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界吟之 落日熔金————讨厌天堂

"你！你你你！"狼啸被我气得说不出话来。一屁股坐在榻中，呼呼直喘气。
我见他气得脸红脖子粗的样子，有些后悔。想他也是担心自家主子，心下有愧，便端了杯水送了过去。他脖子一扭，睬也不睬。
我见状，一撇嘴，凉凉道："我家主子十年没上过战场了，名头竟还这般响亮--狼啸将军这般英雄人物，也怕得我家主子紧呢......"
"清风，你闭嘴好不好！"狼啸吼道。
我嘟嘴，不吱声了。狼啸大约是气过了劲儿，缓了下来。他看着我忙东忙西，半晌忽然冒出一句："你说得没错，我是怕你家主子......"
我瞪眼看他，他苦笑笑，见帐外无人，便轻声道："你道‘镇魂君'的名头儿，是叫来玩的么--就连天帝陛下，当初与宸王殿下对阵时，都吃了不少苦头。那‘影帝'，能做得了宸王殿下的对手么？"
我听他语气中对宸王与天帝极是崇敬，好奇道："殿下与你家陛下打过仗么？"
狼啸道："仗是没打过。但行军布阵，我家陛下最喜爱的，有事没事总会演上一番。当初宸王出使天界，他高兴得什么似的，心心念念要与‘镇魂君'比试一番。宸王殿下性子平和，那里拗得过我家陛下......"他忆起当时情景，嘴角边慢慢浮出一丝笑纹来。
我想着当时情景，也自好笑。扑哧一声便笑了出来，道："依我家殿下那性子，定是被天帝陛下吃得死死的，那里还能给天帝陛下苦头儿吃？"
狼啸瞪眼道："你家殿下性子平和，打起仗来却是一点也不平和。陛下求胜心切，孤军深入得过了，宸王丢了一座空城给我家陛下，自己却三下两下就抄了陛下后路。那阵子陛下在孤城中被他围住，在城头上气得呼呼喘气。他还在城下气我家陛下道：‘陛下天纵睿智，放小王一马。小王也不是不知进退的人，此次认输了便是。自当传言三界，道宸王在天帝陛下手中败得一塌糊涂，再不敢小视天下英雄便是了。'"
我大笑起来，道："殿下的激将法还真是炉火纯青了。"
狼啸也笑道："谁说不是呢。幸好我家陛下没上当。晚上假派赶死队出城，诱宸王攻城。自己却带我们乘乱溜出城去，才能整兵再战。"
我咋舌道："还战啊？"
狼啸笑道："依我家陛下那性子，非分个胜负才肯收兵呢。后来还是宸王派人到元老院去，请了三位长老来劝陛下，陛下才想起宸王是来天界会谈，不是来陪他玩的，这才罢手。"
我笑不可仰，道："我家殿下却也被天帝陛下整得够了呢。依着殿下平日里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性子，会去求援，也定是急得不行了。"
二人正在大笑。二十八宿之一的角木蛟蛟澜大步闯了进来，一头大汗，对狼啸道："你倒有闲工夫！魔皇斩使示威，开城迎战了呢！"
狼啸笑声骤止，大惊道："魔皇？魔皇不是行踪不明么？"
"细作报来：魔皇于前日回都。魔族三长老已经迎魔皇正位，统帅三军！"蛟澜道："你还不快着整军！"
我与狼啸对看一眼，心下转得是同个念头。
前日，正是我们与宸王分手的第二日。

狼啸披挂停当，马童将一匹咴咴嘶叫的天马牵了过来。他正要上马，见我也拉着一匹马，奇道："你做什么？"
我道："我是你的亲兵，当然要随你出征。"
他气道："胡说，你连马都不会骑。"
我道："我这几日，一直在练习骑马。"说着抓住马嚼头，踩住马蹬爬了上去。那马是我挑了半天挑出来的，性子温和，我在上面坐得稳稳当当。
狼啸气道："骑这种劣马上战场，你还当真是不要命了--赶紧给我回去！战场上我可没空闲时间管你！"
我仰起下巴，道："不用你管。"说着一夹马肚子，向正乱哄哄整军的地方跑去。马跑起来，便有些颠簸，我抓紧缰绳，努力坐得稳当些。
狼啸追上我，一把捉住我的马缰，咬牙道："你--给我呆在后面，记着了！"说着松开手，打马要走，又转身嘱咐道："身体别这么僵硬......自己小心抓稳，莫要逞强。等我回来，教你骑马便是了。"
