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界吟之 落日熔金————讨厌天堂

宸王缓缓道："但是以天后之尊，却不能在天下人眼中蒙羞。"
天帝低了声音，道："若不是你一去十年，杳无音信，我也不得如此难过。"他试了试宸王脉象，放开宸王手腕，直起身道："也罢，我不会为难她。但只是你......"
宸王摇头打断他，道："如今你只控制住了天界。但影帝手下这十几万天界军，难道你就丢在这里不理了不成？"说着转向我道："清风，可是吓着你了？这天帝不管不顾地跑到我军中来，也是冒失得不行了呢，不须理会。你且说奎木狼如今怎么着了吧。"
我回过神来，正想说话，又看了看或跪或站，环侍周围的妖狐山猫。宸王道："不用担心，她们修行未到火候，不成人形，连话都不会讲的。你说便是。"
我定下心来，才细细将楚江潜入，我寻踪被擒，狼啸救我，又杀了楚江诸般事情讲了一遍。只略去了楚江与我的人间渊缘一节。宸王与天帝听完，面色凝重。半晌天帝道：
"楚江既是奉冥王令潜入，那冥王大约已经到了。如今若冥界军插手，三界就更是乱成一团了......"
宸王道："王兄本是想让天界大乱，又借我镇住魔族的。但如今他定已看出是你的花招......"
天帝怪叫道："花招？怎么说得这般难听？我可是为了让冥王放你出来带兵，才让那两人这般折腾的，你道我喜欢被那贱......那女人关着么？"
宸王不耐烦道："我便这样说了，嫌难听你不要听便是了。"继续道："难怪琉璃到我这里没多久，楚江便不见踪影，我就知道必有古怪。琉璃你没被楚江发现形迹吧？"
琉璃气道："殿下这话说的，琉璃在冥界呆了八年，连冥王都没瞧出来，那楚江怎么有这本事瞧出琉璃来历？"
宸王道："你怎么知道我王兄没有瞧出来？我都瞧出来了。"
琉璃掩嘴笑道："殿下可知天帝陛下做的那首曲儿是谁叫我唱的？便是冥王陛下了。若他知道琉璃身份，怎么会让琉璃在殿下面前唱天帝陛下做的曲子？殿下又怎么会有机会猜着琉璃是天帝陛下派来的人？"
宸王哼道："只不过是那曲子实在太酸罢了，否则我猜都懒得猜。"
天帝气道："你道那曲子好做得么！--宸你如今是越来越坏了。当真刻薄过了头，你身边的人统统受不了你了，到处传你的恶名儿。将来恐怕别人嘴里的宸王殿下，就成了青面獠牙三头六臂专吃小孩子的怪物了呢！"说着，自己笑了起来。琉璃也咯咯轻笑。
我心中有事，笑不出来。宸王却也没有笑，轻轻扫了一眼天帝，道："如今都是冷面冷心了，还在乎青面獠牙三头六臂？"
天帝忙道："说笑罢了，你还当真了？"
宸王轻轻一笑，道："你说的话，我从没当真过。"
天帝又要生气，宸王不理，却对我道："清风，明天一早，你就回螭谷关去吧--你可敢么？"
我一听，立即起身道："清风当然听殿下的！"
宸王瞅我一眼，笑道："大约不是因为要听我的吧--你回去告诉影帝：若他在军务会议上亲口赦了狼啸，我便放他一条生路！"

第二天早上，影帝还没有起身，我便已经跪在了他的帐前。
影帝听我传了宸王口信，极是吃惊，对匆匆赶来的广目天王道："这魔皇打得是什么主意？竟然肯为了一个天界的将军退军？"
广目天躬身笑道："陛下，大约因为那将军是奎木狼吧......狼啸十年前在天界，跟随前任天帝，与宸王有过交情的呢。"
影帝皱眉道："但若说是为了他便退军，却也太过儿戏--‘镇魂君'可不是这般无知的黄口小儿，会不会是布了套儿让我们钻？"
广目天王转头对我道："清风，你家主子为何肯退军？"
我低头道："主子说他即位魔界，日子还浅，本就不想与天帝为敌的。如今冥王态度难测，万难指望的。陛下虽说现在伤了，虎威尚在。我家陛下只希望三界和睦，不要争来斗去的罢了。陛下既给了我家陛下台阶，我家陛下也就乐得顺水推船了。况且狼啸将军......狼啸将军......"
