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室多以长幼定身份,当初他能登上皇位,除了他是永明太子之子的缘故,也是因为兄长怜更放弃了世子之位,如今要是有人找到了比他年长,又是相同血统,一旦他再有什麽差错,朝中有人起哄,局面便难以预料了。
想到这里,凤殇的眉头也不禁皱了眉,半晌才沈声道:"让人去查吧。朕不希望这事落後於太保,懂麽?"
"是!"那声音应过後,便再无声息了。
凤殇长出口气,靠在车厢里,微微合了眼。脑海闪过离开静王府时毓臻沈睡的侧脸,他的唇边不禁淡淡地勾起了一抹浅笑。
他其实,并不太在乎皇位。
只是,毓臻在乎。
毓臻在乎这个用哥哥的命换来的天下,毓臻愿意守著的也只是这样的一个天下。如果失去了,大概,他也只能失去毓臻。
那便,什麽都没有了。
一路回到宫中,远远便能看到凤渊宫里灯火通明,凤殇轻叹了口气,揉了揉鼻梁,整了仪容走进去,宫女太监一路跪礼,凤殇直入,近了正殿大厅,便看到眠夏守在了门口,一看到他便匆匆迎了上来,行了个礼,凑上来轻道:"皇上,娴王妃求见,似乎是为了请您给静王赐婚的。"
二十六
听了眠夏的话,凤殇先是一愣,随即便是一声冷笑:"她还不死心麽?"
眠夏只是低头,不敢应声,见凤殇往里走,才小心翼翼地又补了一句:"娴王妃是昨天夜里进宫的,等了大半夜了。"
凤殇微一皱眉,没说什麽,摆了摆手示意眠夏退下,独自走进了大厅。
娴王妃依旧一派从容,丝毫看不出已经等了半夜的疲倦,一见到凤殇,便站了起来盈盈一礼:"妾身参见皇上。"
凤殇挥退了一旁伺候的宫女,才淡淡一笑:"平身。婶娘夜深进宫,不知为的是何事呢?"
娴王妃慢慢站起来,眼里却少了一分恭谨,等那宫女都退下去了,她才缓缓开口:"妾身已经在这里等了皇上一个晚上了。"
凤殇听出她话里的异样,也不动气,只是笑道:"难为婶娘了。有什麽事,婶娘大可明日再来。现在快近五更,也该是早朝的时候了。"言下之意,是要娴王妃别再拐弯抹角了。
"那麽请恕妾身失礼数了。妾身这次来,还是想请皇上给毓臻赐婚。"
话音一落,凤殇的目光已经冷了下来,语气却依旧平缓,只是微微"哦"了一声:"婶娘等了一夜,为的就是这样的事?这事本就不能急,婶娘何不......"
凤殇没说完,娴王妃已经打断了他的话:"这并非小事,求皇上成全。"
见娴王妃跪了下来,凤殇的眉头也皱得紧了,半晌低哼一声:"如果朕不答应呢?"
"毓臻虽然还是王爷,但身份特殊,皇上不赐婚,毓臻难以成亲,所以求皇上成全。" 娴王妃字字说得恭谨,毓臻是前伪帝之子,带罪的血脉,虽然凤殇留他一个王爷之名,但按规矩,没有皇帝赐婚,毓臻是不能娶妻生子,延续血脉,娴王妃这话,明是求凤殇成全,话里却有了那麽几分相逼的意味了。
凤殇听在耳里更加恼火,只是一笑,冷声道:"既然婶娘明白毓臻身份,这赐婚之事,就不该再求,难道婶娘就不怕朕追究他血统之罪?"
娴王妃却像是一点也不紧张,只是笑了笑,缓声道:"妾身宁愿毓臻死,也不愿眼看他沦为天子禁脔!"
"你说什麽?"这一惊非同小可,凤殇猛地抬头,脱口而出。
娴王妃也不怯惧,迎著他的目光看回去,一字一顿:"妾身说的事,皇上应该明白才是。皇上如若见怜,便给毓臻赐婚吧,如果皇上不肯放手,就请赐死毓臻,妾身绝对不会眼睁睁看著这事继续下去!"