我心中一暖，答应一声："好。"
他不放心，到底还是唤了个亲兵来护着我。这才走了。
魔界军的刚狠勇猛，三界闻名，本不是好打发的。但魔族有勇无谋，也是三界闻名，所以吃了不少暗亏。一直被天冥两界压制得死死的。不过若论真刀真枪的战场撕杀，天冥两界的军队却也难占便宜。这次魔皇开城迎敌，布的又是硬碰硬的阵势，天界军自是有些惊心。影帝下令先布开阵势，见见魔皇，再作打算。
我杂在狼啸军中，听见传令兵传话与魔界军，说天帝要与魔皇会面。忙伸长脖子向前凑，想一睹魔皇真容。狼啸留在我身边的亲兵急得吹胡子瞪眼睛，我也不理。
魔界军中的魔族，大半是由山精水怪修行而成，少有修成人身的。因此魔界军士千奇百怪，丑恶不堪。听见天帝要见魔皇，一片吱喳怪叫，震耳欲聋。少顷，却见一只巨鹰飞出，在两军上空盘旋，高叫道：
"我家陛下说了：天界无人，竟派‘影子'领军，踏平天宫指日可待！若‘影子'要见我家陛下，跪着来见便是了！"
魔界军山呼叫好。他们连吃败仗，早已是窝了一肚子的火。如今魔皇登位，亲自领军，斗志自然高昂。天界军却气得一片叫骂声。那魔皇连指天帝是"影子"，正揭了如今天帝位子不正的疮疤。因此双方都是眼中出火，恨不得将对方生吞活剥。只听魔界军中一声炮响，魔界军顿时如山崩地裂般，直向天界军扑来！天界军也不甘示弱，万众嘶吼，迎了上去！
我第一次上战场，心下惊慌。却见战场上已经是血肉横飞，尸横遍野。那魔界军极是凶残。一张张血盆大口，见人便吞，利爪生风，捉住了便生撕活剥。天界军却也不弱，刀剑中聚出灵光千条，瑞气万道，横劈竖砍，所向之处血光四溅。一时间蜃云城下已化成血海地狱！我慌忙想躲一躲，免得白丢了小命儿。却听背后一声惨叫，一转头，那名保护我的亲兵已经被一头巨狮一爪打飞了半个脑袋！那巨狮嘶吼一声，便向我扑了过来！我喑叫一声"倒霉"，闭目待死。半晌却不见动静，睁眼一看，那巨狮已被劈成两半，跌落尘埃。浑身是血的狼啸直扑过来，吼道："你没事吧？"
我叫道："没事！"心下感激莫名。
他喝道："快点退到后面去，我顾不得你！"说着一刀劈向扑过来的一只猛虎，叫道："还不快走！"
我正要驱马后退，忽听天空中传来巨大的呼啸声。一抬头，正见三条巨蛇从半空中穿云破雾而来，张开山一般的巨口，直扑天帝中军帐！天帝亲军一阵呐喊，纷纷拍马而起，直向巨蛇扑去！刹那间一条巨蛇已被万道寒光劈开！但另外两条巨蛇口中已经吐出巨大火球，直喷天帝军帐而去！天界军骇得纷纷大喊，声音震天动地！
危急间火球已扑到天帝军帐，却见军帐中一道白光四散而开，化作千条万条光束，护住了中军，那火球被白光一挡，滴溜溜滚动。那白光骤然转烈，稍稍内敛，忽地发力狂飙！竟夹着那火球反弹出去！那两条巨蛇躲避不及，刹那间已被白光罩住，顷刻之间化作灰烬！白光四散，慢慢消逝，一群亲军拥着影帝，拍马而出。影帝满面春风，志得意满地向天界军挥手示意。已是目眩神迷的天帝军立刻山呼喝采！
正在此时，魔界军发一声喊，惊天动地！原来一头生着双翅的巨狮已不知何时扑到了影帝头顶！四爪挟风，直向影帝扑去！众亲军忙挺剑挥刀迎上去。不料那巨狮背上忽然纵起一人，借那一纵之力，已晃过了天帝亲军锋锐！那人朗声长笑，双臂一张，划出银光万道！天帝亲军躲闪不及，银光已经袭到！影帝再运起灵力，却已是抵挡不住！刹那间天帝中军帐化作一片焦土！
见已得手，那人飘飘落下，身形轻灵，已落在巨狮身上。一身玄色盔甲闪出魅色荧光，一时间，天地也失了颜色！一群巨鹰立即围了上去，护着他后退。震耳欲聋的吼声从四面八方传来："魔皇威武，盖世无双！"
魔界军嘶吼连连，斗志昂扬，直向天界军扑来！天界军见影帝有失，已自乱了阵脚！幸亏狼啸众将拼死稳住了阵脚，天界军才得已后退至螭谷关。
那巨狮显身时，狼啸已经把我抓过马去，与他共乘一骑。袭击天帝的人骤然出现时，长笑声中，我抬头看向狼啸，他也正低头看向我--
那声音，那身形......
