睿桢立刻集合了两百禁军,命孙良辅带一百人到其余人处查访,自己亲自带了一百人直奔徐宝绅那里去了。
再说掳走尚泉的正是徐宝绅的人,三人把他弄了回来。徐宝绅一看人弄来了,大忙把人放到床上躺着,问道:“有没有人发现?”三人道:“大爷放心,咱们弟兄自然做的干净。”徐宝绅听罢放心下来,又问道:“什么时候醒来?”其中一人道:“只消喷些水,立刻清醒。”徐宝绅喜道:“办得好!下去领赏去吧!”三人一听,高兴的出去拿钱去了。
徐宝绅瞧着昏迷中的尚泉,面容清俊,唇红齿白,比那戏妆又是别样一番风情,立刻心痒难熬。他便起身倒了一杯茶,含了一口水,喷在尚泉脸上。那尚泉自昏迷中慢慢转醒,却看见一个黑胖子坐在旁边,色迷迷瞧着他,口里嘟哝道:“美人!”尚泉一惊,立刻明白了,挣扎着就要坐起来,却觉得浑身虚软无力,使不上劲。徐宝绅见他醒了,立刻爬上了床,伸手去解尚泉的衣裳,口里心肝宝贝的乱嚷。尚泉大惊失色,立刻叫道:“滚开!快滚开!”说着便用手去推他,但那徐宝绅身体沉重,竟纹丝不动。
尚泉眼见衣裳已经被接解开了大半,那人正凑过来要亲他,心里竟绝望了,想着这次恐逃不了了。转眼却瞧见那人头上别着一根银簪子,立刻伸手拔下来,用力往他背上一刺。徐宝绅立刻跳开,犹如杀猪般叫嚷起来,伸手一摸全是血,反手就给了尚泉一耳光,恶狠狠骂道:“贱人!敬酒不吃罚酒!看大爷我今天不弄死你!”尚泉只觉得霎时眼冒金星,半边耳朵嗡嗡作响,也来不及细心,握着银簪子的手顺势就扎向自己心口。徐宝绅大惊,连忙去拦,却来不及了。只听见尚泉叫了一声,簪子就扎了进去,一股血就冒了出了。
那徐宝绅见出了人命,也慌了神,赶紧叫人进来。那三个掳走尚泉的人进来一看,见尚泉气息微弱,脸如白纸,俱惊慌失措道:“大爷,怎么弄出人命来了?这可如何收拾?”徐宝绅汗都了下来了,道:“我怎么知道他性子如此之烈!这可如何是好?”其中一人,沉吟半晌道:“如此一来,只有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弄出去埋了,也无人知道!”其余人也附和道:“只有如此了!”徐宝绅这时已没了主意,胡乱点头同意了。那三人乘机又讹诈了他一番,这才用被子将尚泉包裹起来,抬到后院去了。
徐宝绅见他三人去了,依旧十分不安,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忽然听见外面喊声四起,好是有很多人似的,他连忙打开房门,却看见外面院子火把照耀,一群士兵已冲了进来。来人正是睿桢领着的一百禁军,竟把这地方围了个水泄不通。那徐宝绅还不知发生了何事,抖着嗓子喊了声:“什么人?怎么回事?”话还没有说完,为首一个将士冲了过来,扬手给了他一耳光,喝道:“平安王驾到,还不快跪下!”徐宝绅几时见过这等阵势,立刻软了腿,跪在地上。
睿桢快步过来,厉声问道:“快说!你把那柳畅园的琪官弄那里去了?”徐宝绅冷汗直流,却仍勉强狡辩道:“小的不曾见过此人。”睿桢大怒,一脚踹了过去。徐宝绅嚎了起来,大嚷道:“王爷息怒!小人确实不知。”睿桢冷笑一声,环视屋里,突然大步走过去,从床上拾起一把扇子,指着他道:“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这是本王送给琪官的东西,又如何会在你这里?”徐宝绅立刻磕头如捣蒜,道:“王爷饶命!王爷饶命!”睿桢冷笑一声,道:“快说!他人在哪里?”徐宝绅指着门外道:“人在后院!”立刻就有士兵来报,道:“启禀王爷,在后院发现三个泼皮正在埋一个人,生死不知。”睿桢听了这话,半晌说不出话,只觉得五内俱焚,指着徐宝绅一字一句说道:“你听好了!他若是活着,本王就赏你一个全尸!他若是死了,你就等着凌迟吧!”
