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间竟然有这等狠心的娘亲,连半颗眼泪都没有。"
文清点点头,说。
"纵然姚大公子有失检点,但他死因实在可疑。"
"依我看,他不是被人放血就是遇到妖怪被吸干了。"
"放血?但是伤口附近没有血迹,柴房内也很干净。"
"咳,别想了。反正姚夫人一口咬定她儿子是急病暴毙。我们没必要操这份闲心。"
徐愫咳了两声,不再说话。
姚家一连办了两场丧事,自然引起了坊间闲人的兴趣。尤其是姚大公子的急病暴毙,更是扬州民众茶余饭后的一大谈资。不少人捧了银子向当日有份收拾遗骸的仆人打听内里详情,却连个屁都问不出来。所有下人都不约而同地守口如瓶。偶尔说漏一丝半点,面上当即色变。立刻跪下来朝西方磕头,嘴里不停念佛,
如是再三,各路谣言四起。其中又以狐狸吸血传得最盛。偏偏此次朝廷派出的祭官是徐愫,再结合前些日子京城内发生的诡事和五王爷那比画还要俊的容貌。于是那些被捏造出来的故事传得越发有鼻子有眼。闹得满城风雨。都说姚大公子垂涎徐愫的美色,所以遭了毒手。
流言飘到五王爷耳中,令徐愫难得地动气。啪地将满杯的酒统统砸在地上,领了陶文清风风火火地杀向姚将军府。直接追查为何会传出狐狸吸血这等荒唐谣言。一身黑衣的姚夫人没有应答,只淡淡地要管家将全屋子的人全召集在大厅。任王爷逐个拷问。
眼见对方态度大方磊落,怒气冲冲地上门问罪的徐愫反而没了脾气。但骑虎难下,总得走个过场才能了事。
"启禀王爷,夫人,都到齐了。"
管事恭敬地领着众仆人向几位主子磕头,密密麻麻跪了一地。非常壮观。徐愫轻咳了声,悄悄地将目光投向文清。可惜他并无救场的意思,反微笑着催促说。
"既然都到齐了,就请殿下开审吧。"
徐愫无奈,只得站起来绕了前排一个一个地盯着看。不时停下来装模作样地审视一番。文清见他表情尴尬,笑意越浓。
"且慢!还缺一房人。"
自觉受辱的姚科突然出声,扬眉道:
"既然王爷说谣言是从姚府传出,那么全府都有嫌疑。怎可漏掉她屋里的奴婢?!"
"还缺一房?"
徐愫和文清齐齐愣住,而姚夫人则骤然色变。怒喝。
"科儿,你胡说些什么!还不退下。"
"夫人何必动怒?二少爷说的极是,妾身好歹也算是姚府一员,怎好置身事外?"
几乎是同时,有一窈窕佳人自廊下缓缓步出。芙蓉面弱柳躯,单罩了件水月白色素衫长裙。其淡雅素丽令人过目难忘。
"玉娘。"
姚夫人倒吸口冷气,两道皱起的柳眉越发纠结。似乎并不愿意看见眼前这位美丽女子。
"你来了也好,免得再起纷争。"
"是,听说王爷要揪出舌头长错地方的奴才。正好这等不识趣的奴才,妾身房中就有几个。所以急急带她们赶来,让王爷审问。"
她轻摇手中团扇,笑脸之娇丽仿如春日山茶。徐愫自认在皇帝后宫见过不少绝色,但从没有一个能有这样清雅高贵的气质。不禁也看呆了过去。
第十章
姚夫人倔不过她,只好让人搬来凳椅。言玉娘向徐愫福了一福,再扭著腰肢坐下。她单手撑颊,身子像抽掉了脊梁骨般软软地斜靠在椅中。其举止之轻浮,与清雅的气质极不相符。
"玉姨娘,请注意场合。"
姚科忍不住发难。言玉娘掩嘴微笑,黑水晶一般的眼眸滴溜溜地转个不停。最後落在姚夫人身上。柔声说。
"哎呀。妾身一时不慎,又失仪了。"
"无妨。"
姚夫人勉强挤出丝笑容表示宽容,但眼内却毫无笑意。反透出种憎恶的神色。言玉娘笑得更欢,扬声说。
"妾身也明白夫人的心思。你怕妾身白担著一声玉姨娘的名号却丢了姚家的脸面,所以宁愿欺瞒两位钦差也不愿意传唤妾身出来会见贵客。唉,妾身在风尘里打滚十余年。这些在青楼内练就的小动作已经改不动了。"
"噗。"
徐愫猝不及防,猛地将嘴里的茶喷了满地。就连稳重的陶文清也掩饰不了震惊情绪──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大美人,居然是勾栏妓女?!这还也罢了。想那姚将军为人正直,处事严肃认真。竟然会老来风流,不惜纳风尘女子为妾室?简直是天下第一大奇闻。
两人的激烈反应令姚科气得浑身颤抖。他从未想过言玉娘会如此放肆,不但不以那曾经的肮脏经历为耻反倒以之为荣!恨不得能一步跨过去狠狠教训这个不识礼教的姨娘。
"你!你!"