正是我的主子，三界扬名的"镇魂君"。
宸王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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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界军退守螭谷关。消息传来：影帝未死，只受了重伤。天界军此役伤亡惨重，只能在螭谷关休整。
狼啸亦受了伤，左臂连皮带肉被一头巨熊撕下一大块，所幸筋骨未伤。我日日照料，却不敢象当日那般与他无拘无束地讲话。一则他心情不好，怕他动气影响伤口。二则......我也不知道该与他说些什么才好。
宸王殿下，你当真要负心？
在螭谷关住了两日。那日我为狼啸端水洗嗽，将水盆放在他面前，拧了帕子递上。他接过帕子，瞧我一眼，闷闷道："清风。"
我含糊咕哝一声。
他好似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半晌才道："你家殿下......是魔皇，你知道么？"
我摇摇头。
他看我一眼，我见他眼中神色狐疑，心中一阵难受，开口道：
"我当真不知道。若你不信我，你不信我......"
说到此却也说不出如何如何。
我已无处可去。殿下收留我，可如今我无法见到他。
狼啸也收留了我，但如今他不信我。
看向狼啸伤口，又说不出"要走"二字来，怕他那火爆性子，又要发脾气。
闷了半晌，我才呐呐道：
"我......我......你不信我，也是该的。日后防着我些便是了。"说着低头，自去搓那帕子。却见一滴晶莹滴下，水中闪出圈圈涟漪。
狼啸也不吭声，任我为他擦洗。他左臂必得擦净伤口四周才能上药。我细细擦抹，见那伤口纱布又渗出血来，心下一疼，道："我去拿药箱来。"正要走，狼啸却一把擒住我手臂，沉声道："我信你。"
我抬眼望他，他那幽深双眸正定定看住我。光华沉稳内敛，极是让我安心的目光。我咬住嘴唇，双眼却漠糊起来。只觉得什么东西，细细溢出眼眶，爬满双颊。
狼啸伸臂，将我拉近他身边坐下，叹道："你不是那种人......"大手抚过我的面颊，为我抚去泪水，又道："其实，我早就知道宸王殿下有一半魔族血统，只没想到他就是魔皇罢了......其实也没什么奇的。那魔族一向奉力量为尊。以宸王殿下的修为智计，在魔族中有谁能比肩的？他做魔皇自是千妥万妥的了......"
我止了泪，想起一个问题，问道："殿下......有魔族血统，那怎么会是冥界的亲王？"
狼啸没有看我，幽幽叹道："若不是殿下那双金眸，只怕我也不得知道......当日我劝过天帝陛下。说宸王金眸太过奇异，要陛下留心。陛下犹豫了半天才告诉我：宸王有一半的魔族血统。他与当今冥王虽同父，却不同母，他的母亲是魔族献给前任冥王的人质。因为早亡，所以少有人知道宸王有一半魔族血统。"
我问道："那......那天帝陛下又怎么知道的？"
狼啸转头看我，不语。我低头道："是，宸王殿下自不会骗他......"
