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置极其偏远的云州虽地处内地环境恶劣,但胜在离西域边关近。所以来往经商的胡人都选择云州为中途歇息点。胡人们性格开朗花钱豪爽,竟造就出一个繁华都市。尤其是妓院赌馆,更加是五步一间三步一所。算起来倒比扬州还要热闹。
"属下访遍云州,都找不到没有名唤玉娘的红妓女。最近几年也没有花魁赎身。反而是有个份属头牌叫做玉郎的当红小倌被神秘买走。老鸨将此人留下的画像献了出来。"
徐愫忙接过画像展开细看。卷轴只开了一半,他已木然地将画卷递给旁边的文清。而凝视着画卷的文清同样是双眉紧皱,流露出不敢相信的表情。
"玉娘,玉郎。哼,居然能骗得我们团团转。我是不是该夸奖他一句?"
第十五章
画中人半身赤裸,以极尽诱惑的姿势横卧花丛。实在是难分雌雄。只需略施脂粉,便能从红小倌言玉郎摇身变为颠倒众生的美貌女子言玉娘。
此前徐愫还推测言玉娘背后另有帮凶,否则她一个弱质女流如何抬得起成年男子的尸体?所以迟迟没有登门擒凶。而今日所见,正解开了这最后一环疑问。所有线索串在一起,组成个完整的故事。
徐愫召集了所有相关人物,在他们面前摆出两样从言玉娘房中密室搜出来的东西。一样是杭州翠竹书斋特制宣纸,另一样则是产自西域的迷香。这种迷香既能催情也能把人迷翻在地,是云州妓院常用之物。亦触发了徐愫灵感派人赶往云州取证。
"玉姨娘,你可认得这些东西?"
立于庭下的美人面不改色,躬身向徐愫拜了拜。大方地回答。
"宣纸是妾身向翠竹书斋特别订制的。至于迷香,只为夫妻闺房间取乐罢了。"
"可是听翠竹书斋的老板说,你订的宣纸数量似乎比常人多了那么一点点。"
徐愫端起一碗鸡血,随手泼在那叠轻软的宣纸上。血液立刻被吸得一干二净,不留半点痕迹。
"不知道用这宣纸来吸人血,是不是也能抹得如此干净?"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尤其是已想通内里道理的姚科,几乎想要扑上去与言玉娘索命。却被她一记耳光狠狠地扇了回去。
"王爷既然一口咬定我是凶手,手内想必握有铁证吧。我再斗胆猜一猜,可是在云州找到了线索?"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言玉娘却仍然镇定。徐愫干脆命人展开那副小倌画卷摊开来与她说个明白。谁料那一直保持沉默的姚夫人观图色变,腾地站起来喝道。
"原来是你!!"
"怎么,你终于想起来了?"
言玉娘侧头微笑,说:
"也对,不是你亲自下的手。你不记得也很平常。"
"你...你......"
姚夫人浑身颤抖,喃言道:
"为什么你变成这个模样?难道说...你意图混入我姚家...杀人报复?"
言玉娘略一沉默,摇头。
"我本答应过爹此生不再追究,是他们苦苦相逼妄想强迫我就范。如若不从,就将我身份揭破。呵呵,可笑的是他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算起来我应该是姚家长子呢。"
"胡说八道!"
姚科大怒,骂。言玉娘却不理不睬,只对姚夫人说话。
"看来爹爹说得没错,你当真不知道当年我和我娘遭遇了怎样的折磨--那位慈悲为怀的太后娘娘派人将我母子卖到妓院接客。娘亲不堪受辱上吊自尽,剩下我一个挣扎苟存。直到被改驻边疆的爹偶尔遇见才得以秘密赎回逃离火坑。而这一切,都只为满足你对我爹的爱慕!"
"不对,太后明明说你们是在逃荒中遇难丧生..."
接受不了打击的姚夫人突然眼放光彩,似抓住了救命稻草般嚷叫起来:
"如果你是云哥的儿子,为何要打扮成女子模样嫁进给云哥作妾?!"
"你怎么不问一下你那高高在上的姐姐,为何能狠下心肠将一个无辜孩童活活阉割?"
