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看着土隐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心中厌恶,口头上却不甘示弱:“要是莫离师父和子清知道了,你吃不了兜着走。”
“是吗?我倒很想知道他们怎么个知道法?或许现在以为你自己受不了雾隐山的湿气跟修行之苦,早就独自偷溜下山了。”
“他们肯定会找我的,你迟早露馅。”
土隐一听嘲笑道:“你还真拿自己当回事。你不过是一只狐狸精,对他们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
“不,他们肯定会找我的,至少子清会找我。”
土隐皮笑肉不笑地说:“我可以告诉你,他不会找你,他和他师父莫离一个脾气,根本就是无情无义的伪君子。”
“你胡说!”
土隐看着狐狸,冷冷道:“你知道500年前发生什么事情吗?莫离和一只狐妖私奔,有了肉体之欢 ,后又始乱终弃,不辞而别,临行前却又给雾隐观观主(也就是你我师祖)修书一封,将过错悉数推给狐妖。那只狐妖上雾隐山要人,师祖刚刚看信,本来怒火攻心,只当是狐妖性淫,引诱徒弟误入歧途,不敢回观。又见狐妖骄横跋扈,大肆伤人,直接将那只狐妖镇收。莫子清由莫离抚养长大,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能指望莫子清对你情深意重?”
狐狸小声反驳道:“莫离师父应该不是这种人,子清会找我的……你平时就和他们不和,肯定是在诽谤他们。”
土隐见狐狸已经动摇,当下笑道:“信不信,由你。不过若论对你的心思,莫子清和陛下相比,其心不足陛下万分之一。你已经没有修成正果的可能,而莫子清却有无比远大的‘飞升’理想,你们分道扬镳不过时间问题。既然如此,你又何故与他浪费精力辛苦修真?他难道会放弃‘得道’与你相守?而再看陛下对你,真心实意,一片赤诚。其贵为九五之尊,能给莫子清不能给之富贵,能给莫子清不能给之权力,更能给莫子清不能给之情爱!如今,陛下爱你甚厚,甚至上天揽月,下洋捉鳖,陛下也在所不辞。而莫子清,你注定与其有缘无份,若执意跟随,岂不是劳而无果,明珠投暗?莫子清他日飞升之后,你能若何?良禽择木而栖,君子审时度势,雪牙君怕真的要三思方可。”
狐狸听毕默然,竟被土隐戳中要害,自己对子清的感情,怕真的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狐狸不禁凄然:“我对富贵和权力没有兴趣,放我出去吧……我想回玄山……”
土隐见自己的游说已有作用,当下笑道:“知道你现在心情不佳,不过无妨,先考虑几天,再做决定。若到时你真想回玄山,我定当送你回去。”
狐狸本不信任土隐,冷笑道:“你是敷衍我吧?还是怕我走了,你的乌纱保不住?”
土隐当即翻脸:“好心当成驴肝肺,你自己好生考虑。”说毕拂袖离去。
片刻之后,李烨回来,温柔体贴,殷勤备至。狐狸心中复杂,对李烨说:“皇上,我想回玄山,可以吗?”
李烨一怔,但立即回答道:“可以,不过等一段时间可好?最近事务繁忙,朕实在抽不出时间,待到政务稍闲,朕定当亲自陪你回玄山省亲。”
狐狸一听,知道回玄山自然已经无望,心中不觉戚戚然。
17.老虎莫离
莫离和子清到达玄山之后,经多方打听,辗转多日,终于找到。见面之后,只见老虎宽额方颐,双目如炬,气势逼人,不怒自威。二人虽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不禁被老虎天生的霸气所折服。彼此介绍完毕,子清讲明了和狐狸的渊源,问老虎是否知道狐狸的下落。
老虎皱眉道:“雪牙自从数月前离开玄山,就再无音信,没有人见过他,最近也没有听说他回来。”
莫离和子清面面相觑,三人随后来到雪牙的洞穴,果真空空如也,而且洞内蛛丝纠结,灰尘厚积,皆昭示着洞穴的无主状态。
子清首先着急,对老虎问道:“雪牙他究竟到哪里去了?你知道他可有别的地方可去?”