凤殇只是冷眼看著她,一声不哼。过了一阵,他的眼慢慢地眯了起来,微微启唇:"把她关起来。"
娴王妃一愣,大厅中便蓦然出现两个黑衣蒙面的人,一左一右地架住了她的手。她这才恐慌了起来,勉强维持著镇定,道:"皇上如此,不怕寒了天下的心麽?静王府里人人都知道妾身进宫,皇上把我关起来,跟毓臻如何交代?"
凤殇哼笑一声,走到娴王妃面前,目光转冷:"你就是恃著你是毓臻亲娘,便以为朕不敢动你一根寒毛了麽?你以为朕尊称你一声婶娘,便是敬畏你了麽?"见娴王妃眼中有了惧意,他却更是一笑,眼中带著一丝肆虐,"那麽你记清楚了。这天下,没有朕不敢动的人,也不允许有胆敢要挟朕的人存在。"
看著眼前的人,娴王妃再说不出一句话来,凤殇扬了扬手,那两名黑衣人便押著娴王妃往外走,还没走出门口,凤殇却又突然叫住了她,娴王妃连忙回过头,却只听到凤殇阴沈地问:"是小柳跟你说的?"
娴王妃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迟疑了一下才摇了摇头,正要说话,凤殇却已经挥手让人把她带下去了。
厅子里只剩下凤殇一人,他才长长舒出口气,靠在椅子上,合眼低低地笑了出来。笑声清冷,在偌大的空间里回荡著,久久不散。
不知过了多久,眠夏走了进来,有点担忧地看了他一眼,才轻声问:"皇上,今天要免朝吗?"
凤殇一愣,睁眼看向眠夏,半晌一笑:"不,当然不,朕现在可不能让太保再捉到什麽错处了。"
说罢,也不等眠夏反应过来,他已经站起来快步往外走去了。
春意轻寒,夜露更重,毓臻裹著被子在床上吸著鼻子,越加觉得自己现在的模样可笑无比。
甚至有点暗暗庆幸早上醒来凤殇已经离开了,否则这个样子面对凤殇,倒有点丢脸了。
红著鼻子咳嗽的模样,怎麽看都有失平日形象,毓臻是怎麽都不愿凤殇一直看著他这个样子的了,只是这时又偏偏有事要等凤殇来问个明白,他也只能惴惴不安地坐在床上,既不想凤殇来,又担心凤殇不来。
等到初更敲过了,才听到有人敲了窗,毓臻顿时一醒,张眼看去,便看到凤殇笑意吟吟地走了进来,等到走近了,才看到他眼下一层淡淡的疲惫。
"累了就不要过来了嘛。"毓臻叹口气,把人拉上床,一边暖著凤殇冰凉的手,一边道。
凤殇脸上的笑容卸下来一点,只留下微默的浅笑,略一垂眼:"没事,就是这两天听到的消息让人有点累心。而且,我不放心你的病,好点了麽?要是还这样,我还是让宫里太医来看吧。"
毓臻吸吸鼻子,笑道:"好很多了,就是鼻涕止不住。"
凤殇作势一作,笑著叫:"很恶心诶!"毓臻看他那模样,就干脆在鼻子上揉了揉,张手往他捉去,凤殇便直笑著往一边躲。
闹了一阵,凤殇才任毓臻将自己搂住,两人靠著坐在床上,凤殇微微仰头,问:"那麽你呢?病了不好好休息,一直坐著等我?"
毓臻这才想起自己的目的,迟疑了一下,才正了色道:"我听府里的人说,我娘昨天晚上进了宫,是麽?"
凤殇无奈地点点头:"还不是为了你的终身大事!"
"然後呢?你没答应?"毓臻试探著又问。
凤殇低了眼,笑了笑:"敷衍她说会好好考虑,然後就让人送她走了。她没说看中了谁,正好让我来挑。"
毓臻手上一僵,凤殇肩膀被他捉得痛了,只是微微蹙了眉,没有作声,过了一会,便听到毓臻沈声道:"她一直没有回来。"
凤殇低笑一声,挣开毓臻的手,转过头来,直直地盯著毓臻,冷声道:"你从一开始就怀疑我,何不直接问?小心试探的,那算什麽?"