言玉娘边漠然地答话边动手解开衣裙,露出残缺不全的男性下体:
"一个男不男女不女的废人,偏偏又长了副好皮囊。除开姚府,哪里能给我地位和安全?"
可惜世事屡屡事与愿违。姚将军本想着给予他仅次于女主人的地位,让好不容易才寻回来的苦命儿子能在姚府福荫下安度余生。却想不到本来坚决反对这门亲事的姚大公子竟毫无顾忌地频频向"姨娘"下手,甚至想霸王硬上弓。如若不是姚将军及时喝止,无力抵抗的言玉郎怕是连渣都不剩。
"从此以后我留了个心眼,随时都带着迷香和利簪防身。爹看着我在姚府内终日提心吊胆,更加自责忧郁总说他对不住我们母子。过了半年终于病重不治。而刚刚才过了头七,那该死的逆子就急不可待地找过来。要我乖乖地从了他。这等不知廉耻的畜生,杀一百个都不嫌多。所以我假意屈就把他骗到柴房。先趁他意乱情迷的时候下迷香,再用簪子刺穿要穴。让他流干了血。"
他非常镇定,仿似自己只是掐死了一只微不足道的蚂蚁。听完一切的姚夫人则彻底失去气力瘫软如泥掩面痛哭。口中反复地说着不可能不可能。
"你为了掩饰身份,所以又对国舅下手?"
言玉郎所言句句都让人震惊,徐愫亦不例外。尤其是事涉太后,更是让他无法相信。那么慈祥温柔的长辈,怎么会对两个无辜平民下这种毒手?令他们生不如死清白尽毁。
"不,国舅虽然急色。但这里是姚府,他终究不敢放肆。我杀他是为了我和我娘报仇!与其苟且偷生,我宁愿拼死报复。哈哈哈,老天终于开了一次眼。让那个高高在上的女人知道,她会为她的残忍付出代价!"
老国丈只得这个不成器的国舅继承血脉,杀了他便是断了太后一族的传承。所以太后才会大怒,下旨要徐愫彻查真凶。
"混账东西,满口胡言侮辱我兄长!快,快把他擒下!"
姚科回过神来,气得暴跳如雷。文清却挺身挡在言玉郎面前,不让姚府家丁抓人。
"依礼依法,他都该由官府收监。轮不到你私刑侍候。"
他心肠软,听完言玉郎的遭遇后心中已起怜悯。言玉郎半倚在他肩上小声地笑,说:
"我回赠你一句,要仔细提防太后。小心她......啊!"
突然一声痛呼,有锋利的刀刃应声深深地扎进言玉郎胸口。他身体一软,整个人倒在文清怀里。从伤口喷射出来的血溅了陶文清满身。甚至顺着颊边发丝往下淌。粘粘的,每一滴都极其刺目。
"小心...太后......"
他不甘心地瞪着眼睛,喉咙里发出咯咯闷响。陶文清用手替他堵伤口,鲜血却止不住地继续往外涌。瞬间便染红了大片衣襟。
"文清!文清!"
第十六章
"混帐东西!"
徐愫一脚踢开还试图向言玉郎捅第二刀的侍卫抢过去从后撑住已昏厥的男子。另一手迅速地点下伤口周围大穴,试图为他止血。可惜一切都为时已晚。鲜血仍止不住地从刀口淌出。而那具纤弱的身躯猛烈地抽搐着,最终瘫软下来再也不动。
陶文清愣愣地抓住言玉郎衣袖,颤抖地去摸他脉门。却感觉不到任何跳动。他不死心,一叠声地要仆人去拿他行囊里的银针。直到徐愫单手缓慢合上那双不甘心的美丽眼睛,尤不愿相信这是事实。
"他还有救,阿愫,你让开。"
"文清,冷静。"
徐愫把烦躁不安的陶文清按在自己怀里,示意左右收拾残局--那从背后偷袭的一刀正中要害,即使是大罗神仙再世也无能为力。
既然真凶认罪伏法,这两桩轰动一时的凶杀案子便算终结。至于他是怎样处理那些吸了血的宣纸又是怎样将尸体弄干净,已随着伊人消逝成成一个永远都解不开的迷。而贸然下手的侍卫被拖下去重重打了二十大板。按照他的说法,他只是为了阻止言玉郎有机会伤害陶文清。并非存心在文清面前杀人。但是徐愫却压根不理会,甚至亲自监督行刑,将那人打得死来活去。
"王爷,陶公子只是受惊过度。静养便可。"
其实徐愫的怒气并不只为怜惜命运波折的言玉郎,让他更加揪心的是因目睹惨剧受到惊吓的陶文清。好不容易才养回来的一点肉,几天里就全折腾光了。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干瞪着眼睛不肯睡觉。
熬到第三天晚上,徐愫终于受不了了。抱着爱人强迫他枕在自己臂上休息。文清皱着眉,缓慢地摇头拒绝。
"我睡不着。"
"睡不着就使劲睡!"