"科儿!退下!"
姚夫人何等精明,抢在姚科前面出声喝止。被母亲责骂的少年怨恨地咬住嘴唇,边哭边跑回後堂。委屈的模样落在言玉娘眼中,让美人笑弯了腰。
"二少爷还是个孩子呢。真可爱。"
她娇滴滴地翘起二郎腿,垂眸叹气。这明明是个很轻佻低俗的动作,但由她做出,却使人觉得十分赏心悦目。更显得美人风情万种。
"玉娘,你可胡闹够了?"
姚夫人面色越发的暗沈,而还搞不清姚府内里恩怨的徐愫和陶文清则全没了声音。尤其是头脑一时发热跑来闹事的徐愫,时而望望姚夫人时而看看言玉娘。尴尬得很。
文清凝视著坐立不安的五王爷,忽然暗中从後掐了他一把。惊得徐愫从凳上弹起来,然後捂住肚子放声喊疼。额上的冷汗一滴连著一滴淌个没完。
"殿下?可是又犯病了?"
"嗯...好痛......"
徐愫蜷起身体,像个可怜兮兮的小狗般依偎在陶文清怀中。不时倒吸几口冷气。文清露出为难的表情,说。
"不好,带出来的药在驿站里。不在我身上。"
这套退场救急的把戏他们是早练熟的了。而徐愫只管装痛打滚,丢下残局让文清收拾。果然姚夫人一听闻文清说那救急用的药物没有带在身边,马上劝他火速护送娇贵的五王爷回府歇息。又怕轿夫脚程慢耽误时间,再派车派人浩浩荡荡地一路侍候。
之前一直痛得哼哼乱叫的五王爷刚进到马车车厢,立刻精神奕奕地半挂在陶文清身上笑。文清伸手拍他,他也不让,缠上去搂得更紧。恨不得能再钻到文清怀里撒娇。
"姚家的人大有古怪。"
"哪里,分明是你太莽撞。况且流言你不是早听惯了吗?我还以为你不会为这等闲话生气。否则绝不会挑今日外出。"
文清苦笑。正好他去约好的商铺挑选砚台,所以等赶到姚府已经来不及拦。只好任火头上的徐愫胡闹。
徐愫自知不对,忙吐了吐舌头。解释道。
"...我实在气不过。如果单讲我是狐狸也就罢了,却还要与姚家大儿子扯在一块。说我用美色诱惑他。"
他一句说完,斜斜地抬眼望了下身边的陶呆子。又说。
"我徐愫此生想诱惑的人,从来只得一人。你说我该不该要不要生气?"
文清噎了一下,顿时没了声音。
傍晚用过晚膳,管事欠身禀报泛湖用的画舫已准备妥当。文清沉吟片刻,改要艘简单小舟。然后牵着徐愫从院子里的荷花池畔登上船,通过与瘦西湖相通的活动水闸,缓慢荡向湖中深处。
瘦西湖虽有湖的名号,但窄处极细。犹如河面。文清撑了阵,船才入了湖面较宽的一段。只见两岸多是富家搭建的别院豪宅,处处灯火通明歌舞不绝,别有番异于京城的繁华滋味。
小船转个圈,换了方向朝观音山划去。最后停在某处僻静荷丛当中。文清先将船拴好,再与徐愫肩并肩地挨着坐下。静赏月色。
徐愫悄悄摸了摸情人的手掌,只觉又冰又湿。难免心痛。于是扯过自己衣服下摆,边替他拭擦边嘟哝下回要带个撑船的小厮。文清朝他笑,低声问。
"难得我们独处,这样不好吗?"
