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界吟之 落日熔金————讨厌天堂

我唤他好几声，他才回过神来，淡淡答了我一声。走了回来，进帐去了。
我的帐篷在宸王旁边。那夜宸王并没有看太久的公文地图，大约是看太多了，早已烂熟于心了。我见他早早睡下，大呼好运。忙忙回帐，倒头便睡。
睡到半夜，却觉得有人摇我。
迷糊睁眼，道："做什么？"依稀看去，不是宸王面容，却也看不清楚。
"清风小哥。"那人低声唤道："可是清风小哥吧？"
我醒过神来，定神细看，那张脸很是熟悉。
"你......你是......"我结结巴巴，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在下狼啸，清风小哥见过的。"那人道，掩住我的嘴拉我坐起来，"烦清风小哥带我去见你家殿下，有要事禀报。"
我皱起眉头，眼前人便是那夜星宿的手下，绑我的那个人。原来他叫狼啸。我定定神，见他一脸凝重急切，问道："你找我家殿下什么事？"
狼啸一呆，含糊道："奉我家主子命，有要事。烦清风小哥行个方便。"
我疑道："如今天军已出兵魔界，天界人鬼鬼崇崇，来见冥界亲王，不大好吧？"
狼啸强笑道："天魔交战，与冥界可没什么相关。清风小哥太多疑了。"又道："若我真想对宸王殿下不利，今日便也不先来见清风小哥了。"
我想想，他说的也是实情。以他的手段，径直进宸王大帐，大约也不是做不到。想毕，便起身道："那么随我来。"
宸王大帐与我的小帐相连，我与狼啸蹑手蹑脚进了宸王帐中。刚刚挑开大帐侧门，便见一人负手立在我们面前，淡淡道："奎木狼，你终于到了。"
我大吃一惊，那人箭袖长袍，腰间束着月白宫绦。剑眉下一双星目金芒闪闪冷气森森，不是宸王是谁？正愣神间，身边狼啸已跪下道："奎木狼狼啸见过宸王殿下。"
我忙也跪下，禀道："殿下--"正想将事情说个明白，宸王挥手止住我，淡淡道："不需多话，奎木狼你说来意便是。"
狼啸低头道："殿下天纵英才，奎木狼不敢撒谎。只斗胆请问殿下：殿下此行，当真是代冥王巡行边疆？"
宸王冷冷道："是与不是，你自己猜吧--若这就是你的来意，那便让清风领你出去吧，本王要休息了。"
狼啸叩头道："奎木狼无心冒犯，殿下息怒。"
宸王道："这是我的大帐，外面驻的却是我王兄的人。若你不想被他们发现，就别这么啰嗦。"
狼啸抬头看看宸王，一咬牙，道："若宸王殿下此行去的是魔界。天魔交战，便请殿下袖手旁观！"
宸王笑道："你家天帝怕了么？"
狼啸上半身挺得笔直，紧紧盯住宸王，沉声道："天魔交战，若天军败，我家陛下便活不长了！"
我心下大震，那星宿不是天帝么？怎么会"活不长"？却见宸王脸上并无异色，仿佛这已是他意料中事。他在帐中踱了几步，忽地冷笑道："楚江将军，山风寒冷，进帐来吧！"
呼地一声，大帐正门被扯得大开。门外已站了几名侍卫，披甲执刀，手中火炬熊熊，杀气逼人。中间一人手按剑柄，气势汹汹，大步进帐，正是楚江！狼啸大惊，一跃而起，按上腰中剑柄。宸王却嘴角含笑，轻轻地对他摇了摇头。
楚江进得帐来，冷冷道："启禀殿下，属下听说有细作潜入军中，特来查看！"左手一指刚刚爬起身的我与紧紧盯着他的狼啸，道："清风与天界细作勾结，将他们拿下！"几名侍卫答应一声，就要上前！却听宸王冷冷笑道：
"还有本王，一并拿了，岂不是好？"
众侍卫一愣，止住脚步，齐齐瞧向楚江。楚江冷冷道："殿下，捉拿天界细作是末将职责，还望殿下莫要阻拦。"
宸王笑道："对--你手中还有王兄手谕。若我有叛心，也就地擒拿，是不是？"
楚江表情一僵，道："属下不敢！"
宸王微笑道："你当然不敢，因为我还没有输--王兄的手谕必定是要你在我吃了败仗了以后再动手。若我还没到魔界你就动了手，只怕你的元神也保不住了--奎木狼你可听见了？若魔界军输了，我便是楚江将军的阶下囚了。"
我望一眼狼啸，见他脸色在火光照耀下阴晴不定，却不吱声。又听宸王笑道："所以，只要我还没输，便还是‘宸王殿下'，我爱见谁，便见谁--还不滚！"
楚江吓了一跳，他恃着冥王旨意，才敢闯冥王大帐。却不想宸王竟这般强硬，一时间气焰已亏，却又不甘心，狠狠盯我一眼，低声道："殿下......"