见凤殇的表情,毓臻知道自己的试探伤了他了,连忙将人搂入怀里,连声道:"不是,不是,我不是怀疑你,你别多心。"
"你就是怀疑我也没关系。"凤殇还是挣扎,被毓臻抱得牢固,他干脆发狠地一伸脚踹人。
毓臻无奈地搂住怀里挣扎得厉害的小兽,不住地道:"我不是怀疑你,真的不是,我以前是什麽人你是知道的,只是习惯这样说话而已,真的不是故意的......"
好一阵,凤殇才慢慢放弃了挣扎,任他抱著,依旧一声不哼。
毓臻这才长出口气,笑著凑过去轻啄了凤殇的唇一下:"我信你,我信。只是我娘这麽不见了......"说著,他微微皱起了眉。"这盛京之中,有谁会做这样的事呢?"
凤殇没有看他,淡淡地道:"担心的话,就多派点人去找吧。你娘不是什麽特别的人,不会有太大危险的。"
毓臻沈吟了一阵,才迟疑著点了点头。
凤殇靠著毓臻,慢慢闭上了眼。
我没有否认过一句,只是你信了我的谎言而已。
哪怕将来这事总是会被戳穿,至少也不要是现在。
"呐,毓臻。"凤殇低低地叫了一声,毓臻动了动,便听到他说,"我来的路上,听了些消息。"
毓臻低头,看到凤殇脸上疲倦之意更重,也大概猜到那些事让他很是烦心,便伸手揉了揉凤殇的头,温声问:"什麽事了?"
安静了一阵,凤殇才吸了口气,声音听起来精神了一点,似是半开玩笑地道:"我呢,听到个很有趣的消息。民间有传,珞王怜更还没有死。"
毓臻全身一僵,随即便稳住了心神,笑了笑:"这不是旧时谣传了麽?上次淮州的那帮乱党散播的......"
凤殇也跟著呵呵地笑了几声:"我还没说完呢。那传言说,珞王没有死,被一个世外高人救了。还有,珞王才是该登上皇位的人,因为他才是永明太子的亲生儿子,而我不是,说我只是用手段把哥哥逼走,自己夺了皇位的。你相信这传言麽?"
毓臻笑著摇头:"这个说话更可笑。"
凤殇一怔,抬起头来,不解地看著毓臻。
毓臻笑著捏他的鼻子:"只有瞎子才会信这话。你跟怜儿那麽相像,有眼睛的人,只要见过你和怜儿,就不会信这鬼话了。"
凤殇眼中一黯,随即笑了起来,垂下眼去:"那也是。"
你跟怜儿那麽相像......
二十七
朝中流言日渐有了变化,等正月过去,流言更是越来越激烈了,朝堂之上,百官的表情也隐约有了不同。
凤殇却只当作并不知情,朝堂当断事抉择却越见雷厉风行,政绩颇厚,百官既惧怕他冷漠表情之下难测的心意,又对他的断事越渐信赖,除了偶尔有官员意有所指地说几句难以应对的话以外,一时间朝中也算是安定的。
毓臻的病养了半月,也已大好了,只是凤殇却像是越来越忙碌,夜夜翻静王府的墙变成了隔几天甚至十几天才做一次的事,有时指名要毓臻进宫,也只是让毓臻陪在一旁,他依旧有看不完的奏折,断不完的事,忙碌半天,便又干脆地将毓臻送走了。
毓臻看著他的模样,只当他把自己叫去是为了证明他没有把娴王妃关起来,也不生气,意思意思地四处绕一下,便安静地陪著凤殇,两人共处一室,多日来竟反而渐渐变得有些生疏了,除了偶尔凤殇累了在毓臻肩上靠一靠,敷衍的几个吻,两人便连一个深吻都不曾有。
只是这样半月下来,毓臻也难免有点没意思了,偶尔帮著凤殇分配些事情,便匆匆回王府去了。
这日毓臻依旧进了宫,在凤渊宫里陪著凤殇看了一日的奏折,凤殇却连一句话都没说过,到了傍晚,觉得实在有点难堪了,毓臻找了个借口,匆匆说完,也不等凤殇回应,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眠夏一直候在门外,自然看得明白,等传膳时走入屋内,看到凤殇拿著一卷奏折,半靠在椅子上,目光似在奏折上,细看才发现只是张在眼在发怔。
"皇上?"眠夏小心翼翼地低唤了一声。
凤殇的眼微微动了动,回过神来,开口便道:"不必费事了,你挑几个小菜,直接捧进来就是。"
眠夏点头应了,刚要转身,却又停住,迟疑了一下,才道:"皇上,静王那里......这样好麽?"