他自听了徐愫在马车内那句痴话,心中情绪一直没有平复。终于忍不住做了这个荒唐决定。亲自摇船与他一道泛舟湖上。
徐愫心头微暖,干脆张嘴将文清十指逐只含过。亲到最后已是赤裸裸的求欢。咬住他的指端来回地舔。文清凝视着他那带有恳求意味的眼睛,哪里还说得出话?况且他自己亦早已情动。也顾不得此处是荒郊野岭,反手搂过徐愫肩膀主动索吻。两人褪尽衣衫,赤裸地拥抱着倒在狭窄的船舱内。唯见一块天青色的头巾从荷丛内随着涟漪波动悠悠荡出。
第十一章
两人自湖边回府以后,被文清难得的热情撩拨起欲望的徐愫仍意犹未尽。抱着人直接进了卧室继续缠绵。直闹到清晨时分才心满意足地让已累得意识迷糊的爱人入眠。自己则简单地洗漱一番,径直往姚府向姚夫人辞行。
姚夫人让出上座,又说了些客套话。不外乎是感激天恩浩荡皇帝心怀慈悲挂念旧臣。徐愫客气地一一应了,最后极其婉转地表达离意。话才说了一半,忽被外人打断。
"哎哟,我的好姐姐。怎么不见那玉娘小美人?"
男人身形极胖,满面堆笑。刚进门就大声嚷嚷,四处张望寻找言玉娘的身影。徐愫认得这是皇太后与姚夫人唯一一个亲弟,堂堂当朝国舅爷。老国丈差他来扬协助办理姐夫的丧礼,他却把精力全花在扬州街头大大小小的妓院里。号称要尝遍扬州城内所有的一楼之魁。为此姚府上下对这个不争气的舅爷多有怨恨。见他到来,只端了杯冷茶侍候。他也不恼,一味缠着自己姐姐。追问言玉娘的消息。
"胡闹胡闹!你看看你成什么样子?!还有没有规矩。"
姚夫人气得玉手高举,啪地给了不成器的弟弟一巴掌。他挨了一巴,也不生气。只是笑嘻嘻地继续搂住姚夫人双脚耍赖。嘴里念叨道。
"好姐姐,你就把玉娘美人许给弟弟吧!我保证,以后不再胡闹。一颗心全给她一人。"
此句大大的不妥。既然连姚科都要唤言玉娘一声玉姨娘,可见她是姚将军身边极其受宠爱的侍妾。如今亡夫尸骨未寒,作正妻的怎好转头便将小妾转赠他人?更不消说开口讨要的是自己弟弟。
"你再胡言乱语没个正经,我就让人押你回京交给太后责罚。"
徐愫抿了口香茶,暗地摇头。想来这姚夫人跟随夫君出征多年,并不知道国舅爷在京中犯下的好事。只要是他看对了眼的姑娘,便不择手段要弄回家去糟蹋。前后不知抢了多少艳名在外的少女回家做小妾。为此也不知被皇太后和皇帝责怪怒叱了几回了,却不知收敛。
"只要姐姐你把玉娘许配给我,作弟弟的任你处置。绝不反悔。"
姚国舅嘿嘿地笑,圆滚滚的双手抱得更紧。姿态实在难看。
"真想不到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女人!难怪连姐夫都忍不住要纳她为妾。果然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国舅爷,别来无恙?"
徐愫眼见姚夫人被这不争气的东西激得说不出话来,不得不出声为她解围。可笑的是色欲熏心的姚国舅竟没有丝毫羞愧,昂着臃肿的脖子答话。
"五王爷,你见过玉娘没有?"
说完又补一句。
"倒不知当年的曜贵妃与玉娘,哪个更艳哪个更俏。"
他话音刚落,后背已沁出层冷汗。恨不得立刻扇自己这张没有遮拦的大嘴巴两耳光。幸好徐愫并没有动怒,还以认真的模样仔细思考了一阵。说。
"嗯,这的确很难比较。不知国舅爷有何高见?"
"啊...哈哈哈...哈哈..."
姚国舅擦着汗水,尴尬得很。吱吱唔唔不敢应话。是他一时忘形,把先帝宠妃皇子生母与一小妾相提并论。如果徐愫追究到底,他怕是要为这无心之句吃不完兜着走。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还不快向殿下请罪!"