老虎摇摇头说:“他出生修行皆在玄山,除了玄山,应该无处可去才对。”
莫离蹙眉道:“难道干乾当真有所隐瞒?我们回雾隐山问他去。”
三人风驰电掣又回到雾隐山,找到干乾穷问去向。干乾也没想到土隐带着狐狸竟然一去不复还,心中也早已焦急,又逢莫离三人来势汹汹,当下不敢再有半点隐瞒,统统据实以告。
子清听完气极,来回踱步道:“干乾师兄,你怎可私自派人掳雪牙下山?”
“干乾也不知他二人到底去了何处?出了何事?万般过错皆是干乾所犯,还请师叔责罚!”干乾既担心又后悔,直接对莫离跪下,甘心受罚。
莫离虽然亦心中忐忑,但是还是扶起干乾道:“师侄也是一番好意,奈何事与愿违,导致如今二人皆下落不明。唯今之计,也只有以不变应万变了,相信他二人吉人自有天下,我们静待消息吧……”
狐狸在宫中已经过去数日,李烨果然再也没有提过回玄山省亲之事,土隐干脆消失,带狐狸回去的承诺自然也都成镜花水月。狐狸虽然衣食无忧,可是白天总是百无聊赖,夜晚又得伺候李烨,夜夜不得息,进出性事皆不由己,心情难免郁郁。狐狸不死心地又对李烨提了几次出宫的请求,李烨皆巧妙回绝。欲用李烨赏赐的珠宝贿赂太监门卫帮自己带信,结果竟然每每碰壁,狐狸不禁佩服起这些奴才的忠心。而李烨得知之后,竟然没收了狐狸手上所有值钱的东西,且伺候的太监和门卫更比平时多了一倍,狐狸不禁气结。
为了打发无聊的白日,狐狸开始在御书房内消磨时光。一日,他看见一则离奇的故事,讲的是一深宫怨女红叶题诗,随波放流,遂出禁城,偶遇知音,终结良缘。狐狸心中一动,竟然有了主意……
再说莫离等人皆滞留隐雾观,已无主意,只能枯等,自然难免谈及雪檀。
一日,莫离私下向老虎发问:“听雪牙说,阁下曾经受到一位名叫‘雪檀’的狐仙启迪,名字也是由他所取。请恕贫道冒昧,请问雪檀的相貌是否和雪牙肖似?”
老虎看着莫离,眼神奇怪,半晌回应道:“确实肖似,请问您和雪檀的关系到底是?”
莫离心中激动,难道真的是同一人?当下俱实曰:“贫道在寻找一位名叫‘雪檀’的故人,但是不知是否就是雪牙所言之人。故而今日找阁下以证其实。”
“他还有何特征?”
“本体为白狐,若今日仍健在,该有700余年道行。性格不羁,既可爱,又乖僻,恋风雅,擅弹琴,音色空灵,自成一派。”
老虎答曰:“特征皆俱,应该就是同一人。”
莫离再难掩心中激动,连连发问:“莫离斗胆请问阁下是如何遇到雪檀?他又是如何仙逝?”
老虎沉思片刻道:“若你想知道雪檀后来之事,可否先告知雪檀之前之事?”
莫离稍有迟疑,但最终还是以大方之态,稍捡概要,将自己与雪檀的孽缘如实道来。
老虎听毕,脸有愠色道:“我在想,我是否真的该据实以告……”
“……请问阁下何意?”
