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中也有人受到社会主义思想的影响,莫非宪兵发现了什么异状,才打算付诸实行干涉军方的内政。
「宪兵在对方阵营内设有内应,这份数据的可信度应该相当高。不过,这明明不是我们份内该做的事啊。」
同事会抱怨也是正常的,但社会运动若越演越烈,只怕会引起不必要的战争,到时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目前,军队内部相当不安定。
一旦战争结束,军队就成了累赘的包袱,所以干脆引燃战争的火种,寻找自我的存在价值。再加上长期经济不景气使得
全国人民士气低迷。很多人都不想藉由战争寻求突破的机会。
但这些不过是愚蠢至极的想法罢了。
之前出兵西伯利亚不也无功而返?竟然蠢到出兵干涉他国的内政,真不晓得陆军大臣到底在想些什么,看他的行事风格
真让人担心。这阵子,他甚至高声疾呼要增编军事预算,打算扩充军备。
所以,对生活感到无力与疲惫的民众会走上劳工运动、追随共产主义,不是没有道理的。当一部分资本家赚进大把钞票
的同时,却有一大群困苦百姓在烦恼明天能否得到温饱。随着贫富差距日渐加剧,社会也愈加动荡不安。
再加上一海之隔的俄国共产主义在日本萌芽茁壮,最近共产主义者企图秘密成立日本共产党的谣言更是甚嚣尘上。诸多
不安要素似乎让百姓难以看到光明的未来。
「对了,听说宪兵队的浅野少尉和你是同期?」
「是的。」
「那个行事怪异的少尉……似乎挺适合宪兵的工作。据说只要浅野出马,几乎没人不招供,这点连他队上的同事都很佩
服。」
想到浅野拷问工运者,国贵的心情不禁一沈。
「啊,不是啦,听说他根本没在动刑拷问。所以大家才深感佩服,想必他在这方面有什么特殊才能吧。」
从浅野的个性推想,国贵多少能猜得出他是用什么方法让对方说出实情。他一定会因应当时的情势,时而威胁时而宽容
地对待,让嫌疑者主动招认。正因了解他这点,国贵才无法放心相信他。
「这些资料看完后交给我。」
「我知道了。」
国贵随即翻开资料,没想到不经意跃入眼帘的几个字却叫他当场愣住。
成田辽一郞!
……怎么会这样!
国贵力持冷静以免其它同事起疑,再重新将视线调回纸面。
在『推动社会主义运动的重点人物』这标题底下,国贵确实看到了辽一郞的名字以及他的相关背景资料。
出生在麻布附近,年龄二十九。身高、左眼的义眼、父母的名字、生日、学历、目前的住处……等,这些资料完全指向
国贵熟知的那个辽一郞。
意外地,国贵得知现在的他与记忆中的辽一郞确实是同一个人,却想不到他竟然在从事反体制运动。
尽管大受打击,内心深处却不免有种『我就知道』的感觉。
一向正直富正义感的辽一郞,的确有可能做这种事。
藏在书架上的无产阶级杂志、看我穿军服时的排斥态度,原来是其来有自。他骗我在书店工作,也是要隐瞒参与社会运
动的事实吧。
既然这样,他跟身为军人的我来往,根本就是拿自己的生命在冒险。
若单纯因为往日情谊而继续这段友情,未免太愚蠢了,辽一郞不该是这么不懂盘算的人。
不知怎地,国贵突然觉得他极有可能是为了组织的将来,事先调查自己喜欢看戏,再到剧场等候,刻意制造两人重逢的
机会。
怦通、怦通!国贵的心跳声震耳欲聋。
「……」
这么说,他会接近我是因为有其必要性,才甘冒被抓的风险?从眼前的情势看来,国贵只想得到这个结论。
——他又背叛我了?!
就像当年一样,辽一郞又再次背叛我了?!