说话间,就有士兵将尚泉抬来。睿桢快步过去,小心翼翼接过人抱在怀里,只见尚泉双眼紧闭,面色苍白,胸前的衣裳已经被血染透了。睿桢伸手到鼻端下探了探,立刻道:“把太医院的御医都给我叫来!这里所有人都给我绑了送官!”众将士听令,将一干人绑了。睿桢则带着尚泉急忙回府去了。
7
伤心人又遇伤心事,多情人自叹空多情
睿桢带着尚泉回了王府,御医已经在那里候着了。管家忙过来说已经备下了上房,睿桢却直接将尚泉抱进了自己的房间。睿桢坐在床边替尚泉脱去衣裳,见胸口伤口甚深,心里又惊又怒。御医忙过来察看伤势,上药包扎。一时就有御医回话说,伤得重了,倘若再深半分就难救了。睿桢听了,心里略略宽慰了些,又命御医须随时侯命,细心照顾。这一晚上,整个平安王府灯火通明,仆人婢女煎药送汤,往来络绎不绝。睿桢、孙良辅和玲官俱通宵未睡,一直守在尚泉床前。
平安王府里这般兴师动众,早就惊动了一个人。此人就是平安王睿桢的王妃,殿阁大学士杨渊之女杨凤仪。那凤仪听得睿桢突然召集禁军就已觉得奇怪,因来不及细问,就遣了贴身婢女小环去探听。小环回话王爷从外面带进一个人,好似生命垂危。凤仪奇道:“知道是什么人吗?现在哪里?”小环摇头道:“回娘娘的话,不知道是什么人?现人在王爷屋里。”凤仪一听,暗道怎么弄进睿桢的屋里,心里觉着十分不对,道:“且过去瞧瞧吧。”小环听了,忙上来扶过王妃往王爷屋里去了。
凤仪到睿桢这里一瞧,心里越发不安,见灯火通明,人来人往,出出进进的竟都是御医。王府管家老远见了王妃,赶紧过来请安。凤仪便问道:“出了什么事?弄得这么大的动静。”管家回话道:“是王爷的一个朋友被刺伤了。”凤仪接着问道:“什么朋友,竟值得将太医院的御医都请来了。”管家只好回道:“听说是王爷在柳畅园的一个朋友。”凤仪便道:“柳畅园是什么地方?”管家道是唱戏听曲的地方,她便明白了八九分,心下就有些不悦了。凤仪走到那窗户旁,略略往里面瞧了一眼,只见睿桢坐在椅子上同那孙良辅说话,又不时的往床上看一眼,表情竟十分严肃。
管家亦步亦趋跟在旁边,陪笑道:“娘娘还是先回去歇着吧。”凤仪回头瞧了他一眼,那管家只好道:“小的这就去禀报王爷,说娘娘来了。”说着就要进去,凤仪叫住他道:“罢了,不用了。”说罢便同着婢女离开了。
众人就这么守了一夜,眼见天色微明。孙良辅见玲官熬得两眼泛红,十分的心疼,便软语哄着他下去休息了。这里又来劝睿桢也去歇息一番,睿桢只是不同意,孙良辅便劝道:“他恐怕一时半会醒不来。王爷这样守着也不办法,不如稍事休息在过来。”那御医也过来劝。睿桢想了想,便嘱咐说道倘若醒了定要立刻来唤他。众人答应了。
因尚泉占着睿桢的屋子,管家便布置旁边的一间屋子让王爷歇息,又命人立刻送了早膳过来。趁睿桢用膳的当儿,管家就把王妃昨夜来过事情说了,睿桢也不怎么在意,随口应了一声就歇下了。
睿桢心里到底记挂着尚泉的伤势,只在床榻上略微合了合眼,却怎么也睡不着。如此这般翻来覆去,睿桢索性起来,又往尚泉那里去了。见孙良辅还守在那里,便命他下去休息,自己坐在床边守着。
睿桢见尚泉面色苍白,又握住他的手,只觉得指尖冰凉,便想起上回也是这般感觉,心里一阵酸痛。忽然瞧见尚泉略动了动,竟慢慢睁开了眼睛,睿桢欣喜万分,俯身低声问道:“醒了吗?渴不渴?可要喝水?”尚泉摇摇头,便想要开口说话,只说了王爷两个字,就觉得心口一阵疼痛。睿桢忙掩了他的嘴,柔声道:“别说话,安静躺着。”只觉得他的鼻息呵在手心,暖暖地,一时竟不舍将手拿开。两人对视了半晌,尚泉觉得好像自鬼门关走了一遭似的,竟仿如隔世。
一时就有御医进来察看,回话说暂无大碍了。睿桢这才放下心来,命人送上熬得细细的肉粥,亲自取了调羹来喂。尚泉默默的吃着粥,看着睿桢俊朗的面容,心中竟是一片从未有过的平静。吃了了粥,睿桢又取过药喂他喝下,然后看着他睡下了。
