨溪断断续续地道:“全部都……爹娘死时的景象,叶叔叔和谁在争吵……娘死前在我额头吻了一吻,说了几句听不
懂的话……我便眼前一黑,什么都忘却了……”他说不下去了,眼中流下泪来,浑身千孔百骸都似被虫子钻咬,痛得他
咬破嘴唇,鲜血直流。
游箬连忙握住他掌心,从劳宫穴将内力输送进去,压住他体内乱窜的真气,替他将乱作一团的经脉理顺。谁料这一输之
下,却发觉经脉仿佛壅塞一般,真气根本无法输送。他长叹一口气道:“我知了。却是当初粗心,不然若顾小娴这般怪
才,怎能想不到让她儿子修习内功?原来是他经脉太过细弱,根本无法负荷这等重担。偏偏这孩子又心慧神聪,领悟极
强,内力增长非寻常人可比。若是平日还好,一旦到胜负关头,内力流动极快,他的经脉便无法承担,崩溃错乱,以致
如此。”
齐红粉道:“那他却又怎会忘记父母惨死的情景?”
游箬道:“恐怕是‘祝由’。”众人一愣,重复道:“‘祝由’?”游箬道:“顾小娴在他额头上吻那一吻,说那些话
,大约却是一门古老的功法,叫做‘祝由’,类似暗示,能教人能忘却一部分的记忆。没想到这种妖法如今竟有人会,
顾小娴不愧‘女怪’之称。然而雨溪的内力冲破经脉在体内乱撞,估计破了她这‘祝由’的暗示,因此便想起来了。”
齐红粉黯然道:“如此说来,倒是我们的不是。游哥,要想救他性命,怕只能散了他这么些日子的辛苦修为。可惜了如
此天资的孩子,既是学武的材料,偏生又不是学武的身子。”
游箬慢慢地点一点头。他心知散功艰难,若一个不慎,便从此成为废人。顾雨溪经脉脆弱,习武时间又短,反较那些武
功名宿们走火入魔后的情状更为凶险。
顾雨溪将他们对话都听在耳里,虽然身上如百沸千熬,心下却明白得紧,道:“师父不必怜惜……雨溪本不该被师父看
中……什么淡然不争!哈……全是因为没想起这些!所以娘……才对我下了咒术,让我忘了那天……我若想得起来,却
又……却又怎能活到今天?……”他本就生了一副倾世容颜,此时面色苍白惨然,语调凄凉悲切,更让人戚戚不止。路
永澈咬紧牙关,握紧拳头道:“三哥!你别这样说。”
顾雨溪叹了口气,微微笑道:“但恨我今生,却是不能替父母手刃仇人了。”阖起双眼,沉沉昏睡过去。
四周静寂无声。游箬看了一眼齐红粉,叹道:“红粉,咱们动手吧。”
第五回争教人、怎不思量
顾雨溪正在生死关头,当下游箬与齐红粉便要催功相救。突然齐红粉猛地停了动作,叫道:“游哥,使不得。我们身上
……已被赫连……”游箬猛省,赶紧停了下来,却看着顾雨溪,他全身颤抖,牙齿已将被褥咬得破碎不堪,双手紧紧抠
着自己的腿,几乎要在腿上剜出手指粗的洞来。游箬知道,他们只停得片刻,顾雨溪便又往生死线上迈了几步。他救徒
心切,心念电转,突然叫道:“有了!”
路永澈见三哥生死悬于一线,恨不能以身相替,本来见两位师父欲出手相救,心下欢喜,却没料到他们又停住,罗嗦不
停。此时听游箬说道“有了!”他急忙大叫道:“太好了,快、快!”
游箬看了一眼路永澈,又看了看其它弟兄,虽然每人脸上都露出关切焦急的神色,却以路永澈为最。他递了个眼神向齐
红粉询问,齐红粉默默地点了点头,转向路永澈道:“永澈,要救你三哥,靠我和你大师伯两人是不成的,得要你帮忙
。”
路永澈道:“便要我将这条命给了三哥,永澈也不吝啬!”他为人素来慷慨侠义,又是敢做敢当的人,总觉得三哥是因
他之错而导致如此,因此说得没半分犹豫。
齐红粉点一点头道:“好,便要你这句话。我和你大师伯的内力都含有毒气,若此时助他散功,毒气便要全留在他体内
,那雨溪即便活转,也是废人。因此,要你替你三哥散功,我和你大师伯使力催动,这样毒气和你三哥的内力便会留在
你的体内。这招凶险至极,一个不留神,你便也可能丧命,因此你若要救你三哥,须有觉悟。”
路永澈眉头不皱,眼神笃定,一字一句道:“若救得三哥,永澈再所不辞。”
齐红粉笑道:“好徒儿,为师父我挣了好大的面子。”当下刻不容缓,立即命路永澈除去外衫,躺上碧珏玺去,抱紧顾
雨溪,将手足胸口紧紧相贴,手足各处大穴紧紧相对。游箬与齐红粉站在二人背后,双掌贴紧他们的背心,一催一吸,
慢慢将顾雨溪混乱的真气散入路永澈体内。
若是寻常人士,这等功夫并不费时。然而顾雨溪经脉脆弱,游箬齐红粉为防他经脉尽断变成废人,十分谨慎小心,一丝
一缕真气都仔细拿捏斟酌。而顾雨溪虽然修习内力时间并不算长,却悟性极强,又起了争胜之心,片刻间内力爆涨,经
脉几乎不能容纳,因此疏导起来更加苦难。然而这么慢慢着来,却比重手震毙敌手更加困难,不到片刻,游箬齐红粉头
上便双双冒起了蒸气,更苦了路永澈,这三人身上的内力在他体内游走,令他苦不堪言不说,游箬与齐红粉内力中的毒
性更是慢慢地渗入他的腠理肌肉。游箬道:“莫怕,等此处完结,我们再教你散毒的法门。”齐红粉也道:“正是。永
澈,你按我所教习的法门,将进入你体内的真气导入经脉,缓缓运行,切不可急躁。”路永澈应道:“是。”慢慢默念
心诀行功,那毒气也跟随内力,渐渐渗入他经脉之中。
直到一个时辰之后,顾雨溪终于哇地一声,吐了好大一口淤血。游箬与齐红粉都舒了一口气,道:“雨溪的命,暂时算
救回来了。”众人都一阵欢呼。齐红粉道:“这事焦躁不得。明日此时,我们再来助他散功。永澈,只得你辛苦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