广目天王道："吞吞吐吐作什么？你说便是了。只陛下与我在，有什么不好说的？"
我咬牙道："况且狼啸将军对我恩德甚重，我万不能看着他这般下场的。我家陛下知我心意，便允了我......"
广目天王纵声大笑道："宸王是个痴情种，不想身边小童也是这般情痴的！"
影帝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对我道："那么若朕赦了奎木狼，你家陛下又不退兵，却又如何？"
我道："陛下最圣明的，如今清风与狼啸将军都在陛下手里，陛下要怎么便怎么。若到时我家陛下不退军，把清风与狼啸将军一同杀了便是。"又道："我家陛下说了：只要今日放了狼啸将军。令我速速报得他知道，明日他就整军退兵！"
影帝道："好！"转头对广目天王道："那么便召开军务会议，叫人把狼啸带来便是了。"
广目天王躬身道："是。"冲我暧昧笑笑，撩帐出去了。
很快，召集将领们的号角声便传便了整个螭谷关。

影帝在军务会议上言道：奎木狼擅杀军士，本是为了匡正军规。如今功过相抵，不予追究。草草了结了会议，便命狼啸陪我到关上，向魔界军中射去我的亲笔书信，将影帝已赦了狼啸之事，报与宸王知晓。
狼啸一言不发，陪着我写书，上城楼射信。自关上下来，他便大步向自家营帐处走去。我本是跟着他，却比不上他腿长步子快，慢慢地被他拉下一大截。本想出声叫他，却又不敢。累得气喘吁吁，正想自行找个地方歇歇，他却似脑后生着眼睛般，停了下来。我紧走几步，到他身后时，听他闷声闷气地道："这么走得这么慢？还有什么事么？"
我心中又酸又苦，不知如何回答。当初见他自牢帐中出来，自是欢喜。但见了他，却又想起那日受楚江所迫的不堪之事，只觉无颜见他。他不与我讲话，我心里越发羞惭。如今听他对我说话，心里千般滋味，却只是低了头，说不出来。
狼啸见我这般模样，顿了顿，却也没再说什么。又向前走，这次却走得慢了。我亦步亦趋，跟着他到了他的军帐前。狼啸撩帐进去，我看四周无人，便也跟着进去，小心拉好帐门。一转身，就见狼啸呆怔当地，半晌，冲坐在几前，含笑看他的那人扑通跪下，粗声道："陛......陛下？"
天帝站起身来，轻轻笑道："狼啸你声音放轻些，若惹来事端，你我他可都有麻烦--这次你多亏了清风才保住小命呢，还不谢谢他？"
狼啸一张俊脸胀得通红。他见着天帝，本是又惊又喜的，不料天帝一见面就给他出了这般难题。大约他从未违逆过他这主子，便转头向我，似要开口。我惊得忙摇手道："陛下，万万不可，不要折杀了清风。"
天帝笑道："狼啸你还真是有本事，竟然让宸的小童这般待你。瞧那额角磕得，害我和宸都挨了琉璃姬不少碰呢。"他不知道内情，一味调笑。我心中越发苦涩，只好低头轻声道：
"陛下，正事要紧。"
天帝笑道："清风你果真是宸使出来的人，就知道正事--那日你头磕的山响的时候，想得是正事，还是私事？"他见狼啸脸胀得血红，哈哈笑道："好好好，说正事。狼啸，你起来说话--二十八宿中，有几人是影帝的人？"
狼啸起身，低声禀道："当日影帝旨意是说陛下重病退位，他代陛下即位领军。本就来得暧昧不明，又加上前几日大败，军心越发不稳。若论忠心耿耿的，只怕二十八宿中一个也没有。要论天帝军中有他的人，也只有广目天王一军罢了。"
天帝冷笑道："广目天天性是个‘得陇望蜀'的，你道他真的服那‘影子'么？"又道："若今夜我便要你领军起事，你能召集多少人马？"
狼啸躬身道："二十八宿中斗牛宫的四木，必定能随着属下的。但若是陛下现身，只怕二十八宿都能反了。"