尚泉再醒来时,却看见玲官和孙良辅正坐在床前。玲官见他醒来,竟是一笑,眼中却落下泪来。尚泉便握住他的手,以示安慰。孙良辅见他两个似有话要说,知趣的出去了。玲官道:“还痛不痛?”尚泉勉强笑道:“不怎么痛了。”又问道:“你们是如何找到我的?”玲官便把那夜的事情说了,骂道:“那个什么姓徐的混帐王八蛋,如今已问了死罪,等着秋后问斩!”又接着道:“这事当真是多亏了王爷,若没有他,我们竟难那么快找着你。”尚泉默然不语,半晌道:“他对我如何,我自然是明白了。”玲官见他这样,便把当日魏晋设计一事告诉了尚泉,又正色道:“你那夜说得话,我这几日也好好想了一番。有道是缘来惜缘,缘尽随缘,我也不想多的,既然喜欢上了,能得一日就算一日。”尚泉听了这话,细细咀嚼这‘缘来惜缘,缘尽随缘’八个字,忽然一笑道:“众人素日只道你小孩子心性,那里知道你竟原来看得如此透彻,当真是大智若愚,到是我糊涂了。”玲官听他这么一说,脸却微红,道:“说什么大智若愚!”两人相视一笑。
孙良辅在外面听得笑声,正碰上睿桢过来,两人便一同进来,问道:“说了什么这么开心?”玲官听了越发笑得大声,把个孙良辅倒弄糊涂了。睿桢过去,坐在床边道:“觉着如何?”尚泉一笑,道:“好多了。”睿桢又说了许多用药之事,尚泉一一回答了,态度柔顺,一直笑着。睿桢见尚泉没了往常的疏离之感,笑得自然无拘,心下十分高兴,越发温言软语,细心照顾,恨不得一时就把人调养好了。
谁知那王妃凤仪见睿桢每日下了朝,就往尚泉那里去了,心里越发不悦。这日,凤仪趁和睿桢两人用晚膳之际,有意问道:“不知王爷那朋友最近伤势如何?”睿桢听了这话,想起最近尚泉的身子好多了,微笑道:“已经无妨了。”凤仪见睿桢有些高兴的样子,趁机劝道:“既然如此,不如把他从王爷的屋里挪出来。”睿桢奇道:“这却是为何?”凤仪道:“他毕竟是个外人。总在王爷的屋里,恐旁的人说闲话。”睿桢脸色一沉,道:“是谁在那里议论这些?”凤仪见状,赔笑道:“倒不是真有人这样说,我只是顾虑王爷的名声。”睿桢听了,更不高兴,道:“我倒看不出有什么关系,在说他现在的情形,不宜移动。”凤仪听这话有些重了,恼道:“王爷自是不知道。外面都已经传得沸沸扬扬的,说王爷为了一个戏子竟动了禁军。如今王爷又把这人弄在自己屋里养着,可曾考虑过我?”睿桢忽然放下筷子,站起来道:“本王自然有本王的考虑,夫人又何必说得这么不堪?”说罢竟走了出去。
两个人不欢而散,凤仪心里着实气恼。她同睿桢两个人是奉先皇的旨意成亲,她又是殿阁大学士之女,难免有些傲气。平日里,睿桢待她不错,他两个也算是相敬如宾。睿桢年轻气盛,凤仪也知他在外面眠花卧柳,吹笛弹筝,无所不为。只因他并不象别的男子,左一个右一个的侍妾纳在屋里,凤仪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谁知他竟弄了个戏子放在屋里,还好似宝贝得不得了,凤仪便觉着十分的不安。
再说尚泉在床上静养了一段时日,渐渐可以下地走动了。玲官每隔三五日便来瞧他一回,孙良辅也跟着一起来。睿桢自然是每日必来,怕他躺乏了,还时不时派人送些书本来解闷。这夜,尚泉吃过药后,起身想略微活动一下,却听见外面淅淅沥沥下起雨来,只得在屋里慢慢踱步。尚泉打量着这屋子,只见鹅黄朱红,金漆红木,十分的华丽庄重,不禁想起曾听睿桢跟那韩千重抱怨,说他采办给内务府东西都是同样制式,韩千重笑说这是内务府的规定。尚泉记得当时睿桢的神情似十分无奈,禁不住微微一笑。