徐愫吹熄蜡烛,箍在文清腰肢上的手臂加了三分气力。再拿出小时候文清哄他睡觉的口吻,轻轻地在他耳边说话。试图让他平静地入眠。可惜念着念着,反倒是他先扛不住睡意。飞快地奔去会周公。
文清见他熟睡,伺机挣扎着想坐起来。奈何这人连睡着了都不愿放松。圈在他腰间的手臂跟铁箍似的,嘴里喃喃地说个不停。仔细听来却全是乖听话之类哄小孩的语句。让人哭笑不得。
还记得他还是个圆滚滚胖嘟嘟的玉娃娃的模样,时常因为找不到母亲而放声大哭。哭得嗓子都哑了仍然不肯罢手。甚至连太后的面子都不卖,唯独对他情有独钟。每回看见他入宫立刻连滚带爬地蹭过来,抱住他的腿咿咿呀呀地不肯放开。久而久之,自己留在宫中的时间反倒比在家里的日子还要长。看着他一天一天地长大,转眼间,便已长成这么出色的男子汉。
文清在黑暗中无声地笑,忽然想起与徐愫的头一回情事。忘了是为何事起的争执。吵到最后,那位早已按捺不住的莽撞少年干脆把他绑起来半哄半强迫地强行插入,连一点润滑前戏都没有。事后痛得他好几天都直不起腰。
"睡。呼呼,好乖。"
徐愫翻了个身,将下巴抵在陶文清肩窝。嘟哝着搂得更紧。完全没有察觉爱人的复杂心思。文清爱怜地摸了摸他的下巴,闭起眼睛试着入睡。
又是这种熟悉的金合欢花香。
陶文清站在卵石铺就的小径上,茫然地四处张望。他知道这只是一个梦,一个他长久以来时常会做的梦。但是如此真实的梦境却还是首回遇见。他试着往前走了几步,赤裸着的脚底下立刻传来被卵石摩擦的疼痛感觉。
"听说曜贵妃娘娘怀孕了呢。"
"呵呵,这下皇后娘娘可要着急了。"
"哼,搞不好这皇后要换人做也说不定。"
正是不知所措的时候,远处突然有两个梳双髻的宫女走来。她们端着果盘,兴奋地说个不停。眼睛却根本没有往旁边拘束不安的文清身上看。跟在她们后面的是个小太监,手上提着盏精致的兔子灯笼。眼睛用整块的红榴石鑲成,非常漂亮。
文清盯着兔子灯笼,迈开步伐跟了上去--这盏镶嵌了宝石的灯笼他再熟悉不过。那是曜贵妃送给他的见面礼物,直到今日他仍带在身边时时把玩。
难道,这个梦与曜贵妃有关?
他轻飘飘地走着,跟随队列绕过弯弯曲曲的回廊,最后在片盛开的金合欢树林前停下。记忆中的浓烈花香味随之到达巅峰。熏得人昏昏沉沉。
文清用力掐了自己一把,往立于花海中的曜贵妃走过去。她身穿绣有凤凰的白纱裙,身边依偎着一个年幼的孩童。孩童用天真的目光仰慕地注视着那倾国倾城的美人,连那个奇巧的白兔灯笼都无法转移他的视线。
"文清,你想不想要个弟弟?"