天帝笑道："那便已是半数天军了。如此最好，你便去召集他们来商议吧。"又道："若要见我，让几个来便是了，莫要露了形迹。"
狼啸道："属下省得。"正要出去。听帐外有人声，天帝立刻闪身入内。狼啸掀开帐门，见几个亲军忙忙乱跑，便喝道："做什么？"
那几名亲军见是狼啸，忙站住，喜道："将军，那魔界军已经整军，象是要退兵了呢！"
狼啸一怔，看向我。我胀红了脸，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
狼啸不吭声，大步走出帐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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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厮杀悄悄地开始了。无声无息的血花飞溅营壁。
变起仓促，不少不知情的将领从黑甜乡中被刀剑惊醒，大多数将领见到天帝或听到天帝名字后便缴械投降了，负隅顽抗的立即被杀。惟一抵死抗争的，便是影帝亲信，广目天王的营垒。但斗牛宫四木禽星率部猛攻，抵抗很快便被镇压下去了。
天帝并未带盔披甲上阵领兵，只箭袖劲装，留在狼啸营中。或一一传见自己昔日的部下，温言抚慰，安定军心。或指挥号令，掌控战局。见狼啸等人报来：影帝营垒即刻将要攻下。他大笑起身，对随侍在侧的我道：
"清风，去见见夺了朕帝位的人吧？日后好在琉璃她们面前说嘴。"又对在一边护着他的轸水蚓黄泉笑道："可要小心这个小哥儿哟，琉璃为他，还顶了朕与宸王呢--黄泉你可要好好管教管教琉璃这丫头，莫不要让她爬到你头上去了。"
黄泉红了脸，笑道："陛下又在开玩笑了。末将与琉璃，八字还没有......"
天帝打断他，笑道："八字就那两笔，好写。等这场战打下来，朕帮你写就是了。如今不说这个，我们且去看看‘影子'那厮，可还有没有见朕的胆量？"说着便走，黄泉忙引亲兵尾随上去。我也忙忙跟上。
影帝帐中，明晃晃挂着三粒夜明珠，照得一片雪亮。影帝坐在内帐中一张榻上，脸色枯黄。见我们进来，只是抬了抬眼皮而已。站在他身侧的广目天王见到天帝，却起身笑道："不知陛下驾临，有失远迎，还请陛下......"
天帝鄙夷不屑地瞧他一眼，冷哼道："如今说这么多，有用么？"说着也不理会，只对着影帝笑道："影，可是好久不见了。当日朕作你阶下囚的时候，你待朕不差呢。朕可得好好谢谢你......"
影帝冷冷道："成王败寇，陛下何必说这么多？"
天帝大笑道："果然是处变不惊。作我‘影子'这么多年，胆气是练得不错的。如此才好，没污了我们天界名声。"说着便向身边的黄泉示意，黄泉会意，喝一声："将这两个犯上作乱的孽贼拿下！"左右亲兵同声答应，提刀仗剑，就要上前。却听广目天王厉喝一声："慢！"
天帝冷笑道："如今说什么，可都迟了。"
广目天王却不惊，见亮晃晃的刀剑已欺到身前，不慌不忙笑道："天帝陛下当真是滴水不漏，竟这般不容情，连听句话的肚量都没有了么？"
天帝笑道："那么你说便是。"示意亲兵们不要上前。
广目天王笑道："自然是有话说的。不过还请陛下先听一听关外，厮杀之声如何--宸王殿下与陛下定得这条里应外合之计，本该是让影帝毫无招架之力的。但如今关外的厮杀声，却好似越来越嘈杂了。莫非有哪支不听话的军队，还在抵抗么？"
天帝笑道："若如此，广目天王就等那起子军队前来救命吧！"