就象我不会骗你一样。
狼啸叹道："宸王殿下血统不纯，所以一直处事低调，从不与冥王相争。当初......当初冥王令他回冥界，天帝陛下本是不想放他走的。但是他说若冥王认为他要与天帝勾结，威胁到冥王地位，天冥两界就会交恶，所以硬是回去了......"
我鼻子一酸，道："其实他早就知道回去会有什么等着他，是不是？"
狼啸不吭声，半晌才轻轻道："其实......宸王殿下为我家陛下做的，已经很多了......"
我道："可是如今，宸王殿下与天帝陛下，总有一个要......"
狼啸声音硬起来，道："自然。天帝陛下不肯让他为难，要将一切事情都扛下来。那时是我自己担心，才去找宸王的。将来天帝怪罪，我也顾不得了，天帝毕竟与我从小一块儿长大，从不将我当下臣看的......我本来私下想：陛下不肯让宸王为难，宸王难道就舍得让陛下为难么......"声音渐渐低下去，叹一口气，不说了。
我默然。
如今殿下是魔皇，自要护住治下的万里江山。
可是爱着的那个人呢？魂牵梦萦十年，忘也忘不掉的那个人呢？
江山与爱人。天帝已经选了，殿下你又选哪一边？
狼啸推开我，道："罢了。如今你我都无法了。你放心，我怎么样都无法恨宸王殿下的......他与我家陛下，生在帝王家，事事都是不得已的......"
我心一寒，生在帝王家不得已，生在普通人家就可以事事顺心么？
我低下头起身，伸手去收拾几上什物。狼啸别了眼光，不看我。我端起水盆，咬住嘴唇，向外走去。
刚走到门口，一名传令兵连滚带爬，闯进帐来，哀声叫道：
"奎木狼将军，我军粮道......已被魔界军截了！"
狼啸呼地站起身来！脸色已是一片铁青。

宸王用兵，当真是一点都不平和，招招狠辣无比。
他这几日来都是强攻螭谷关。影帝受伤，天界军军心不稳，只能牢牢守关。看似挫了几阵魔界军锐气，不料宸王使的却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法子，派军从镇魂山小路进，抄了天界军粮道。
天界军本就是向冥界借道，如今宸王一断粮道，也将他们的后路断了。想要撤回天界都是有心无力了。要想活命，只能求与天界签定了盟约的冥界助力。但宸王本是冥界亲王，如今坐了魔皇宝座。冥界又让魔界军用了镇魂山小路，已是摆明了要作壁上观，坐山观虎斗。
狼啸铁青着脸道："这架势，宸王是要逼影帝求和......"
他刚从军务会议上回来。影帝重伤，不能出席军务会议。众将各有各的主意，那军务会议也只是七嘴八舌争争吵吵而已，谁也拿不出法子来。
这当口，有谁敢站出来拍胸脯，率军出战那威名赫赫的"镇魂君"？
我小心看看狼啸表情，轻声道："如今粮食越来越少......影帝不作打算么？"
狼啸冷笑道："打算？他手里捏着天帝性命，要什么打算？大不了玉石俱焚。他本就是天帝替身，能坐天帝宝座已是天大的幸运了。如今到死还能拉天帝陪葬，可不是几世修来的了么？"
我听他语气尖酸，心下黯然。知道他是恨着宸王殿下绝情，不好说什么，默默行礼，便退了下去。狼啸面上似有不豫之色，但还是转了脸，没有叫我。
我四下里乱走，触目之处都是面带菜色的天界军士，心下叹息。
一切一切，都是棋子。
你们的命，魔界军的命，天帝的宝座，宸王的智计。
都是冥王了断宸王爱恋的棋子。
我与狼啸已经猜着了冥王意图。宸王胜，天帝死，两人永别。宸王败，便是叛国，冥王囚禁他自是名正言顺。天帝亦会被影帝贬黜，两人也再无相见之日。
我胸口憋闷，却吞不下也吐不出胸中的郁结之气。
人界，冥界，天界，魔界。
哪里却都逃不开那个情字。
我正发怔间，却见一群巡城的军士，有气无力地从我身边走了过去。当中一人，身形很是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