饱含湿气的夜晚空气让人感觉皮肤湿黏黏的。
我想见你。要跟浅野说出这句话并不容易。
虽知道他办公室的电话,今天却是第一次打。浅野接到电话时相当惊讶,但仍立刻答应见面。
国贵觉得自己好像把自尊心卖给了恶魔,竟然会向那个男人低头。但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没想到你会主动约我。我真的好高兴呢。」
坐在国贵对面的浅野嘴角微微一歪,瞥了眼他的脸。
「我有些事想跟你谈谈,难道不方便?」
「怎么会,我不是开心地来赴约了。」
或许察觉到两人打算密谈,女服务生识相地行了礼后离开包厢。
庭园里的竹筒引水装置发出虚无的响声。
「家里的人都好吗?前阵子我在报纸上看到和贵的报导。」
「他还是一样。完全不打算去上班,总是在家里闲晃。」
「嗯哼,如果他能多学学你这个认真的大哥就好了。」
「或许让他脱离我家的公司,到其它地方任职比较好。让他有看清社会有多残酷,以后的行为也会收敛点。」
可能是正题实在太难启齿,国贵只好不停找其它事搪塞,因此显得比平常多话。
「有属意的地方了吗?」
「我有个议员朋友正在找秘书。和贵头脑那么好……应该很适合当秘书。」
「身为长男得这样照顾家中的大大小小,真是辛苦呢。我猜,你今天也是有事相求才约我出来的吧?」
没料到浅野会一脚踩进问题核心,国贵的心不禁抽动了下。
「老实说我还挺期待的。一想到能看到自尊甚高的你跪在我面前,就觉得好愉快。」
「我还没打算那么做。」
「你就别逞强了。好了,有什么事快说吧。」
国贵顿时沉默下来。
「怎么,莫非是难以启齿的事?」
「并不是那样……」
再不开口只会让浅野更加胡乱猜想,那可不是国贵想要的后果。他打算尽可能轻描淡写过自己跟辽一郞的关系,不希望
浅野在这上头多加揣测。
「——前几天,我拿到宪兵队传来的反体制运动注意名单。」
「喔,那个啊。」
他漫不经心地应道,边拿起杯子喝了一口酒。
「然后……有一点我颇为在意。」
「什么?」
浅野口气粗鲁地催促,接着一口气喝干杯中的液体。
「我发现有认识的人名字也在上头……心里觉得很纳闷,所以……」
闻言,浅野抬头看向国贵。
那打量的视线有如针扎般疼痛,但国贵仍毫不退却地迎向他。
突然间他开口了。
「是成田辽一郞吗?」
国贵不禁一愣。
「……你、你早就知道了?」
他的声音因过度意外而微微发颤。
「这么快就招了?真是无趣。」
国贵担忧的模样似乎催动了浅野体内的虐待因子,他的口气越来越傲慢。
「既然找人交涉,就得买份大礼啊。你怎么两手空空就来了,真不像你平日的作风。」
「我今天只是单纯来见你而已。」
「真的是,你就不会讲些让我开心的话吗?算了,你到底想知道什么?只要我知道的都尽量告诉你。」
「他真的有参与那类政治运动?」
「难道你以为宪兵队会蠢到弄错名字?」
浅野毫不留情地反问,国贵霎时觉得眼前一暗。
「那他是共产主义者吗?」
「还很难下定论。」
浅野轻耸了下肩,大口喝掉杯中的酒。无奈的国贵只好坐到他身边帮他倒酒。
「成田他们并不属于哪个特定的工会,而是自由地参与社会运动。因此更加难缠。」
浅野稍微停顿,接着继续说。
「那些人的目的是带领劳工认识社会主义思想,进而创造一个没有身份、贫富差距的社会。因此,才会企图与劳工运动
者结合,藉此壮大声势。光是这样就已经很麻烦了,更糟糕的是,他们还跟共产主义者连手行动。」
创造一个没有身份、贫富差距的理想社会。国贵的胸口没来由地一阵揪痛。
「此刻,这群人已开始行动了。所以有关当局也摩拳擦掌准备一举歼灭他们。」
「这个人真那么重要吗,否则你怎会记得他的名字?」
「比起运动的领导者,他的角色更像参谋。我之前曾针对他做了点调查,发现成田真的很擅长那样的工作。现在他们的
势力日渐茁壮,有关当局一致认为要尽早下手,以免将来后患无穷。」
浅野讽刺地笑了笑,并抬眼凝视国贵。
国贵登时觉得喉咙异常干渴,忍不住拿起眼前的酒一口喝干。
「你怎么知道我找你出来是为了他的事?」
「我怎么可能错过任何跟清涧寺家有关的人?」
他干脆地给了国贵想要的答案。
「而且,危险性越高的组织,越要详细调查它的成员,以及任何可能跟他们扯上关系的人事物。」
「可是……」
「你自己好好想想。虽然这事不太可能发生,但万一清涧寺财团的关系者被卷进运动中,那就麻烦了。我们可是很早就
知道成田这号人物了。」
是这样吗?国贵并不是很肯定。
「我们掌握到许多有力的名册,目前已展开一连串绵密的搜索。」
「如果成田被逮捕,会被判死刑吗?」
浅野听了忍不住轻笑出声。那与此刻阴沉气氛不符的轻亮笑声,让国贵忍不住瑟缩了下。
宪兵的严刑逼供相当可怕,若辽一郞被捕,只怕难以四肢健全地重见天日。
他会失去一只眼晴,难保不是被宪兵拷问的结果。
「有什么好笑的?」
「成田得确实犯下某种罪行,才可能被扭送宪兵队。若到时他被当成危险人物处理,就不只是死刑能轻易了结的。」
「什么……」
「我说,你怎么不先想清楚再提出问题?就算我们是同窗,我也不能随便将有关当局的行动方针透露给你知道。请你稍
微冷静一点,别这么激动。」
浅野责备似的口吻带着些许哀怜,国贵一阵困窘。
「你是在责怪我一点都不冷静吗?」
「你的确给我这样的感觉。你虽没自觉,但只要我一提到成田,你的眼神就变得不一样。没想到你会这么关心自家以外
的人。」
明知心思已被看透,国贵却基于残存的一丝自尊出言反驳。
「我并没有……他是我家司机的儿子,又是我的童年玩伴,难免会替他担心。要是他被捕,他父亲一定会很难过。」
「嗯哼,真不愧是清涧寺财团的下任当家,心肠实在太好了。」浅野浅笑道。
「请你别挖苦我。」
「你跟成田最近常见面吗?」
「嗯,见过好几次。」
国贵赫然发现他的表情闪过一丝异样,因为速度太快,国贵根本没看清楚。
「嗯,如果他不只是你的童年玩伴,而是你的情人,事情就没那么简单了。不,应该说会变得很有趣。」
「怎么可能!」国贵立即反驳。
他怎会是我的情人,不可能的!
