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孽深重的夜晚(出书版) BY 和泉桂

作者:  录入:05-13

「你在做什么?」

「准备晚餐。」

「这种事让我来就好……」

看了眼锅子里的东西,辽一郎不禁愣在原地。

这也难怪,毕竟化为焦炭的猪肉与蔬菜模样实在太过凄惨。

发现一旁的国贵露出不解似的表情,辽一郎只说了句「我们去买材料」。

「可是,你不是很累了吗?」

「不会花太多时间的。」

可是,贩卖食材的店家明明离这里有段距离啊。

「那我也一起去。」

「那么,就当是散步吧。我先去换件衣服。」

见国贵紧咬下唇愁容满面,辽一郎安慰似地笑道。

从他没什么元气的嗓音听来,应该很累了。一想到这里,国贵不禁憎恨起什么都不会的自己。

既然连家事都做不好,真的只能出去找工作分担辽一郎的辛劳了。

昨晚又跟辽一郎提起这件事,他依旧反对,但国贵还是希望能找份适任的工作。

不过要找到辽一郎能接受的工作,可真是比登天还难啊。

他又到常去的小店选购明信片了。当他走进书店深处准备付帐时,骨瘦如柴的老板正和一名看似卖春妇的女性说话。

国贵正想转身待会儿再过来付钱时,老板认出了他微笑道:

「买明信片吗?」

「是的,我要这张。」

国贵腼腆地笑笑,老板突然大叫一声『啊,有了!』。

「既然你常来跟我买明信片,那一定会写字啰?

「嗯……是的,是会一点。」

「不瞒你说,这位客人请我替她写信给身在祖国的父母。能不能请你帮个忙?」

「当然可以。」

在这时代,不会写字的人不少,但对国贵来说却轻而易举。只要他遗留在这块土地上,这点小忙倒是帮得上。

「抱歉,麻烦你这种事。」

「没关系的。」

因为女性露出为难的笑容,再加上没理由拒绝这种事,所以国贵便干脆地答应下来。

他向店家借了笔记本,将女性想告诉双亲的事详细记录下来。

「那么,明天我会写好的。」

「真的可以吗?真的非常感谢您。」

她的表情立刻放松下来,国贵看了也安心许多。

「那这些就先放在我这里了。」

国贵微笑地收下她的明信片。

这是国贵第四次买明信片。明知不会寄出去,看到时还是忍不住买下。就算真的担心弟妹们的状况,他也不可能写信回

家。所以买来的明信片,如今都乖乖躺在行李箱底部。

拿着装有明信片的纸袋走在路上,远方不断传来吵闹的叫声和铁鎚敲打声。

简直像被吸引般,国贵不停往那个方向走去。

「——啊……」

是辽一郎!