"宸王殿下见天界细作这等事，只怕还不是你小小的边将管得了的。"宸王面无表情，语气却阴冷异常，"今夜你若在我的帐内撒野，只怕明天就有人带着王兄御剑来取你的元神--楚江将军自便吧。本王不留你了。"
楚江咬咬牙，道："殿下息怒，末将告辞。"
急促脚步声远去，帐中只留下我们三人。帐门半敞，风声大作，吹得宸王腰中束的月白宫绦上下翻飞。宸王却依然如一尊塑像般立在帐中。我与狼啸怔怔发呆，不敢相信那有备而来，杀气腾腾的楚江就这样轻易走了。正愣神间，宸王却道："清风。"
我回过神来，忙跪下，道："在。"
宸王笑了起来，道："军营中哪来这么多礼？你见方才楚江向我行礼了么？"命我起身，又看了看狼啸，苦笑道："你......跟奎木狼走吧。"
"殿下！"我与狼啸大惊，异口同声叫了出来。
宸王缓缓走至帐中几边坐下，淡淡道："你们刚才都听见了，若我输了，便是这位大将军的阶下囚了--呆在我身边作什么？做替罪羊很有趣么？"
我担心道："殿下......"
宸王笑道："清风你不必多说，我知道你跟这位大将军有过节--这个时候离开，不正是机会？"
我又吃一惊，心想这主子当真了得，什么都瞒不住。却听宸王笑道："那楚江瞪你的眼神这么足，当我是瞎子么？真不知是他下凡历一次劫便笨了这许多，还是当真忘了我的性子？"他以手支额，揉了揉，又道："这位楚江将军可不是等闲人物，你还是跟奎木狼走吧。二十八宿之一的奎木狼，本事是小不了的。"
我正不知说什么好。狼啸却道："殿下有命，奎木狼不敢辞。但是殿下......"