摸不准徐愫是喜还是怒的姚夫人也是冷汗连连,催促弟弟向他赔礼。徐愫昂首大笑,挥手道。
"只是无心戏言罢了,国舅不必提心吊胆。我并未动怒。"
"殿下仁厚。"
姚氏姐弟齐齐舒了口长气。姚国舅扭动着肥胖臃肿的身躯在旁坐下,身上衣衫已被冷汗浸湿大半。徐愫无意再留,随口敷衍几句便起身告辞。路过花园时却发现言玉娘远远地躲在石柱后不敢出来,心念忽动,不由主动上前攀话。
"妾身...都听见了。"
言玉娘一改初见时的放肆,眼眸半垂,闪避着徐愫的直视。
"国舅爷拿妾身与贵妃娘娘相比较...难道王爷不生气?"
她是妓女,靠出卖肉体谋生。所谓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人尝。即使洗净铅华嫁入好人家,这段经历仍被不时提起成为攻击她侮辱她的武器。就连那些侍候她的下人,除开自己从妓院里带出来的一个小厮,暗地里亦对她多有不满。
"生气?为什么要生气?我母妃是绝世美人,你亦是绝世美人。国舅爷虽然轻佻,但说的都是实话。何罪之有?"
"都说五王爷你是怪人。听君今日一席话,五王爷果然当得起怪人这个名号。"
言玉娘以扇掩面,哧声娇笑。发间一支碧玉钗随着动作珠翠轻摇叮当作响。徐愫亦微笑,说。
"你也是个怪人,为何要在人前刻意显露风尘气息?"
"殿下看出来了?"
"只要放下偏见,这并不难发现。"
言玉娘一时无语,许久才露出苦笑。说。
"果然...唉,妾身真羡慕陶公子..."
"羡慕文清?"
"殿下看陶公子的眼神,与看别人截然不同。内里全是浓情蜜意。想必是爱惨了陶公子。"
"嗯。你说得极是。我的确爱他入骨。"
徐愫抿唇点头,面上满是得色。大方地承认自己对陶文清的感情。言玉娘随手往花枝上折了朵鲜花,捏在掌心搓成碎片和汁液。再对着徐愫展开手掌。
"妾身就如同这残花,此生已不敢奢望幸福...殿下且教妾身如何不羡慕陶公子?"
第十二章
被揉烂的花汁鲜艳如血,染红了言玉娘玉一般的手掌。徐愫从袖中取出块丝绢手帕,就着她的掌心将汁液残瓣轻轻包起,宽慰道。
"花虽残但尤余香,终会遇到惜花人。"
"......但愿能承殿下金口玉言,妾身在此先谢过。"
言玉娘收拢五指,慢慢隐去面上的寂寥笑容。投向徐愫的视线却更加复杂,竟隐约有些期盼的神色。徐愫忙眼观鼻鼻观心,端正态度。客气地向美人告辞返回驿站。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路刚走了一半,车队迎面就遇见来报信的小厮。说徐愫离府后文清就病了,浑身滚烫四肢瘫软。他开始还强忍着不让人声张,但意识却渐渐迷糊。眼下满嘴胡言乱语,情况非常吓人。
扬州城里的著名大夫流水般上门问诊,但没有一个能说清楚这病人的病因到底是什么。开出来的方子也大同小异。他们怕文清病情转坏,根本不敢用猛药。无非用些药性平和的药物发散出汗,指望能把高烧先退下去再继续治疗。可是等了整整七天,人却越烧越糊涂。到了最后连喂进去的粥水都不懂吞咽,几乎没有半刻清醒。徐愫眼睁睁地看着他受苦,人也跟着瘦了一大圈。而屋子里能砸的东西都被他砸了,急得快要发疯。
管家掂量掂量轻重,斗着胆子向暴怒中的五王爷进言。询问他们当日泛湖到底去了哪里。徐愫仔细想了想,答。
"好像是个废书院。"
"那就是了!王爷您不知道,那书院的主人当年含冤而死,从此书院里夜夜都听闻鬼哭声。扬州本地人根本不敢靠近半步!所以才会荒废多年都卖不出去。依老奴看,陶公子怕是沾了脏东西。"
徐愫本来是不信这些鬼神之说的,但见陶文清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气息弱得快要摸不到。于是也顾不得对错,急忙差管家去请作法驱邪的道士。念了经做了法把黄符纸烧成灰溶在水里灌给文清喝下。谁料折腾了一天,病人竟昏厥过去。如果不是侍候的大夫机灵施银针急救得法,只怕那可怜的道士就要被发狂的徐愫活生生地砍成两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