他正和一群搬着木材,笑容灿烂的作业员比手划脚地说着什么。

明明是个温文的知识份子,但远远望去,那健硕高挑的身材却叫人忍不住多看两眼。如果左眼正常无伤,他或许就不用

做这样的工作了。

看到他边擦汗边搬运木材的模样,国贵的心不禁狂跳。来到这里后,辽一郎愈来愈有男子气概。反倒是自己总受他照顾

,心理不禁涌起一股自卑感。

每天悠闲度日什么都不用做,国贵并不高兴。

昨晚尝试做晚餐失败.反而给辽一郎多添麻烦。所以他才会重提工作的事。他真的不喜欢当一个坐享其成的人,也觉得

这样的自己很失败。

难道说,我一点用处都没有……?国贵愈想心情愈低落。

即使语言不通,辽一郎也能找到一份适合这市街风情的工作。

好像只有他一个人被排拒在外。

国贵在心里为这窝囊的想法哀叹,接着悄悄离开了现场。

既然已经决定两个人一起生活,他当然不希望一家的生计全落在一个人身上。问题是,他又找不到适合自己的工作。

在这里,以前在参谋本部服务时的经验几乎派不上用场。军校时代虽有上外语课,但他也只会粗略的英文,以及基于个

人兴趣选修的简易法文而已。

踏出清涧寺以及军部这两个框框后,他竟无力到这般可笑的地步。不,用无能来形容或许更为贴切。

明知不可因为这种事焦虑,但他就是无法冷静下来。

倘若自己一直帮不上忙,老让辽—郎打理这个家的里里外外,说不定哪天他会受不了而不想再理自己。

国贵走在两旁满是澡堂和酒馆的路上,突然发现眼前有栋砖瓦建筑物。这应该是酒馆吧?看见房子外头贴的那张『征人

启事』后,他的目光就移不开了。上面写着诚征杂工,细节内洽。既然它是用日文写成的,应该是要征日本人吧?

杂工吗?店员这类的工作我应该应付得来,加上又是在酒馆工作,不太有人会认出我来。

这么想的国贵探头朝店内望去,或许是在做开店前的准备吧,里头的人看起来相当忙碌。

墙上贴了许多图像猥亵的海报,不过酒馆这种场所难免,并非无法忍受。

下定决心的国贵伸手推开店门。

店内一位倦容满面的中年女性正用抹布擦着桌子,她立刻发现国贵。

「请问有什么事吗?」

她并没有正眼看国贵。

「我看见外头贴的启事……」

「唉呀,你来应征的啊?太好了。」

好不容易看向国贵的女性嘴上涂了鲜艳的口红,感觉难以亲近。不过既然是来找工作的,就不再该挑三拣四。

「是的。能不能请您雇用我?」

「嗯哼,你倒长得不错嘛。」

面对突然撒起娇的她,国贵只能勉强挤出笑容,暧昧地朝她点点头。

「随时欢迎大家的加入。尤其像你这种漂亮的男人。其实,我们比较想征保镖啦,你的体力如何?」

「我对自己体力挺有自信的。」

「那更好!那么打铁趁热,今晚就来上班可以吧?」

「这么轻易就答应真的可以吗?不用先确认我的身份……」

听到国贵满怀犹豫的询问,她呵呵笑道:

「你不是希望我雇用你吗?只要有心想工作,我们可是随时欢迎。」

「真的非常感谢你。」

「而且这里可是上海啊,谁都知道再多的身份保证也没用。还是你希望我详细调查?」

「不,我是……」

见国贵慌张地摇头,她立刻接嘴说『那就好』。

「那今晚就来上班,可以吗?」

「我还得跟家人说明一下,从明天起可以吗?」

「好吧,那你明天五点来。可以吗?」

「好的,以后还请多多指教。」

「我叫宫子,多多指教了。」

「——我是清田。」

说完,国贵不禁为自己所言感到羞赧。清田这姓氏,是他在仓皇之间利用清涧寺和成田改成的。

「还有什么事要问吗?」

「啊,那个……如果可以的话,薪水可以当天现领吗?」

「没问题。」

她点头答应。

轻易找到工作后,国贵稍稍放下心来。仿佛觉得终于有人肯定了他的存在意义,心情相当雀跃。

第三章

「我没办法赞成。」

国贵将工作的事告诉辽一郎后,他一脸讶异地说道。

「已经决定好了。我跟对方说明天就要上工,她也已经答应。」

饭后。辽一郎冲泡的中国茶相当芳香。

下午从外头回来后,很快就写好了他人托付的明信片,接着以反省的心情、生硬的手法重新挑战了一次料理,结果颇受

辽一郎好评。老实说,他也只是买熟菜回来,配上自己煮的清淡汤汁而已。因为不懂如何熬制汤头,汤里只加了盐巴、

葱跟蛋,但辽一郎却喝得相当开心。

不过,他一说出工作的事,辽一郎的态度就强硬了起来。

「你去跟对方说,家里突然有事,没办法去工作了。」

「明明是我主动去应征的,哪能拒绝人家!」

「你还真有责任感啊。但就算你不做,他们很快也能找到代替的人。」

两人的对话完全是平行线,没有任何交集。

「可是那里可以当天现领薪水,条件不差啊。而且离你工作的地方又近,你偶尔来看我就好啦。」

国贵尽量表现得很开朗,但辽一郎的眉头还是愈皱愈紧。

「之前不是说要好好想想有什么工作能在家里做的,你不记得了吗?」

辽一郎的语气突然缓和下来。

「可是我根本不会煮菜,这样哪可能在家工作呢?」

今天国贵说什么也不愿退让。

「我明白你想外出工作的心情。」

「那么……」

「你实在太不了解世间的险恶,也搞不清楚自己的立场。」

「彼此彼此吧。」

听到濒临发火边缘的国贵这么说,辽一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你选择在酒馆工作,是打算害我操心死吗?」

「你太夸张了,事情根本没你想的那么严重。」

受不了辽一郎的说法,国贵单方面终止对话,起身准备去清洗碗盘。

「我话还没说完。我坚决反对你去酒馆工作!」

「你到底在担心什么!?是怕同事骚扰我吗?」

心底顿时涌起一股厌恶感。一想到辽一郎老将自己当弱者看待,国贵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