宸王冷笑道："既是‘影帝'来了，本王岂有认输的道理？他若问你，你就照这话去回他--"叹了口气，低声道："若见得到你主子，也这样说便是了。"
我正不懂，却听狼啸沉声道："宸王殿下当真是冷面冷心。既是这样，奎木狼告辞！"说着扯了我一把，就要走。却听宸王道："慢着！"
狼啸站住，宸王却不理他，对我道："清风，若这位奎木狼肯带你去见九曜，便把这个交给他吧......"说着伸出手来，修长掌中，正是那颗被我细心藏在了宸王宫中的琢玉莲子！
"我还是不想把它留在宫中......"宸王悠悠道，"你们......去吧。"
狼啸扯住我，大步走出宸王大帐。我却忍不住回了头。
宸王倦倦地支着额，影子在宽大的帐顶轻轻摇晃。透出一室的寂寞。

狼啸骑的是匹天马，大翅展开有一丈多长。我坐在他背后，又是吓得牙关紧咬。正听得耳边风声呼呼，只觉得山风刮在脸上，刀子一般痛。却听他在前面瓮声瓮气，似说了些什么。我大声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清！"
狼啸一拉缰绳，天马忽然一个盘旋。我吓得闭上眼睛，身子一震。睁眼时发现天马已经落在一个小山谷中。天马收了翅，狼啸翻身下马，伸手向我道："下来吧。"
我听他声音冷硬，知道他要把一肚子气发在我的头上，便冷冷道："不劳费心。"自行从马上慢慢爬下。那马甚是高大，我抓紧马鞍，身体却是半吊在空中，。那马却似不耐烦一般，蹦跳起来。我心一横，手一松，跳了下去，落地一个踉跄。正要跌倒，却被狼啸一把扶住，冷冷道："没骑过马便不要逞强。"
我挣开他。他制住马，瞧我不吭声，便道："你打算到哪里去？"
我愣住。我有什么地方可去？当初是宸王救了我。除了宸王宫，我在冥界什么地方也不认识。想到这里又想起孤身一人远赴魔界的宸王，眼圈便红了。
狼啸见我不答，不耐烦道："送你回冥都吧。"
我想起怀中的那枚玉莲子，便道："带我去见天帝陛下。"
狼啸冷冷道："说得倒轻巧，如今连我都见不到他了。"
我问道："天帝陛下究竟出了什么事？那‘影帝'又是谁？"
狼啸盯我一眼，道："你家殿下都不管，与你又有什么相干。"
我心莫名一痛：宸王殿下，你当真不管你的心上人了么？
又想起在人间的日子，人人都骂我无情，当时真是觉得自己果真无情。
但是无情的滋味，又哪里好受了。生生压住喜怒哀乐，那彻骨的寂寞就一阵一阵地侵袭上来。
躲不开，也逃不掉。
殿下殿下，你一定比我更寂寞。
我盯住狼啸，道："你不说便罢了，只是带我去见天帝。"
狼啸怒道："告诉你你见不着他了，还要怎的？"
我冷冷道："尊驾既不肯帮忙，便告诉我他在什么地方。我自去寻。"
狼啸气结，道："你......你......"
我道："我就这么个脾气，外带冷面冷心。尊驾若怕被我和我主子气死，现在走就是了。实在犯不着好心把我带出来的。"
狼啸听我将他骂宸王的话都点了出来，更是气恼，道："那你自己去吧！"说着，翻身上马，作势要走。
我见他如此，便毫不在乎地向谷中小路走去。
狼啸双腿一夹，天马大翅展开，从我头上呼啸而去。
我不理不睬，反正如今也没处可去。又念着宸王不知怎样了，心里糊糊涂涂，四下里乱走。见一处岩缝中露出一道亮光，心下诧异，便向那岩缝走去。刚走两步，只觉耳边风声忽起，一只铁臂斜剌里直伸了出来！我身子一轻，已被狼啸抓上了马！只听他低声喝道："你不要命了？那是冥界布的结界！"
我在他前面坐直身子，冷笑道："在哪里死了不都差不多？"
狼啸不敢置信地看着我，道："你不想活了？"
我道："自然是想的，但是如今呆在这里。丢掉小命是早晚的事，早丢了还干净。"
狼啸长长出了口气，道："你说你要去哪里吧--别使性子说要见我家陛下的事了，他已经被‘影帝'和天后囚禁了，连我都不知道他在哪里。"
我道："那你平日里怎么与他联系的？"
狼啸奇道："我没有与他联系呀。"