老虎冷笑一声道:“我和你竟然同名同姓,你不觉奇怪吗?”见莫离不言语,老虎继续说道:“我的名字是雪檀所取,他为何给我取这个名字?是因为他心中有无法放下的心结,所以给我取名‘莫离’,也算聊以慰藉。”
莫离听此说法,心中立即纠结万千,不禁喃喃自语:“雪檀,终究是一痴儿矣!”说着长叹一声,不免悲从中来。
老虎又言:“我只问你一句,你心中到底可有雪檀?若有,我当据实以告;若无,我俩不必多言。”
此言甚重,莫离好比被人狠狠抽了一巴掌,竟嘴唇颤抖,情绪激动道:“……若无,就不会心中纠结五百年……若无,就不会回雾隐山单单为了与他再续前缘……若无,就不会追至玄山,多方辗转,向阁下请教雪檀安在?何以所终?经历为何?”说着,莫离泪水已然如注。
老虎见状,并不为所动,口气生硬问道:“既然如此,你为何今日才想到寻他?”
“我听说他早在五百年前就神形俱灭,众口一词,故而不疑有它……”
“既然信众人之辞,又何以认定此雪檀就是彼雪檀?”
“……情之所至,奈何有因?”
老虎看着莫离不停留下的眼泪,终于松口:“希望你真的对雪檀有情。”
18.香消玉殒
老虎目光凝视远方,也不看莫离,自顾自说道:“我初遇雪檀,是在两百年前。那时,我是一只在杂技团表演的小老虎,虽有修真潜质,自身却懵懂不察。整日跟着江湖艺人走街串巷,四海为家。因为我心智初萌,通晓人性,故而很受大家喜爱。杂技团众人皆知我不会伤人,对我也不加限制,我可谓进出自由,与人无异。
一日,我所在的杂技团受皇命进宫表演,据说是为了博得皇上最宠爱的胡美人一笑。传说胡美人虽然美艳,却冷若冰霜,皇上千金买笑,费劲心机,也难得见他一展笑颜。故而是用尽方法,最后连我们这种走江湖的杂技团都能有幸进宫面圣了。
待我等进入后宫,我终于看到了传说中的胡美人,果然不负盛名,惊为天人。但是他身体似乎相当不好,几乎已经不能下床走路,整日只能卧于榻上。他看过我们的表演之后,一眼就发现我有修真潜质,故而央求皇上将我留于宫中做伴。皇上向来对他言听计从,而杂技团的人也保证我不会伤人,所以我很顺利地留了下来。从此以后,雪檀开始对我教授修真之法。在雪檀的启迪和教导之下,我的道行日新月异,逐渐开始讲人语,懂瞬移。”
莫离听到此处已经非常不解,打断老虎问道:“请先等一等,雾隐观众人皆言雪檀500年前已去?你又如何在200年前见到他?先讲一讲这个缘由可好?”
“莫要着急,听完了你自会明了。”老虎说着继续道:“待到我能用瞬移大法同带两人时,雪檀就请我带他出宫。我那时功力尚浅,也就仅仅把他带出了皇宫高墙之外,之后再无法多行。当下不知该往何处去,就硬驮着雪檀,一路上避人耳目,夜行昼伏,专走丛林。几日之后,终于来到了我出生的玄山。在玄山的日子可谓平静如水,我终日修行、打猎,照顾雪檀,已然觉得幸福。我那时还不叫莫离,叫大斑(是在杂技团的名字)但是我不喜欢,因此央求雪檀给我取个好听的道号,雪檀想了很久说:‘叫你莫离可好?’我当下并不知其意,欣然接受,没想到,竟然是你的替代。”老虎说着自嘲两声,眼中失落之意甚然。
莫离也不知该做何表示,只好静待下文。老虎倒也不扭捏,很快收起失意,接着讲道:“离开皇宫后,好景不长,雪檀的身体一日差似一日。我问起缘由,雪檀说是因为他曾经被高人封印画中,相当于被施了一个强劲的锁妖符,功力全无,且不能自由活动。而后来又遭人用‘招魂术’生拉活扯从画中招出。二法同施,却法力相悖,犹如将一条巾帕往两个相反的方向死命拧紧。时日越久,悖力越强,终究有一日,他会被这二法之力拧断……”
“难道后来,他就这么……被拧断而终?”莫离听到此处,已经不能平静,言语开始急迫。
老虎悲然道:“不,二法之力还未到极致,他就去了……
“到底发生何事?!”