国贵对辽一郞怀抱的只是单纯的友情罢了,根本没有其它情愫。
「奉劝你最好行事谨慎点,清涧寺。」
「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们是军人。尤其是你们贵族更需忠诚地守护天皇陛下。我们必须彻底遵从现行的体制,尊陛下为国内的至高权力者
。」
国贵清楚地知道浅野想表达的意思。也就是说——
「如果必要的话,必须由你逮捕成田。那是身为军人的使命。亲手擒拿思想犯,可说是成为你期盼的出色军人最理想的
快捷方式了,不是吗?」
浅野讥讽的笑道。
我怎么可能做出那种事!国贵紧握双手,下意识地揪住军服下摆。
「我……我只是……想……」
「想救他吗?」
浅野对他的发言显得不以为然。
接下来的一阵沉默证实了浅野的推测。
「你应该知道那近乎不可能?」
「什么?」
「你是清涧寺伯爵以及清涧寺财团第四代的继承人候补,更是陆军中尉。身兼贵族,资本家、军人身份的你,可说是劳
工族群最大的敌人。」
浅野的话犹如尖锐的刀刃,狠狠刺进国贵的心。
「你想,他那样的男人被你这种资本家搭救会高兴得起来吗?」
这话虽然残忍却相当实际。
国贵是清涧寺家的长子,是将来备受瞩目的精英军人,无论立场跟想法,自然跟立志从事社会主义运动的男人相差十万
八千里。
他们追求的是身份、贫富毫无差距的社会。对他们而言,国贵就是他们亟欲讨伐的对象!
见国贵难掩内心的痛苦与挣扎,浅野不禁低笑。
「若这样你还想救那个男的……大概只剩放他一条生路这办法了。」
「咦……?」
「只要你答应成为我的人,我就饶了那男人一命。」
都到这时候了,他竟然还在开玩笑!
「拜托你别闹了,实在很愚蠢!」
「这后面有一间厢房,只要你下定决心,任何时候都能救他。」
「住口!」
看到浅野眼底露骨的欲望光芒,国贵不觉慌张起来。
「——这么说……那男人不值得你抛弃自尊啰?」
国贵顿时无言以对。
他对辽一郞的感情还没明确到能当场回答出浅野的问题。见国贵眉头紧皱,浅野又忍不住笑了出来。
「也对,像你这样认真的男人,要违背规矩的确需要相当的觉悟。等你真的决定救他时……那就……」
「别开玩笑了!」
「你认为我是在开玩笑?」
一眨眼的功夫,摆满美味料理的矮桌旋被翻倒,桌上的餐盘和剩余的酒洒了一地。
「放开我……!」
「我没理由住手。」
「但我却有权利阻止你……」
「权利?这时哪需要那东西,我不是说过我深深为你着迷吗?」
看来言语的戏弄已经结束,浅野一改刚刚玩笑似的说话方式,改以淡然的口吻说话。但这样反而让国贵更加害怕。
「你给我收敛一点!」
「难道你不想救成田了?」
低沉的嗓音窜进国贵耳里,他冰冻似地僵住。
「听不懂你在说什……」
「少装蒜了,我说的话连三岁的小孩子都听得懂。成田能不能活命,就端看你到底要不要成为我的人了。」
「一派胡言!劝你最好快点放开我!」
为了救辽一郞就得出卖自己的身体?对方明明只是家里司机的儿子,小时候的玩伴而已,需要替他费这么多精神吗?
——不、不是这样的!
辽一郞对我而言,不只是那样的存在。
事到如今,我怎么能再放开他!历经十多年好不容易才重逢,我怎能再让他从我身边离去!
我已经管不住这颗心——这颗已为辽一郞倾倒的心了……
「……呃!」
浅野的舌头舔上了国贵的颈窝,恶心的触感让他浑身颤抖不已。
为了救辽一郞,难道只有此法可想?
就只能出卖自己的身体?!
强烈袭来的晕眩感让国贵差点无法自己。
当然,要跟浅野上床并非什么难事,但应该还有其它方法吧?不用让他在此卑躬屈膝地请求。
「放开我!」
国贵急促地叫了一声,奋力推开浅野的身体。他对近身肉搏战不是很在行,不过士官学校时代的训练可不是全然白费。
「清涧寺……」
「我…我打从心底不想做这种事。就算你真有办法救他,我也不认同这样的方式!」
没错,一定还有其它办法可以救辽一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