尚泉正想着,听见外面有人说话,以为是睿桢来了,便打开门出去一看,却是芸官。尚泉笑道:“你怎么来了?”芸官道:“我来看看你。”两人便一同进屋,在灯下坐了。芸官问道:“身子可好些了?”尚泉道:“好多了。”却见他形容清减,头发上还有水珠,便递过一条巾子道:“擦擦吧,仔细着凉。”芸官接过巾子,却不动,只管发愣,半晌竟流下泪来。尚泉有些不知所措,不知为何。芸官哭道:“我素日里总是有些妒嫉你,看不惯你。同身为伶人,你却同我们不同。大家都说你清高,性子烈,我却总以为你是做作了。”尚泉安慰他道:“你平日说的话,我并没有当真,你也不要放在心上。你这样子到叫我过意不去了。”芸官听了这话,道:“那日我被张府困住,以为逃不了了,想一死了之,却没那个勇气,当真是千古艰难为一死。再想想你,也怨不得你比我强了。”尚泉默然半晌,轻叹道:“我如今却觉得还是活着好。”说着攥住芸官的手,道:“我们本是一个师傅学曲,一个班子里唱戏,情同手足。”芸官听了,用力点头,想笑眼泪却又流了下来。芸官用巾子擦了擦,站起来,勉强笑道:“今日让你看笑话了。我本是来看你的,却叫你来安慰我了。”说完就要告辞,尚泉送他到门口。暗暗地,看不清表情,芸官忽然低声道:“睿王爷对你确是一片真心。”不等尚泉回答,便撑伞离开了。
尚泉看着芸官离去,回屋在灯下静坐,听窗外梧桐细雨,点点滴滴,清寒微透。心有所感,便提笔写道:梧桐夜雨,寻梦西厢。又恐西厢楼高,残梦难留。写到这里便续不下去,却忽听一人低声道:“怎么不续下去?”尚泉一惊,回头一看,却不知睿桢怎么站在身后。尚泉起身道了声王爷,睿桢微微一笑,自他身后提起笔续道:杨柳清阴,赏遍牡丹。只叹牡丹虽好,花事将了。两人挨得极近,尚泉只觉得睿桢呼吸就在颈边,不禁略微有些紧张,笑道:“王爷续的比我好。只是看起来,伤春悲秋,不免有些小女儿态。”说着拿起来,就要放在灯上烧掉。睿桢阻止道:“离情愁绪本是人之常情。我到觉得要笑便笑,当哭便哭方是男儿真本色。一味强颜欢笑却也未免有些做作,常言也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这话却正说中尚泉的心结,他平日里为人淡漠,其实却心思慎密,唯恐让人看轻了。睿桢见他低头不语,以为话说重了,连忙笑道:“你若不喜欢,烧了便是。”尚泉抬头也笑道:“那到不必了,王爷说得也有几分道理。”
两人灯下相顾,睿桢见他半边脸隐在暗处,形容更加清俊,心里泛起一股情意,只觉得又酸又甜。便忍不住执起他的手,刚要说话,却听见外面弄出一阵细细簌簌的声响。尚泉见他握住自己的手,不知怎么十分不好意思,听到这声响,连忙抽回手打开窗户。外面夜色漆黑,雨声滴答,空无一人,睿桢大声喝:“什么人?”半晌,只见管家跑匆匆过来,问道:“王爷有什么吩咐?”睿桢怒道:“刚才是什么人在外面弄得响?”管家四周瞧了瞧,道:“回王爷的话。并没有什么人,可能是猫。”睿桢心里暗恼:好个小畜生!坏了我的好事,真真可恶!尚泉见睿桢一副懊恼模样,十分想笑,忍住正色道:“可能真是猫。”睿桢无可奈何,只得道:“已经晚了,我就不再打扰了。你早些歇了吧!”尚泉点点头,送睿桢到门口。管家早撑过伞,引睿桢去了。
那尚泉送走了睿桢,却了无睡意,只得坐在灯下,望着写的词发呆。却说睿桢回屋后,仍是懊恼,心道怎么每次都不得好好说话,再听那雨声萧索,更觉得沮丧。两处人儿,竟是一番心情。
却说弄出一番细簌声响的并非是猫,竟是王妃凤仪的贴身婢女小环。她奉命到尚泉这里打探,不慎弄出声音,被睿桢发觉,当真吓个半死。她惊魂未定的回到凤仪那里,把看到情形同凤仪说了。凤仪疑惑道:“就只这样?他们只是在谈论诗文?”小环点点头。凤仪越发觉得不安,若睿桢真是同那戏子是那种关系,她到有的是办法。但看现在的情形,睿桢似乎对他不同与一般人,这才是最麻烦。凤仪一想到睿桢可能动了真心,忧心忡忡,便又仔细嘱咐了小环一番,命她须小心留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