凤殇一愣,微微一笑:"什麽好不好的?"
"奴婢只是见到,静王回去时,似乎......不太高兴。"
凤殇笑容不变,微一挑眉,冷声道:"眠夏,是朕平日太宠你了麽?"
眠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奴婢知罪。"
凤殇看著眠夏,半晌才敛了笑容,淡淡地道:"罢了,你退下去吧。"
"是。"眠夏没再说什麽,只是偷偷看了凤殇一眼,转身退了出去。
留下凤殇一人看著她的背影,慢慢地出神。
很难受。
把毓臻叫在身边,只是呆在一起,不说话,不笑,不理睬,也觉得很难受。只是想著那天毓臻无心时说出口的话,才发现自己已经无法不介怀,便只能一日一日地沈默下去。
"还是......算了吧。"自言自语地低喃一声,凤殇苦涩一笑,是什麽事算了,只有他自己知道。
把手中的笔丢下,他吐出口气,靠在椅子上,闭了眼,不再哼声,一直到瓦上传来一阵轻响,他才猛地睁开眼,眼中已经是惯有的冷漠,低声道:"珞王的事,打听得怎麽样了?"
一个声音蓦然在殿中响起:"回皇上,只能打听到流言是从凤临地区传开来的。至於为什麽近日会变成那样子,属下无能......"
"罢了,总是有心人。这事你们找人去问问在凤临的涟王吧。"顿了顿,凤殇才接了下去,"还有前些天的事,打听得如何了?"
那声音像是迟疑了一阵,才道:"回皇上,属下等追查到当年的一些人,证实当年永明太子确实曾与一名女子相好,後来因为迎娶王妃,便将那女子送了回去。没过多久,那女子便发现怀了身孕,却没有将这事公开,反而刻意隐了踪迹,直到怀胎月满,在暮春时节生下了一名男孩。"
听著那人一句句说下来,一直到最後一句"在暮春时节生下了一名男孩"说完,凤殇终於无力地一笑,好久才吸了口气,道:"那麽,现在人在哪里,找到了麽?"
"还在追查,因为太保那边也派出了人查找,所以属下便自作主张调了十人外出追寻,应该能赶在太保之前找到那位......公子。"
"嗯。"凤殇低哼一声算是应了,过了一阵,便听到外头的气息消失了,他才长长舒出口气来。
暮春时节生下一名男孩......太子成亲後半年,太子妃怀孕,九月产下双生子,便是怜更和凤殇。
"终究是......迟了半年啊......"久久,凤殇终究低低呢喃出声。
宫中传言,早跟当初不一样了。
珞王大命没死,被皇帝找了回来,软禁在宫中。
这种传言,早晚是要传到毓臻耳里的,当初那样子的流言,毓臻还有可能相信自己,可是如今呢?
朝中也是一帮"功臣"虎视眈眈,若是让他们抢了先机,先找到这位"哥哥",指不准便要把自己从皇位上拖下来了。
一个听话的少年,总是比一个自小学习帝王之道的人要好控制。
想到这里,凤殇不禁自嘲一笑,原来即便是哥哥相让,这皇位,也终究不该是他的。
门外传来一阵轻敲,凤殇顿时正了色,问:"谁?"
眠夏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夹杂著一丝担忧:"皇上?"
凤殇正是心烦,想也不想便吼了回去:"滚下去!"话吼出来,却又有点後悔了,听著门外眠夏远去的脚步声,张了口也叫不出声来。
半晌,他才慢慢伏在书案上,把头埋在双臂间,再不动一分。
"瑾,你会成为天下之主的,我可以什麽都不要,但你一定要站在天下之颠,俯视苍生。因为你值得。"
"瑾,到今日,我们还有是没不能失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