老虎看着莫离道:“你认识张尹之——就是所谓的张真人吗?”
“当然,正是张大人当初请我下山去收服雪檀。”
老虎再次冷笑道:“亏你还称呼他‘大人’。对雪檀施‘招魂术’的正是他!”
莫离讶然道:“怎么回事?当初他请我下山收妖,并和雪檀联手救过我,我只当他是正人君子,一心为社稷君主的忠臣。又如何会做出这种不义之事?”
老虎道:“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当日,雪檀被封印在一卷轴之中,故而此卷轴上有雪檀过人姿容,犹如一幅工笔细腻的人物画。但是不知为何该画竟然一直收藏于皇帝御书房内。当时正是本朝第八代皇帝——昊天当政。此人不喜女色,独好龙阳,见过雪檀画像后,就为雪檀姿色所迷,直至昼思夜想,相思不已。而张尹之当时不过是个殿前小吏,一心想钻营高升正苦无门道,看出皇帝心思后,就对昊天进言,说雪檀是画中仙,而他可让画中仙显灵。昊天思色心切,一听自然龙颜大悦,催促张赶快行事。张就用了下三滥的招魂术配合邪物——勾魂草,当真硬生生把雪檀从画中招出。雪檀一直被封印在画中已经数百年,早已不知改朝换代、皇权更迭。加之‘锁妖符’和‘招魂术’同时施加,他如鱼在砧上,不明就里之间就直接做了昊天的禁脔。而张尹之却由此平步青云,一时间风头无量。”
莫离如被雷击,木然道:“张尹之竟是如此小人……当真虎豹不堪骑,人心隔肚皮……”
老虎继续言道:“我见雪檀昏迷的时间越来越多,直至后来,一日竟难得几个时辰清醒,心中异常害怕。请了玄山道行较高的妖精来给雪檀看病,也都黔驴技穷、江郎才尽。众妖皆言,雪檀身中二咒,恐力不能支,命不久矣。其中‘锁妖符’法力太强,几乎无人能解;而‘招魂术’虽然法力不高,却因用了邪物‘勾魂草’,该术已成死咒,无法可解。总之,雪檀似乎只能等死了。
我自然不甘心坐以待毙,日日焦头烂额,求医问药。雪檀见状却道,不用治疗,想直接把精元赠送于我,而他反正已经生无可恋,活着也是苟延残喘、形同走肉罢了。我听完怎会同意?因为他昏迷之中,总是反复喊‘莫离’二字,当时我只当是叫我,心中曾一度为此欣喜。而正因为如此,我想他所谓‘生无可恋’不过是宽慰我之词,怎会如此就看破红尘呢?”说到此处,老虎突然对莫离补充道:“现在想来,竟然不知他当时在梦中呼唤的,究竟是你还是我了。”
莫离听完,歉意溢流,悲然自言道:“我欠雪檀太多……”
老虎马上直言打断他:“你不用觉得如此对不起雪檀,因为雪檀或许叫的是我,毕竟,陪他走过人生最不堪岁月的人是我。而你,只是陪他风花雪月,让他好梦一场的人罢了。”
莫离闭眼,老虎所言俱实,无可反驳。自己究竟带给过雪檀什么?原来不过是虚幻的风月以及无边的痛苦,实际的关心体贴自己竟然付出得如此之少……
老虎继续讲道:“我当时想‘招魂术’既然已是死咒,那就只有从‘锁妖符’想办法了。于是我问雪檀到底是谁给他施了‘锁妖符’。雪檀笑着说是雾隐观观主——一个见妖就杀的生猛道士。末了突然反应过来,再三告诫我不要想着请观主来解开符咒 ,因为观主其实是恨不能致他于死地的,所以我即使找到观主,也不过白费力气。而对我来说,即使有千分之一的希望,我也会为了雪檀赴汤蹈火,在所不惜。所以我马不停蹄地去了雾隐山,结果,竟然遇到了张尹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