我道："那......那他又怎么能命你来向宸王殿下求救？"
狼啸叹了口气，道："是我自己来的。陛下又怎会向宸王求救？他宁可自己死了，也不会为难宸王的......"他声音骤然生硬起来，道："天军要攻打魔界，我是二十八宿之一，自要赶紧回去才是。宸王既救我一命，我狼啸也不是不知感恩的人。他要我带你走，我便带你走。现下我送你回冥都。你记着告诉宸王殿下：你回去之后，我便与宸王殿下两不相欠。"说着双腿一夹，天马盘旋而起。
我心头火起，双手一推，奋力挣脱开去。他一把抓住我，斥道："坐好，你道摔下去好玩的么？"
我怒道："我就要摔下去，我就要你欠我家殿下的情！"说着狠命一推，天马被我弄得一震，长嘶一声，在云中人立起来！
狼啸又要抓住我，又要安抚天马，极为狼狈。好容易止住了马，他怒道："你胡闹个什么劲儿！你家殿下负心，你倒还有理了？"
我气冲牛斗，道："我家殿下负心？他被冥王囚禁了整整十年！就因为他心心念念想的是你那天帝陛下！你道被关在宫中，禁在病榻上的滋味好受么？"
狼啸呆住，愣磕磕道："宸王殿下......不是身体不好么？"
"十年前还能出兵放马的人，说病就病？"我冷笑道："你主子和你一样想的么？"
狼啸摇头道："我不知道。我与陛下从小儿一起长大，只这件事，我不知道他的心思......"说着却又生起气来，道："那如今，宸王打算怎么办？‘影帝'出征前已经对陛下说得明白，只要能占了魔界，便放陛下自由。但若败了的话......"他声音低下去，不说了。
我心下也是茫茫，宸王那百般心肠，万难猜透的。只好道："这......我也不知。但我家殿下决不是那负心之人便是了！"最后一句倒说得朗朗。
狼啸一愣，盯住我道："宸王可是与你说过什么？"
我摇头苦笑道："殿下怎么会对我说这些事情？我只是个下人而已。"
狼啸不信道："你是他的贴身侍从，总该知道些什么枝枝节节吧？"
我瞪眼道："我这贴身侍从还是那夜见了你家陛下后，你家陛下要殿下赏给我的呢。你道我象你一样么，从小儿就能呆在主子身边？"
狼啸皱眉道："那宸王殿下与你只这点儿际遇，今夜却为你考虚这般周全......你可是有恩于他么？"
我苦笑道："殿下有恩于我才是真的。"见狼啸一脸惊愕之色，又不禁气道："我家殿下自然是冷面冷心的，今夜大约是他无聊，才救了你我吧。"
狼啸脸上露出愧疚之色，道："那......算我说错了。"又道："如今你却打算怎么着--先说清楚，你见不到九曜陛下的。"
我皱眉道："那么你打算去哪里？"
他道："我是二十八宿之一，自然要回天军中去。"
我道："那么我便跟你去便了。做个小兵，行不行？"
狼啸狐疑道："你......你要做什么？"
我自怀中掏出那粒玉莲子，叹道："殿下所托，就算千难万难，也要试上一试吧？"
狼啸沉默一阵，道："走吧。"双腿一夹，天马振翅而去。
我又吓得闭上眼睛，他体贴地揽住了我。
第四章
狼啸带我到了天界军中，让我做了他的亲兵。大约是他心下愧疚，平日里对我极好。我心里暗笑，大模大样受了他照顾。
天界军已攻下擎天山脉中的三座魔族重镇，正挥师进逼蜃云城。影帝已下了严令，三日之内，必须包围蜃云城。天界军急行军一日，这日便到了蜃云城下。
我与狼啸算算时间，两日前刚与宸王在镇魂山分手。而且楚江必然要先回七绝关料理军务，宸王也得从七绝关调兵才能支援魔界。这两日内绝不可能到得了蜃云城。因此狼啸在天界军的军务会议上，极力主张强攻蜃云城。但影帝好似打算劝降魔族，因此便传下令来：令天界军先在蜃云城外扎营围困。
从军务会议上下来，狼啸气得跳脚。我正在帐中给他收拾文书，见他这般求胜模样，又想起宸王处境，心中自是有气，把文书摔得一片山响。狼啸本就一肚皮气，见我这样，更是火上浇油，怒道："怎么这样笨手笨脚？当初侍候你主子也是这般样子？"
我摔下手中书简，气他道："我就这个样子，我家主子都没挑眼儿。奎木狼将军这等比我家主子还尊贵的人物，自是受不得的！"