曜贵妃腹部高耸,已是将近临盘的姿势。但这却无损她的惊人美貌,反为她添上几分母性。文清慢慢地靠近他们,听见年幼的自己拍掌叫好。很是雀跃。
"可惜...这个孩子命中注定会因你而死。"
美丽的女子叹了口气,眉间浮现一抹忧郁。她将孩童小小的身躯搂在怀里,难过地说。
"我知道,你不会喜欢他。他会为此而伤心,最后心碎而死。可是我还是想将他生下来,哪怕他会受情伤折磨。"
"娘娘,我会喜欢他的。我答应你。"
文清看着年幼的自己伸出手来为曜贵妃擦眼泪,一叠声地承诺着。但是美人却更加忧郁,眼睛内满是泪水。
"对不起,对不起。"
她不住地道歉,眼泪像断线珠子般往下掉。紧紧地抱住那试图安慰她的孩子。
"可是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我的孩子等死。文清你要原谅我,我没有别的办法..."
"娘娘?你抱得我好痛。"
曜贵妃咬咬牙,扬起右手迅速地结了三道法印,最后按在小文清的额头。嘴里飞快地念着听不懂的咒文。又咬破指头,蘸着鲜血画符咒。
"今借九天玄狐之力,封印陶文清的情窍!合!"
她大喝一声,法印所触处泛起阵阵金光。等金光消退,两人身上都已大汗淋漓。
"娘......娘娘......"
"今日我封你情窍,实在是无可奈何。但是他日那个孩子会加倍地偿还于你。你只需要回应他的心意即可享尽富贵平安无忧。文清,永远不要离开他。照顾他,爱他。你会做到的?对不对?"
"嗯。"
"我将他托付给你了,你记着,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让他伤心。"
"好。我答应你。"
"真乖,文清你是好孩子。"
第十七章
曜贵妃喘着气,额角满是汗水。她的力量因为怀孕而大幅降低,又勉强驱动法印制造封印。身体再也无法负荷。眨眼间手足上便长满白色长毛。嘴巴变尖,露出利齿。其狰狞的模样让陶文清惊讶不已,更不要说那个年幼的他,几乎要吓晕过去。
"不要再看,全都忘记吧。"
已化出半个原型的曜贵妃挣扎着消除了小文清的记忆。然后痛苦地蜷起身体,彻底变回一只雪白的狐狸。身着明黄龙袍的九五至尊匆忙赶至,把心爱的女子抱在怀里带走。紧接着便听见婴孩的啼哭,哇哇作响。
"啊!!!"
文清大叫着从梦中苏醒。浑身上下全是冷汗,面色苍白如纸。他的虚弱模样让被惊醒的徐愫非常慌张,连夜招来大夫问诊。但任他如何体贴细致,陶文清却一言不发。像掉了魂似的。
"我想去高旻寺礼佛。"
折腾了两三天以后,病郁郁的陶文清突然开口说话--那个梦实在太过真实,让他不得不相信自己的记忆中曾经有过这么一段经历。他渴求知道事实与真相,弄明白曜贵妃这一举动的含义。这不仅仅是为了他本身,更是为了徐愫的一番情意。
"大明寺不行吗?"
文清摇摇头。徐愫无法,只好安排人手护送。这高旻寺离扬州城二十余里,乃是历朝历代受皇室香火的皇家寺庙。见惯达官贵人的小沙尼恭敬地合掌作揖出门迎接,领了贵客游览寺内美景。最后带着他走到一处厢房。
"阿弥佗佛,云隐大师正在内室等你。"
小沙尼朝门外守卫努了努嘴,示意文清保持安静。原来这房中竟有暗门,通往隔壁房间。只消轻轻一推,便是另一番天地。
"大师。"
等待多时的云隐微微一笑,眼中却闪过丝狡诈。他很清楚自己的努力已达到目的,当年曜贵妃下在陶文清身上的封印已解开大半。让他想起部分被刻意抹去的往事。否则陶文清绝不会来向他讨教寻求解惑之道。
离成功,只差一步了。
他捏紧手上的念珠,不动声色地看着陶文清入座。这个心事重重的男子是他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没有他,谁都无法掰倒那个有一半天狐血统的小王爷。否则曜贵妃也不会大费周折地施予封印。
"我佛慈悲。陶公子,你可是心有烦忧?"
"让大师你见笑了。"
陶文清咬了咬嘴唇,欠身说:
"......我确有心结,无法自行解开。"
他将整个梦境详细地说了一遍。云隐摆出震惊的模样,脱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