「——我压根不想这么做,不过……」

突然,辽一郎一个使劲压倒国贵,害他讶异的双眼圆睁。

「辽!」

「我就是怕这样的情况发生。」

那是令人不寒而栗的嗓音。

「的确,你毕业于军官学校,自然熟悉各种防身术。问题是……你太过温柔了。」

辽一郎从背后环抱住国贵,一双手顺势拉起他的衬衫,摸上他细腻的胸前肌肤。他毫不留情地抚弄胸前突起,国贵差点

忘了呼吸。

「辽……」

光是这么点刺激,就让几天来变得更加敏感的身体开始颤抖。

「如果不想要就推开我啊。」

「笨蛋。」

其他男人根本不能和辽一郎相提并论。

「都已经这么硬了。看来,我得亲眼见识见识啰?」

口吐残酷言语的辽一郎扯掉国贵的裤子触摸分身。

「不要……唔……!」

他不是不了解辽一郎想表达的意思。但他就是不喜欢那样。他不要辽一郎老将自己当易碎的玻璃娃娃,只能慎重地收在

箱子里观赏。

他想跟辽一郎处于对等的地位……不管是爱人还是被爱。

「辽,求求你……」

他实在无法对辽一郎暴力相向,因为那无关意义。

「我不想离开你。求求你……不要去做那种危险的事。」

这种事不消说,他也很清楚。辽一郎的低声请求让国贵的心摇摆不定。

「可是,我……我不希望你老对我呵护备至。我的感受你应该很清楚才对啊。」

他这么一说,辽一郎原本使劲的双臂霎时一松。

国贵挣脱他的钳制,重新拉整好自己的衣服。

他只想跟辽一郎在一起,只想跟他并肩走下去。

尽管渴望辽一郎明白自己的想法,却怎么也无法说出口。有些话说得太白便失去意义了。

如果辽一郎没有相同的心情,只会变成自己单方面强迫他接受罢了。

他怎么想才是最重要的。

即时在这块土地上得到前所未有的幸福感受,国贵内心一隅仍旧怀着深深的悔意及罪恶感。

只有辽一郎能为他拭去那阴暗的色块,让他的心被全然的温暖包围。

若非如此,国贵将永远活在某种程度的懊悔中。无时无刻都觉得,有个人被自己的任性卷进了不必要的麻烦中。

「——我去让脑袋冷静一下……」

站起身的国贵理了理衣服,在玄关穿好鞋子便走出室外。

辽一郎并没有追上来。

外头,夕阳已完全落入地平线下,夜空中洒满了不停眨眼的星星。

身上已披了件外套,但偶尔吹来的凉风还是让国贵泛起阵阵鸡皮疙瘩。

真是讨厌。

不管是被称为国贵少爷,还是听辽一郎用敬语跟自己讲话,他都觉得讨厌。那仿佛提醒着国贵,两人之间的身份差别仍

旧存在,让他好生难过。

他想和辽一郎仰望相同的目标,一同诉说未来的梦想。

一直以来,他的希望仅仅如此,但辽一郎却怎么也无法了解。

他想舍弃清涧寺这姓氏以及所有一切,单纯当『国贵』这个人就好。

不,就算换另一个名字他也无所谓。

他想要的不是名字也非家人,而是辽一郎永恒不变的爱情。

若真能如愿,他可以丢弃一切虚浮矫饰的东西,只靠对辽一郎的思念过活。

然而,到底该怎么做才能得偿宿愿,国贵毫无头绪。

难道真的不能去工作吗?为了让两人的生活轻松些而去找工作也不行?

发现坐到路旁的苦工们不停打量自己时,国贵才回过神来。尽量选人多路段走的他,不知不觉竟走到那家酒馆前面。

虽然明天才开始工作,但推开这扇门,说不定会有什么改变。

「啊,欢迎光临。」

夜晚的酒馆热闹非凡,和白天简直天壤之别。国贵不由得心生胆怯,眼睛也瞪得老大。

「你不是白天那个……清田,对吧?来得正好,可以帮一下忙吗?」

之前那位老板娘此时已换上襟口大开的衣服,正朝着国贵笑道。

「好的。」

国贵点点头。

店内气氛出奇活泼。有人摇着骰子赌博,有人搂着陌生女子的腰猛灌迷汤。

国贵有种快被这前所未见的猥杂空间吞没的错觉。

「你还好吧?莫非你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啊?」

「不是那样的。我没事。」

「对了,你先帮我把这些送到窗边那桌去。」

「好的。」

国贵连外套也没脱,就从老板娘手上接过装了鸭蛋的盘子,小心翼翼地端到指定的桌位。

「轻慢用。」

窗边坐着两名地痞流氓似的男人,看到国贵便低俗地吹了声口哨。但气愤的国贵并没有把情绪写在脸上。

「咦,之前没看过你喔。」

对方用轻佻的语气跟他说话,国贵极尽可能地装出亲切笑容。

「今天是我第一天上班,还不是很习惯。」

「这样啊,我要一壶老酒。」

「我要啤酒。」

「好的,请稍等。」

为了和辽一郎的未来,不管什么工作他都愿意做。

无论如何,他一定要用这双手证明给辽一郎看。

国贵依言将老酒和啤酒送到两人桌上,冷不防手臂却被抓住。

「我说啊,你家住那里啊?」

「就在这附近。」

强忍住想甩开对方的冲动,国贵尽量用平稳的声音回应。他可不想因一时气氛而跟客人起冲突。

「喂,小哥,过来这里跟我一起喝嘛。」

听到隔壁桌一名年轻人这么说,国贵反射性地转头望。

「他正在跟我说话!」

「你不爽啊,混蛋!」

突然,地痞流氓站了起来,揪住年轻人的领口。

国贵根本来不及阻止,两人就这么杠上,霎时玻璃杯、酒瓶在空中齐舞。周围的酒客也跟着起哄似地笑闹并大声喝彩。

一场小型的比试立刻在店内展开。

「你们两个,不要在我的店里打架啊!我要叫警察啰!」

眼看窗户被打破,心急如焚的老板娘尖声大叫。但是,正打得不可开交的两人根本不可能把警告听进去。其他人更利用

这个机会互相挑衅,让店内的乱事更加扩大。

片刻后,外头响起阵阵尖锐的警哨声。

国贵不由得一惊。

这里是日本租界,境内大小行政事务皆由日本领事馆和上海居留民团管理。也就是说,这里同样受日本法律约束。

绝对不能被捕!

「啊!」

突然有人搭住国贵的肩膀,转过神却发现表情严肃的辽一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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