话音未落，营门被"呼"地撕开，一彪军旋风般地杀了进来！当先一人，玄甲青衣，金眸艳如烈日，正是宸王！
天帝大惊道："宸，你怎么来了？"
宸王不答，却冷冷看着广目天王。广目天王大笑道："不愧是宸王殿下，当真玲珑心肝。我就知道，瞒谁都瞒不了你。所以才一直没有去见你--宸，可想王兄不想？"
石破天惊！除了宸王以外的所有人，包括影帝，都怔在了当场！广目天王纵声长笑，一道流水一般的光芒从他身上缓缓流下，在地上慢慢散开，消失。如今站在帐中满面含笑看着宸王的，可不就是冥王本人？

宸王冷冷道："王兄御驾亲征，看来这次魔界军是在劫难逃了吧--臣弟不才，斗胆请王兄赐教！"清冷语声中，宸王掌中长剑轻扬，平剑横胸。
天帝醒过神来，一晃身，挡在宸王面前，道："宸，还是让朕来试试冥王本事吧！"
冥王大笑道："宸，你从不是这般急燥的，如何今天竟改了性子？莫不是......"他似笑非笑，眼风扫过天帝，却话风一转，道："不过无论是‘镇魂君'，还是天帝，朕都不敢领教了。如今冥界军已动，魔界军无力他顾。若天界军中有人变乱，谁胜谁负还很难说--你说是不是，影帝陛下？"
他最后一句话竟是对影帝说的！影帝一愣神，宸王长剑一扬，已点到他面前！不料冥王长袖飞舞，卷开了宸王剑尖，笑道："今夜的‘宸魂君'，大约是累得紧了，这般无力......"说话之间影帝已一跃而起，从后帐中斜窜出去！宸王背后的魔界军与黄泉带领的天界军齐声大呼，正要追上去。不料帐中陡然窜出几十名冥界军来，都是顶盔带甲提刀仗剑，围绕冥王左右，虎视耽耽地看着众人。
宸王低声道："九曜，不用追了吧。"又对着冥王道："王兄有什么打算，不妨直说。"
冥王还没接口，天帝却一把揽过宸王肩膀，冲他笑道："你终于肯叫我名字了，再叫一声来听听......"宸王满脸通红，挣了几下却挣不开，看起来竟象足了一对情侣柔情蜜意。众人又惊又笑，一时竟忘了身在战场。
冥王脸色由青变白，冷笑道："如今朕会有什么打算？今夜七支冥界军已调入镇魂山，助魔界抵御天界军。魔皇陛下不高兴朕这么做么？"
宸王急道："九曜......天帝陛下，放手！"天帝笑道："就不放，如今冥王要三界变乱，我陪他乱便是了，怕什么？"说话间，帐外喊声大作。浑身是血的狼啸一阵风似地进来，禀道："陛下，影帝与广目天王纠集一帮叛军，占了北关！"
天帝冷冷道："占了北关就抵不住了么？"说话间已从怀中的宸王手里取过长剑，笑道："今儿真是好时候，冥王驾临。就请冥王陛下留在军中观朕破贼，如何？"长剑划出一道剑风，笔直指住冥王！
冥王冷笑道："只怕朕没这眼福--天帝陛下，如今大局未定，鹿死谁手还很难说，切莫高兴过早了。朕是看在王弟面子上才对你说这些话的，天帝陛下莫要负了我家王弟对你的一番情意才好。"
天帝笑道："如此说来我还要谢谢冥王陛下了。"他左手揽住宸王，右手却手腕轻晃，剑尖一点，剑风扫向冥王胸膛！
冥王喝一声："好剑法！"身子一晃，躲过剑风，长袖倒卷上来。天帝撤剑横挑，正要上前，不料他怀中的宸王右手一晃，拂上他的手腕，天帝剑尖略偏。宸王朗声喝道："都住手！"
帐中三界侍卫亲兵见天帝冥王交锋，早已交手，战成一团。宸王这一喝之下，凛凛生威。不仅天帝冥王住了手，众人也都住了手，愣愣看向宸王。
宸王不理搂着他的天帝，却对冥王道："王兄，三界变乱，于谁都没有好处，王兄心里自是明白的。王兄不访说出究竟要些什么，臣弟不才，一力承办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